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似乎只要有她在,這場與烏托人的較量,他們就一定會是贏家。
軍中從來都是靠實力與拳頭說話,如果說之前撫越軍中,尚且還對禾晏領(lǐng)兵頗有異議,亦不明白她為何要讓人每日減少軍灶,此戰(zhàn)一過,她就是真的得了軍心。埋伏與兵陣收效如何,眾人都有眼睛看得到。她在戰(zhàn)場上一馬當先,身先士卒,長劍有多威風,也并非作假。
或許,真正的飛鴻將軍在此,也是如此風姿。
禾晏道:“讓軍醫(yī)先給受傷的兄弟們療傷,輕傷或是沒受傷的兄弟,將戰(zhàn)場清理一下�!鳖D了頓,她道:“天亮了,還要再攻城�!�
“攻城?才過一夜,兄弟們恐怕……”
禾晏笑道:“并非真的攻城,騷擾他們罷了�!�
這一場仗,雖然贏得漂亮,但贏的并不輕松。派出來的這一只,是烏托人的精銳,撫越軍對戰(zhàn),尚且有些吃力,不過是占在奪得先機。而這,僅僅只是邁出了第一步。
有人從后面跑來,氣喘吁吁地叫她:“禾……禾大人!”
禾晏回頭一看,是江蛟,她問:“怎么了?”
“山哥……”江蛟臉色很是難看,“你去看看吧。”
洪山被烏托人一刀貫穿了胸口,脫掉了鎧甲后,可見衣裳都被鮮血染紅了。王霸一行人圍在他身邊,軍醫(yī)見禾晏過來,搖了搖頭。
禾晏走過去,這個總是笑著拍她的肩,一口一個“阿禾”的漢子,如今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洪山在這行人中,身手算不上最好,不過,一直在努力的跟上眾人的步伐。禾晏還記得自己此生投軍的第一個認識的人就是洪山,這個漢子將她當做自己家中瘦弱的弟弟,總是對她諸多照顧。也曾說過“做伙頭兵也沒什么不好,至少有命在”,但如今,他自己死在了戰(zhàn)場上。
他身上也沒什么信物,沒什么可以帶走的。
向來總是要說上兩句的王霸,此刻也一句話沒說,眼睛有些發(fā)紅。
都是一起經(jīng)歷過許多的兄弟,感情本就比旁人更加深厚,可戰(zhàn)爭的殘酷之處就在于,沒有人能提前知道,下一個永遠離開的是誰。
而她,更沒有時間與精力在這里悲傷。
“葬了吧。”她輕聲道,站起身來,往前走去。
王霸忍不住怒道:“喂,這就完了?”
“收拾整肅,”女子的聲音堅定清朗,沒有半分多余的傷感,“天亮時分,攻城�!�
……
城門大開,陵道上千軍萬馬,戰(zhàn)鼓雷鳴。
身披銀甲的年輕將軍如夜色里的一條矯捷銀龍,刀鋒帶著悍勇的冷厲。
歸德中郎將作戰(zhàn)方式慣來直接兇悍,一往無前,他手下的燕家軍亦是如此。兩軍交戰(zhàn),似是不留后路。
吉郡雖瘟疫厲害,如今卻也被林雙鶴給控制住了,先前幾場小試探后,燕家軍又接連勝了幾場,今日城門終破,算是真正的正面對決。
或許是因為比起燕賀,烏托人更懼怕封云將軍,烏托國大部分的兵馬,都去增援調(diào)遣到了云淄,剩下吉郡這頭,兵馬數(shù)量不及燕家軍。大魏,暫時占于上風。
打勝仗,最能激起士氣,此刻燕家軍士氣正盛,聽得周圍兵士吼道:“殺了烏托人,讓他們滾出大魏!”
“滾出大魏!”
亦有人笑著喊道:“此戰(zhàn)告捷,或許我們才是最先回到朔京的兵馬!”
此話說的人愛聽,誰都知道他們燕將軍最愛和封云將軍比試,倘若此戰(zhàn)率先告捷,先回到朔京,可不就是說,他們將軍比肖都督厲害了?
