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陸昀邁開步子走到馬車邊,踩著腳踏上車,掀開車簾入內(nèi),
揚聲吩咐車夫啟程。
沈沅槿無甚事做,
便挑起車簾,
遙望遠處,見那紅粉泥墻的客舍佇立在耀眼的陽光下,亦是畫卷的一個部分。
彼時,
陸鎮(zhèn)就大剌剌地在二樓欄桿處坐著,饒是他的身形高大若一座巍峨崇山,沈沅槿一心賞景,
未曾注意到客舍樓上的他。
女郎柔和清澈的目光一掃而過,望向空中排成人字形的大雁,笑盈盈地指給陸昀看。
陸鎮(zhèn)靜看那輛馬車向遠方駛?cè)ィ?br />
直至化作一個微小的黑點,再也瞧不清楚了,他方執(zhí)起茶碗將那余下的溫涼茶湯一飲而盡,一言不發(fā)地抽身離了此處。
陸淵那廂特意將廢帝陸琮離京的日子選在休沐日,
無非不就是想要看看京中哪些人會前來相送;若選在尋常上值的日子,那些個趨炎附勢之輩還可為自己的涼薄尋一個借口,
可若是休沐日亦未前來,便是連塊遮羞布也無了。
此處必定早有陸淵派來的人監(jiān)視記錄,陸鎮(zhèn)本無需親自前來,許是因著連日忙于朝堂之上的政事,他的心里也著實有些疲乏厭倦,是以才往灞橋處來透透氣解解悶,也好親眼瞧瞧那些個“有情有義”的都是何人。
如他所料,親自前來送行的除陸昀外,統(tǒng)共只有兩三人,余下的則是遣了府上婢女小廝來送些金銀錢財?shù)任铩?br />
她今日肯陪陸昀一道過來,想來心中也是認可他如此做的。
好一對琴瑟和鳴的恩愛鴛鴦。
只是可惜了,天下間凡他瞧上的,人也好物也罷,縱然使出百般手段千般謀算,定是要弄過來好生受用的。
陸鎮(zhèn)夾緊馬腹,抬手揚鞭,身下的戰(zhàn)馬立時便張開四肢飛奔出去,快如離弦之箭。
車廂內(nèi),沈沅槿與陸昀并肩而坐,見他面上有些悶悶不樂的,推測他大抵是為陸琮的離去而傷感。
細細想來,陸琮放現(xiàn)代至多是個將要小升初的孩子,他的生母早逝,八歲上又失了阿耶,再到如今突逢此巨變,黯然離京前往一個陌生之地...
莫說陸昀作為他的堂兄會因他的際遇而傷懷,便是她與陸琮并無血緣關系,這會子亦免不了為其唏噓感嘆一番。
沈沅槿為讓他開懷些,便朝他伸出手去,以掌心覆上他的手背,話鋒一轉(zhuǎn)道:“我那鋪里又上了好些新樣式的衣裳,可巧今日無事,天色尚早,二郎陪我一道過去瞧瞧可好?”
陸昀又豈會感覺不到她說這話的用意。
他不該讓沅娘替他擔心的。調(diào)整好情緒,唇角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聲線溫柔:“好�!倍蟾嬷嚪蚋穆吠鶘|市去。
沈沅槿早已習慣了身邊有他、遇事后同他有商有量的日子,譬如今天過來為陸琮送行之事,便是他二人商議后的結果。
“時下正是吃芋頭的時候,待會兒買些芋頭回去,做了芋泥酥餅配著蜜桃茶吃豈不愜意�!鄙蜚溟容笭栆恍μ嶙h道。
陸昀平日里雖公務繁忙,若休沐假日得了空閑,很樂意花時間陪著沈沅槿瞎搗鼓,從跟府上媼婦學劃蘭舟,到小女娘學制香粉、胭脂,再到和廚娘學做糕點菜品,陸昀不是主動給她打下手,就是與她一起用心學習。
就說春日制那胭脂時,陸昀幫著她摘小半日花,搗小半日花汁,隨后又要浸泡、沉淀、過濾,加入米粉攪拌靜置,不知費了多少時候和功夫。
那緋色山茶制出來的胭脂顏色甚好,沈沅槿用著很是喜歡,后又拿妃色桃花制了兩盒顏色淺些的胭脂出來。
陸昀思及此,微垂星眸,觀她唇上胭脂顏色嫣紅,必然是涂得用那山茶花瓣制成得胭脂了。
不多時,馬車駛離灞橋,沿主街道前行。
馬車進入東市后,外邊益發(fā)喧囂熱鬧起來,各色攤販的叫賣聲不絕于耳,沈沅槿聽后并未感到嘈雜吵鬧,只覺此間處處皆是煙火氣,遂叫車夫去前頭的茶坊停下。
那茶坊乃是陳王府名下的產(chǎn)業(yè),后他二人成親,陳王妃便將這間茶坊和另外幾處的鋪子、田產(chǎn)送給他們傍身。
因城中茶坊早已飽和,生意平平,這間茶坊還是在沈沅槿接手后,想了許多新的管理點子和菜色出來;后經(jīng)這三年后,茶坊生意日益火熱,不獨可飲茶、聽曲,吃茶果子,還可用些乳茶甜飲、茶底酥山和精致菜色。
那喚作劉伍的茶博士眼尖,立時認出他二人,極機靈地沒有點明他們的身份,而是恭敬地稱呼他們?yōu)榉蛉�、郎君,請他二人上到二樓可觀河景的雅間用膳。
沈沅槿點了一壺他二人常吃的茶,一碟玉露團,一道葫蘆雞和陸昀愛吃的蟹釀橙,而后又叫陸昀瞧瞧可要再添點什么菜品。
