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二月初三,四皇子廣朔登基,新帝繼位,沿用和宗的“慶元”年號,尊號“昭康”。
昭康帝即位后,駁回烏托人求和一令,徹查清算徐相余黨,追封賢昌館館主魏玄章,謚號“文正”。鳴水一案真相大白于天下。
徐敬甫把持朝政這么多年,與太子魚肉百姓,沆瀣一氣,如今昭康帝即位,當初追隨太子的徐黨,自然一個都不會漏下。
唯一例外的,大概是徐敬甫的那位得意門生,石晉伯府上的楚四公子。不久前,昭康帝允了楚子蘭辭官的請求,楚子蘭辭官后,離開了楚家,消失在朔京城。聽說有人曾在城外的驛站見過他一面,大抵是離開朔京了,至于去往何處,無人知曉。不過,也沒人見著他身側(cè)那位絕色動人的侍女了。
院子里,青梅正端著煮好的骨頭喂給二毛。
禾晏望著他們二人和樂融融的模樣,有些發(fā)怔。
“你該不會也想啃那塊骨頭?”身側(cè)有人問道,似是帶著微微調(diào)侃。
禾晏回過神,見肖玨從外頭走進來。他今日一大早就出去了,四皇子……現(xiàn)在應該叫昭康帝了,自打即位后,頻頻召見他。
禾晏明白四皇子的打算,如今朝中尚有太子余黨,肖玨與燕賀,是昭康帝決議要重用的人。
這本應該是件好事,可禾晏卻覺得有些不安。
“有心事?”肖玨揚眉。
“皇上登基后,事情看上去是告一段落了。”禾晏看向長空,“可那些烏托人,應當不會善罷甘休。既然籌謀了這么多年,與太子徐敬甫里應外合,如今太子和徐敬甫倒了,他們豈會甘心?你也知道,一代一代,新皇繼位的時候,就是最危險的時候�!�
權(quán)力更迭,那把位置坐的還不穩(wěn),尤其是朝中人心各異,最容易被人鉆了空子。禾晏與那些烏托人也打過交道,怎么看,他們都不像是會甘心退避三舍的性子。
“我知道�!毙かk淡聲道。
禾晏看向他:“皇上是怎么處理那些烏托使者的?”
“之前太子將那些人放了出來,現(xiàn)在一部分已被捉拿,但消息應該流回烏托�!�
“你的意思是,他們很快就會動手了?”
肖玨扯了一下嘴角:“不錯�!�
禾晏心中無聲的嘆了口氣。雖然她是武將,可她并不喜歡打仗,打仗就意味著流血犧牲,無數(shù)百姓妻離子散。尤其是如今這個關(guān)頭。
而且……
她望向身邊人,身側(cè)的男子目光落在院子里正鬧騰的黃犬身上,微微勾起嘴角。
這是難得的片刻安寧。
罷了,她咽下自己嘴邊的話,過了片刻,伸手挽住肖玨的胳膊,鄭重其事的開口:“肖玨,我晚上想吃紅燒乳鴿�!�
“……”
……
平靜的日子總是格外短暫。
昭康帝登基不到十日,烏托人大肆率兵進攻大魏,沿興河一路北上。
烏托人同大魏的這場戰(zhàn)爭,在經(jīng)過了數(shù)十年的籌謀后,終于打響。
九川、吉郡、云淄、并江四城因兵力不足,當初又被太子的人刻意安排,不過短短三日,就被烏托人占領(lǐng)。烏托人攻破城門后后,大肆屠城,據(jù)僥幸逃回來的人說,河流沿岸尸體堆積如山,血將河水都染得鮮紅。
昭康帝大怒,立刻令人前去制敵。然而大魏這么多年重文抑武,除了封云將軍與飛鴻將軍,并無多少人可用。眼下飛鴻將軍禾如非還是假的,撫越軍兵權(quán)重新歸于皇室。
昭康帝在朝堂上詢問誰愿意帶兵平亂,除了歸德中將軍燕賀與右軍都督肖玨,竟無人上前。準確的說,也不是沒有人,亦有老將愿意提刀上馬,可惜的是,他實在是太老了,根本無法重新再上戰(zhàn)場。
大魏皇室多年沉溺安逸種下的惡果,終于在這一刻顯露出來。
金鑾殿上,昭康帝望著臺階下的文武百官,面沉如水,嘆道:“諸公無能,護不住我大魏河山�!�
卻有人在一片安靜中,走了出來,聲音清朗,“陛下,臣愿率撫越軍,赴九川抗敵�!�
穿著紅色朝服的女子站在殿中,顯得格外挺拔英氣,她抬起頭,望向高座上的帝王,目光干凈而堅定。
這是武安侯禾晏,也是封云將軍的妻子。
昭康帝微微頓住。
與太子的較量中,肖家到底是站到了他這一方。肖玨也很聰明,并未直接參與,昭康帝有意重用肖玨,但又不能給他太大的權(quán)力,想來想去,最后就升了禾晏的官。
禾晏到底是個女子,如今也不過是只有個侯位。升禾晏的官,既是給了肖玨的回報,又沒有讓肖家的權(quán)力大到令人不安的地步。正如如今的太后娘娘曾說的,不要小看女子。升禾晏的官,從某種方面來說,對肖玨也是一種制衡。
但昭康帝的確也沒想到,禾晏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
他下意識的看向肖玨,這個時候,試圖在肖玨臉上抓到一點情緒。可惜的是,大魏有名的右軍都督,神色平靜,未見半點波瀾。
難道他是一早就知道此事?但既然知道此事,為何又不私下里與自己先提,而是等到現(xiàn)在再說?
