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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禾心影一愣:“禾姑娘……”

    “你日后,也會這樣好看。”

    身前的暖意如此真實,讓人一瞬間似乎找到了依靠,可她只是慌亂的低下頭,不知所措的開口:“不……我不會有更好的時候了�!�

    家中接二連三的突遭變故,身份的陡然轉變,足以讓從前驕傲任性的千金小姐,在短短的時間里變得自卑而膽怯,禾晏心頭一酸,抱著禾心影的手臂微微收緊,她低聲道:“別忘了,你是飛鴻將軍的妹妹�!鳖D了頓,她才繼續(xù)開口:“也是我的妹妹。”

    禾心影心頭一震。

    新娘已經松開手,站在原地望著她,目光是真切的溫暖親近,“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在玉華寺,心影,你可能不知道,玉華寺真的很靈�!�

    “佛祖會保佑虔誠之人心想事成,所以,你一定會越來越好�!彼馈�

    禾心影呆怔了片刻,過了一會兒,慢慢的笑起來,望向禾晏:“好�!�

    “既然來了,”禾晏拉著她往一邊走,“就也來幫幫忙好了,我們家中女眷實在是很少,承秀一個人忙不過來,心影,恐怕要麻煩你一陣子�!�

    禾心影忙擺手:“不麻煩不麻煩�!�

    “對了,”新嫁娘像是想起了什么,看著鏡中的她一笑:“你日后,可以叫我‘姐姐’�!�

    ……

    “到底好了沒有哇?”禾云生在外面來回踱著步,有些緊張。

    “急什么,”禾綏罵他,“你姐姐在里頭梳妝打扮,當然要慢慢來�!痹掚m如此,他自己卻滿眼焦灼,將新做的衣裳褂子底都揉的皺皺巴巴。

    他與禾云生亦是換了新衣,禾云生如今長高了不少,衣裳一換,瞧著也是個翩翩少年郎,禾綏卻是做武夫做了一輩子,鮮少有精心裝點的時候,現在想想,上一次穿的這般隆重,似乎還是他娶妻的時候。時光倏而流轉,如今,輪到他自己的女兒要出嫁了。

    正想著,里頭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夏承秀同禾心影走了出來,身后還跟著青梅,夏承秀笑道:“禾老爺,禾姑娘已經妝成,你們可以進去同她說話了。”

    “哎……好!多謝夏姑娘了�!焙探椔勓�,迫不及待的起身往門里走,禾云生也跟了進去,青梅捂嘴一笑,將門又給戴上了。

    禾晏一轉身,就看見禾云生與禾綏兩個站在自己面前,愣愣的不說話。

    “怎么了?”她小心的往前走了一步,又怕晃掉了滿頭的珠釵鈿頭,只得微微抬首,“不好看嗎?”

    “不不不……好看!”禾綏回過神,“晏晏太好看了!”他說著說著,突然哽咽起來,“你同你娘……長得真像……”

    禾晏自打醒過來后,就知道禾綏同亡妻生前感情極好,又因為禾大小姐生的肖似禾夫人,才從小對她驕縱有加。如今禾綏見此,只怕是睹物思人。她只好小小的挪動步子到了禾綏身邊,輕輕拍了拍禾綏的肩以表安慰。

    “爹,”禾云生翻了個白眼,“大喜的日子你哭,不嫌觸霉頭嗎?再說了,禾晏哪里及的上我娘的美貌,你也太夸張了�!�

    他這一句,倒是將禾綏從憂傷之中也拉了回來,禾綏罵他:“有你這么說話的嗎?”

    “本來就是�!�

    “去去去�!焙探棇⑺s到了一邊,從袖中摸出厚厚一疊紙,“這是一點地契和田地,晏晏你拿著�!�

    禾晏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肖家送的聘禮,我看過了。”禾綏道:“我們家是不能和肖家相比,但你的陪嫁,以咱們家的情況,說出去也不算丟臉。這個,沒有寫在陪嫁單子里,你且偷偷的藏著,也勿要告訴懷瑾。日后要是手頭緊,或是沒有銀錢,就用這個……”

    “等等,爹,”禾晏問:“咱們家光是聘禮就快把底子掏空了,哪里來的田莊地契?”

    禾綏的臉上,就顯出一點得意的笑容來:“當年我同你娘成親,我是做了上門女婿,咳,沒有聘禮,可你外祖母外祖父心疼你娘,陪嫁照送。你娘走了后,這些年,陪嫁我一分錢都沒動,就想著日后你要是出嫁了,一部分好教別人看看,咱們禾家有錢,不至于被夫家看低了去。另一部分……”他把地契往禾晏手里塞,“你自己拿著,你這不是找的上門女婿,是去的別人府上。一定會有需要用錢的地方,別找懷瑾要,爹給你拿。手里有錢,腰桿子也硬的多�!�

    禾晏從來沒想到,禾綏這個看起來大大咧咧的粗糙漢子,心思竟然如此細致。她有些哭笑不得的將地契塞回到禾綏手里,“爹,我不要這些,我自己有俸祿,怎么都不至于手上不寬裕的。云生現在正是花錢的時候,這些留著給他�!�

    “我不要。”不等禾綏說話,禾云生自己先拒絕了,他道:“哪有男子漢光想著家里的銀錢,我若想要什么,自己去掙,娘給你的你自己留著吧�!�

    “我……”