她愛吃肉沫茄子煲下飯,這道菜還是她想出來叫廚子炒制而成的;陸昀也很喜歡吃這道菜,只添了這一樣菜品。
一時飯畢,雖然是自家產(chǎn)業(yè),陸昀仍去柜臺處結了賬,將車夫和侍從的飯錢一并付過后,攜沈沅槿的手邁出門去,交代車夫在此地等著他們即可。
四名侍從很快便又隱入人群之中,不遠不近地護衛(wèi)他二人。
過了晌午,人流量增大,各處鋪子里的生意逐漸變好起來。
二人行至名下的鋪面門前時,熱情衣博士正向兩名有購買意向的女郎介紹衣料和款式。
重蓮綾的刺繡褙子,一貫錢一件。
沈沅槿聽那衣博士向客人介紹完,兀自走向一套嫩鵝黃的齊胸訶子襦裙成衣。
那上頭的圖案是她所繪,樣衣則是她和黃蕊一起打制的,裙頭上和袖衫處的大片山茶皆是黃蕊一人獨立刺成,著實費了些時日,故而售價也很可觀,足要八貫錢一套。
另外一位衣博士趁著女郎上二樓試衣的空擋,見有人進店駐足,且還是需要量身制作、賣得極貴的那套,忙不迭上前接待,待看清來人竟是掌柜和她的夫郎,一時有些躊躇,不知如何喚人。
沈沅槿主動朝那女郎揮了揮手,示意自己只是過來看看,無需特別關照。
陸昀卻是神情認真,溫和有禮地喚來近處的衣博士,讓他取下秤架上的衣裙給沈沅槿試穿。
沈沅槿本欲拒絕,但見陸昀十分堅持,從衣博士手里接過了那身衣裙后便抱在懷里催促她去樓上試試好不好看,忽覺他這樣認真的樣子可愛極了,便從他手里取來那衣裳,自往二樓的試衣間去了。
此處賣得獨有女郎的成衣,因二樓多是試衣間和賣訶子的,故而并不讓男郎到樓上去,只可在樓下等待。
精美的華服不比現(xiàn)代的衣裙那樣方便易穿,沈沅槿用了近一刻鐘方褪去自個兒身上的衣裙,穿了這身新的下樓。
不獨天青色和藕荷色,這嫩鵝黃亦極襯沈沅槿白皙的膚色,穿在她身上不知是人為衣添光,還是衣為人添色,那衣上栩栩如生的緋色山茶與她潔白勝雪的肌膚交相輝映,秋日清風的穿堂而過,拂動那輕柔衣料和她發(fā)上的通草牡丹,那一瞬,于陸昀而言,光艷動人四字亦不足以形容她的美。
陸昀怔怔看她邁下最后一級臺階,人到他跟前了,他亦未能全然回過神來;直至沈沅槿喚他一聲二郎,問他可是她臉上有什么東西。
“沒什么。”陸昀有些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臉紅耳熱,暗暗滾了滾喉結,復又開口道:“這身衣裙你穿了甚是好看,便買下來罷�!�
那訶子裙很是好看,貼合身材,經(jīng)沈沅槿這樣一穿,比放在秤架上時又要吸睛許多,沈沅槿上樓換回先前穿的衣裳時,又有幾位女郎圍住柜臺處的衣博士問價和詢問工期。
沈沅槿將自己的尺寸報給衣博士,陸昀付完定金,執(zhí)她的手出了鋪子。
這一日,除沈沅槿的這一單外,那訶子裙另又賣出去三套。
訶子裙的定價高,沈沅槿前面不過排了兩單,第一單已快做好了,趕在休沐的前兩日,陸昀下值后親自去鋪里取了回來,吩咐引泉送至浣衣房,交代婢女洗凈晾干后拿梔子香熏好,再送去郡王妃屋里。
一晃三日后,陸昀下值歸府,將馬兒交給小廝牽去馬廄,邁著大步直奔沈沅槿的院子而去。
辭楹等人約莫是被沈沅槿放出去玩了,這會子院子里靜悄悄的不見半個人影,陸昀拾階而上,自己推門了信步進去。
沈沅槿聽見響動,抬眸看向陸昀,而后起身走到他身前,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襟,“阿娘派人來傳了話,道是阿昭和魏二郎今日來府上共用晚膳,吩咐我和二郎一同過去用膳�!�
她口中的魏二郎便是陸昭的夫君魏凜。
魏凜乃保齡侯嫡長子,因保齡侯府大不如前,族中獨魏凜一個爭氣的高中進士入了翰林,后又升任正六品下的承議郎;當初魏凜為求娶陸昭,著實費了不少心思,處處殷勤周到,且又在陳王夫婦面前立下永不納妾取小的誓言,陸昭為他的“真情”所動,央著陳王夫婦應下這門婚事。
陸秩觀他待陸昭一片真心,又是難得的可造之材,思量再三,終是答允這門婚事,待交換庚帖、下過聘后,兩家定下婚期。
陸昭雖年幼沈沅槿一歲,現(xiàn)下已是有了女兒的人。
當日,魏凜和陸昭夫婦攜了女兒魏瑜一齊過來王府。
徐婉玥將才剛滿了周歲的魏瑜抱在懷里溫聲細語地輕哄著,見陸昀和沈沅槿進得門來,笑著命身側(cè)的婢女去廚房傳膳。
數(shù)名婢女提著食盒進房布膳,徐婉玥吩咐乳母抱了魏瑜下去喂奶,極開明地叫沈沅槿和大郎媳婦不必侍奉用膳。