禾晏俯身道:“臣與烏托人交手過幾次,斗膽懇請陛下準允臣帶兵前往九川�!�
論起與烏托人交手,她的確算是有經(jīng)驗。無論是在濟陽還是在潤都,否則那時候文宣帝也不會進她的官。但若論領(lǐng)兵作戰(zhàn)……
不等昭康帝開口,有文臣就道:“武安侯,你只是個女子,如何能帶兵抗敵?”
“大人恐怕忘了,”禾晏的語氣不卑不亢,“威震四海的飛鴻將軍,原本也是個女子�!�
那位大臣被堵得啞口無言。
是啊,那位真正的飛鴻將軍,可不就是一名女子。
昭康帝沉默半晌,道:“此事事關(guān)重要,朕不能隨意決定,容朕思量過后,再行決議�!�
他看向肖玨。
到這里為止,昭康帝還不能確定肖玨是否知道禾晏的打算。如果肖玨也是支持禾晏的決定,那么定會私下里來尋自己。如果是肖玨開口,昭康帝會考慮答應,倘若禾晏真沒那個本事,大魏的右軍都督,想來也不會輕易讓自己的夫人去送死。
當然,最關(guān)鍵的一點在于,就如蘭貴妃所言,大魏已經(jīng)無人了。領(lǐng)兵作戰(zhàn)能力優(yōu)秀的將領(lǐng)寥寥無幾,就算禾晏不去,又有誰能去?
他心中暗自苦笑,只覺得頭上這頂明黃色的龍冠,戴起來實在很沉。
……
下朝之后,禾晏隨著肖玨往外走,冷不防燕賀從后面跟了上來。
他叫住禾晏:“喂,你真打算帶兵去九川?”
“怎么?”禾晏心里有事,望著前面肖玨的背影心不在焉的回答。
燕賀順著她的目光往前一看,想了想,問:“今日朝上之事,肖懷瑾難道還不知道?”
禾晏沒說話。
“禾晏,你可真厲害�!毖噘R明白過來,驚嘆的看著她:“難怪我看肖懷瑾看起來這么生氣。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跟他商量,玩先斬后奏?行啊,要說你這能把肖懷瑾都氣成這樣,看來就算真去九川,那些烏托人也不是你的對手�!彼鲃菀呐暮剃痰募�,手舉到一般,大抵又想到禾晏是個女子,于是縮了回來,看著禾晏幸災樂禍道:“肖懷瑾這么生氣,武安侯,祝你好運�!闭f罷,他就一甩袖子,徑自往前去了。
禾晏被燕賀這么搶白了一通,倒是沒生氣,今日之事,她沒有跟肖玨商量,直接在金鑾殿上請征,估摸著肖玨也是生氣了。不過……有很多顧忌,她確實也不知道如何對肖玨開口。
這會兒肖玨已經(jīng)往宮外肖家的馬車那頭走去,禾晏忙跟上,自己進了馬車,同他坐在一起。車夫趕著馬車,馬車在回肖家的路上,她不時地抬起頭看一眼身側(cè)人,肖玨神情平靜,越是平靜,禾晏就越能感到他此刻的怒意。
禾晏也就沒說話,她還得想想怎么說。
待馬車在肖府門口停下,肖玨自行先下了馬車,頭也不回的往里走。禾晏跟著跳了下來,或許是馬車里的氣氛太過于凝滯,好心的車夫還提醒禾晏:“少夫人,少爺今日心情看著不好,您要不寬慰寬慰他�!�
禾晏笑道:“一定�!�
待她一路跟著肖玨進了肖府,回到院子,青梅正在院子里曬被子,看見禾晏高興地道:“少夫人——”
“噓�!焙剃虒λ隽艘粋噤聲的手勢,尾隨肖玨進了門。
甫一進門,她把門一關(guān),對上的就是肖玨微涼的眼神。
禾晏二話不說,過去攔腰將他抱住,“你先冷靜�!�
肖玨站在屋中,一動不動任她抱著,冷道:“不要每次都用同一招�!�
雖然是沒什么新意,不過好用就行了。禾晏心中腹誹,她也不想每次都用這招,不過肖二少爺就吃這一套,那又有什么辦法。
“我來解釋一下�!焙剃叹o攥著身前人的腰帶,語氣誠懇,“我是想跟你說的,可是每次想說的時候,總覺得十分破壞氣氛,后來拖著拖著,拖到了今天。我先說,我絕對沒有先斬后奏,就算先斬后奏,對的也是皇上,不是你。今日我怕我不說,皇上點了別人帶兵,只好先開口。肖玨,”她揚起頭看向?qū)Ψ�,“我真不是故意的�!?br />
肖玨避開她的目光,語氣涼涼,“禾大小姐,你現(xiàn)在連騙人,都這么敷衍了?”
