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東宮。
陸鎮(zhèn)下朝歸來,才剛踏足少陽院,就見司議郎劉直早在檐下恭候多時,因他昨日并未在東宮安寢,特意前來問詢,加以記注。
今天的太子殿下瞧上去格外神清氣爽,一改往日陳肅冷硬的模樣,眉宇間多了一絲柔和,還帶著些淺淺的笑意,約莫是昨兒出宮,遇到了喜事。
劉直家中有賢妻美妾,早已嘗過男女歡.愛的滋味,當(dāng)下觀陸鎮(zhèn)這副模樣,心中隱隱覺得,太子殿下昨夜大抵是在某位女郎那里絆住了腳,只不知是去了花街柳巷,還是置了一處宅子金屋藏嬌。
但不論是那種情況,皆不是他可去過問的,太子告知他回宮的時間,他至多可再問一句宿在何處。
陸鎮(zhèn)漫不經(jīng)心地答了一句宿在別院,卯時三刻至宮門,再沒了旁的話,吩咐內(nèi)侍去傳膳,大步回了崇德殿。
劉直目送陸鎮(zhèn)離開,回至左春坊,儼然不知,他方才所問之話,早叫一身形矮小的黃門聽了去。
兩刻鐘后,宮娥提著食盒送來飯食,往桌案上布膳,乃是一碗紅絲馎饦,一碟醬肉和一盤古樓子,這會子尚還冒著熱氣,聞起來很是清香誘人。
陸鎮(zhèn)執(zhí)箸用膳,先夾了兩塊醬肉放到碗里,待吃到那馎饦時,竟是無端想起常樂坊里的那位女郎來:那宅子里獨有她和她的婢女兩人,這個時辰了,也不知可有吃上早膳。
他近來時常會想起沈沅槿的音容,沒有任何緣由,全然是心之所向,無事時,他也很樂意這般念著她。
倘若她肯開口同他說上只言片語,那么從他的別院里撥幾個人去伺候她也未嘗不可。
陸鎮(zhèn)心里惦念著沈沅槿,不免吃得慢了些,宮人進來撤桌時,時辰已經(jīng)不早;他的手上有了待處理的公事,方?jīng)]再繼續(xù)想她。
及至晌午,辭楹有些眼酸,便擱了手里的針線,奔出門立在檐下眺望遠山,腦子里尋思著今日午膳用什么好,她才想了沒一會兒,就聽院門外傳來陸昀扣門喊人的聲音。
辭楹聽出外頭是他的聲音,入內(nèi)相告,道是臨淄郡王在外頭扣門,遂來詢問沈沅槿的意思。
避著他非是久長之計,為免他再做出那等行刺陸鎮(zhèn)的傻事,需得將話與他挑明了說。沈沅槿暗暗在心中合計一番,點頭示意辭楹去開門。
不多時,陸昀拖著受傷的腿踉蹌著緩步走進來,倔強地不肯讓辭楹來攙扶他。
引泉悄無聲息地跟在陸昀的身后,見他推門入內(nèi)后,忙不迭攔住欲跟上前的辭楹,“還請辭楹娘子莫要進去,郡王有話想要單獨同沈娘子說。”
辭楹又豈是那等狠心之人,當(dāng)下聽他如此說,因外頭冷,便請他去還未收拾布置過的客房里坐著,雖瞧著不大妥當(dāng),至少可避寒。
“二郎�!标戧栏σ贿~進門,沈沅槿本能地坐直身子,招呼他在對面的位置坐下。
昨夜陸鎮(zhèn)下腳頗重,導(dǎo)致他整個人幾乎都要退到門邊,沈沅槿心中記掛著陸昀,關(guān)切問道:“你還好嗎?傷得重不重,可有請醫(yī)工來替你瞧過,擦過藥了不曾?”
陸昀幾乎一夜未睡,眼底青黑,形容憔悴,為著來見她,這才稍作修飾一番,然而面上的疲意卻是怎么也藏不住。
“都是皮外傷,不要緊的,沅娘無需為我擔(dān)心。倒是你...”陸昀說到此處,鼻尖又開始發(fā)酸,想起昨日的情狀,胸中怒火再次被點燃,悲憤交加,心痛到說不出話來。
“我也很好�!鄙蜚溟让銖娫谒媲皵D出一抹笑意,輕輕攥住手里的巾子,語重心長地勸解他道:“我與他之間的事,不是二郎插手就能解決的;何況我已同他約定好,這樣的關(guān)系不會持續(xù)太久,二郎千萬莫要再如昨晚那般以卵擊石,觸怒于他�!�
“你還有耶娘,阿妹和阿兄,你身后不獨是你一己之身,還有整個陳王府和你的外祖家...我想活著,也想你和阿昭她們都好好活著,所以二郎,這件事情,就請你當(dāng)做從來不曾知曉過,將它爛在肚子里,好嗎?”