    禾綏把地契往桌上一拍,罕見的對禾晏強硬起來:“不行,這件事必須聽我的,晏晏,拿著!你要不拿著,我就不讓你出這個門�!�

    禾晏:“……”

    她道:“好,我收著�!毙睦锵耄T了,等下次見面的時候,再想個辦法給放回去就是了。

    禾綏看著禾晏,感慨道:“當年你娘咽氣的時候,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們姐弟二人,我在她的塌前起誓,日后永不續(xù)弦再娶,好好將你們姐弟二人養(yǎng)大。晏晏,你有了好歸宿,爹心里的石頭就放下了一半�!彼焓�,想要摸一摸禾晏的頭,又怕將禾晏的發(fā)髻弄亂,終是輕輕碰了一下,就縮了回來:“你同你娘的性子很不一樣,原先爹覺得你驕縱任性,怕你吃虧,如今看來,你堅強有主意,就算嫁的不是肖懷瑾,嫁的是別人,你也能把日子過得很好。”

    “爹以你為豪。”

    禾晏望著眼前的漢子,她前生對于父親一詞,得到的只有被利用和失望,如今上天像是要補償她似的,將這世上最好的父親送到了她面前。她才知道,一個父親的影子,是可以這樣溫柔與強壯,沉默的愛著兒女,一如既往。

    “爹,”她握住禾綏布滿繭子的雙手,笑盈盈的開口:“謝謝你,我也以你為豪�!�

    外頭青梅的聲音傳來進來:“姑娘,迎親的隊伍快到了,老爺,說完了的話,就趕緊出來,別誤了吉時�!�

    禾綏無措的松開手,又看了禾晏一眼,有些戀戀不舍,像是有千萬句話要說,最后卻也只能憋出一句:“晏晏,爹先出去了�!�

    禾晏點了點頭。

    青梅走了進來,讓禾云生在門口等著,又將禾晏的衣裙給整理一番,才將蓋巾小心翼翼的給禾晏蓋好,一邊牽著禾晏的手往門口走,一邊輕聲道:“姑娘,你可千萬別緊張,別緊張。”

    說話的時候,自己的聲音卻在微微顫抖。

    禾晏有點想笑,她是成親,又不是赴火場,禾家這一個個的,居然搞出了生離死別的氣氛。

    待到了門口,只聽得青梅道:“少爺,姑娘出來了�!�

    出嫁的新娘,是要由兄弟背上花轎的,禾云生半蹲下身子,亦是緊張的開口:“上來吧�!�

    禾晏爬上了他的背。

    少年看起來高高瘦瘦,脊背卻寬厚溫暖,禾晏兩只手攀著他的脖子,趁別人聽不見,小聲問:“云生,你早上吃過飯了嗎?”

    “閉嘴,”禾云生原本還有些緊張,被她這么一打岔,傷感全無,只道:“都說了叫你別吃了,重的要死�!�

    “我重嗎?”禾晏微微蹙眉,“你連我都背不起,日后背心愛的姑娘怎么辦?”

    “如果那姑娘生的跟你一般重,她就不會成為我‘心愛的’�!焙淘粕旋X。

    禾晏:“我在涼州衛(wèi)的時候,同我自己這般重的石頭,一次能舉起兩個。弟弟,”她貼心提示,“你得多加鍛煉身體�!�

    “你能不能別說話了�!�

    禾晏“哦”了一聲,果然不說話了。

    從屋門口到花轎的路并不長,可禾云生走得很慢。禾晏當真不說話了后,他又有些沉默,過了片刻,他道:“禾晏�!�

    “干嘛?”

    “你到了肖家,想吃什么就吃。”

    “你不是讓我少吃點嘛�!�

    “若真想吃就吃罷,”禾云生眉頭緊皺,“在自家都這般,總不能在別人家還規(guī)矩著。反正,你就把肖家當自己家,不要委屈自己,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就算拆了肖家的門,也要給你出氣�!�

    禾晏伏在他背上,無人看見她蓋巾下的臉笑的直抽,“謝謝啊,不過想來也沒人敢欺負你姐姐。真有人欺負我,我自己就找回場子了。倒是你,”她教訓禾云生,“我走了后,你別老跟爹對著干,他年紀大了,你老跟他吵什么,多讓讓老人家。還有你自己,在學館里大方些,你姐姐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姐夫還是大魏名將,咱不說揮金如土吧,偶爾裝裝紈绔子弟也可以……”

    眼見她越說越歪,禾云生無言以對,過了片刻后道:“到了。”

    花轎近在眼前,禾晏從禾云生的背上下來,被青梅與夏承秀扶著上了花轎。

    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她能聽到四處百姓的議論,有人的聲音傳到禾晏耳中。

    “哎,那是肖都督?肖都督來了!”

    “來了來了,哎呀長得真��!又貴氣,禾家那丫頭這是走了什么好運道,咋偏偏就被她遇上了這等好姻緣?”

    “要說咱們家小花生的也不差,他們還收人不?就算送進去做個妾也不錯啊,日后有娃了也漂亮�!�

    “呸,你想的倒美,要真要收人那也先輪不到你家,我家小葉子還待字閨中呢!”