連“禾大小姐”四個字都說出來,可見是真的生氣了。禾晏心中一個激靈,忙道:“肖玨,你身為主將,怎么能先入為主,我真沒騙你。”
她確實是想說來著,可這段平靜日子,每每看肖玨難得的輕松,她便不想提起這些事。
“好吧,我是有點顧慮�!币娦ざ贍攽B(tài)度依然冰冷,禾晏老實承認自己的那點私心,“我……我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說。”
她松開攥著肖玨腰帶的手,如犯了錯的孩子低頭看著自己腳尖,語氣躊躇,“烏托人那邊這樣亂,你是要領(lǐng)兵去云淄的,云淄與九川不在一個方向。若我主動跟皇上請命出征,皇上同意的話,就要獨自帶兵去九川�!�
“你肯定很擔心�!�
她昵一眼肖玨的臉色,見肖玨正低頭看著自己,眼睛一亮,這人又極快的側(cè)過頭去,禾晏心中有了底,抓住他的手,仰頭望著他,含情脈脈的開口,“我同你成親后,看這朔京城里所有的男子,都不如你體貼周到。你做人夫君做的是獨一無二,定然擔心我這樣的嬌妻獨自一人在外。若我真的帶兵去九川,你只怕日日都想念我、擔心我,說不準還會將我鎖在屋里,我這么一個嬌弱的女兒家,不見天日……”
她又開始胡言亂語,肖玨被氣笑了,看了她一眼:“把你鎖在屋里?”他嗤道:“”世上沒有一拳能把門鎖砸破的嬌妻�!�
“這你就誤會我了,”禾晏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雖然我看起來很強壯威武,但我的心很脆弱。譬如剛剛你生氣的時候,我就很難過,心都碎了�!�
她如今不要臉皮的話張口就來,肖玨都被說的沒脾氣了。半晌,才不咸不淡的開口:“你認為,你要帶兵出征九川,我會不同意?”
禾晏沒說話。
他視線凝著面前的女子,有些微怒,然而怒意中,又夾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最后,他轉(zhuǎn)身身:“如果你直接跟我說,我并不會阻止。”
禾晏望著他的背影,方才的嬉皮笑臉斂下,低聲道:“我以為若是你,會讓我跟你一道去云淄……”
“九川鄰近漠縣,你對漠縣地形熟悉,自然更愿意帶撫越軍去九川。”肖玨的聲音平靜,“在云淄,并不能完全發(fā)揮你的長處�!�
禾晏一怔,他轉(zhuǎn)過身,目光與禾晏相接。
清楚的,坦蕩的,明明白白的如一面鏡子,映出她的所有心思。
他原來都知道。
禾晏頓了頓,重新展臂將眼前人抱住,喃喃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的確更愿意去九川,過去從未去過云淄,如果她與肖玨一同去云淄,那么昭康帝必然會點別的武將去往九川�?蓻]人比她對九川更熟悉,并非她自信,甚至可以說,沒有人比她更懂得如何在九川打贏勝仗。
眼下大魏無人可用,戰(zhàn)事稍緩一點的是并江,九川、吉郡和云淄的戰(zhàn)況最糟糕。縱然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本事,可關(guān)心則亂,肖玨如今是她的丈夫,未必就愿意她獨自帶兵去危險的地方。
就如當年肖夫人總是阻攔肖仲武一般。
“我說過,”肖玨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想做什么就去做,做得到就行了�!�
禾晏抬眸,問:“你相信我做得到?”
他輕哼一聲,“禾將軍有什么做不到的�!�
禾晏看著他別扭的模樣,“噗嗤”笑出聲來。
原以為很難說清楚的事,如今卻這般三言兩語就說明白了。他待她真是十足的包容,包容到禾晏甚至覺得自己的某些思量和顧慮,都顯得可笑。
“不過,皇上未必會將兵權(quán)直接給我�!焙剃痰男σ獠叛_一瞬,忽而又想起另一件事。
畢竟在外頭人看來,她連這個武安侯的名頭,都是沾了一點肖玨的光才得來的。就算在濟陽,在潤都,也有肖玨與李匡,她并未獨自帶兵打過一場仗,倘若直接將兵權(quán)交給她,外人未必會服氣。
“我會進宮見皇上一面,撫越軍的兵權(quán),應當會交由你手�!毙かk道:“但如何讓你手下人信服,只能靠你自己。”
“你說的是真的?”禾晏猛地激動起來。
讓手下人信服,她有的是辦法,如果肖玨能說動昭康帝,此事就是真的板上釘釘了。
“皇上今日沒有直接回復你,就是在看我的意思�!彼浇且宦N,“他不信你,但信我。倘若以我來為你保證,他就會相信你帶兵的能力�!�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難道陛下不怕將兵權(quán)給了我,我們夫妻二人手中權(quán)力過剩盛,反對他造成威脅?”禾晏順口玩笑。這個關(guān)頭,誰擁有了兵權(quán),誰就有了勝算。雖然太子已經(jīng)不在,皇室中暫且無人能對昭康帝產(chǎn)生威脅,不過武將功勞過多……自古以來也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好事。
“大哥和大嫂還在京中,何況,大嫂腹中已有肖家骨肉,幾年之內(nèi),皇上不至于懷疑肖家。”
禾晏心中的石頭又放下一塊,不過……她看向身前人,問:“我還有一個問題,你說皇上要你來為我保證,肖玨,你相信我會打敗那些烏托人嗎?”