鐘鳴鼎食之家素來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陳王府亦不例外,一大家子坐在一處用過晚膳凈了手漱過口后,婢女媼婦撤下杯盤碗碟,開窗透風。
徐婉玥飲下一口清香茶湯,看向屋中眾人啟唇道:“明兒是休沐,后日又是圣人千秋,宮里下了帖子,圣人邀宗室和三品上的人家往驪山去秋狩,夜里便在華清宮安歇。”
魏凜娶了陸昭為妻,保齡侯府與陳王府結成姻親,亦在此次受邀之列。
是以徐婉玥一語落地后,魏凜便提議明日前來陳王府處匯合后,一道去驪山。
陸秩膝下獨陸昭這么一個寶貝女兒,自是愿意,徐婉玥那處更不必說,今日安排這頓晚膳便是為著這樁事,只是她還未及出口,魏凜那廂先提了出來。
陸昭陪著陳王夫婦說了一陣子閑話,待到外頭天色黯淡下來,辭別廳中眾人后,同魏凜離了陳王府。
此番外出只需在行宮留宿一晚,帶一套寢衣和衣裙便足夠了。沈沅槿盤算一番,自去螺鈿檀木衣柜里尋了套藕荷色的衣裳出來。
陸昀過得不比沈沅槿那樣精細,除衣物外,無甚要帶的,索性去幫沈沅槿一起拾掇東西,問她明日穿什么。
沈沅槿尚未思考到這個問題,手里的動作稍稍停頓,沖人搖頭。
陸昀凝一眼那案上未及收進衣柜里的嫩鵝黃刺山茶的訶子裙,轉(zhuǎn)而將目光落在沈沅槿的面上,勾了她的纖腰握在手里,揚唇淺笑道:“沅娘既想想不出來,那便穿前些日子新買的那件如何?明兒我騎了霜白騅去,正好與你相配�!�
白色百搭
,他倒會說。沈沅槿伸出蔥白的指尖點了點陸昀的眉心,輕張丹唇嗔怪他道:“依我看,相配是其次,二郎特意為我買的衣裙,想看我穿它才是真�!�
女郎的指尖觸及皮膚的那一瞬,陸昀眉心發(fā)癢,心里亦生起一抹癢意,旋即抓了她的手在自己掌中,遞到唇邊,垂首吻了上去。
“現(xiàn)下有更要緊的事做,待會兒我替你收拾也無妨�!标戧佬厍黄鸱�,一面喘著粗氣說話,一面抱起沈沅槿往里間進。
身下是柔軟的錦被,處在上方的陸昀褪去外衫,壓低身形吻住女郎的唇。
輕車熟路地摸到她的衣帶處,單手解去。
陸昀雙唇下移,極溫柔地親吻她,直至嘗到甜頭,他方抬首,對上沈沅槿的清眸。
她像是水做的。陸昀視她如珍寶,于那廂事上亦極為顧及和體諒她的感受,從來不忍野蠻對待,一切以她為上。
沈沅槿迎上陸昀投來的目光,伸出雙臂環(huán)住他的脖頸,給予他某種隱秘的邀約。
陸昀星眸微沉,手掌觸上她的腳踝,積極回應她。
夫妻敦倫,魚水之歡,不外乎如是。
翌日天將明時,陸昀因早起慣了,率先起身,自行穿衣束發(fā)后,喚人送來凈面的熱水,待到早膳前一刻鐘方叫沈沅槿起床。
陸昀疼惜她昨夜勞累,上手伺候她穿衣洗漱,而后就跟塊望夫石似的坐在一邊的圓椅上,看媼婦給她疏發(fā)。
早膳過后,陸昀牽著沈沅槿的手一道奔出門去。
陸昀先扶她上了馬車,而后便和魏凜騎馬在隊伍前頭開路。
約莫一個時辰后,馬車在華清宮停下。
殿中的椅上坐了大半的人,獨上首的龍椅和左右兩側(cè)的位置空無一人。
沈沅槿和陸昀因是小輩,便坐于第二排,陸昭夫婦坐于第三排的案幾前。
那小幾和矮凳皆是錯落著放置的,倒也無需擔心待會兒看不見梨園子弟的歌舞。
圣人設下的宴席,自然無人遲到,皆是提前了至少一刻鐘到達此處靜候圣人駕臨。
“圣上駕到,皇后,太子到�!�
內(nèi)侍細尖的話音落下,在座眾人連忙立起身相迎,彎腰垂首,屈膝行禮,齊呼萬歲。
但見陸淵著一身便于騎射的明黃色常服往龍椅上坐了,面容沉肅地道出一句“平身”后,放緩聲調(diào)客套兩句以示親近之意,便叫眾人各自出去騎射。
陸鎮(zhèn)站在陸淵左側(cè),并未將他的話聽進去半句,吃準眼下眾人都在注視著龍椅上的陸淵,灼灼目光便不加掩飾地盯著沈沅槿看。
她今日穿的衣裙不大顯腰身,那豐盈酥雪亦裹得嚴實,實無半分不妥之處,陸鎮(zhèn)卻像是著了魔一般,盯著她久久移不開眼。
那衣下的曼妙風光,他早在夢里領教過多回了。陸鎮(zhèn)沒來由地掌心生熱,肌肉緊繃,在沈沅槿察覺到他那頗具覬覦和掠奪意味的目光前,獨自負手離去。
殿內(nèi)眾人各自散去,陸昀無心去尋旁人狩獵,只一味黏著沈沅槿,陪伴她。
除卻出門時無心踩到過的蟻蟲和拍過的蚊子外,沈沅槿從來不曾殺過旁的活物,更遑論去射殺野外的生靈了。
她的諸多習慣,陸昀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一早猜到她不會去驪山上狩獵,只管牽了她的手邀她去前邊的草地騎馬吹風。
沈沅槿看著遠處三五成群的男郎,疑惑問道:“二郎不去同阿耶他們狩獵么?”