    禾晏在花轎里,聽人說話真是聽的百爪撓心,恨不得掀開花轎簾子瞧一瞧這么快就被街坊鄰居惦記的新郎官本人是何模樣。要說起來,她還沒見過肖玨穿紅衣的模樣,不知道是不是風姿如月,美玉無瑕……

    她只能隱隱聽到肖玨同禾綏叩拜道別的聲音,似乎是放聘禮和送雁,再然后,花轎悠悠蕩蕩的起來,朝前走去。

    這就是起轎了。

    伴隨著花轎起身的聲音,周圍霎時間響起了孩童的歡呼。朔京城里的封云將軍娶妻,不說萬人空巷,街道兩邊都擠滿了觀禮的人。肖家迎親隊出手大方,隨手隨灑些喜錢,孩童們笑著爭搶,將喜糖四處分發(fā)給新來的伙伴。

    沈瀚同梁平一干人正走到橋上,遠遠地就聽見敲鑼打鼓的聲音。涼州衛(wèi)的教頭們,以及王霸一干人難得的被準了假,今日可以親自參加肖玨與禾晏的喜宴,這會兒是要隨著迎親的隊伍一道往肖府那頭走的。

    “我好想看看阿禾哥穿嫁衣是何模樣啊。”小麥一眨不眨的盯著自遠而近的轎子。

    “還叫阿禾哥呢?”洪山問。

    “改不過來了。”小麥撓了撓頭。

    王霸哼了一聲:“我反正想不出來她穿嫁衣是什么模樣,也就是個女土匪罷了�!�

    “不會,”江蛟笑道:“禾兄之美,自當與眾不同�!�

    “快到了,”黃雄也笑:“要不咱們也去搶幾個喜錢?沾沾喜氣?”

    “叔,你都多大年紀了,”小麥忍不住道:“沾喜氣有何用?還是讓我哥去比較好�!彼话咽^,“大哥,你去搶�!�

    石頭看的認真,沒說話。

    幾人說笑的功夫,又有隨著迎親隊的小孩子跑了過來。肖家的喜錢豐厚,朔京城里家中貧寒些的小童一路從頭跟到尾,搶的熱鬧極了。

    這時候,走在前面的漢子又是一把喜錢灑了出去,系了喜繩的銅錢蹦跳著到了花轎邊,從橋上滾落,一個瘦小的男孩彎下腰去撿人腳底的喜錢,可他太過瘦弱,冷不防被人輕輕一推,就往后跌去。此刻正是橋邊,橋欄低矮,只聽得人群驚叫一聲,小孩猛地往橋下栽去。

    “啊——”那孩子恐懼的叫出聲來。

    下一刻,有人從花轎中飛身而出,衣袍似紅霞如煙,一手將往下倒栽的男孩拽起攬在懷里,蹬在橋欄上,翩然落地。

    蓋巾,早在飛身而出的那一刻飄落在地,露出鳳冠下新嫁娘的臉。烏發(fā)鬢邊,裝點的琥珀耳環(huán)微微顫動,紅衣繡鳳,錦繡研妝。她目光清亮,如朔京城里最清的一泓溪水,帶著點疑惑,帶著點恍然,同那些嬌嬌媚媚,含羞帶怯的新娘截然不同,又似朝霞映雪,顧盼生輝。

    橋上橋下,一時寂靜無聲,不知是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所震,還是為新娘蓋巾下的容色所驚。

    “呀,”有人的聲音打破了這沉寂,“蓋巾都掉了,這可如何是好,不吉利的呀!”

    禾晏松開手,小男孩見闖了禍,一溜煙跑走了。她站在原地,一時無措,方才在花轎中,聽到有人出事,情急之下,想也不想的出手,卻忘了這是在迎親之中。

    這是不吉利的么?

    禾晏惴惴不安。

    有人朝這頭走來,走到那方掉在地上的蓋巾前,彎腰將蓋巾撿了起來。

    禾晏抬眸朝他望去。

    她第一次見有人將烈火的顏色,穿的如此沉斂,又如此契合。大紅禮服將這青年人襯的如玉如金,一步一步走過來時,疏影風流。

    當年金鞍白馬的美少年,于流水般的歲月里,漸漸出落的意氣英秀,鮮衣華服里,風姿冰冷,瓊佩珊珊。

    他一步步的走近,一直走到了鳳冠霞帔的女子跟前。

    禾晏望著他,能看見他秋水般的長眸里,一個清晰的自己。

    “少爺……”一邊的婆子壯著膽子上前道:“這喜巾已經掉在地上了,不吉利……”

    “那又如何?”他淡淡開口。

    緊接著,他就自己將撿起來的蓋巾,輕輕地,溫柔的重新覆在了新娘的鳳冠之上。

    禾晏的視線被重新遮擋,可這一刻,縱是黑暗,亦無比的安心。

    她聽到肖玨的聲音。

    “沒事�!�

    第二百四十八章

    出嫁(下)

    橋頭上的變故,并沒有影響接下來迎親的隊伍。花轎重起,隊伍慢慢向前。

    沈瀚剛剛一顆被提起來的心,總算是放了下去,拍著胸道:“嚇死人了,還好沒事。”

    “總教頭,你看到沒有,禾……姑娘的身手看來并沒有落下啊,”梁平摸著下巴道:“方才那動作嗖嗖的,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兵�!�

    “你教出來的兵,你得意?”沈瀚斜晲他一眼,“有本事你當著都督的面兒再說一遍?”

    “那我不敢�!绷浩接樞Φ馈�

    “現在也不該叫禾姑娘了吧?”馬大梅湊上前道:“該叫少夫人?”