似是覺得她這個問題問的實在可笑,肖玨忍不住笑了,他不置可否的側(cè)過頭,懶道:“天上天下,誰見了你不甘拜下風。”
話雖說的揶揄如嘲諷,語氣里,卻似帶著與有榮焉的驕傲。
這話聽得禾晏很受用,她踮起腳,湊到肖玨耳邊,低聲道:“彼此彼此,肖都督�!�
“我也相信你會再接再捷,旗開得勝”
第二百五十八章
義
昭康帝最終還是準允武安侯禾晏率領(lǐng)飛鴻舊部撫越軍前去九川抗敵。
朝中雖多有人議論,可最后也還是慢慢平息了。一來是礙于肖家的原因,也不敢說什么。二來,縱然禾晏不去,朝中可用之人,寥寥無幾。還不如讓這位曾同烏托人交手過的武安侯領(lǐng)兵。
燕賀帶著燕家兵馬先去吉郡,肖玨率南府兵深入云淄,還有年紀稍大些的虎威將軍帶兵連帶著涼州衛(wèi)的人一同去戰(zhàn)況稍好些的并江。禾晏則是領(lǐng)著撫越軍前去九川。
他們四人,除了虎威將軍年紀稍長,其余三人都算是很年輕了。尤其是禾晏,昭康帝卻敢將兵權(quán)交給他們,倒并非是存著賭博的心思,大抵還有為自己培養(yǎng)親信的意味。尤其是禾晏,倘若用好了,未必不是下一個“飛鴻”。
兵符到手后,很快就要出發(fā)離京。禾晏同昭康帝請求,當初在涼州衛(wèi)時,王霸幾人跟著她到了潤都,夜襲敵營時同她配合無間,想請求此去九川,王霸一行人可以加入撫越軍,昭康帝同意了。
一切都塵埃落定后,剩下在朔京的日子,也不過兩日。
春雷陣陣,快要到驚蟄了。柳絲已經(jīng)有有了新發(fā)的綠芽,藏在江邊,將江色染得青青。
城東孫大爺開的面館里,穿著藍布裙的女孩子正將鐵鍋里的面條撈出來。她年紀不大,生的只能算是清秀,有人同她說話的時候有些害羞,是個安靜羞澀的姑娘。
兩個年輕人走了進來,年紀小一點的少年笑嘻嘻道:“兩碗陽春面�!闭f罷,遞過去幾個錢。
孫小蘭忙將手用帕子擦了擦,接過錢來,道:“客官先去里頭坐,馬上就好。”
小麥點了點頭,一邊擠眉弄眼的對自家大哥,被石頭瞪了一眼以示警告。
二人到里頭尋了一間桌子坐下來,小麥問石頭:“大哥,咱們馬上就要去打仗了,這一次可不是去涼州衛(wèi),是要和那些烏托人來真的。你既然喜歡小蘭姐姐,走之前干嘛不告訴她?”
石頭沒說話。
“你若不說,她在朔京城里,孫大爺萬一給她定親了怎么辦?”小麥望向自己大哥,“咱們好歹也在涼州衛(wèi)里呆了這么久,大哥你現(xiàn)在怎么變得這樣慫?”
石頭搖頭,低聲道:“此去九川,未必能活著回來。何必給人希望,平白耽誤了人家�!�
他望向正在忙碌的藍裙姑娘,唇邊罕見的露出一絲笑容,“若我有命回來,再同她說我的心意……”
小麥看了看孫小蘭,又看了看石頭,過了一會兒,認命般的嘆了口氣,“好吧,大哥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面很快被端上來了,孫小蘭笑道:“兩位慢用�!庇趾芸祀x開。
石頭看了許久,才收回目光。
天上漸漸下起小雨,將店門前的青石板洗的勻凈透亮。面館的姑娘去將空碗收撿,待到了桌邊,卻見兩只空了的面碗前,還放著一盆山桃花。
這盆桃花開得早,一些還尚未完全綻開,淺淺深深,點點緋色,如春日紅雪。她愣了一下,腦中浮現(xiàn)起方才寡言的清俊少年,過了一會兒,她臉頰微微泛紅,將這盆桃花抱起來,小心翼翼的放到屋中了。
……
山還是從前的山,匪寨看起來卻破舊了許多。
臉上帶疤的漢子爬上最后一道土丘,望著眼前的匪寨發(fā)呆。
門口有個牽著牛經(jīng)過的孩子看了他一眼,一看之下就呆住了,片刻后,嚎道:“大當家回來啦——”
被簇擁著進了寨子,人人嘴里叫著“當家的”,令王霸恍如隔世。在涼州衛(wèi)呆久了,學會的是服從,做的是小兵,這般前呼后擁,愛戴尊敬,真是十分令人不適。
他輕咳一聲:“老子今天回來,就是為了說一聲,再過一日,老子就要出發(fā)就九川打烏托人了!順便來看看你們過的怎么樣�!�
有人就擠上前來諂媚的道:“大當家走了后,素日里往這山頭來的人不多,收成不好,大家就開始種地。還養(yǎng)蠶,雖然比不上咱們做盜匪的時候,但勝在穩(wěn)定。二當家說,等夏日來了,在山里挖個塘養(yǎng)魚,日后咱們吃的用的,也不必發(fā)愁。”
王霸感到很欣慰,于欣慰中,又生出一點酸氣,皮笑肉不笑道:“看來老子不在,你們自己也過的挺好�!�
二當家走了過來,他是讀過書的斯文人,當年家道中落走投無路來當了土匪,卻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王霸一開始還希望他能給出點好主意,后來索性放棄了,就讓他留在寨子里教小孩子讀書寫字。
二當家道:“當家的當初也是看官兵剿匪剿的兇,再去搶道不安全,才自己去涼州衛(wèi)投軍的。不過這兩年外頭本就亂,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如今這樣能自給自足,也已經(jīng)很好了。當家的這是去打烏托人,沒有當家的在外拼命,哪能有咱們的好日子過。兄弟們都念著您,若是哪一日您想回來,您還是咱們的老大�!�
王霸心中舒坦了些,輕哼一聲,“算你們有良心!”