陸昀抱她坐到馬背上:“無妨,阿耶那處自有大兄和妹夫相陪,沅娘不狩獵,若我也不和你在一處,才會叫你一個人孤零零的�!�
耳聽他如此說,沈沅槿沒再繼續(xù)糾結這個問題,而是偏頭打量四下,尋了個空曠人少的方位指給陸昀看,沖他盈盈一笑道:“二郎,橫豎我們也無事做,不如賽上一回馬,看誰先到那邊可好?”
“好�!标戧缆勓裕瑳]有片刻猶豫,笑著應下她的話。
他的笑容和煦,若春日的一抹暖陽,映在眼簾里,叫人心暖暖的。沈沅槿面上笑意更深,啟唇計數(shù),待“一”字落地后,她和陸昀同時揚鞭,催馬疾馳。
獵獵秋風自耳邊呼嘯而過,拂動她的柔軟紗衣,那紛飛的裙裾似展翅的蝶,又似隨風搖晃的花,她的墨發(fā)梳攏成單髻,露出一段雪白的頸,白到透出光澤,直將發(fā)間熠熠生輝的釵環(huán)步搖都比了下去。
陸昀有心讓她,始終不遠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狹長含情的丹鳳眼一刻也不曾從她身上移開過。
那邊山頭上,陸鎮(zhèn)獵到一只狐,侍從將其裝入馬兒伏著的竹筐里,繼續(xù)前行。
此處不似旁的地方植被茂密,獵物算不得多,陸鎮(zhèn)亦不知自己如何就往這邊來了。
一人一馬穿行林間,陸鎮(zhèn)全神貫注地留意著周遭的風吹草動,在那侍從渾然未覺間,陸鎮(zhèn)急急勒馬,揮手示意他停下。
不遠處的草叢中發(fā)出一陣細碎低沉的響動,陸鎮(zhèn)憑著敏銳的聽力分辨方位,發(fā)現(xiàn)一只正在捕食野兔的豹。
有道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陸鎮(zhèn)頗有耐心地等待那豹抓到野兔,而后便可趁其進食時將其一擊斃命。
陸昀陪沈沅槿賽過一回馬,因帶了弓箭,又有侍從在后頭跟著,倒也不怕山里有野物,邀她去山頂遠望賞景。
只是他二人不知,陸鎮(zhèn)這會子正在前邊的林子里蹲守獵物,待他二人也發(fā)現(xiàn)那只正在進食的野豹后,那野豹也受了驚擾,仰起頭循聲看向沈沅槿所處的方位,隨后做出準備攻擊的姿勢。
沈沅槿對上那豹兇惡的眼神和血淋淋的一張嘴,不由心下一驚,本能地收攏手指攥緊韁繩,驚慌失措地回首朝著陸昀喚了一聲“二郎”。
陸昀這會子也看到了那只野豹,連忙搭箭拉弓,然而他還未及對準那豹的脖頸,就聽嗖的一聲,一支長箭自左前方不偏不倚地射了過來,直中野豹的命門。
野豹吃痛,卻未立時倒下,而是嘶吼著朝著沈沅槿的方向撲了過去。
沈沅槿何曾面臨過這樣的險境,當即就要調(diào)轉(zhuǎn)馬頭,未料那馬兒亦叫那野豹撲過來的場景嚇得受了不小的驚嚇,揚起前蹄發(fā)狂般跑了出去。
陸昀見狀,唯恐那馬兒狂奔摔著她,不免心急如焚,著急忙慌地手中的箭射了出去,陸鎮(zhèn)射出的第二支箭卻是先他一步射將過來,沒入那野豹的頸中,但見其再沒了氣力,數(shù)息后便應聲倒下。
揚聲喚那白馬的名字,欲要安撫它,然它并非訓練有素的戰(zhàn)馬,膽子不大,年紀又小,此番突然受了這樣的驚嚇,一時間難以平復,全然不顧陸昀的呼喚,只管埋頭往前狂跑。
沈沅槿幾乎被它顛得眼冒金星,險些握不住韁繩;怕被它甩出去撞在書上,索性俯下身伏在它身上,兩手緊緊抓著兩邊的鬃毛。
陸鎮(zhèn)到底出身行伍,觀察力和行動力皆不是從文的陸昀可比的,他才射出箭時,陸鎮(zhèn)的箭便已射進野豹的脖頸,人亦直奔沈沅槿的方向追上去了。
白馬疾馳向前,橫沖直闖,沈沅槿緊緊攥住馬兒的鬃毛不敢有絲毫的松懈,直至后方傳來陸昀讓她抱緊馬兒的聲音,她方鎮(zhèn)定一些,努力克制著內(nèi)心的恐懼,令自己出于相對冷靜的狀態(tài),偏頭去看前方的路況。
若前方有坑洞、懸崖,馬兒以這樣的速度墜落下去,她又焉能活命,她需得快些想法子自救。
沈沅槿看見了不遠處相對平坦的草地,心道若在那處馬上跳下去,應比在這樣的矮木叢里跳下要安全許多。
再往前的地形是什么樣的她就瞧不清楚了,也不知道將會通向何方。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抓準機會慢慢挪動身子盡量用輕些的動作跳下去,陸鎮(zhèn)已然追趕上來,陸昀卻是落后她一段距離。
后方的陸昀不斷揚鞭,欲要追上她靠近她,再伸手拉她過去他的馬上。
陸昀這般想著,雙腿夾得馬腹愈緊,照著青驄馬的臀部又是一鞭,他的鞭子才剛揮下,就見陸鎮(zhèn)那廂竟膽大到縱身一躍,險險落到沈沅槿的后方,龐大的身軀全然遮擋住她清瘦的身形。
陸昀腦子一下炸開了鍋。
那是他的妻,皇叔怎能如此行事!