他字指代何人,陸昀一聽便知。
那人是戰(zhàn)功赫赫、為圣人登基立下汗馬功勞,早已封無可封的東宮太子,而他空有臨淄郡王的頭銜,實則不過一介被貶江州的七品縣丞,又如何能夠與之抗衡。
以卵擊石。這個詞,沅娘用得著實再貼切不過。陸昀陷入到深深的自責(zé)和悔恨之中,自責(zé)自己沒能保護好她,悔恨自己輕信于人,這才給了陸鎮(zhèn)那個禽綬可乘之機。
沈沅槿自他的面部神情中讀懂了他的心事,沉默片刻,柔聲安慰他道:“二郎不必過于自責(zé),便沒有那樁事,他既起了這樣的齷齪心思,必定還會另想出旁的法子來迫使我認(rèn)命就范。他并無納娶我之心,左右再過段時日,我便能脫出這泥潭,二郎與我皆應(yīng)向前看,再過三五年,等你從彭澤右遷回來,興許我已經(jīng)是名動長安和洛陽的女商了�!�
陸昀不復(fù)從前那般清亮的眸子癡癡看著沈沅槿,低聲輕喃道:“會有這么一天嗎?”
沈沅槿極坦誠地同陸昀對視,語氣堅定:“有道是天無絕人之路,只要你我堅定心中所思所想不曾動搖,終歸會有那么一天的,一定會有的�!�
陸昀聞言,低低道了聲好,眸子里重又燃起些許希望的光芒,“我信沅娘,此去彭澤,我會好好為官,用盡畢生所學(xué)護佑一方百姓,不論能否重返長安,只要沅娘和耶娘、阿昭都安好,我在何處都能心安�!�
觀他似乎已經(jīng)想明白一切,恢復(fù)了理智,沈沅槿重重點頭,勉強去夠她的手,輕拍他的手背:“會的,我和他們都會安好,陸鎮(zhèn)不能一直這么困著我,我會盡早與他劃清界限�!�
陸昀回握住她的手,相顧良久,寒暄一陣,再壓抑不住情緒,唯恐自己會在她面前紅了眼,惹得她也跟著傷心,千言萬語僅僅化作“珍重”二字,當(dāng)下辭了她,起身離去。
“二郎記得好生用藥�!鄙蜚溟扰滤瞥鲫戞�(zhèn)在她身留下的端倪和痕跡,沒有起身相送,只是在他臨去前提點這么一句話。
陸昀于門框處頓住腳步,終是沒敢回頭再看沈沅槿一眼,頷了頷首,推門出去。
屋子里靜到,沈沅槿稍稍仰首,止住眼底淚意,偏頭去看映在窗上微弱的日光。
她與陸昀再無可能,她亦不該再對他有絲毫留戀。這世上值當(dāng)她去做的事情還有許多,又何必困囿于男女私.情。
沈沅槿在屋里養(yǎng)了兩日,又往南邊的鋪子里走上一遭,細細查看過,收了賬冊。
等過完元日和上元,春日便要來臨,何處鋪面都要上新,她還要設(shè)計出新的款式。
這段時日她因忙于應(yīng)付陸鎮(zhèn),進度已然落后許多,是以接下來這幾日,少不得是要加把勁查帳算賬,把各處的銅錢攏一攏,將何處鋪子里每個人的歲末獎金算清楚了,斷不能虧待了她們?nèi)ァ?br />
且說引泉得了陸昀的話,這三四日里多方探聽,尋出三五個適當(dāng)?shù)娜诉x,親往沈沅槿這處跑了一趟,告知情況。
再有兩日便是元日,這個檔口并不是聘人的好時候,沈沅槿合計一番,道是等過了上元,再請人過來一觀不遲。
引泉也是這個意思,當(dāng)即點頭應(yīng)下,寒暄兩句,沈沅槿同他問起陸昀的情況,引泉道:“郡王昨日歸府后,獨自坐在屋里喝了些悶酒,也不讓人在跟前伺候。幸而還存著分寸,并未宿醉,只是吐了一回,人還清醒著。”
沈沅槿輕蹙起眉頭,溫聲提點引泉道:“酒吃多了傷身,煩惱亦不會隨之消散,引泉郎君何妨勸他多出去走走,再者,去茶坊里吃茶聽曲也是好的,總這么悶在屋里,難免會胡思亂想�!�
“娘子的話,奴回去一定帶到。”黃門說完,行禮告退,自出了門。
那夜發(fā)生的事和方才引泉所說的話,皆讓辭楹深切感受到了陸昀對沈沅槿的沉沉愛意,心中多有不忍,不忍看到他們這對從前恩愛無比的夫妻就此分開,便小心翼翼地試探問她:“娘子,待日后你擺脫了太子,郡王他重回長安任職,心里仍然只有你,你可還會接受他?”