燕賀聽得也心中舒爽。
正在這時,他見前面與烏托人作戰(zhàn)的大魏兵士,瞧著有些眼熟,一下子想起,這不是前幾日與他說起家中幼兒的那漢子。燕賀還記得這漢子家中大閨女才三歲,此刻他正拼命與面前烏托人廝殺,并未瞧見從背后飛來的一簇冷箭。
燕賀眉頭一皺,戰(zhàn)場上他不可分心,然而或許是那一日那漢子眼中對回家團聚的渴望,讓人異常的深刻。又或許是他家中等著父親帶回糖糕的小女兒,令燕賀想到了夏承秀腹中未出世的骨肉。
總之,他飛身過去,一掌將那漢子推開。
箭矢擦著他二人的頭發(fā)過去,燕賀心中舒了口氣。
正在此時,耳邊響起身旁人驚慌失措的叫聲:“將軍——”
……
云淄靠海,同吉郡與九川,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
夜色如墨,海岸邊可以聽到浪潮拍打巖石的聲音,風將海水潮濕的氣息送來。從岸邊望過去,海天連成一片,像是乘船出海,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九重天上。
倘若沒有戰(zhàn)爭,這里的風景極美。然而一旦有了戰(zhàn)爭,曠達與悠遠,就變成了凄清與涼薄。
帳中可見火把,身披黑甲的青年,正看著沙盤中的輿圖沉思。
有人從外面走了進來,道:“少爺,您吩咐的讓人挑米擔從城門前經(jīng)過,已經(jīng)安排好了�!�
肖玨點頭:“好�!�
大魏兩大名將,在烏托人眼里,飛鴻將軍已經(jīng)不在了,剩下難以對付的,就只剩下封云將軍一個。因此,云淄的烏托兵馬最多,然而肖玨率領(lǐng)南府兵抵達云淄后,從頭到尾,烏托人也沒有跟他正面相抗過。
或許是過去的那些年,烏托人在肖玨手上吃了不小的虧。又或許他們是將潤都與濟陽之戰(zhàn)大魏打了勝仗的功勞,全都算在了肖玨的頭上,這一次,絕不肯輕舉妄動。因此,城門緊閉,誓不出城。
飛奴看向坐在桌前的青年,“少爺,這些烏托人一直不肯動手,是存著消磨南府兵意志之心。雖南府兵和九旗營的人并不會因此怯陣,但時日久了,糧草恐怕不夠�!�
這才是真正需要考慮的事情。
“他們打的,也就是這個主意�!毙かk道:“不過,”他扯了一下嘴角,目光冷冽,“烏托人比南府兵先到云淄,縱然城內(nèi)有米糧,但他們?nèi)硕�,城中米糧恐怕堅持不了多久。想耗我們?”青年唇角的笑容嘲諷,“亦當自耗�!�
烏托人想要等南府兵們?nèi)奔Z人饑,士氣低落時才趁機出兵,可同樣的,時間一長,消磨的不僅是南府兵,烏托兵馬也面臨同樣的困境。
“所以,少爺讓他們擔米經(jīng)過城門,是故意給烏托人看的?”
“讓他們發(fā)現(xiàn)大魏米糧充足,我看他們還能堅持的了幾日?”
飛奴低頭道:“少爺英明�!�
肖玨將指點輿圖的短棍放下,轉(zhuǎn)身走出了營帳。
外頭無月,巡邏的士兵們舉著火把走動,亦有兵士們坐在一起啃著干糧,見了肖玨,規(guī)規(guī)矩矩的問好。
南府兵與九旗營是肖玨帶出來的,尤其是九旗營,同涼州衛(wèi)與撫越軍中不同,兵士與上司,并不會過分親近。倒不是感情涼薄,實在是因為這位右軍都督,個性冷淡,又極重軍紀軍規(guī)。
女子們只瞧見“玉面都督”的好相貌,兵營中人卻知道他好皮囊下的活閻王心腸。
因此,素日里的南府兵內(nèi),連笑話都不曾聽到一個。
肖玨從營帳前走過,一名兵士捅了捅身側(cè)的赤烏,小聲問:“赤烏,都督腰上掛的那是什么?是香囊嗎?怎么會掛那么丑的東西?”
赤烏:“……”
肖玨好歹也是大魏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男子,素日里就算是鎧甲,也能穿的格外英武優(yōu)雅,偏偏這一次出兵,腰上的配飾變成了一只香囊,烏七八糟繡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但這玩意兒實在是太顯眼了,讓人想忽略也難。兵士們不敢問,這一個膽大的,終于按捺不住,來問問肖玨的貼身手下赤烏了。
“就是,赤烏,那是何物?”又有人問,“我見都督日日都呆在身上,寶貝的很,什么來頭哇?”
赤烏揮了揮手:“那是少夫人給少爺繡的,你們懂什么?”
“少夫人?”
圍過來的兵士們面面相覷,最先開口的那個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少夫人的女紅……還真是特別�!�
“是挺特別的,”有人點頭道:“都督把這么特別的香囊日日戴在身上,赤烏,我聽人說,都督十分寵愛少夫人,是真的嗎?”
“不可能吧,你何時見過都督寵人?你能想象嗎?”
“我不能�!�
赤烏被問煩了,站起身來,指著他們教訓道:“好好值夜,一天天瞎想些什么勁兒,自己有夫人了嗎就這么關(guān)心別人,小心少爺聽到了拉你們挨軍棍!”
他這么一站起來,就有人瞧見了他腳上的靴子,奇道:“咦,赤烏,你這靴子也挺特別的,怎么上面還繡了朵花?”
“什么什么?哪里有花,哇,真的有花!”
“這肯定是姑娘繡的,赤烏,你什么時候都有心上人了?也不告訴兄弟們一聲,真不夠義氣!”
“什么心上人,”赤烏面紅耳赤,斥道:“不要胡說!”自己轉(zhuǎn)身走了。
肖玨走到岸邊。
岸邊被火把映亮,照出水面粼粼的波光。沒有月色的夜晚,未免顯得有幾分薄涼。
他伸手,解下腰間的香囊,香囊上,歪歪扭扭的“月亮”正看著他,似乎能透過這蹩腳的針線,看到女紅主人燦爛的笑顏。
青年盯著手里的香囊,唇角微微彎起。
九川和云淄隔得太遠了,消息傳到這里,要等許久才到。不知道她那頭情況如何,不過……想來,她也應當應付的來。
他抬眸看向天際,海面一望無際,唯有海浪輕涌的聲音,如情人夢中的囈語,一點點散碎在疆場的夜里。
……
朔京。
夜里起風,將沒有關(guān)好的窗戶吹開了,風吹的桌上的紙卷“沙沙”作響,塌上的人睜開眼,點燈起身下床,走到窗前,望向夜空。
京城一片寧靜,絲毫沒有半點戰(zhàn)事將起的慌張。難以想象千里之外的戰(zhàn)場,將士們此刻又在做什么?