他從隨身帶著的包袱里拿出幾錠銀子,一一排開。
“這是……”有人小心翼翼的問。
“老子在兵營里立功,上頭賞的!”他滿不在乎的一揮手,“我現(xiàn)在吃住都在軍營,留著沒用,你們拿著吧,想買什么就買點,別說老大沒管你們死活!”
“這……”二當家躊躇了一下,“這是您用命換來的,咱們不敢收�!�
“叫你收下就收下,廢話那么多!”王霸眼睛一瞪,“敢頂嘴了是不是?”
眾人面面相覷,也不敢反駁,一旁的小孩子“呼啦”一下圍上來,各個往王霸身上撲,嘴里嚷著:“大當家厲害!大當家最棒!”
王霸被擠得只露出一個頭,氣急敗壞道:“別踩老子,都滾下去!”
眾人瞧著這邊一團熱鬧,皆是低下頭,小聲的笑了。
……
破舊的茅草屋里,桌上難得燉了一大盆羊肉。
十一二歲的少年正是能吃的時候,吃的滿嘴流油,腮幫子鼓鼓的。
洪山道:“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哥哥,”小孩子抬起頭來,含糊道:“下回你回來,咱們還吃燉羊肉!”
洪山失笑:“好�!�
身側(cè)的老婦人不贊同的搖頭:“你什么都順著他,這孩子被嬌慣壞了怎么辦?”
“阿城這么乖,怎么會被慣壞?”洪山笑著摸了摸幼弟的頭,有些感嘆,“阿城如今,是比我當時走的時候長高了許多,再過幾年,就能獨當一面了�!�
他們家中,就只有一雙兄弟與老母親。小麥兄弟尚且年紀相仿,而他的幼弟如今才十二歲。洪山這輩子沒什么本事,能進入涼州衛(wèi),認識一干厲害的兄弟已經(jīng)是沒想到的事。不過,他愿意將所有美好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的幼弟身上,希望他能光宗耀祖。
“阿城,”他看著舉著羊腿吃的歡快的小少年,“當初我剛到兵營時,第一次見武安侯,她生的比你還要瘦弱。可后來在涼州衛(wèi)里,她一人獨占鰲頭�!�
“她真那么厲害?比哥哥還要厲害?”阿城好奇的問。
洪山笑笑,“她可比我厲害多了,”他看向面前的小少年,“她也跟你一樣能吃。所以阿城,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多努力,說不定日后,你也能做如武安侯那樣的人�!�
“武安侯是女子,我是男子,我怎么能做武安侯?”小少年不干了,“我要做,也要做封云將軍那樣的人!”
洪山與婦人對視一眼,隨即都低頭笑了。
“好好好,做封云將軍也行。”洪山笑道:“那哥哥走后,你一定要專心念書,好好習武,不要惹娘生氣,知道嗎?”
“知道了�!卑⒊桥男馗WC,“哥哥你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娘的!”
“阿山,”老婦人看向洪山,目光溫柔又擔憂,“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一定要小心�!�
洪山把盛好的湯往老婦人面前一推,“放心吧,娘,我也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
京城武館。
江館長正與少東家江蛟比武。
兩人皆用的是長槍,江館長當年一手長槍用的出神入化,而如今,他的兒子,江蛟已經(jīng)有過之而無不及,正如他的名字一般,長槍如蛟龍出海,既漂亮,又兇猛。
一道橫擊,槍尖已經(jīng)抵上了江館主的脖頸,紅纓微微顫動間,周圍頓時爆發(fā)出一陣叫好的聲音。
“好!少東家厲害!”
“江館主輸了,不服老不行��!”
敗于自己兒子手中,江館主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露出驕傲的神情。望著眼前挺拔的年輕人,心中生出一陣極大地欣慰。
當年江蛟的未婚妻同人殉情,江蛟頓時淪為笑談,從此一蹶不振。日日將自己關(guān)在房中,不肯見人。親朋好友人人來勸,也絲毫無用。
江館主就這么一個兒子,又生氣又心痛,毫無辦法。
正好涼州衛(wèi)在招新兵,想著要磨煉一下這小子的意志,就逼著江蛟去投了軍。
沒想到不過兩年時間,就讓江蛟煥然一新。再不見往日頹廢,槍術(shù)更是漸長。若說這一生中,有什么事是江館主值得慶幸的,那就是那一日撕下了涼州衛(wèi)的征兵文書,將這臭兒子扔進了軍營。
他裝模作樣的矜持道:“你這槍術(shù)倒是頗有精益。”
江蛟笑道:“是友人指點的好�!�
他這槍術(shù),是被禾晏指點過的,想來也覺得唏噓,禾晏的槍術(shù),遠遠在自己之上,自己想要追上她,還需要諸多努力才行。
江館主走到屋子里,從里屋捧出一桿以紅布包著的長棍來。
“這是……”
“給你的�!苯^主道:“打開看看�!�
江蛟依言打開,剝開紅布,里頭是一桿銀色長槍,這槍比他先前那只去涼州衛(wèi)時帶著的那只更漂亮鋒利。
“你此行去九川,原先的長槍恐怕不行。我們武館,從不缺好兵器。這把長槍更襯你如今的槍法�!�
江蛟將長槍在手中隨意甩了幾下,覺得頗合心意,當即高興道:“多謝爹!”