“不會�!鄙蜚溟绕酞q豫,“我對二郎的感情,更多的是喜歡和動容,而非情愛;這里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場于我而言始終無法真正融入的夢,我想醒過來,讓一切重回正軌,卻又無能為力。”
前半段話,辭楹自然能夠聽得明白,可后
頭那段話,著實讓她聽得有些云里霧里的,恍惚間,辭楹險些以為自己回到了多年前,娘子年紀(jì)尚小,退熱后養(yǎng)病的那段時日,時常會像現(xiàn)在這樣,說上幾句她聽不明白的話。
“娘子又說糊涂話了,娘子若在夢中,那么我和此間的所有人豈不成了娘子夢境里虛無縹緲的人,又怎會有自己的想法呢�!�
辭楹將她的一番言論歸為說著玩兒的孩子話,并未聽進心里去,離了她跟前去栓院門。
隔天,到了十二月二十九這日,再過一日便是元日。
沈沅槿晨起梳發(fā),只用銀簪綰上個單髻,戴了帷帽,攜辭楹去集市上購□□幡、桃符、煙花、瓜果菜蔬等物,用以迎接元日。
東、西兩市的人聲鼎沸,車水馬龍,身著華服的女郎結(jié)伴而行,家家戶戶張燈結(jié)彩,高懸春幡;巷里傳來孩童嬉笑玩鬧聲,各處街道上往來行人絡(luò)繹不絕,更有西域胡人和經(jīng)絲綢之路往來長安的各國商隊穿行其間,用不怎么標(biāo)準(zhǔn)的趙國官話推銷貨物,招攬生意。
辭楹于一處攤販前駐足,略彎下腰,低頭認(rèn)真挑選薔薇水,也替沈沅槿選了一瓶香味淺些的。
沈沅槿問過價,因買兩瓶,試著與人還價,那販賣貨物的中年男郎讓了五文錢,沈沅槿取錢來付。
中年男郎見她答應(yīng)得爽快,約莫不缺錢使,身上衣物和斗篷素雅半舊,并不華貴,想是只是尋常商賈抑或小戶之女,便又從攤位后取出一方匣子來,稍稍啟開一角:“我這里還有海上來的好貨,貨真價實的玳瑁、珍珠和香料,兩位娘子可要瞧瞧?”
辭楹才剛得了沈沅槿讓他自己上網(wǎng)收縮薔薇水,可直接涂抹在衣物和膚上,故而對那香料并無興致,至于珍珠,從前在梁王府和陳王府,便是拇指般大小的南珠也曾見過,就說這會子,她屋里還有娘子送與她的南珠簪子,自然也提不起興趣。
倒是那玳瑁,許是沈蘊姝和沈沅槿都不大喜歡的緣故,辭楹沒怎么見過,不免動了幾分心思,湊到那男郎跟前往盒子里面看。
只是辭楹不知,那玳瑁乃是官賣的,商販并不能私下里自行販賣。
沈沅槿還是在與陸昀成婚的頭一年里,偶然間同他聊起市舶司所了解到的制度和規(guī)定。
“今日市上人多,咱們還要買制作春盤的菜,若去得晚了,怕就只有旁人挑剩下的了。”沈沅槿一面說,一面去攥辭楹的衣袖,生生將人拽走了。
辭楹不明所以,待走遠些,確認(rèn)那商販聽不見了,左手下意識地放進右手上所懸
的竹籃,握住內(nèi)里的薔薇水朝人發(fā)問:“娘子拉我走,可是瞧出他盒子里的東西是假貨,騙我們的嗎?那這兩瓶薔薇水會不會也是假的?”
沈沅槿搖頭,壓低聲音:“珍珠極好分辨,只需用鋒利些的物件刮一刮便可知曉,至于香料,時人喜香,會買香料之人,不說是個中行家,至少也能嗅出味道好壞,是以也不難辨認(rèn);這兩樣?xùn)|西便罷了,玳瑁只可由官賣,他那里的縱是真貨,也是走.私品。”
辭楹聽她說到此處,登時睜圓一雙杏眼,極力壓制住內(nèi)心的震驚,輕聲耳語反問道:“他就不怕牢獄之災(zāi)嗎?”