    “不對啊,”梁平撓頭,“她現在自己也有官職在身,我們該叫大人才對�!�

    “那就……小禾大人?”

    “怎么跟個男人似的�!�

    “……”

    小麥彎腰將地上的一枚喜錢撿起來,剛直起身,就聽見身側的大娘道:“肖都督剛剛怎么能自己去撿那地上的蓋巾呢?多不吉利!”

    “就是就是,那新娘子的臉還被人瞧見了,也不講究�!�

    “……聽說原先就是普通民戶出來的女子,不懂這些規(guī)矩也是自然�!�

    “那也不能如此……”

    “呔!”一聲巨喝打斷了湊在一起閑話的婦人,婦人們扭頭,就看見一個臉上帶疤的壯漢兇神惡煞的盯著她們,吼道:“她要是不出去,現在那小子都沒命了!你們這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懂個屁��!”

    婦人們嚇了一跳,為首的婦人有些潑辣的回嘴:“我們說我們的,關你什么事?”

    王霸“唰”的一下抽出腰間長刀,那幾人一看,嚇得花容失色,也不與王霸爭執(zhí)了,轉身逃之夭夭。

    江蛟輕咳一聲:“王兄,你也不必如此恐嚇她們……”

    “這些潑婦就知道背后嚼舌根,我不愛聽!”王霸把刀別回腰間,眉眼一橫,“什么狗屁規(guī)矩,誰定的規(guī)矩?我說沒這個規(guī)矩就沒這個規(guī)矩!”

    他慣來霸道,江蛟也只是無奈笑笑,小麥倒是與他同仇敵愾,“就是,她們怎么不說阿禾哥剛剛還救了人呢?”

    “也原諒原諒人家吧,”洪山靠著橋欄桿笑道:“朔京城里女人們最想嫁的三個人,如今這一個也被你們阿禾哥給領走了,人心中不舒服,嘴上過把癮怎么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啦。”

    “禾老弟這多管閑事的性子,縱是做回女子也還沒變,”黃雄搖頭嘆道,“見人落難就想相救,也不分場合地點,我看,禾大小姐同涼州衛(wèi)的禾晏,也沒什么分別�!�

    王霸輕哼一聲,“要不這樣也就不像她了。走吧,”他把方才搶來的一大串喜錢揣進懷里,“隊伍都走遠了�!�

    ……

    花轎繞遍了半個京城,抵達了肖府門前。

    下轎之前,赤烏遞上弓箭,穿著喜服的青年走到轎前,手搭長弓,朝著轎底射出三支紅箭,紅箭穩(wěn)穩(wěn)地釘進轎底,是為驅邪,

    白容微將禾晏從花轎里攙扶下來,將打著同心結的紅繩交到肖玨與禾晏的手里。

    禾晏蒙著蓋頭,什么都瞧不見,原來她做瞎子做了好長一段時間,習慣了縱然是在黑暗里,也可以自己行走。而今日,她卻將自己全然的交給了另一個人,整個身心的信賴都托付給他。

    新嫁娘握著同心結,被牽著小心翼翼的跨過火盆,走向了禮堂。禮堂之上,早已站滿了看熱鬧的人群。林雙鶴站在最前面,滿臉都是笑意,燕賀瞥見他的神情,忍不住嫌惡的開口:“你這是什么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今日是你娶妻。”

    “這可比我娶妻還要令人高興�!绷蛛p鶴一展扇子,“有什么事是比你的摯友娶了你的摯友,更讓人高興的呢?”

    “你的摯友,未免也多的太過廉價�!毖噘R譏笑他。

    “兄弟,”林雙鶴看向他,“如你這樣的孤家寡人,連朋友都沒幾個,為何又要來參加我們懷瑾的婚宴?”

    “你以為我很想來?”燕賀嗤道:“禾晏給承秀下了帖子,承秀逼我來的。誰想看肖懷瑾成親?誰沒成過親似的�!彼麙咭谎哿蛛p鶴,“哦,不好意思,差點忘了,你沒成過�!�

    “你懂什么,”林雙鶴扇子一合,微笑開口,“我是不會為了一朵花,放棄整個花園的。”

    燕賀回了他一聲冷笑。

    說話的功夫,禾晏同肖玨已經到了香案前,奏樂鳴炮過后,兩人先向神位和祖宗牌位敬香燭。再上香,俯伏,復位。再然后,夫妻三拜。

    肖家雙親都已經不在,白容微將祠堂牌位請出,待拜完天地雙親,夫妻二人相對,禾晏垂首拜下身去,恍然間,似乎過了長長一生。

    起身時,周圍頓時起了歡呼,夾雜著程鯉素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喊聲:“送入洞房!快點,舅舅快點挑蓋頭,我要看舅母!”

    宋陶陶微微蹙眉:“你小聲一點�!�

    “為何小聲?”程鯉素滿臉興奮,“難道你不想看舅母穿喜服是什么模樣嗎?”

    宋陶陶心里無聲的翻了個白眼,她確實不想看來著,誰想看自己的心上人鳳冠霞帔的嫁給另一個人?偏偏身側還有個不懂眼色的一直在絮叨:“啊!真沒想到,我大哥最后變成了我的舅母,真是不可思議!”