身后響起丫鬟迷迷糊糊的聲音,“夫人,您怎么起來了?”
夏承秀笑了笑:“沒什么,只是睡不著罷了�!�
小丫鬟走到她身邊,伸手將窗戶關(guān)上,扶著她往里走,道:“夫人仔細些,如今你有了身子,春天的風冷人的緊,可別受了風寒�;仡^將軍問起來,奴婢就要吃苦頭的。”
整個燕府上下都知道,燕將軍雖然性子高傲霸道,但卻不愛責罰下人,但只要事關(guān)夏承秀,便斤斤計較的厲害。夏承秀剛進門的時候,府中管家的貌美女兒對夏承秀頗有敵意,暗中挑釁,被燕將軍知道后,連人帶一大家子,全都趕出了府去,一點兒過去情面都不講。
此次出征前,燕賀還特意交代過燕府上下,倘若夏承秀和肚子里的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整個府邸上下都要跟著一起倒霉。
燕將軍說到做到,下人們當然時時刻刻緊張著夏承秀,生怕出一點兒意外。
似是想到了燕賀事無巨細的操心模樣,夏承秀也忍不住好笑起來,道:“哪有這樣夸張,我在府中,有人看顧著,大夫每日都來把脈,哪有那么嬌氣�!�
丫鬟笑瞇瞇道:“將軍也是擔心夫人嘛�!�
夏承秀低頭,看向自己的小腹,伸手撫上去,明明什么都感覺不到,很奇妙的,卻像是能通過這血脈的瞬間相觸,能知道里頭那個小家伙此刻的歡欣。
丫鬟看到她的動作,笑著問:“要是將軍能趕上小少爺、或是小小姐出生就好了。將軍如此疼愛夫人,想來小少爺小小姐出生后,也是朔京城里最好的父親�!�
“若真如此,”夏承秀笑道:“他一定極早就想好要如何教導這孩子了�!�
孩子尚未出世,便連名字都取好了。夏承秀也是哭笑不得,臨走時,還頗認真的同“慕夏”道歉,只道戰(zhàn)事緊急,暫且不能陪伴在她身邊,待回來,一定加倍補償,讓她千萬勿要生爹爹的氣。
誰知道這腹中的,究竟是“慕夏”還是“良將”?
不過……夏承秀心中,莫名竟很期待起來,燕賀做爹的時候,是什么模樣?她嫁給燕賀之前,見過這青年兇巴巴四處挑釁的模樣,那時候也沒想到,后來這人會成為她的丈夫。跟沒想到,在外頭斗天斗地的歸德中郎將,在家中,會對她如此百依百順。
他若當了父親,不管是“慕夏”還是“良將”,應當都會真心疼愛,悉心教導�?粗麄円蝗找蝗臻L大,成為優(yōu)秀的人。
就如他一樣。
“夫人……是想將軍了吧?”身側(cè)的丫鬟瞅著她的神情問道。
夏承秀笑了笑,燈火下,女子本就柔婉的眉眼,溫柔的不可思議。
不知過了多久,她“嗯”了一聲,認真的回答:“我想他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大結(jié)局(3)
谷雨過后,過不了多久,就該立夏了。
朔京的這個時節(jié),應當雨水落個不停。但在九川,荒漠一望無垠,已有夏日炎氣,日頭長而曬,士兵們嘴唇都干裂的起皮。
戰(zhàn)況格外激烈。
上次首戰(zhàn)告捷后,月余來時間,禾晏又率撫越軍與烏托人多次交手。烏托人屢次在武安侯手中吃了苦頭,也漸漸明白過來,武安侯絕不是一個虛有其表,僥幸封官的無能之輩。她布陣的精妙,上陣的英勇,甚至劍法的純熟,令烏托人想到當年傳說中的那個飛鴻將軍。
亦是如此。
禾晏在幾次交手后,大致摸清了烏托人的作戰(zhàn)形式后,就開始反攻。她極有耐心,并不著急攻城,只行“賊來則守,賊去則追;晝則耀兵,夜襲其營”的戰(zhàn)法,烏托人受不了這么隔三差五的“騷擾”,長時間以來,士氣不振,沮喪疲憊,眼看著一次比一次不敵。
今日是攻城的時候。
身披赤甲的女子身騎駿馬在疆場馳騁,旗鼓震天,刀光劍影。兵陣隨她指揮如矯捷巨龍,攜裹著沖天殺氣往敵軍陣營沖殺而去。
她的劍一往無前。
兩軍交戰(zhàn),赤地千里。
小麥正與一名烏托壯漢拼殺在一起,他雖年輕力壯,但若論起身手,不如石頭,此刻亦是拼盡全力,忽然一腳踹向面前人的膝蓋,那人被踹的踉蹌一下,小麥趁此時機,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對手倒了下去,他心中欣慰,尚未露出一抹喜悅的笑容,忽然被一人撲倒在地,在地上滾了兩圈。小麥心中一緊,下意識的抬頭,就看見石頭抱著他,后背擋在他身前,一根黑色箭矢沒入他的后背,只露出一點箭羽。
石頭嘴唇動了動,只來得及說出兩個字:“小心�!�
又是一箭刺穿他的后背。
少年吐出一口鮮血,“……快走!”