沈沅槿長睫微壓,打量四下,將她領(lǐng)到人少些的墻角下,“你方才也瞧見了,他做的多是女郎生意,女郎平日里鮮少能接觸政事和律法,豈知那物不能在私人處買進;再者,誰的錢也不是風(fēng)刮來的,便拋開知不知曉這一條不說,豈有不喜歡低價買進的道理?誰又會去當(dāng)這個費力不討好的人,巴巴去報官呢?再者,這些個東西既能從官中流出來,豈知背后無權(quán)貴授意參與?沒得反惹一身臊�!�
辭楹聽后深以為然,再不提此事。
當(dāng)日買來許多東西,在小攤上用了餛飩沖做午膳,從集市口雇驢車回去,歸置完一應(yīng)物件,她二人先在門上掛了春幡,而后取來竹竿掛上春幡,將其立在土里。
忙完這些,沈沅槿將買來的彩紙剪出不同形狀,貼在窗上。
她們這里正忙著,院外卻傳來一陣叩門聲,辭楹放下剪子去聽,竟又是引泉的聲音。
沈沅槿就在外頭貼窗花,便叫辭楹坐著就好,她去開門。
原以為這回也會只他一人,不承想,陸昀就在他身邊站著。
沈沅槿面容平靜地側(cè)了側(cè)身,大大方方地請人進去,“外頭風(fēng)大,仔細過了寒氣,進來坐會兒吃盞熱茶暖暖身罷�!�
這幾日,陸昀心里沒有一刻不念著她,她肯邀他進去,豈有不應(yīng)的,只忍著喉嚨里的澀意,勉強笑了笑,隨她入內(nèi)。
行至廊下,沈沅槿招呼他們先進去坐著,她自個兒則去廚房烹茶。
她才要從大缸里舀水,陸昀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拿過她手里的水瓢,往斧里添水,又問她水井在何處,讓她守著爐火就好,他去挑水。
陸昀挑了兩趟水回來,那水方煮沸了。
沈沅槿見了,忙不迭婉拒道:“二郎快些歇著罷,那井不遠,我和辭楹可以自己過去挑水回來的�!�
這話說得生分,陸昀不大好受,便沒有搭話,沉默著盛滿四碗茶水放到木托盤上,端去屋里。
“二郎和引泉郎君來此,可是有何事?”沈沅槿坐在辭楹身邊,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柮鱽硪狻?br />
陸昀道:“明日便是元日,阿耶和阿娘晌午派了人來傳話,讓我們回去用團圓飯、守歲;他二人還不知曉你我已經(jīng)和離,不知沅娘是否愿意賞臉,再與我回一趟王府?”
瞞到陸昀離開長安前,這是他們先前就說好的,她豈能出爾反爾。
“好�!鄙蜚溟赛c頭應(yīng)下,問他:“明日什么時辰過去?”
陸昀端起茶碗,湊到唇邊吹了吹湯面上的浮沫,“巳時,我來接你�!�
沈沅槿記下時辰,偏頭去看辭楹剪好的窗花,陸昀也跟著轉(zhuǎn)移視線,落在那緋色的窗紙上,“沅娘可還記得,你我成婚的第一年,是你手把手教我剪窗花,我還記得,剪的是一只兔子,你笑我剪得不像,瞧不出是什么�!�
“記得。那日夜里天上小著雪,我們坐在一處剪了許多窗花,就連阿昭的屋里,也貼了好些我們剪的。”
辭楹聞言,也打開了話匣子,說起雨天在水榭里看水鴨游上岸,往涼亭里面下躲雨,踩得那磚上盡是泥腳印事。
閑話一陣,忽狂風(fēng)大作起來,陰云密布,屋子里光線變暗,瞧那陣仗,像是要下雪。
辭楹點上蠟燭,勸他二人快些回去,免得地上積了雪路滑,再有就是,那夾著雨雪的大風(fēng)刮在臉上可不是好玩的。
陸昀應(yīng)了,臨走前,堅持將水缸填滿了,方按轡上馬,疾馳出去。
這日夜里,陸鎮(zhèn)看了泉州和汴州處送來的密報,將其置在火苗上方燃成灰燼,披上大氅出了東宮,冒著風(fēng)雪趕在宮門落鑰前,騎馬走安上門離了大明宮。
沈沅槿夜里吃得甚少,不過略用些白粥對付對付,站在檐下看那碎玉零落,但見那雪似鵝毛紛飛,墜在地上,聚出一層淺淺的白。