    禾晏被青梅和白容微擁著進了新房,暫且別過了外頭鬧哄哄的人群。她蒙著蓋頭,什么也看不見,甫一坐下身去,就被垎了一下,順手一抓,抓到了幾顆桂圓。

    白容微笑道:“恭喜恭喜,阿禾,看來你同懷瑾,不久就會早生貴子呢。”

    禾晏:“……”

    青梅連忙將禾晏嫁衣上的褶皺撫平,又趕忙塞了兩粒指頭大小的點心到禾晏嘴里,低聲道:“姑娘,你先吃兩口墊墊肚子,姑爺馬上要過來挑蓋頭了。您小心點吃,莫要蹭花了口脂。”

    禾晏原本還算冷靜,都被青梅說著說著,說的緊張起來了。

    不過,吃點東西確實能讓人緩解些緊張,她連吃了三四口,外頭遠遠地傳來程鯉素跳脫的聲音:“舅舅,快點,莫要讓舅母等急了!”

    緊接著,就是宋陶陶回敬他的話:“你可閉嘴吧,我看最急的就是你�!�

    一行人吵吵嚷嚷的走了過來,禾晏兩輩子加起來,自以為見過的大風大浪不少,可到了此刻,手心也忍不住出了一層蒙蒙細汗。

    新房其實很是寬敞,可林雙鶴一行人,程鯉素一行人,梁平一行人一道擠過來,再大的屋子,便也有些不夠看了。

    肖璟將用紅布包著的秤桿交到肖玨手中,道:“懷瑾,該挑喜帕了。”

    肖玨接過喜秤,緩步走到了禾晏跟前。

    禾晏低頭坐著,能看得見蓋頭下,他的黑靴,倏而就抿緊了唇。她今日起,還未曾正式見過肖玨,可揭下這蓋頭,從今往后,她的人生,就要與肖玨的人生緊密相連。他會成為同她并肩之人。

    肖玨會怎么看自己?禾晏胡思亂想著,這一刻的緊張,仿佛像是回到了前生,她坐在鏡前,緩緩地揭下面具,看著面具下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似大夢一場,如真如幻。

    喜秤勾住了蓋巾的邊緣,接著,眼前一點點亮了起來。禾晏抓緊身側的袍角,慢慢的抬起頭,望向了面前人。

    她跌入了一雙黑眸。

    剎那間,月色迷離,碧空皎潔,男人就站在一步遠的地方面前,垂眸望著自己。他紅袍如火,就在這一眾人里,漂亮的令人驚艷,瞳色如夜空,可又在夜空里,映出一個完整的、明晰的自己。

    他的眼里沒有別人,只有自己。

    禾晏愣愣的看著他,像是天長地久,就要這樣永遠看下去。

    屋子里安靜的落針可聞,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林雙鶴夸張的喊聲響起:“天哪!我參加過的喜宴沒有十場也有八場,還是第一次看見如此美麗的新嫁娘!我們懷瑾這是走了何等的好運道,竟然能娶到天上下凡的仙女!上輩子究竟是修了何等的功德,今生才有此福分!”

    “你是來唱戲的嗎?”燕賀掏了掏耳朵,不屑的開口,“油嘴滑舌。”

    沈瀚一眾教頭倒是看的怔住,梁平甚至還紅了臉,道:“沒想到……禾晏這小子穿上嫁衣,竟然比沈醫(yī)女還要好看�!�

    “你想找死的話我不攔著,”沈瀚低聲警告,“別連累我一起�!�

    “我舅母太好看了!不愧是我舅母!”程鯉素激動地握緊雙拳,“我宣布,朔京城第一漂亮就是我舅母了!”

    宋陶陶扶額,不過,以一個女子的眼光來看,今日的禾晏,實在是美的有些過分了。雖然她扮男裝的時候亦是風姿瀟灑,可如今坐在這里,抬眸望向她身前的男子時,眼睛亮晶晶的,如銀河星辰灑落。

    “王大哥,”小麥問王霸,“這回你也得承認,阿禾哥實在很漂亮了吧!”

    王霸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馬馬虎虎吧�!庇秩滩蛔《嗫戳藥籽�。

    “禾兄這樣很好,”江蛟笑道:“我看肖都督待她,亦是珍重�!�

    男人看男人,總是諸多了解。

    白容微笑盈盈的輕聲提醒:“該喝合巹酒了。”

    禾晏回過神,被青梅攙扶著站起身,肖玨拿起桌上的壺,分為兩盞,禾晏小心的端起一盞,同他手腕扣著手腕,低頭飲下。

    白容微笑道:“合巹酒畢,夫婦一體,尊卑同,同尊卑,相親不相離。”