“既拿了武館的好槍,就不要辱沒了我江家的名聲!”江館主沉聲道,默了片刻,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更要保護自己,記住,活著回來!”
江蛟灑然一笑,將槍負于身后,爽快道:“那是自然�!�
……
細雨孱弱,酒家靠著江邊,有穿著蓑衣的老者正在垂釣。身形雄壯如黑熊的大漢手提大刀,摩挲著胸前的佛珠,望向面前酒家的目光,竟是格外柔和。
這里曾是他的家。
那時候也是這樣的春日,他們的宅子靠近江邊,這個時節(jié)能撈上不少的魚。兄弟們將魚胡亂丟進竹簍里,女孩子們就將魚鱗去了,收拾干凈,烤的香噴噴的。那時候他的雙親還在,院子里每日都是熱熱鬧鬧的。無憂無慮的日子像是沒有盡頭,他也像是永遠不會長大。
一轉(zhuǎn)眼,許多年過去了,物是人非。原先的家人早已不在,曾經(jīng)充滿回憶的宅院,也變成了賣酒的店坊。
而他孑然一人,就連臨行前的道別,也無人可說。
賣酒的婦人熱情的招呼道:“大哥,要不要來一碗杏花酒?”
黃雄側(cè)頭看去,過了一會兒,點一下頭,道:“來三碗�!�
“好嘞�!眿D人笑瞇瞇的答道。
他將刀放在桌上,等著那婦人送上三碗清凌凌的甜酒。酒味清甜,算不上名貴,卻讓他想起母親釀的桂花酒。
黃雄抬起頭,窗外的屋檐下,雨水一滴滴的落下來,在地面砸出一個小坑。他看著看著,忽然搖頭笑起來。
其實,也沒什么。
他如今坐在這里,就如坐在昔日的家中。這婦人的照顧,姑且可以算作是母親的叮嚀,外頭的雨聲,就如小輩弟妹的吵鬧。而這把刀……
就是會陪他一同往前走的摯友。
狂悍的漢子仰頭,將三碗酒一一灌下,放下手中的銀錢,起身大步而去了。
唯有檐下的落雨,不疾不徐,分外綿長。
……
京城林家,今日氣氛異樣的冷凝。
林夫人拿著帕子不住地擦拭眼淚,望著眼前人,泣道:“好端端的,我兒,你何苦非要往吉郡跑?你可知那等地方戰(zhàn)亂不斷,你又不會武,要是撞上烏托人,可怎么辦……娘可就你這么一個心肝兒,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娘可怎么辦!”
“行了,”林老爺林牧皺眉道:“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子,要是讓下人看到了,怎么辦?”
林夫人不依不饒,將矛頭對準了林牧,“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你去跟皇上說,讓鶴兒回來。要不你替他去!你都活了這么多歲了,我兒還小,嗚……他這柔柔弱弱的,怎么能去戰(zhàn)場上……”
林雙鶴:“……”
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的母親哭起來,眼淚竟然恁多。
“娘,是我自己跟皇上求的,是我自己想去,您別怪爹了。”林雙鶴道:“這是建功立業(yè)的大好時候啊,咱們林家總不能只醫(yī)女子,我這一去,若是立了功,林家就要名揚大魏了�!�
“誰稀罕,”林夫人罵道:“我們家又不缺錢!”
林雙鶴第一次對女子感到束手無策,看向自己的父親。
林牧微微皺眉,問:“你真的想好了嗎?那可是戰(zhàn)場�!�
“爹,我又不是沒去過戰(zhàn)場,之前在濟陽的時候不是已經(jīng)遇到過烏托人,我還不是好好的。你們擔心的太過了,我這人運氣向來不錯。不會有事的�!�
“可是……”林夫人還要說,身后有人的聲音傳來:“雙鶴,跟我過來�!�
正是林清潭。
林雙鶴終于瞅著個空子開溜,忙道:“祖父叫我�!壁s緊跟著林清潭過去了。
待到了書房,林清潭轉(zhuǎn)身,看著林雙鶴的眼睛,問:“你執(zhí)意要去吉郡,可是為了瘟疫一事?”