辭楹恐她吹久了風(fēng)要著涼,來到門外喊她進屋,攏了一根紅線在手上,喚她進屋玩翻花繩。
這樣的玩法還是沈沅槿在汴州時手把手教她玩得,夜里閑來無事時玩一玩,既不傷眼,又可打發(fā)時間。
屋里燃著燭火,辭楹動作熟練地勾出一個樣式,沈沅槿便拿手去翻出新的樣式,保持線條不亂。
窗外風(fēng)已停了,獨有雪花漱漱墜落的些微聲響,靜得沈沅槿差點疑心自己進了別人的家。
這份寧靜驟然被巷中一道急促的馬蹄聲打破。
陸鎮(zhèn)肩上的衣料和發(fā)頂?shù)捏疑戏e了層雪珠,就連濃密的睫上都掛著幾片純白的雪花,有的悄然凝結(jié),化作冰霜裹住長睫。
宅院的高墻攔不住他,陸鎮(zhèn)毫不費力地翻墻進去,如入無人之境。
庭中積了一層松軟的雪,踩在上頭,可聞見輕微聲響,留下一串醒目的腳印。
陸鎮(zhèn)踏雪而行,鞋面邊緣粘上一圈雪珠,逐漸融化成水。
屋里點著燈,散出橙黃光芒,陸鎮(zhèn)拾階而上,箭步行至門前,扣響木門。
他總不愛走正門。沈沅槿心知是他來了,再沒了玩翻花繩的心思,將手上的紅線取下攏成一團,交給辭楹,柔聲叫她回屋安歇。
每回他來,娘子便要吃苦。辭楹打心底不歡迎他,偏又幫不上她什么,只得起身離去。
辭楹推了門,看見滿身寒氣的陸鎮(zhèn),機械地屈膝行一禮,腳下無聲地往偏房走去。
陸鎮(zhèn)不甚在意她的禮數(shù)算不算,邁進門,解下身上大氅掛在門后,特意在屏風(fēng)處站了站,待身上涼氣散去大半,方上前去抱那朝思暮想的女郎。
沈沅槿被他帶動著立起身來,就連腳尖都踮到極限,仍是矮了他半個頭不止。
陸鎮(zhèn)攥緊她的腰肢,要她仰頭,低下頭便要親吻她。
馬兒在雪里呼出一團又一團的白霧,馬轡被落下的雪花染上淺薄的白。
沈沅槿及時伸手擋住陸昀的唇,溫聲詢問:“殿下今夜可是騎馬過來的?”
陸鎮(zhèn)只當(dāng)她是在拖延時間,忽略她問出的問題,大掌去握她的手,輕松將其移開,包裹在掌心,沉著聲調(diào)毫不掩飾地道出心中所想,“孤想要你�!�
第37章
需得你親自助孤紓解出來
庭中風(fēng)雪漸大,
凜冽的寒風(fēng)拍在窗上發(fā)出低沉的呼呼聲,瓊花隨風(fēng)紛飛,鋪滿院落。
屋內(nèi)燃著碳火,
透出的熱氣驅(qū)散部分寒氣,不似外頭那般寒涼。
沈沅槿抬眸直視陸鎮(zhèn)的鳳目,毫不留情地拒絕道:“今日不行,我明日上晌還要去陳王府上過元日。和離那日,
我曾答應(yīng)過臨淄郡王,會將我與他和離之事瞞到他離京赴任的前夕�!谎约瘸鲴嗰R難追’不獨是你們男郎認(rèn)可的想法,女郎亦有這樣的品德。我與殿下之間確有五日之約不假,
可我不想時,
殿下亦不能行那等強迫之事�!�
陳王府三字入耳,
陸鎮(zhèn)便再聽不進去其他,整個腦子都是她明日上晌便要同陸昀相見,共同用膳、守歲的畫面。
他與她本是露水情緣,
他著實不該太過在意她同何人見面,然而他也不知自己這是怎么了,僅僅是想起那樣的畫面,
胸腔里便會不受控制地窩火,甚至是嫉妒可以被她記掛的陸昀。
陸鎮(zhèn)有些失智般地用力攥住沈沅槿瘦削的肩,幽暗的眼眸里似要泛出火光,
語帶質(zhì)問:“告訴孤,你心里是不是還想著他?”
許是怒火上涌的緣故,他的手上失了些力道,捏得沈沅槿肩膀生痛,
眼眶也微微濕潤。
“陸鎮(zhèn),我心里愿意想著誰便想誰,
與你有何相干?”沈沅槿凝眸注視著陸鎮(zhèn),眼里滿是探究與嘲諷,翕張丹唇,意味深長地反問道:“你這般在意我在想著誰,莫不是對我動心了?”