    這就算喝過合巹酒了,禾晏輕輕松了口氣,亦不知為何,不敢抬頭再看一眼肖玨。

    喝過合巹酒,新郎是要去堂前的,一行人熱熱鬧鬧的又簇擁著肖玨離開了。屋里只留下青梅與禾晏兩人。

    禾晏待門一關,一屁股坐在榻上,拍了拍胸,道:“可算是完了,差點沒緊張死我�!�

    “咦?”青梅奇道:“姑娘難道方才還緊張嘛?奴婢瞧著姑娘自在的很�!�

    “我自在個鬼,都是裝的�!焙剃虒⒛X袋上的鳳冠取了下來,這鳳冠看著小巧可愛,可上頭的珠子寶石點綴下來,也是沉甸甸的厲害。頂了這么久,脖子也有些酸痛。

    青梅幫著禾晏將鳳冠放到一邊,見禾晏已經在解喜服的扣子了,嚇了一跳,忙按住禾晏的手:“姑娘,衣服就不必脫了�!�

    “這屋里真的很熱,這衣裳又很多�!焙剃虩o奈。為怕寒冷,屋子里的暖爐生的夠旺,可喜袍里三層外三層,大冬日的,她額上甚至冒出了細細的一層汗。

    但青梅十分執(zhí)拗:“不行,姑娘,這個你得聽奴婢的,不能脫�!�

    禾晏同她僵持了一會兒,敗下陣來,只道:“行吧,都聽你的�!�

    她站起身來,坐了半日花轎,腿腳都麻了,又給自己倒了杯熱茶,一邊喝一邊打量起這間新房,看著看著,神情就古怪起來。

    先前剛回到朔京的時候,禾晏曾經在肖家住過一段日子,也去過肖玨的房間,肖玨的房間看起來冷清又簡單,顏色亦是素淡至極,不是白就是黑。而眼下這新房里,除去貼著的“喜”字與紅紙,其他布置,看起來也是花里胡哨的。就連桌子腳都被墊了一層淺粉色的布套,看的禾晏嘴角直抽。

    肖玨的眼光,何以在這樣短的時間里就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她是無謂了,從禾大小姐的屋子住到這里,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花里胡哨罷了。只是肖玨難道都不會感到難受嗎?瞧瞧這鑲著花邊的銅鏡,看看這掛著香囊的粉色幔帳……活脫脫就是一個秦樓楚館��!

    簡直喪心病狂!

    她正想著,聽見青梅小聲的喚她:“姑娘,姑娘……”

    禾晏回頭,見青梅站在塌邊,一臉為難的模樣,就問:“怎么了?”

    “姑娘,夫人過世的早,姑娘出嫁時,雖然有承秀姑娘,可承秀姑娘到底年紀不大。前幾日巷子里的劉嬸給了奴婢一樣東西……”她臉漲得通紅,吞吞吐吐,像是難以啟齒,從懷中顫抖著掏出一樣東西,也不敢多看一眼,一把塞進禾晏手中,“劉嬸說,姑娘家出嫁時,家里母親都要給她們這個……奴婢就拿了回來……”

    禾晏低頭一看,手里是本巴掌大的小冊子,她狐疑的看一眼青梅,才一打開,就見青梅慌得背過身去。

    “咦?”禾晏瞅了一眼:“這不是春圖嗎?”

    “姑娘!”青梅瞪大眼睛,一時忘了害羞,“您怎么能直接說出來?”

    “那我要怎么說出來?”禾晏問她,“你看過了吧?要是沒看過,怎么這般緊張?”

    “奴婢只看了一眼……”青梅急的都要哭了,“不是,姑娘,這不是奴婢看的,這是給你的……”青梅原先給禾晏這東西時,還萬分糾結,她到底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要給禾晏這東西,還真是不知道怎么說。誰知道禾晏這般坦蕩,居然就這么隨意的翻閱起來,還評點道:“劉嬸也太小氣了些,這本怕不是三五年前的舊書?筆調如此陳舊,既是要送喜禮,怎么也不送些最新的?嘖嘖嘖,不及我從前看的那本……”

    “姑娘!”青梅不可置信的看著她,“您從前看的那本?您何時看過的?在哪看過的?”

    “呃……”禾晏憶起在這小婢子的心中,她大概還是從前那個禾大小姐,就敷衍道:“我胡說的,你忘了罷。”

    她轉頭就走,青梅尾巴一般的纏上來,“姑娘,您倒是說清楚,您到底什么時候看過的?”

    “不記得了!”

    就這么說說鬧鬧的,又過了許久,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禾晏將桌上所有精致的點心都吃干凈后,外頭傳來了動靜。

    她忙坐直身子,裝出一副端莊有禮的模樣,青梅去開門,一開門,看見的就是林雙鶴扶著肖玨走了進來。

    “哎?”青梅一怔,“姑爺這是喝醉了?”

    禾晏聞言,站起身來,林雙鶴扶著肖玨到塌邊坐下,笑著看向禾晏,“禾妹妹……嫂子,懷瑾今日喝的多了,我把他扶回來�!�

    “怎么喝了這么多啊?”青梅有些埋怨,“這樣還怎么……”她又把到嘴的話咽了下去,幽怨的望了自家姑娘一眼,同禾晏呆的久了,她也學會了口無遮攔。

    禾晏側頭去看肖玨,他被林雙鶴扶著坐在塌邊,頭倚著床頭,眼睛緊閉,神情倒還好,并不見痛苦,不過瞧著,卻似不勝酒力。

    “肖玨竟然也會喝醉?”她所有所思的開口。

    “人人都要與他喝一杯,怎么能不醉?”林雙鶴嘆道:“要說懷瑾娶妻也是件大事,那些武人又都能喝。他還算好的,你去外頭看看堂廳里,倒了一地,吐得稀里嘩啦。尤其是燕賀,”他似也覺得頗無語,“一直拉著懷瑾敬酒,不就是想比誰喝得多嘛?勝負欲怎么這般強�!�

    禾晏:“燕賀贏了?”

    “那哪能?”林雙鶴一笑,“被抬回去了�!�

    禾晏:“……”

    “總之,人我送到了,”林雙鶴搖了搖扇子,“功成身退,禾妹妹你記得照顧好懷瑾,”他唇角微揚,“良宵苦短,不要浪費�!�

    禾晏:“等等!”