“大哥——”小麥悲慟喊道,另一頭王霸見狀,提刀沖向兩個埋伏在暗處的烏托弓箭手,同他們廝殺在一起。
向來總是笑瞇瞇的活潑少年,此刻滿臉都是驚惶,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來,跪倒在他身邊,喊道:“大哥,你別嚇我,大哥……”
石頭費力的看向面前的幼弟,兩只箭,正中胸膛,他的體力在一點點流逝,戰(zhàn)場上這么亂,小麥這樣很危險。
“走……別呆在這里……”他艱難的開口,“危險……”
然后,他眼里的光熄滅了。
小麥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嚎哭,可惜,這是戰(zhàn)場,無人注意他此刻的悲傷。
死亡隨時隨地都在發(fā)生。
黃雄的鎧甲已經(jīng)被砍爛了,身上臉上亦是負了不少的傷。他的年紀已經(jīng)很大了,對付普通的賊子自然綽綽有余,但對付這些彪悍狡詐的烏托人,就有一些吃力。
面前的烏托人與他纏斗在一起,他的虎口處被人砍了一刀,血肉模糊,握起刀的時候,鉆心的疼,力氣漸漸流失,就連手中陪伴多年的金刀,也變得格外沉重,像是難以揮動似的。
他的疲憊被對方看在眼里,那烏托人大笑道:“不行了,這大個子不行了!”
大抵他的外貌雄壯,那把金刀又格外顯眼,烏托人便很注意他,嘴里嚷道:“這把刀歸我了!”
黃雄沉聲道:“做夢。”
他手握大刀,同對方的刀鋒砍在一處,正在此時,背后突然一涼,一把雪亮的長刀子自他背后貫穿胸膛,捅的他一個踉蹌。
身后的烏托人放肆大笑起來。
然而這笑容才到一半,身形如熊的漢子大喝一聲,猛地回頭,不顧身上的傷口,提起手中大刀,頃刻間將身后烏托人的頭顱斬下,另一頭得意洋洋的笑聲,也在一線金光將將他性命取走的剎那戛然而止。
身上的鎧甲,被刀尖徹底捅破,他握住刀柄,猛地拔出,拔出的瞬間,終于支持不住,頹然倒地。
手中,還緊緊握著那把金背大刀。
這么多年,他曾因為此刀錯落流離,卻也是這把刀,陪著他奔赴千里,血刃仇敵。他如今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死前唯有這同他多年相伴的摯友作陪,也不算遺憾。
只是……
魯壯的漢子望向長空,胸前的佛珠溫潤黝黑,恍惚看見母親在佛堂前溫柔的祈禱遠方的游子早日歸來,姊妹們張羅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兄長正在院子詢問小侄子今日剛學的功課……
如此平靜,如此安逸。
他安心的閉上眼,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寧靜。
浪子在外游離了這么久,如今,終于可以歸家了。
……
城破了。
偃甲息兵,白骨露野。兵士們?yōu)檫@來之不易的勝利歡呼,每個活下來的人臉上都是喜悅的笑意。
為首的女子神采奕奕,未見半點疲憊,她永遠都是如此,好似從來都不會有軟弱的一面。正因為由她在,撫越軍的士氣才會一日比一人“呼啦”一下圍了上來。
“禾云生,你姐姐真厲害,這么快就立功了!我看你們禾家日后只會扶搖直上�!�
“哎哎哎,禾兄,禾兄,從今日起,我們就是好兄弟了,只要日后你發(fā)達了,不要忘了提攜小弟我�!�
“呸!你們一個個的,先前還在背后議論人禾大人全都是沾了肖都督的光,自己并無甚本事,眼下全都打臉了吧!那禾大人此去九川,可是單獨帶兵,卻比燕將軍、肖都督、虎威將軍先傳回捷報,可見人家是有真本事的�!�
“對對對,真本事,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云生兄,云生兄……”
禾云生被簇擁著,并未被同窗們熱情的恭維沖昏了頭腦,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禾晏勝了,她平安了……
少年微微側(cè)過頭去,嘴角忍不住翹起來,心道,算她這回遵守約定。
……
肖府里的石榴樹,到了夏日,成了最好遮陰的場所。
黃犬伏在樹下,懶洋洋的瞇起眼睛,青梅給它的水槽里加了水,擦了把額上的汗,正要回屋,冷不防從外頭蹦進來一個影子,聲音歡快:“青梅姐姐,青梅姐姐!”
青梅嚇了一跳,見白果一陣風似的跑過來,忙扶住她,“什么事?怎么這樣高興?”
“我剛剛?cè)ネ饷�,聽到外面的人都在說,二少夫人打了勝仗,帶撫越軍奪回了九川!青梅姐姐,二少夫人立功了!”