大抵是這段日子沉淪在她身上的滋味太過美妙,陸鎮(zhèn)想過是他定力不夠,暫且還越不過這道美人關(guān),甚至歸因于他的自制力不比從前,唯獨沒有往動心二字上靠過分毫。
他該即刻否認(rèn)的,便是發(fā)笑亦不為過,可不知為何,他此時竟有些不想道出否認(rèn)的話語,更笑不出來,反像是被人發(fā)覺了什么隱秘的、他自己亦不愿承認(rèn)的事物。
陸鎮(zhèn)從來不喜事情脫離自己掌控的失控感,但見他微折起眉,下頜緊繃,手掌撫上沈沅槿的臉頰佯裝不屑:“笑話,孤所貪戀的,不過你的這副身子。”
“只要孤想,何種樣貌身段的女郎皆可尋來,又豈會對你一和離過的婦人動心。”陸鎮(zhèn)嘴里跟吃了火藥似的,半點不讓人。
殊不知,沈沅槿要得正是他這句話,當(dāng)下親耳聽見陸鎮(zhèn)如此說,忙不迭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但愿太子殿下能夠長長久久地記得這段話,時時誡勉,千萬莫要對妾動了那樣的心思才好�!�
女郎清脆的話音落下,陸鎮(zhèn)方后知后覺:她原來,在這里等著他呢,方才種種,分明是她在激他說這樣的話。
自己竟無端被她擺了一道。陸鎮(zhèn)胸中益發(fā)惱怒,不自覺地又重了些力道,惹得被她捏住肩膀的女郎低低“嘶”一聲。
陸鎮(zhèn)想到這里,頭腦清醒許多:五次之約是他親口立下,如今只余三次,他與她至多還可再做三回親密無間的事,那之后,一切歸于原位,再無交集。
想想三回過后自己將要面臨的情狀,陸鎮(zhèn)心里竟開始變得有些舍不得起來;許是她這張眉目如畫、明麗絕俗的臉面,副潔白勝雪、纖腰窈窕的身子甚得他心,令他愛不釋手,故而格外貪戀一些。
對,一定是這樣;若不是喜愛她的身子,又怎會聽了她那番逆耳的話,腹下那團熱意還是分毫不減。
陸鎮(zhèn)最終還是說服了自己,松開對她的鉗制,轉(zhuǎn)而去抓她垂于身側(cè)的手,稍稍使了些力道,向上帶。
“今晚不動你也可,需得你親自來助孤紓解出來�!标戞�(zhèn)俯身說話間,以他的掌心覆住她白皙的手背,讓她收攏手指,將她手上的最后。
陸鎮(zhèn)的薄唇附在沈沅槿的耳畔處,兩人相隔太近,男郎的幾乎要貼住她的耳垂;他的唇間呼出灼熱的粗氣,那些熱氣一下下地?fù)渲辽蜚溟鹊淖蠖希睜C得她的耳根發(fā)紅。
熠熠的火中,沈沅槿條件反射般地渾身一顫,未被限制自由的那只手本能地去推陸鎮(zhèn)的腰腹,驚懼之余,還不忘外提一嘴拿匹馬正在經(jīng)受風(fēng)雪的馬兒,“外頭風(fēng)雪正緊,更衣室旁搭了棚子,殿下何妨先去將馬牽進來,莫要凍著它。”
她這會子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竟還能有功夫去心疼那匹由他挑選出來的高頭大馬;原身的出身雖不高,然,相比起汴州的平民百姓,她的生活必然富足許多,自小便有仆婦環(huán)繞伺候,何曾短過衣食錢物、識過人間疾苦,卻不知如何會生出的這副慈悲心腸。
陸鎮(zhèn)暗自忖度片刻,可轉(zhuǎn)念一想,又疑心她是不是打了什么主意,刻意拖延時間,遂將她的話當(dāng)做耳旁風(fēng),急急去解腰上金帶。
沈沅槿觀他那副不以為意的樣子,一雙黛眉蹙得余深,眼眸含愁,約莫的確十分可憐外頭那受凍的馬兒。
陸鎮(zhèn)解下金帶隨手扔至案上,托抱起沈沅槿就要去吻她的唇,眸光掃過她的眼,立時被她眼中的愁緒所擾。
終是不忍看她難過,陸鎮(zhèn)的吻遲遲沒有落下,啟唇寬慰她道:“娘子不必憂心,馬兒強健,哪里就那樣容易凍著;孤從前在燕云之地與契丹作戰(zhàn)時,亦不乏雨雪天,那些個戰(zhàn)馬皆能經(jīng)受得住。”
“殿下也說了,那是戰(zhàn)馬�!鄙蜚溟忍ы此�,面容沉靜地反問他道:“殿下今日出宮所乘的,可是戰(zhàn)馬?”