然而很快,陸昀便又說服自己:在此情此景下,沅娘的性命才是最緊要的,皇叔會那般行事,必然也是為著救她性命的緣故。
他焉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陸鎮(zhèn)貼近沈沅槿的后背,絲毫不在意后方的陸昀會如何看待他,只管勒緊韁繩,貪婪地感受著身前的溫香軟玉。
當初他能在暗中促成這樁婚事,如今也能輕而易舉地將其毀去。
陸昀于他而言,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待將夔王陸琮的事情解決干凈,他自會親手拆散這對苦命的“鴛鴦”。
思及此,陸鎮(zhèn)斂目凝神,本能地靠她愈近,緊緊相貼。
身后傳來一股熱意和堅實的觸感,他的腰腹太過寬厚,根本不像是陸昀的。
沈沅槿心中大駭,連忙回首去看。
燕頜虎頸,高鼻薄唇,眼窩深邃,五官極硬朗的一張臉。
果真不是她的夫。
沈沅槿并不習慣陌生人觸碰她,尤其是異性,且還是這般貼近著她...
濃烈的男性氣息縈繞在鼻息間,他身上散出的陣陣熱意一波又一波地襲來,燙得沈沅槿的后背也跟著冒汗...
心跳加速,渾身繃緊,脊背僵直,心頭升起一抹防備和怪異之感,沈沅槿潛意識里想要掙開他,卻又無比清楚地知道,這樣的危急關頭,不是她鬧別扭的時候。
陸鎮(zhèn)將她困在自己粗壯結實的兩條鐵臂之間,疾風吹動她鬢邊的碎發(fā),輕輕扎在陸鎮(zhèn)的臉頰上,激起一陣癢意。
她的衣上熏了香,是梔子的香氣。
除此香外,陸鎮(zhèn)還嗅到了一抹淡淡的幽香,那是他從不曾在別處聞到過。
溫香軟玉在懷,陸鎮(zhèn)呼吸漸重,不斷加重力道勒馬,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方能勉強讓防止自己生出那些可恥的心思和反應。
陸鎮(zhèn)久經(jīng)沙場,又曾跟馴獸師學過馴馬,那白馬雖受了驚嚇,但因體力和體型皆不比戰(zhàn)馬,不過多費些功夫和氣力便將其制服住。
察覺到馬兒慢慢停了下來,沈沅槿立時反應過來,稍稍扭動腰肢欲要離身后的人遠些。
即便她的動作很輕,陸鎮(zhèn)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了。
陸鎮(zhèn)下頜緊繃,極力地壓抑著、克制著什么,闔上目緩緩吐了一口濁氣出來,嗓音喑啞道:“郡王妃莫要亂動�!�
那語氣里分明帶了些警告的意味。
沈沅槿不敢再動,緊張到手心都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微微濕潤著。
他才幫過她,不知要如何提醒他他該下去了,低下頭怯怯地道:“皇叔,我無礙了。”
那一道輕而緩的語調(diào)似是化作蝕骨柔情,分毫不差地浸透到他的心房里去,驟然佇立,陸鎮(zhèn)急急一退,翻身下馬,終是沒叫她覺察出來。
陸鎮(zhèn)兩手握拳,緊緊攥著,臂上肌肉鼓脹,青筋突起,不大自然地調(diào)整站姿,正當他小心遮掩的同時,耳邊響起陸昀疾跑過來,關切喚人的聲音:“沅娘!”
第28章
灼灼目光落于她的丹唇之上
陸昀一路疾跑來至沈沅槿跟前,
太過擔心她,顧不得陸鎮(zhèn)正大剌剌地在邊上站著,旁若無人地牽起沈沅槿的手,
低頭仔細去看。
偏這會子是在外頭,不能看衣衫之下的地方,只能生生忍住挽起沈沅槿衣袖的心思,溫聲詢問她可有傷到哪里。
陸鎮(zhèn)冷眼看著這一幕,
心里別是一番酸澀滋味;剛才救下她的人明明是他,可他卻連撫一撫她的手,問她一句是否安好的資格也無,
叫他如何不介懷。
他活了這二十多年,
從出身、外貌到才干都無可挑剔,
何曾嫉妒過旁人,唯有陸昀,因為沈沅槿,
竟叫他屢屢生出這樣的心思來。
眼前的婦人是陸昀的妻,他怎的就惦念至此呢。陸鎮(zhèn)惱恨于自己的私.欲和不磊落,卻又深陷其中無法自控。
陸鎮(zhèn)思緒紛亂間,
耳畔忽然傳來女郎清脆舒緩的溫柔聲調(diào):“我很好,方才多虧了皇叔及時出手相助�!�
沈沅槿說這話時神情坦蕩,從容不迫,
任誰聽了也不會覺得她與陸鎮(zhèn)之間有什么。
陸昀聞言,這才反應過來還未同陸鎮(zhèn)道謝,忙不迭轉(zhuǎn)身看向,朗聲懇切道:“方才多謝皇叔出手,
及時救下內(nèi)子�!�
陸昀的話音落下,陸鎮(zhèn)卻是未看他一眼,
板著臉淡淡地道:“皇侄的騎射也該精進些了,若不然,再有下回,如何護得住侄媳。”