二毛也被白果的興奮感染了,跳起來沖著白果繞了兩圈。
白容微被婢子扶著走了過來,聲音亦是藏不住的驚喜:“果真?”
“是真的。”白果高興的道:“說二少夫人好厲害,雖然第一次單獨帶兵,卻連打勝仗,這么快就把九川奪回來了,奴婢聽人說,等二少夫人回來,皇上肯定重重有賞!咱們府上,說不準又會再出一個將軍呢!”
白容微被她逗笑了,嗔道:“就你會說話�!庇謸u頭笑道:“立功賞賜都不重要,阿禾只要平安無事,大家就很高興了�!�
她如今小腹已經(jīng)漸漸隆起,可邊境有戰(zhàn)事,肖如璧每日也很忙碌。白容微一個人呆著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擔心肖玨與禾晏二人。要說他們二人都在一處也還好,彼此有個照應,偏偏又在相反的方向。肖玨還好,時時上戰(zhàn)場,南府兵又是肖仲武當初帶出來的,禾晏就不同了。第一次領(lǐng)兵,撫越軍里未必人人都服氣,她又是個女子,總有諸多不便,白容微一顆心都操碎了,如今總算可以暫且稍稍的松口氣。
“我看再不久,禾叔也該回來了�!卑兹菸⑿Φ溃骸八侵腊⒑檀蛄藙僬痰南�,一定很高興�!�
自打禾晏與肖玨離京后,白容微與肖璟倒是往禾綏家里去的勤了些。一來,肖玨為他們買的宅子本來離肖家就近,不過一條街的距離,來來去去也方便。二來,白容微想,她這個做嫂子的尚且如此擔心,禾綏這個做親爹的,只怕心更是時時刻刻懸著,禾云生又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到底不如女兒貼心,肖仲武夫妻過世的早,禾綏既是禾晏的父親,也就是他們的父親了。是以,夫妻二人時常過去同禾綏說說話,陪他解悶,這姻親倒是做的比朔京城別的人家更和睦。
“大少爺也快回來了,”白果嘰嘰喳喳的道:“夫人,今日既是喜事,奴婢就去讓小廚房做點好菜,權(quán)當是慶祝了吧!”
“行,”白容微笑道:“青梅,你也去一趟禾家,晚上叫禾叔云生一起來吃飯吧�!�
青梅聞言,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好,奴婢這就去。”
……
宮里,御書房里,昭康帝看著眼前的折子,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
自打登基以來,這大概是最值得高興的一件事了。
內(nèi)侍瞧著帝王臉上的神色,頗有眼色的道:“太后娘娘早晨來過一趟,陛下正在忙著政事,此刻天色已晚�!�
昭康帝站起身,道:“朕去看看母后�!�
清瀾宮里,蘭貴妃,現(xiàn)在應當是太后娘娘了,正倚在軟塌上看書。她雖已經(jīng)貴為太后,卻并未搬離宮殿,行事也同過去一般無二。
“母后�!闭芽档圩呓螅瑔舅�。
太后放下手中書卷,看向面前人,微微一笑:“皇上今日看起來心情很好,是為了九川捷報一事而高興?”
昭康帝在母親面前,終于露出真切的開懷,笑道:“自然,朕沒有想到,武安侯竟如此勇武,比燕賀肖懷瑾,還要率先拿下城池!”
他原先雖然將兵權(quán)給了禾晏,但其中大部分,亦是看在肖玨的份上,對于禾晏的本事,他只聽人說過,但并不知她帶兵作戰(zhàn)的本領(lǐng)如何。如今,傳來的捷報令他終于放下心來,這女子,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出色。
“看來皇上日前,仍是小看了她,也不認為武安侯真的可以馳騁疆場�!碧罅巳弧�
昭康帝有些赧然,“朕只是沒想到,世上還會有第二個飛鴻將軍那樣的女子�!�
當初的“飛鴻將軍”,已經(jīng)是萬里挑一,這樣的人才隕落,令人扼腕,而如今,又出現(xiàn)這么一員福將,誰能不說這是天佑大魏?
“哀家早就是和你說過,”太后輕聲道:“不要小看女子,大魏千千萬萬女子,殊不知還會有第三個、第四個飛鴻將軍�!�
“母后教訓的是�!�
“武安侯是個心思純澈的正直之人,這樣的良臣,可遇不可求�;噬霞热挥龅搅耍鸵欢ㄒ煤谜袛�。此次她奪回九川,是立下大功,禾家又無背景,皇上可想好了,如何賞賜武安侯?”
昭康帝聞言,笑了笑,道:“這個,母后不必擔心。朕已經(jīng)想好了,待她回朝,朕會賜封她為真正的武將,從此大魏的史冊上,都會留下她的一筆�!�
就如當初的飛鴻將軍。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大結(jié)局(4)
立夏之后是小滿,小滿一過,天氣越發(fā)炎熱,眼看著快到端午。
武安侯帶領(lǐng)的撫越軍奪回九川,捷報連連,十萬烏托兵被擊潰,殘兵向西逃竄,被撫越軍盡數(shù)殲滅。至此,禾晏率軍歷時近三月,決勝荒漠,收復九川。
九川的百姓日日歡呼,慶祝著來之不易的勝利。撫越軍中,再也沒人敢小看這位年輕的女侯。她用勝利,證明了自己的英勇與智計。
禾晏坐在屋里,清點著戰(zhàn)果,最后一場大捷,俘虜和收獲不少。副將從外面走了進來,恭敬的開口:“大人,九川城主想讓您留下來,等端午過后再離開。”
九川的烏托兵,是沒有反撲的機會了。本來將這里的事處理清點后,她便要即刻回京。不過,大抵是感激撫越軍的將士們替他們趕走了烏托賊子,百姓們都很希望他們能留下來多呆一些時日。
尤其是那位女將。
她在戰(zhàn)場上的時候,威風凜凜,令人膽寒,但對普通平民百姓,又格外耐心和悅。
禾晏問:“端午還有幾日?”