    沒等她說完,林雙鶴已經瀟灑的走掉了。

    “姑娘……”青梅細聲細氣的道:“那奴婢也走了�!�

    “你走什么走?”禾晏喊道:“幫我搭把手��!”

    “這……恐是有些不方便�!鼻嗝啡缗R大敵,連連擺手,“再說了,奴婢力氣也不大,聽說姑娘之前在涼州衛(wèi)的時候,一人便能舉起一方巨石,想來一個人也能照顧的好肖都督�!彼呁T邊撤邊道:“那、奴婢也走啦!”

    “喂!”

    這小婢子有時候膽子忒小,有時候卻又挺會抬杠。禾晏嘆了口氣,屋子里這下,就真的只剩下肖玨與她二人了。

    她轉身去看肖玨。

    這人喝醉了的時候,也很安靜,既沒有撒酒瘋,也沒有亂說話。只是靠著床頭似在假寐。禾晏走了過去,先是推了推他:“肖玨?”

    并無反應,她又伸手在肖玨面前晃了晃,肖玨仍是安靜的閉著眼,禾晏舒了口氣,心道肖玨這果然是醉了。

    行吧,她從前在肖玨面前醉過,肖玨如今也在她面前醉過,一人一次,很公平。禾晏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探身去看。

    肖玨閉著眼睛的時候,睫羽乖巧的垂下來,如細小的蝶翅,禾晏看的心癢癢的,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青年眉頭微微一蹙,她忙縮回手,還以為肖玨醒了,又過了一會兒,見肖玨沒反應,膽子才漸漸大了起來。

    禾晏從沒否認過肖玨的美貌,要說當年在賢昌館時,他誰也懶得搭理,照樣引得芳心一茬一茬的往身上撲,后來做了右軍都督,縱然外頭傳言狠辣無情,可到底還是沒從“朔京姑娘夢中情人”前三甲給掉出來,無非就是靠著一張臉。禾晏坐近了點,目光凝著他,“嘖嘖嘖”了幾聲,嘆道:“倜儻出塵,豐神如玉�!�

    這人單看臉,實在瞧不出是日日呆在戰(zhàn)場上的,風霜刀劍,怎么就他的臉半分不見憔悴,膚色如玉,五官俊秀,下頷線生的極優(yōu)美,看著就讓人心中生出邪念。禾晏嘆了口氣,老天爺在捏造肖玨的時候,應當是用了十分的心思,這或許就是,旁人羨慕不來的人生吧!

    禾晏看著倚著墻頭的男人,惡向膽邊生,嘴里嚷道:“這樣漂亮的人,如今就落在我手中了,這種百年難得的機會,不為所欲為一下,都對不起我自己�!彼贿呎f,一邊去解肖玨的扣子。

    喜服層層疊疊,這屋里悶的慌,她也是見肖玨臉色有些微微發(fā)紅,想來是被熱的,也是一片好心,打算幫忙將肖玨的外衣脫掉好把他放上塌,今日就早些歇了。誰料到這扣子竟然也繁復的很,她低頭去解,解開一顆,正要去解第二顆,忽然間,手被人抓住。

    禾晏訝然抬頭,對上的就是一雙清絕幽深的黑眸,他聲音淡淡,似有調侃,“那么,你打算如何對我為所欲為?”

    這人目光里盡是清醒,沒有半分醉意,禾晏失聲叫道:“你沒醉?”

    肖玨勾了勾唇:“有一點�!�

    我信你個鬼!禾晏心里想著,他這模樣分明就是從頭到尾都醒著,還好方才好像沒有做更過分的事。

    禾晏訕笑道:“那你醒了就好……”

    “說說,”他卻不打算饒過禾晏,禾晏放在肖玨胸前的手仍被他抓著,他似笑非笑的盯著禾晏:“怎么個為所欲為法?”

    禾晏掙了一下他的手,沒掙開,莫名的有點慌,話都結巴了,“我就是……看你穿的太多,屋子里太熱,幫你解兩顆扣子……”

    “說謊,”肖玨揚眉,直勾勾的盯著她,“我看,你是想占我便宜�!�

    禾晏:“……”

    不至于吧!解個扣子就叫占便宜了?

    放在肖玨胸前的手如摸了塊烙鐵,她自己先燙起來了,禾晏昏頭昏腦道:“不不不,這怎么能叫占便宜,我有什么沒見過的,我連你腰上那顆紅痣都見過了……”

    此話一出,肖玨身子微僵。

    半晌,他才淡淡開口:“你倒坦蕩�!�

    禾晏回過神來,心里暗暗唾罵自己一聲。她眼下半個身子都撲在肖玨身上,手被他抓著,摸著他衣襟,活脫脫像個強取豪奪的女流氓。但肖玨不松手,她就只能這般僵著。

    “肖玨,你先放開我,我們有話好好說……”她憋了半晌,總算憋出了一句。

    肖玨目光清清淡淡掠過她,猝然松手,禾晏大大的松了口氣,只心道這暖爐是在屋里生了個太陽嗎?怎的熱的人心慌氣短。

    肖玨目光落在被褥下露出的一角書頁,目光微怔,伸手去拿:“這是何物?”

    禾晏一抬頭看見的就是他這般動作,登時臉色大變:“等等!”

    這話也沒什么用,肖玨已經拿到了手里,禾晏下意識的朝他撲過去,劈手就要奪走。

    那是青梅送給她的小冊子!