他這一番話說得不甚客氣,隱隱帶了些許嘲諷的意味,又好似藏著弦外之音。
沈沅槿聽后感到不適,不自覺地微蹙起眉心,不甚自在地抬眸眺望遠處青山。
然而身側(cè)的陸昀似乎并未覺出有哪里不妥,只當陸鎮(zhèn)是用玩笑的口吻好意提醒于他,故而面上仍是一副謙和有禮的樣子。
眼見陸鎮(zhèn)神情淡漠如常,陸昀越發(fā)篤定自己起初必定是想岔了,皇叔一向無心女色,至今不曾娶妻納妾,方才會那樣做,必不會是出于私情,而是為著救人顧不得虛禮罷了。
“內(nèi)子受了驚嚇,不能在此地多留,某先送她回去歇息,還請皇叔見諒�!标戧酪幻嬲f,一面伸手將沈沅槿攬入懷中,好生安撫一會兒后,打橫抱起她,放她坐在自己來時騎的那匹馬上。
陸鎮(zhèn)立在原處,親眼看他抱起她,又放下她,那些夫妻之間再尋常不過的舉動,落在他眼里,卻成了一柄刺人的尖刀。
她和他才是夫妻,天下間的男郎,獨有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抱她,吻她,擁有她。
心間泛起酸意,陸鎮(zhèn)再沒了狩獵的心思,復又按轡上馬,往山下的行宮絕塵而去。
腹下的熱意不曾散去。
陸鎮(zhèn)猛地攥緊韁繩,胸中想要強奪她的心思越發(fā)強烈,抓心撓肝的滋味再次涌上心頭,惹得他眉皺如川。
那些迎面撲來的涼爽秋風吹不滅渾身的燥火,陸鎮(zhèn)揚手落下一鞭,讓身下的烏騅馬跑得再快些
,讓耳邊的風聲再大些,讓腦海里沈沅槿的身影變得再模糊……
侍從追不上他,不多時就被他甩得老遠。
太子湯。
陸鎮(zhèn)脫去圓領長袍在條案上坐定,旋即緩緩閉上雙眼,長著薄繭的寬大手掌便開始向下攏。
頭腦中回想著在馬背上擁她時的景象,他那時離她那樣近,只需稍加低頭便可瞧清楚她鎖骨下的傲人風光。
大抵是能讓他握滿手的。
陸鎮(zhèn)吐氣如火,脊背酥麻,不自覺地揚起脖頸,溢出一個聲調(diào),突出的喉結愈發(fā)顯眼。
他在幽州時看過部下進獻的秘戲圖。
而那女郎和他的體型相差太多,便是圖上也沒有那樣畫的。
將來要她的時候,少不得是要吃些苦頭。
陸鎮(zhèn)想到此處,稍稍放緩凍怍,然而沒多會兒的功夫便又忍耐不過,加筷了些。
好容易紓解出來,已是將近兩刻鐘后。
手心和腿上都沾了好些,陸鎮(zhèn)惱恨于自己的未能自控,取來巾子將其擦去,自嘲地想:于此廂事上,他竟只有這點出息和自制力。
廂房內(nèi)的案幾上置著青釉蓮花瓷熏爐,縷縷青煙緩緩而升,沁出清甜香氣,陸昀聞得出來,乃是有安神之效的蘇合香。
陸昀坐于矮凳之上,低頭垂眸,悉心地替沈沅槿揉腿,緩解她今日受到的驚嚇。
他那時就在她和陸鎮(zhèn)后頭,必定看到了陸鎮(zhèn)救她的整個過程。她和陸鎮(zhèn)雖沒有什么,但那樣的姿勢,著實很難不讓人多想。
沈沅槿凝眸看向陸昀的發(fā)頂,糾結著要不要主動同他說些什么,也好讓他安心些。
只有他們兩個人獨處的密閉空間里,沈沅槿更傾向于叫他玄儀,她在心里糾結再三后,才剛啟唇喚出“玄儀”二字,陸昀便先她一步出言,抬了眼眸同她對視。
“沅娘不必為著皇叔救你的那樁事解釋什么,我心里信得過皇叔,更信得過沅娘。當時那樣的情形,又哪里還顧得上男女大防,沅娘放心,我斷不會因為此事而疑心于你�!�
陸昀說話間,牽了沈沅槿的手放在另只手的手心上,繼而輕輕去撫那只素手的手背,給予她安全感。
約莫是怕她會胡思亂想,陸昀轉(zhuǎn)移話題:“麗妃和公主約莫也在此間,沅娘若想見她們,我待會兒陪你一同去可好?”
沈沅槿吃了他給的定心丸,心內(nèi)再沒什么可憂慮多思的,旋即點頭答應他的提議。
陸昀陪她吃些東西緩解心情,又服侍她在榻上睡下,自個兒則歪在羅漢床休息。
待沈沅槿睡醒,陸昀陪她說會兒話醒醒神,這才牽了她的手漫步至沈蘊姝處。
一路上遇到過數(shù)名宮人,那些個宮人大多都識得陸鎮(zhèn),對沈沅槿就要陌生一些,但見她與陸昀十指相扣,衣著華麗,便不難推斷出她的身份。
她們在宮中也曾聽人說起過臨淄郡王妃的美貌,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奴婢見過臨淄郡王,郡王妃�!鼻嘁聦m娥們齊齊朝人屈膝施禮。
陸昀很是和善地稍稍停下腳步,讓人免禮后,攜沈沅槿的手繼續(xù)往前走。
彼時,一座富麗的宮殿中,沈蘊姝正坐在陸綏身側(cè)看她認真寫字。
“郡王和郡王妃來了。”宮娥隔門通傳道。
沈蘊姝示意陸綏無需停筆,離了案前去羅漢床上坐,吩咐宮娥請人進來。
夫婦二人邁進殿中,向沈沅槿見禮。