“還有五日�!备睂⒋鸬�。
禾晏默了默,“好吧,端午一過,立刻啟程。”
剛剛被經(jīng)歷過戰(zhàn)亂的百姓,需要一點希望。留下來,或許能讓他們從中得到力量,更好的面對需要重新開始的未來。
除了打仗,她能為這里的百姓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屋中清簡,烏托兵占領(lǐng)九川的時候,在城里燒殺搶掠,值錢的東西都被搶走燒毀,就連如今她住的這間屋子,也被燎了半面墻。
禾晏望著桌上的輿圖,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到底是奪回了九川。
云淄和吉郡還沒有傳回消息,并江那頭的消息倒是傳回,看起來勢頭頗好。九川能這么快打完勝仗,說起來,還是托了當年她率軍平叛西羌之亂的原因。漠縣與九川地形相似,撫越軍又是曾在漠縣呆過的,她才會奪取的這般順利。
不知道燕賀與肖玨那頭,如今怎么樣了。
她正想著,外頭有人進來,竟是王霸,王霸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道:“吉郡那頭傳信過來了�!�
兄弟們接連戰(zhàn)死,王霸如今沉穩(wěn)了許多,再難看見過去在涼州衛(wèi)霸道囂張的模樣。
禾晏接過信,迫不及待的打開。
上一次吉郡來信時,尚且只知道瘟疫不容樂觀,過了這么久,不知道現(xiàn)在他們怎么樣了。
信不長,只有寥寥數(shù)語,禾晏看著看著,神情凝重起來。
王霸見她神情不對,問道:“怎么了?是那些烏托人不好對付?”
禾晏搖了搖頭:“燕賀出事了。”
信是燕賀寫的,上頭雖然只輕描淡寫的提了幾句,可每一句話都令禾晏膽戰(zhàn)心驚。吉郡這幾月來同烏托人膠著的很緊,但大體是好的,唯一不好的,是燕賀。信上言他中了烏托人的無解之毒,聽聞九川已被奪回,云淄和并江與吉郡并不在一個方向,唯一離的稍近些的,只有九川。
燕賀自言恐怕時日無多,怕自己走后無人帶兵,請禾晏來援。信到最后,他甚至還有心思調(diào)侃幾句,只道當初潤都禾晏同他求援,他率兵趕來,眼下,就當是還當初潤都解圍之恩了。
雖還有玩笑的心思,禾晏卻知情況必然不會太好。要知道林雙鶴是跟著燕賀一道去吉郡的,倘若是普通的毒,林雙鶴如何解不開?燕賀信上言時日無多……
她猛地站起身。
王霸問:“你要做什么?”
“傳令下去,我等不了端午后了,今日整理軍備,明日啟程出發(fā),去吉郡�!�
……
夏日里草木茂盛,下過一夜的雨,泥土泛著濕潤的腥氣。
河邊,身著麻衣的男子正搗碎面前的藥草,仔細的將幾種藥草混合在一起。
一邊經(jīng)過的士兵好心的勸道:“林大夫,您都在這忙了一夜了,趕緊歇歇吧�!�
林雙鶴抬起頭,露出一張胡子拉碴的臉,他的神情很憔悴,因徹夜忙碌,眼睛中生出血絲,乍一眼看過去,怪嚇人的。
他抬起頭,似乎被日光晃的瞇起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聲音沙啞道:“不了�!�
巡邏的士兵有些奇怪,這林大夫也不知怎么回事,前些日子起,就沒日沒夜的捯飭一些藥草。按理說,如今的瘟疫已經(jīng)平定了,他大可不必如此辛勞,但他急急忙忙的,不知是為了什么。
不過,林雙鶴不聽,他也沒有辦法,只搖搖頭,走了。
林雙鶴低頭看向瓦罐里的藥草。
已經(jīng)過去了快兩個月。
他沒有研制出解藥,更糟糕的是,燕賀的毒浸的越來越深了,已經(jīng)開始吐血。他找來些藥草也只能暫且令燕賀看起來不那么憔悴而已,免得被燕家軍們發(fā)現(xiàn)端倪。那傷口處的毒已經(jīng)浸入五臟六腑,林雙鶴非常清楚,燕賀時日無多了。
他沒日沒夜的忙碌,就是為了能找到辦法,但是沒有,無論他怎么努力,燕賀的毒毫無成效。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無力。
大抵過去在朔京,他雖是“白衣圣手”,但醫(yī)治的女子醫(yī)科,多為疑難雜癥,與性命無憂。人生在世,最大不過生死。只要有命在,就不算絕望。而如今,他卻是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友人一日比一龍無首,這幾日必然會趁勝追擊。與其這樣被他們一直牽制,不如假意投降。待我們的人進城以后,撫越軍與燕家軍在后壓陣,趁亂可攻破城門�!�
“將軍在時,我們從來都是和烏托人正面相抗,燕家兒郎從不投降,就算是假的也不行!”陳程一口駁回。
禾晏并未生氣,只神情平靜的看著他,“吉郡的地形,你們在這里呆了這么久,應該很清楚,如果不攻破城門,一直在城外駐營,不過是自耗。燕賀帶你們正面相抗,是贏了不少次,殺了不少烏托人,但最后呢?最后怎么樣,吉郡城還是被烏托人占著,進不去城,就打不贏這場仗!”