那些隨他出生入死過的戰(zhàn)馬,皆養(yǎng)在軍中,平日里有專人悉心照料,鮮少會用于日常的出行。
被她問住,微怔數(shù)息后,斂目搖了搖頭。
沈沅槿見他的態(tài)度有所動搖,又道:“若凍壞了它,殿下倒要如何回去別院?”
陸鎮(zhèn)聽她說到此處,忽然撂下臉來,一改先前的想法:或許她擔(dān)心的不是那馬的安危,而是他今夜能不能順利離開她這處。
心底莫名生出一抹惱恨之意,陸鎮(zhèn)眉眼冷了幾分,將她禁錮得愈緊,沉眸審視著她,邸她的豚,“你就這般怕孤留宿在此間,怕他明日來接你時,撞破孤在你屋里歇著?”
可憐那馬是真的,有過此種考量亦是真;沈沅槿沒有辯駁,只是輕輕抿著唇,無聲地同他對視,算是默認(rèn)。
她竟懶得解釋一句哄哄他。
“沈沅槿,你很好!”陸鎮(zhèn)心里窩火,猛地放下她,氣得額上青筋凸凸直跳,板著臉正色道:“并非是非你不可!”
陸鎮(zhèn)說完,胡亂扯了扯衣襟發(fā)泄胸中的怒火,而后大步奔出門去,徑直去宅子外頭的樹干上解去拴馬的繩子,牽馬離開。
辭楹聽見院門處的響動,不大確定他還會不會返回來,遂披上斗篷出了房門,站在檐下往那邊看,數(shù)十息后,仍未看到有人影出現(xiàn),便在院門鎖上。
她方涉下一階,門外便傳來馬蹄聲,片刻后,陸鎮(zhèn)高大的身影再次映入眼簾。
外面光線太暗,辭楹看得并不真切,但因陸昀那廂實在生得太高太壯,還是一眼認(rèn)出他來。
陸鎮(zhèn)沉著一張臉牽馬進來,在辭楹錯愕的目光中將那馬牽去更衣室旁,拴在木樁上。
辭楹不想同他行禮,見他往這邊過來了,忙不迭垂下頭,裝沒看見他,快步退回屋里。
陸鎮(zhèn)一心撲在沈沅槿身上,哪管她屋里伺候的丫鬟婢女對他恭不恭敬,不多時便大步流星地折返回去,推了門就往里有進,凌空抱起沈沅槿,隨后將人壓到羅漢床上。
沈沅槿訝然地睜大瞳孔,手腳并用地向后躲,神色慌張地提醒他他說過的話:“殿下方才不是說...”
“孤今夜只想要你�!标戞�(zhèn)出言打斷她的話,面上不見半點自個兒打臉自個兒后的窘迫神情,強勢地按住她的手腕,一左一右固定在她身下的軟墊上,急不可耐地欺身上前,重重吻住她的唇。
他以唇齒為劍,生生撬開她的潔白牙關(guān),將他的氣息和唇舌一并送到她窄小有限的口腔中,霸道,兇狠,不容拒絕。
沈沅槿被他吻得喘不過氣,重獲自由的兩手抵住他的胸膛抗拒他,偏生他龐大的身軀像是一副堅實的墻,任她如何奮力掙扎,亦無法撼動分毫。
臉頰漸漸發(fā)熱發(fā)紅,似乎就連大腦都開始缺氧,沈沅槿有些恐懼,為了迫使他停下,貝齒用力去咬他送過來的舌尖。
未料,她的舉動非但沒有起到任何阻攔的作用,反而激起陸鎮(zhèn)的破壞欲和征服欲,令他越發(fā)沉迷其中。
兔子急了果真也是會咬人的。陸鎮(zhèn)僅僅由著她咬了兩口,伸出托扣住她的脖頸,發(fā)狠深吻住她,奪回主動權(quán),寬大的舌不斷往里探去,幾乎掃過她口腔的每一個角落。
沈沅槿只覺他像極了一頭不知饜足的猛獸,她的一切反抗在他面前顯得蒼白又無力,唯有眼睜睜看著他對自己予取予求。
良久后,陸鎮(zhèn)吃夠她檀口里的芳津,尤感口干舌燥,抱起她放至案幾上,掀開她的裙擺。
沈沅槿大驚失色,本能地并煺,揚聲情緒激動地拒絕他道:“陸鎮(zhèn),我說過今日不可,你不能逼迫我!”