    先前和青梅打打鬧鬧的,禾晏還沒來得及收好,林雙鶴就進來了,她隨手往被褥里一塞,沒料到眼下被肖玨看到了。禾晏都還清楚地記得在濟陽城里,肖玨見她看春圖時,陡然沉下去的臉色,這大喜的日子,莫要又惹了這位少爺生氣。

    禾晏劈手去奪,被肖玨以臂擋住,再伸手往前,又被避開,一閃一躲,一進一退,肖玨手長,拿著冊子不讓她碰到,禾晏只得跳起來生撲,冷不防腳絆到床沿,直往塌上倒,肖玨見狀,將她往身前一拉,二人直直的倒了下去。

    床榻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禾晏扭頭一看,還好還好,沒塌,很結實。

    她望著那本被自己抓住的冊子,心中大松了口氣。

    下一刻,外頭傳來熱鬧的聲音,依稀是程鯉素的叫聲。

    “哇!動靜也太大了,我舅舅果真厲害!”

    緊接著,又是赤烏的聲音:“誰把程小公子放進來的?快把他帶出去!”

    “我不要!我還要再待一會兒!放開我——”

    似乎是程鯉素被人架走的聲音,門外漸漸恢復了平靜。

    禾晏呆了片刻,回過神來,她自己趴在肖玨身上,手里還緊攥著冊子,腦袋正貼著肖玨胸前,能感到他胸腔微微的震動,像是在低笑。

    他……在笑?

    禾晏猛地撐起半個身子,看著底下的肖玨。

    他抬了抬眼,懶洋洋的開口:“禾將軍厲害�!�

    “那是……自然�!焙剃炭吹挠悬c晃神,“我可不是當年賢昌館的倒數第一了�!�

    “嗯,”他幽深黑眸里,似藏有淺淡笑意,將雙手枕于腦后,“禾將軍女中豪杰,戰(zhàn)無不勝,在下甘拜下風�!�

    “你這話說的很沒有誠意,”禾晏作勢兇他:“既然我贏了,是不是要有獎勵?”

    肖玨聲調微揚:“你想要什么獎勵?”

    禾晏正在思忖,冷不防一陣天旋地轉,她同肖玨的位置已然掉了個個兒,她在下,肖玨在上,這人的眉眼在滿室燈火中,如窗間美夢,身上的馥郁的酒香和他衣裳中的月麟香氣混在一起,令人心醉。

    “這個獎勵如何?”

    腰帶,被慢慢的抽出。

    禾晏緊張的聲音發(fā)顫,手指碰到了方才被她搶到的戰(zhàn)利品,她問:“肖玨,你要不要……先看看……”

    “不必。”

    有人低笑一聲,幔帳瞬間滑下,遮蔽了帳里良宵。

    “禾將軍可能不知道,男人對這種事,都是無師自通�!�

    ……

    月如銀,星似雨,紅燭淚盡處,歲歲春風。

    ------題外話------

    油門一踩,誰都不愛(。

    第二百四十九章

    獨寵

    日頭從窗外照了進來,桌上的紅燭已經燃盡,只留下一點紅色的燭油,如綻開的小花。

    一只手從帳幔里伸了出來。

    禾晏揉了揉眼睛,扶著腰坐了起來。

    這是稀里糊涂的一夜……也是……赤壁鏖兵的一夜。倘若要回憶……罷了,還是不要回憶了。

    她只心想,原先開頭說的那句“為所欲為”,沒料到最后是用在自己身上了。她得到了什么獎勵嗎?沒有,眼下看來,最大的贏家,分明是肖玨。

    禾晏側頭去看身邊,身側空空的,并無人在,她愣了一下,再看看外頭,怕是已經遲了,昨夜后來沐浴過后,她乏的厲害,倒頭就睡,此刻看看日頭,估摸著不早。

    正想著,門開了,有人從外面走了進來。禾晏抬頭看去,就見肖玨走了進來,白果手里抱著個食籃,跟在后面,進了屋,一碟一碟的將籃子里的碗盤往桌上擺。

    “醒了?”肖玨見她已經坐起身,走過來問。

    禾晏輕咳一聲,點了點頭。

    “梳洗之后,可以用飯了。”他頓了一下,遲疑的問:“可還好?”

    禾晏臉一紅,下意識的去看白果,白果小丫頭已經放好飯菜,一溜煙又跑了。她看向面前人,這人跟采陰補陽過了一般,一夜過去,看起來神清氣爽,沒有任何不適。她咬牙道:“好得很,肖都督功夫已有大成,罕有敵手,我算是領教了�!�

    肖玨嘴角一勾,慢悠悠道:“禾將軍也不錯,昨夜還曾放出狠話,來日再戰(zhàn)八百回合……”

    禾晏:“?”

    這是什么虎狼之詞,她何時說過!

    禾晏忙不迭的去捂他的嘴:“等等!你不要胡亂說話�!�

    “禾將軍,”他微微湊近,黑眸藏著笑意,“說過的話才一夜,就不認賬了?”

    距離太近,令人心慌,禾晏一掀被褥,穿上鞋就跑,含糊道:“……我去梳洗了!青梅呢?青梅——”

    青梅被叫了進來,禾晏漱口洗臉過后,青梅來為她挽發(fā),邊挽邊道:“姑娘……哦,現在該叫少夫人了,少夫人,少爺對您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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