沈蘊姝忙叫他二人坐下,沈沅槿便坐于她的對面,陸昀則是坐在下首的圈椅上。
盈袖現(xiàn)下已是沈蘊姝宮里的女官,穿的并非青衣,而是一身緋搭綠的衣裳,但見她領著兩個小宮娥進前奉茶,許是年歲漸長的緣故,整個人瞧上去比從前還要端莊穩(wěn)住了。
沈沅槿雙手接過茶碗,與人道謝。
“永穆這般用功,將來可定是要蟾宮折桂,考個女狀元了。”沈沅槿的一雙清眸落在奮筆疾書的陸綏身上,眉眼含笑打趣她道。
陸綏六歲開蒙,到如今已跟著師傅念了兩年的書,生僻些的字詞還未學過,常用的卻是學了七七八八,大抵都認識。
她這會子正伏在案前寫杜甫的《江畔獨步尋花》,聽見沈沅槿打趣她,加快筆速將其寫完,起身過來,撲到沈沅槿的懷里,甕聲甕氣地道:“阿姊許久不來看我,我在宮里怪悶的,好容易出來一趟,阿耶說要教我射箭,現(xiàn)在還不見人�!�
八歲上的小女郎藏不住話,何況這里又沒外人,只管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心里話都敢說。
她的話音方落,就聽門外傳來一陣輕咳聲,接著又是一道門軸轉(zhuǎn)動的吱呀聲,陸淵的聲音從門框處傳來:“永穆是在怪阿耶回得晚了么�!�
陸淵高大偉岸的身形與下晌的陽光一并映入眼中,許是因著在幽州的三年并不輕松,瞧上去倒像是老了五歲不止;反觀被他精心呵護多年的沈蘊姝,雖已年過三十,觀其相貌,約莫只在花信之年。
“晌午日頭大,阿耶是怕曬著你和阿娘,這才回得晚了些。再有小半個時辰那日頭就不曬人了,阿耶再陪你騎馬射箭可好?”陸淵說著話,人已來至陸綏跟前。
沈沅槿和陸昀皆立起身來,屈膝下拜,獨沈蘊姝被他按下肩膀,示意她無需行禮。
陸淵抱起陸綏,令他夫妻二人平身。
顧念著沈蘊姝疼愛沈沅槿,側(cè)目掃視陸昀一眼,隨口問:
“朕待會兒與麗妃和公主外出騎射,玄儀夫婦可要一道去?”
陸昀憂心沈沅槿還未緩過來,遂偏了頭去看她,那眼里的意思,分明是征求她的意見。
她的確許久沒來探望過沈姑母和綏綏,但既然陸淵來了,她也不好在他們一家三口面前礙眼,旋即輕輕搖頭。
陸昀會意,婉拒道:“卑下與內(nèi)子尚還有旁的事,便不去了。”
他倒識趣。想起梁王府蟄伏時陳王的有意疏離、趨炎附勢,陸琮離京時陸昀曾去相送,若非看在他是沈蘊姝內(nèi)侄女夫君的面上,當真不想給他好臉色。
陸淵沒再看陸昀夫妻一眼,轉(zhuǎn)而問起陸綏的功課來,陸綏興高采烈地說她寫完了,扯著他的衣袖要他去書案那邊看。
待檢查完陸綏的功課,陸淵便叫宮人帶陸綏去亭中玩,顯是想要和沈蘊姝獨處,沈沅槿極有眼力見地給陸昀遞眼神,起身告辭。
陸淵淡淡應了聲,待陸昀和沈沅槿退出去后,徑直走到沈蘊姝身邊坐下,勾了她的腰肢將人往懷里帶,低下頭去含她的唇。
沈蘊姝的口脂悉數(shù)被他吃去,不由面紅耳赤,忽想起什么,水盈盈的眸子望向他,聲如蚊蠅地道:“圣上狩了大半日的獵,想來還未及沐浴...”
她是江南水鄉(xiāng)滋養(yǎng)出的柔美女郎,不比他這混跡行伍多年的粗人。
陸淵把頭一低,不由嘆息一聲,退出手來,轉(zhuǎn)而去扯她的衣帶,“也罷,待會還要出去騎馬,夜里泡過溫泉再與你討賬�!�
屋里依稀的傳出些別樣聲響,宮人們耳聰目明,忙牽起陸綏往遠些的地方玩去了。
陸淵命人送水進來,親自將她的手擦凈了,穿好衣衫,這才去收拾他自己的。
騎射場上,內(nèi)侍呈來一柄孩童用的弓箭,細細觀之,乃是用百年極品的紫檀木制成,不但刷了朱紅的漆,還畫了好些陸綏喜歡的花紋在上頭。
陸淵先教陸綏拉弓射箭,而后便叫她自己玩,轉(zhuǎn)而去一門心思地教沈蘊姝學拉弓。
沈蘊姝素來體弱,活了這三十載沒做過一點重活,著實沒多少力氣,便是尋常弓箭,她亦極難拉開,陸淵正好借由此事和她親近,整個過程下來,沒有一刻不是貼著她的背,握著她手,就連騎馬的時候,都是與她同乘。
陪她母女騎射過后,陸淵一手抱了陸綏,另只手摟抱著沈蘊姝的腰,不曾向她們展示血淋淋的獵物,而是帶她們?nèi)タ幢凰渲辛饲爸囊巴谩?br />
那野兔肚子圓滾,也正因如此,它雖躲過了陸淵射出去的致命一箭,卻又沒有全然躲開,終究還是被射中了腿。
陸淵一向沒什么同情心,然而看那野兔肚圓腿腫,無端想起沈蘊姝孕晚期時的難受模樣,加上記得陸綏說她最喜歡的動物便是兔子和貍奴,竟是起了惻隱之心,非但沒有補箭,反叫人小心抱起,帶回來叫隨行的軍醫(yī)好生治療板扎。
陸綏的認知中,箭是用來射靶心的,而非毛絨絨的小動物,故擰眉問陸淵道:“阿耶,它是怎么受傷的?”