“你懂什么?”陳程神情激動,“你根本不懂燕將軍,你和那個林雙鶴是一伙的,不過虛有其名,只會誤事!”
燕賀的死,對燕家軍所有人來說都是沉痛的打擊,他們痛恨林雙鶴沒有早點將說出真相,但對于燕賀的苦心,又一無所知。
禾晏的眉眼冷了下來。
身側(cè)撫越軍的副將開口斥道:“什么虛有其名?禾大人剛剛才率兵收復了九川,打了勝仗,你們憑什么看不起人!”
燕家軍沒有見過禾晏在戰(zhàn)場上的本事,他們撫越軍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如果禾晏都是虛有其表,大魏能“名副其實”的武將,也就沒有幾個了。
“我不是在跟你們商量,”禾晏冷冷道,“我是在跟你們下命令。你要是不聽,違抗軍令是什么下場,”她“唰”的一下抽出腰間長劍,劍光寒若冰鋒,“大可一試�!�
“你……”陳程咬牙道:“你帶的是撫越軍,不是燕家軍,燕家軍的主子,只有燕將軍,你憑什么命令我們?”
“就憑你們的將軍把兵符交給我了我,就憑你們將軍,親自點名要我來帶你們出兵!”她一揚手,手中兵符落于眾人眼中。
“現(xiàn)在,”女子目光清朗沉著,“你們還有異議嗎?”
兵符在手,她現(xiàn)在就可以號令燕家軍,縱然陳程有十萬個不愿意,此刻也不能再說什么。
他咬牙道:“沒有�!�
“我知道你們不服氣,”禾晏道:“所以假意投降的前鋒兵馬,我會親自帶兵�!�
陳程一愣。
率先進入城內(nèi)的那一隊兵馬,無疑是最危險的,猶如羊入虎口,大魏的兵馬都在城外,四面都是烏托人,如果烏托人突然反悔殺人……
他們這一隊人,就是送死的。
“你……確定?”陳程懷疑的問。
禾晏看了他一眼,不知為何,陳程竟被他這一眼,看的有些臉上發(fā)熱,女子的聲音冷靜而平淡,“身先士卒,是每一個將領(lǐng)都會做的事,不止是你們的燕將軍�!�
“還有,”她道:“林大夫亦是聽從你們將軍命令辦事,如果你們要將罪責全都推在一個大夫身上,而枉顧真正令你們將軍喪命的烏托人,如此是非不分,那我也無話可說,只是,”她聲音微帶嘲諷,“你們的將軍要是看到這一幕,應該會對他一手建立的兵隊十分失望�!�
“我……”陳程還要開口,那女子卻已經(jīng)不再理會她,徑自出了營帳。
禾晏剛一出營帳,就愣住了,林雙鶴站在營帳外,怔怔的看著她,看來剛剛她在里面的說的話,都被這人聽見了。
聽見了也沒什么,她本來也就是這么想的。
“謝謝你,”默了片刻,還是林雙鶴主動開口,他苦笑道:“不過,你這樣為我說話,反而連累你被他們一并看不慣了。”
“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禾晏看向遠處,“你跟著燕賀到了這里,一路平瘟疫,醫(yī)治傷兵,何嘗不是將腦袋拴在腰帶上。只是,”她笑了笑,“你也不要記恨他們,他們只是太過傷心罷了,一時想岔,等日子久了,自然會明白�!�
“我沒有記恨他們�!绷蛛p鶴深吸了口氣,換了個話頭:“我剛剛聽到,你說要假意投降?”
“撫越軍的營地離這里不近,那些烏托人大概還沒察覺到我們的到來,成竹在胸,此刻投降,他們才會輕信,也才會打開城門。只有打開城門,才能有機會將烏托人盡數(shù)拿下。”
“先進城門的那一隊前鋒兵馬,是不是很危險?”