林雙鶴一愣,隨即笑嘻嘻的道:“還是祖父英明。”
烏托人在吉郡濫殺無辜,尸體堆積如山,聽說已經(jīng)有瘟疫出現(xiàn),林雙鶴主動請命前去,就是為了平疫。
“你真的想好了?戰(zhàn)場不比京城,那是隨時會喪命的地方�!绷智逄兜馈M京城的人都知道,林家這個小兒子頗有天分,可惜形式荒唐,并不能成大事�;蛟S,就連林雙鶴的父親林牧也這么認為。林家對于這個小輩的期望,也無非是他一輩子不惹什么大事,平平安安的過,這樣也就行了。
“祖父。”向來嬉皮笑臉的年輕人,第一次顯出鄭重的神色,“倘若太平盛世,我專行女子醫(yī)科,也無可厚非,可戰(zhàn)事緊急,林家還貪生畏死,臨陣脫逃,就不配行醫(yī)了�!�
“此去吉郡,不止是治那些被染上瘟疫的百姓,軍中受傷的兵士,亦不可缺軍醫(yī)療治。”
“戰(zhàn)場固然危險,可祖父也曾教訓過,業(yè)醫(yī)者,活人之心不可無,自私之心不可有。我是林家少爺,但首先,我是醫(yī)者。”
林清潭看著眼前的林雙鶴,眸光閃動,過了許久,這個沉斂的老者,第一次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醫(yī)者,仁術(shù)也。你已有仁愛之心,這很好�!�
“去吉郡吧�!彼溃骸傲执蠓�,那里也是你的戰(zhàn)場�!�
第二百五十九章
踐行
禾晏在臨行前一日,一直陪著禾綏與禾云生。
禾云生得知她要去九川后,極其激動,斥道:“我知你身手了得,但是禾晏,那里是九川。過去你在潤都也好,在濟陽也好,至少你不是孤軍奮戰(zhàn),你從未獨自帶過兵,怎么能與那些烏托人相抗。那些烏托人狡詐兇殘,一破九川就開始屠城。你是女子,要是真的為人所俘……”禾云生打了個寒顫,那是比死還要痛苦的地獄。
“禾云生!”禾綏高聲道:“你好好說話�!�
少年倏而閉嘴,可看向禾晏的目光,仍然是數(shù)不盡的擔憂。
無論涼州衛(wèi)的新兵們?nèi)绾巫放鹾剃�,對他說禾晏無所不能,可在禾家父子心中,禾晏始終是從前那個吵著要買新衣口脂的柔弱小姑娘。一株嬌養(yǎng)的花草被移入野外,風吹日曬的能活下來已是慶幸,怎么讓讓這株花草去打打殺殺,去搏殺拼命?
簡直荒謬。
“圣旨已經(jīng)下了,兵符也在我手上,”禾晏無奈道:“云生,你冷靜一點,我這還沒去九川,你先給我將敗仗安排上了。要是傳到皇上耳中,咱們禾家要倒大霉的�!�
禾云生被她說的啞口無言,片刻后又道:“還不都是你逞能!”
“男子漢大丈夫,”禾晏逗他,“國家危亡之際,正是要用人的時候,怎么能只想著自己?你們學館里的先生,平日里也不是這般教的吧?”
“我管那么多,”少年咬牙道:“我只管我自己家里人。再說,若能讓我替你去,我二話不說就去了。朝廷怎么回事?這么多男人,竟讓一個女人沖在最前面�!�
禾晏笑了笑:“云生,你這話說的,你過去敬慕的飛鴻將軍,原本不也是個女人么?”
她拍了拍少年的肩:“我沒有想那么多,也沒有認為自己是個女人就該躲在后面。不過是因為我認為我能上戰(zhàn)場,所以就去了。這和男人女人沒有關(guān)系�!�
“晏晏,”禾綏看向她,他的眼睛有點發(fā)紅,偏還要做出一副慷慨灑脫的模樣,“說得好。爹也是這般想的,你是個有主意的孩子,既然主動請命前去九川,必然心中有數(shù)。爹不擋你的腳步,別聽云生胡說八道,爹相信你一定能把那些烏托人打的落花流水�!�
他說著說著,自己先哽咽起來。
若非禾綏年紀太大,資質(zhì)又不過格,禾綏自己一定提刀跟著禾晏一同奔赴戰(zhàn)場了。說放心是假的,他就這么一個女兒,如珠如寶的養(yǎng)大,之前禾晏偷偷去了涼州衛(wèi)已經(jīng)讓他擔心憂愁了好久,如今是真刀真槍的與那些烏托人對上,如何能輕松?
可是,如果這是禾晏自己決定要走的路,他這個做父親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成全。
“爹從前也想過,咱們老禾家日后會不會出一個武將,不過總以為是云生,沒想到是晏晏�!彼锌目粗矍暗墓媚铮l能想到,當初那個驕縱爛漫,總是吵著要買新胭脂的女孩子,如今會成為率領(lǐng)一方兵馬,親赴戰(zhàn)場抗敵的巾幗英雄呢?