自然是被你耶耶射出的箭傷得呀。然,這樣的話沈蘊姝也只在心里暗暗想想,為了維護她的童心,必定不能如此說。
就在沈蘊姝欲要編個謊話替他遮掩過去時,陸淵竟先開了口,面不改色地道:“阿耶午后在林子里乘涼,碰巧見著它被夾傷了腿,想起永穆喜歡兔子,特意將它帶回救治�!�
阿耶待她一向極好。陸綏沒有半點懷疑,對著陸淵和沈蘊姝撒嬌道:“阿耶,阿娘,我想照顧它,可否將它放在我屋里養(yǎng)著,等它的傷好了,再放它回山里。”
陸淵撫了撫陸綏的發(fā)髻,平和的語氣里透著一絲威嚴,“終究是野物,豈可放在屋里,用籠子關了放在檐下也是一樣的�!�
兔子不用睡床,屋里屋外差不太多。陸綏想得極開,懂事點頭:“好吧,謝謝阿耶�!�
說完,興致勃勃地取來一片菜葉子蹲下身子喂給兔子吃。
且說眾人狩來不少獵物,當天晚上便以烤肉為主,足足設了幾張大圓桌子。
陸鎮(zhèn)拿刀割烤熟的鹿腿肉吃,縱然隔著升騰而起的絲絲青煙,抬首之際,映在瞳孔里的唯有那抹嫩鵝黃的窈窕身影。
他們親昵著,言笑著,上晌的那段插曲分毫沒有影響到他們的夫妻情意,就好像那一切從來都不曾發(fā)生過。
握刀的手又添幾分力道,鮮美的鹿肉仿佛頃刻間失了滋味,陸鎮(zhèn)味同嚼蠟,沒吃幾口,兀自斟滿一碗郎官清,仰頭一飲而盡。
借酒消愁,陸鎮(zhèn)心里好受了些,復又自虐般地去拿眼描摹她的輪廓,默默記下她身上裙衫的樣式。
陸斐原以為三年過去,陸鎮(zhèn)早該放下了,不想今日一見,他竟越發(fā)癡迷于陸昀的妻了。
有道是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即便是寡欲多年的陸鎮(zhèn),一旦陷入,亦無法自拔;憑他的性子,必定是要想法子將人弄到手的。
這樣的一張美人面,倘若不是嫁與陸昀為妻成了郡王妃,若是叫那等尋常人家的郎君得了去,不定招來多少權貴的覬覦,如何護得住她。
陸斐暗暗感嘆一番,旋即收回目光,夾了塊炙豬肉下酒吃。
至十月中旬,夔王抵達荊南不過小半月,竟是突發(fā)急癥歿于萬州,雖滿朝嘩然,有那起子心眼實的于明堂之上奏請陸淵徹查此事,追隨陸淵多年的朝臣出言制止,道是仵作驗過,確是死于急癥無疑。
那老臣卻不肯聽,顫巍巍地掀了衣袍直直跪下,又說了好些陸臨在位時待梁王府不薄的言論,欲要逼迫陸淵徹查陸琮死因。
陸淵豈能容他在人前放肆忤逆,頓時沉下臉來,眼底寒涼一片,深吸口氣,正要發(fā)作,陸昀那廂卻在這時出列,道薛公乃是因夔王離世憂思過度,一時想岔言辭過激了些,并無冒犯天威和東宮之意。
而后又有人出列求情,薛守義這才理智回籠了些,磕頭請罪。
橫豎是個黃土埋脖之人,見他認錯,陸淵沒再同他計較,只是意味深長地凝了跪在地上著緋衣官服的陸昀一眼。
下值歸府后,沈沅槿奉給他一盞自己烹煮的紅豆乳茶。
陸昀伸手接過,啟唇細細品嘗一番,淺笑著夸她烹煮的牛乳茶味道很好。
即便他掩飾得極好,沈沅槿還是察覺到情緒低落,少不得問上一句:“二郎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
陸昀的目光略有閃躲,低聲回道:“左不過是朝堂上的事,無甚妨礙,沅娘不必懸心�!�
聽聞是公事,沈沅槿不好再多問,旋即話鋒一轉(zhuǎn),給他講起她日前看的傳奇話本故事,也好讓他暫時拋卻煩惱,開懷一些。
沈沅槿說得繪聲繪色,陸昀聽得亦十分認真,兩個人不知怎的鬧到床上去,陸昀精準無誤地取來藏在床尾木匣里的東西用上,片刻后,衣物落了滿地。
轉(zhuǎn)眼到了這年的十一月,長安城中寒氣逼人,冷風如刀。
書房內(nèi),陸鎮(zhèn)手里握著一卷案卷文書,沉聲命人去請詹事府的少詹事過來覲見。
又過得十余日后,陸昀在下朝歸府的途中,被一雙十年紀的男郎當街攔住去路。
陸昀默聲聽那衣衫單薄的男郎泣淚陳過情后,先悉心將人安撫好,又問了他在長安落腳的地方,次日便趁著去刑部取文書的檔口查閱了一卷文書。
這日過后,陸昀便又忙碌起來,沈沅槿一連三日不曾與他親近過,她手底下管著幾間鋪子,加之下月就是年末,近來亦不得閑,二更天便早早睡下。
忽有一日,沈沅槿下晌自東市歸府,解了披風掛在門后,迫不及待地靠近炭盆坐下。
辭楹亦被外頭寒涼的風雪凍得不行,回想起外頭壓在城池上空的陰云,在碳火邊搓手道:“瞧這天色,今晚莫不是要落雪?”
沈沅槿雖格外怕冷,卻也極愛看那皚皚白雪裝飾萬物,有道是瑞雪兆豐年,落些雪凍死、害蟲暖土積水,明年莊稼人也可有個好收成。
“往年長安總在這時候下雪,想來今年也是大差不差。”
她兩個說著話,又有小丫鬟送來茶水,隔扇推開的那一瞬,北風直往屋里灌,拍在木門上,發(fā)出低沉的嗚嗚聲響;從那聲音可判斷出,風力比方才大了許多。
至掌燈時分,天空飄起片片微小的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