風吹過,女子扎起的長發(fā),被吹得輕輕飛揚。
她的聲音卻是堅定的,從容沒有半分猶豫。
“戰(zhàn)場都是危險的�!彼溃骸拔也慌挛kU�!�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大結(jié)局(5)
六月初一,吉郡緊閉的城門終于開了。
兩千大魏兵士率先進城,同烏托兵投降。
歸德中郎將燕賀死后,剩下的燕家軍便如一盤散沙,對烏托人發(fā)動的幾次進攻,都應付不及。如今殘兵敗將,既無外援,投降是遲早的事。烏托人并未起疑心,城門邊上兩旁的烏托兵士,全都提著刀,嘲笑諷刺著大魏兵士的軟弱。
大魏兵馬的隊伍里,禾晏藏在其中。她的臉被灰塵抹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隨著兵馬的隊伍一同混在其中。
這兩千人,都是禾晏親自挑選的兩千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撫越軍,倒不是因為別的。燕家軍如今與她并未磨合,撫越軍里同她已經(jīng)一起作戰(zhàn)了一段時間,彼此都有默契,此番進城,十分危險,一點岔子都不能出。
燕賀死后,燕家軍里能說得上話的,也就只有他的副將陳程了。道路的盡頭,烏托人將領(lǐng)沙吉特瞧著陳程上前,放聲大笑,只道:“大魏懦夫,不過如此!”
陳程低下頭,問:“我軍倘若盡數(shù)歸降于烏托,能否放我兵士一條生路?”
“當然,當然�!鄙臣厣膲汛T,聞言嘲諷道:“既然歸降烏托,從此后,你們就是烏托人,我們不會對自己人動手!”
“那就請沙吉特大人打開城門,接受我大魏降軍吧�!标惓袒卮稹�
沙吉特眼中精光一閃:“打開城門是小事,不過那些降軍,得跟你們一樣,”他指了指兵隊,“卸下兵器,縛住雙手,這樣才行�!�
他到底還是不信任大魏。
陳程道:“這沒有問題。”他道:“請容我派出一人回去,說明此事。”
沙吉特:“好!”
陳程走到一名兵士身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那兵士點了點頭,轉(zhuǎn)身朝城門走去,才走到一半,忽然間,有站在旁邊的烏托人突然搭弓射箭,一箭射穿了那回去傳令的小兵胸膛。
小兵甚至沒來得及發(fā)出叫聲,就栽倒在地,不再動彈。陳程勃然大怒,“怎么回事?不是說讓他回去傳令嗎!”
“你們?nèi)缃褚呀?jīng)是俘虜了,怎么還敢跟我們提條件?”那舉著弓箭的烏托人語氣里盡是不屑,“再多廢話,連你一塊兒殺!”
沙吉特笑瞇瞇的開口,“何必生氣,不過是一個普通兵士,再派一個人去不就得了?”
他們這般態(tài)度,分明就是在故意激怒大魏兵士,禾晏心中暗道不好,還未來得及出聲提醒,一個燕家軍就猛地朝面前的烏托人撲過去,嘴里喊道:“士可殺不可辱,跟他們拼了——”
禾晏心中暗嘆一聲。
將領(lǐng)的作風,會影響整個兵隊的行事,燕賀直接悍勇,連帶著他手底下的兵也是如此,不可激將,如今這一下,先前的準備便統(tǒng)統(tǒng)做了無用功。
可那又如何?
眼前的兵士們已經(jīng)和烏托人們交上手,他們進城之前,卸掉了身上的兵器,如今只能空手從對方手里奪下刀刃。
慘烈而驚險。
禾晏一腳踢開正往自己眼前襲來的烏托人,反手搶過他手中的長刀,高聲喊道:“兒郎們,隨我來!”
……
云淄城外的戰(zhàn)場,金戈鐵騎,血流漂杵。
城外的烏托士兵被打的抱頭鼠竄,狼狽異常�!皻ⅰ敝詾椤皻ⅰ�,“九旗營”之所以為“九旗營”,“南府兵”之所以為“南府兵”,就是因為與他們交過手的,大多都死在戰(zhàn)場。旁人只能從僥幸逃生的人嘴里得知這只隊伍是如何勇武無敵,但只有真正在疆場上正面相對時,才知道傳言不及十分之一。
千兵萬馬中,黑甲長劍的青年如從地獄爬出來收割性命的使者,劍鋒如他的目光一般冷靜漠然,如玉的姿容,帶來的是無盡的殺意。
而他并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他身后的那只鐵騎,如他的盾,又似他的槍,令這只軍隊看起來無法戰(zhàn)勝,令人望而生畏。
一人之兵,如狼如虎,如風如雨,如雷如霆,震震冥冥,天下皆驚。
這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一仗,也是最后的攻城一戰(zhàn),只要這場仗勝利,就能奪回云淄,剩下的,不過是收拾殘局罷了。
但為了這一仗,肖玨與南府兵們,已經(jīng)等待了多時。
云淄的烏托人不肯開城門與南府兵相對,懼怕南府兵和九旗營的威名,想要提前內(nèi)耗。他們在云淄城里,尚且有儲備,而在城外駐營的大魏兵馬,軍糧總有要吃完的一天。
肖玨日日令人擔著米糧從城外晃過,特意給暗中前來打探消息的烏托人瞧見,一日兩日便罷了,天長日久,烏托人也會生疑,見大魏這頭米糧充足,士氣旺盛,不免心中驚疑畏怯,士氣衰退。
但這也不僅僅如此。
早在來云淄之前,肖玨就已經(jīng)在南府兵中,安排隨行了幾個能工巧匠,到了云淄后,派兵與匠人們暗中挖通地道,通往云淄城內(nèi)。又讓人以強弩每日朝著城里放石箭,騷擾烏托人,長此已久,烏托人日日提心吊膽,縱然首領(lǐng)下令不可出城,軍心也已有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