他心中又自豪又心酸,自豪的是他禾綏的女兒如此優(yōu)秀,全天下的男兒一個都比不上。心酸的是一個女孩子上戰(zhàn)場,她要面對的,是別的女孩子都不曾面對過的殘酷與黑暗。
可是,她要做天上的鷹,就應當讓她飛在長空,而不是做一只風箏,將線牽在自己手中。
她有自己的天地,即便那天地,是他這個做父親所無法觸碰的遠方。
“爹相信,你娘一定會在天上保佑你的�!焙探椀�。
禾晏望著禾綏,禾綏這個父親,包容而寬厚,即便到了現(xiàn)在,也全然的為她著想�?v然自己心疼難忍,也絕不表現(xiàn)出來,更不會拿自己扮作牽絆女兒的工具。
何其有幸,他們是她的家人。
“爹放心,”禾晏握住禾綏的手,父親的手寬大而粗糙,指腹有常年勞作生出的厚厚繭子,“我打贏了那些烏托人就很快回來�!�
她一字一頓,仿佛承諾般的道:“我一定回來。”
……
臨行前一日,傍晚時分,禾晏與肖玨出了門,坐上了去豐樂樓的馬車。
林雙鶴今日包下了整個豐樂樓,請了幾位友人在樓中踐行。他自來揮霍,此去要跟著一道前往吉郡,下一次揮霍,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待到了豐樂樓,樓下的伙計先帶路將他們迎上去。待上去一看,只有林雙鶴一人在,桌上擺滿了酒菜,正中央放了一只銅鍋,鍋里“咕嘟咕嘟”煮著羊肉,香氣撲鼻,林雙鶴正與那邊的美貌琴師說話,不知道說了什么,逗的姑娘直笑。
“林兄�!焙剃探兴�,林雙鶴轉(zhuǎn)頭,看見禾晏,眼睛一亮,走過來抱怨道:“你們怎么來的這么晚?我都到了許久,還以為你們今日不來了�!�
禾晏看了一下四周:“就我們?nèi)齻人嗎?”
就三個人,叫這么大一桌子,林雙鶴還真是貨真價實的敗家子。
“那哪能,我叫燕南光夫妻兩個也過來。好歹明日就要一起出發(fā),今日就當是給大家,也給我自己踐行了。不過,”林雙鶴一搖扇子,“燕南光怎么這般不準時?難道知道明日上戰(zhàn)場,今日先躲在家里哭去了?”
“林雙鶴,你罵誰呢?誰躲在家里哭?”正說著,有人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幾人回頭一看,燕賀正攙扶著夏承秀往里走來。他橫了一眼林雙鶴,“到底是誰膽小?你今日在這里請客,不就是為了跟我打好關(guān)系,好讓我到了吉郡罩著你,免得你一刀被那些烏托人砍死了嗎?”他冷笑:“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禾晏注意到被燕賀攙扶著的夏承秀,關(guān)切的問:“承秀姑娘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適?”
雖然按理說,她應當叫夏承秀“燕夫人”,不過禾晏還是更喜歡叫她“承秀姑娘”。夏承秀溫溫柔柔,總是耐心十足,很難想象最后怎么會和燕賀這樣的暴脾氣成了夫妻。
夏承秀聞言,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說話,就被燕賀接過話頭,他有意炫耀,偏又不想炫耀的很直接,就故作云淡風輕的開口:“沒什么,只是她如今有了身孕,凡事該小心一點。”
“身孕?”禾晏一愣。
林雙鶴激動道:“嫂夫人有了身孕?來來來,讓我來看看——”他伸手要去抓夏承秀的手。
燕賀一把將他的手拍開,護在夏承秀身前,怒道:“干什么?”
“給嫂夫人把把脈啊,”林雙鶴道:“我可是白衣圣手,專門為女子行醫(yī)的。讓我看看嫂夫人的胎像如何……”
“滾,”燕賀一腳踹過去,“找宮里的太醫(yī)看過了,好得很,不勞你費心!”
“嫂夫人,你看他�!绷蛛p鶴握緊扇子,低聲道:“你得管管�!�
夏承秀笑著搖了搖頭。
燕賀目光落在禾晏身上,禾晏莫名其妙,他又看向在桌前坐下的肖玨,突然得意洋洋的開口:“肖懷瑾,我可當?shù)��!?br />
“聽到了�!毙かk回答的很冷淡。
“我先你一步當?shù)�!”燕賀強調(diào)了一遍,“我可比你領(lǐng)先!”
禾晏:“……”
燕賀上輩子一定是只斗雞,這件事究竟有何好比較的?再說了,她與肖玨這才成親多久,燕賀都成親多久,這也能拿來比?比試未免也太不公平。
禾晏正想著,肖玨突然抬頭掃了她一眼。
禾晏:“?”
下一刻,肖二少爺不緊不慢的開口:“誰告訴你,你領(lǐng)先了?”
燕賀笑容一僵:“你這是何意?”
“你兒子尚未出生,我女兒,已經(jīng)會背書了�!彼⒅掷锏牟璞K,微微勾唇。
林雙鶴“噗”的一口茶噴了出來。
禾晏:“……”
肖玨這說的,怕不是在涼州衛(wèi)的時候,她喝醉了酒扯著肖玨背書給他聽的事?林雙鶴笑的以扇遮面,嘴里道:“對、對,懷瑾比你先當?shù)�,這一點我可以作證,是真的!小女兒可乖巧了,什么都會背!”
“怎么可能?”燕賀一聽,急了,慌里慌張的沖上前質(zhì)問,“都會背書了?你的私生女?肖懷瑾,你居然養(yǎng)私生女,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好哇,旁人都說你心高氣傲誰都看不上眼,沒想到你是這樣下流無恥之人。還有你!”他恨鐵不成鋼的看著禾晏,教訓道:“看你也是條在戰(zhàn)場殺敵的好漢,這你也能忍?不提刀砍了這混賬的腦袋做什么?”
禾晏:“我……”
“怕肖家權(quán)勢壓人?”燕賀眉眼一橫,大手一揮,“本將軍給你撐腰,明日就去和離!”
肖玨眉頭微微一蹙。
“燕南光,”他平靜的開口:“今日我不想動手�!�
“誰怕你啊?”燕賀一聽,躍躍欲試的擼起袖子,“來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