陸鎮(zhèn)強勢地分開她的膝,沉著聲告誡她:“孤會克制著不動你,可若是你不肯配合,孤亦不敢保證自己是否能夠克制得住�!�
一面說,一面去扯帶子,軟白的布料堆落在她的腳踝處,陸鎮(zhèn)凝眸細觀數(shù)息,暗暗吞了口唾沫,埋下頭。
沈沅槿兩手攥著案沿,只需稍稍沉眸便可瞧見陸鎮(zhèn)墨色的發(fā),寬厚的肩…
耳畔傳來淺淺的聲響,無端讓人聯(lián)想到林間的泉眼旁,渴了數(shù)日的男郎貪婪飲水。
“陸鎮(zhèn)...”沈沅槿指尖發(fā)白,攥得那案沿處的木料都變得溫?zé)崞饋�,情急之間,顧不上使用尊稱,壓抑著聲調(diào):“停下,別...”
陸鎮(zhèn)知她是將要被他取悅到的表現(xiàn),自然不肯聽從她的話,一手緊緊攥住她的腰,另只手去解自個兒身上的衣袍。
沈沅槿細白的脖頸揚起,腰肢自在陸鎮(zhèn)的掌中輕輕發(fā)起燦來,喉間發(fā)出難耐又動人的低寅聲,清亮好看的桃花眼里變得氤氳一片,水霧蒙蒙。
沈沅槿羞憤欲死,別過頭合上雙目,蹙眉對著陸鎮(zhèn)淡淡道出“下去”二字。
陸鎮(zhèn)支起下頜看向她,稍稍舐了舐唇。
“娘子平日的聲音就足夠悅耳,晴動時的教生更是勾人。孤一直著,只是可惜眼前這位水神娘娘托生成的娘子,不肯容孤一親芳澤,弄上幾回。”陸鎮(zhèn)厚顏同沈沅槿說著渾話,身上衣物隨之盡數(shù)撒落于地。
他嘴里道出的話著實粗鄙下流,沈沅槿心下光火,不想理會他,兀自起身背對他穿好里褲,整了裙衫。
未料陸鎮(zhèn)竟繼續(xù)沒臉沒皮地湊上去,在沈沅槿未及推拒他打橫抱起她,借著角度和高度的優(yōu)勢逡巡著她衣料下若隱若現(xiàn)的雪團。
床上鋪著足夠厚實暖和的被褥,陸鎮(zhèn)動作輕緩地將沈沅槿放下,彎腰脫去她腳上的重臺履后,這才往她身邊坐了,牽起她的手。
“娘子撫一撫可好?”陸鎮(zhèn)視線下移,落在鼓起的衣料處,吐著熱氣問她道。
沈沅槿那日被他折騰得死去活來,那可怖的鼓脹感讓她幾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就要被他桶死了,這會子如何敢去看那物,更遑論撫。
頭皮一陣陣地發(fā)麻發(fā)緊,沈沅槿怯怯搖頭,擰著眉心婉拒道:“我累了,殿下自己來可好?”
陸鎮(zhèn)回絕地干脆:“孤顧念著你明后日還要見長輩,故不用此處;未料娘子竟是這般吝嗇,手也不舍得用,那便還是用這處?”
他的瞳孔中映著她頸下白生生的一段雪膚,沈沅槿沒來由地想起在東宮里的那一遭,竟覺著脯有些隱隱作痛,無奈暗罵他幾句后,終是選擇了妥協(xié)。
她的手又白又軟,仿佛一朵透著清淺香味的白花,豈是那猙獰丑物能比的。
反差極大,陸鎮(zhèn)垂首看著,眼神發(fā)直,呼吸滾燙。
頭一回勉強結(jié)束,第二回
很快便又到來。
沈沅槿的手心有些發(fā)紅,手腕亦酸乏得厲害,陸鎮(zhèn)那廂卻怎么都解脫不出。
“你快些。”沈沅槿板著臉沒好氣地催促陸鎮(zhèn)道。
陸鎮(zhèn)又何嘗不想,怎奈始終欠點意思。
又過得小半刻鐘,沈沅槿實在累極,眼皮也重,欲哭無淚地沖他抱怨,“我手疼�!�
陸鎮(zhèn)無法,索性放開她的手,褪去她的上衫,凝了那訶子上的牡丹數(shù)息,信手扯開系帶,讓她躺在錦被里,俯身銜住。
他的兩只手也沒閑著,一上一下,各自忙碌。
如此這般好一陣子,陸鎮(zhèn)合上雙目,如野獸般低低吼了一聲。
綢緞的裙擺沾上污濁,沈沅槿嫌惡地瞪他一眼,穿鞋下床,冷聲道:“天色不早了,殿下該回去了�!�
陸鎮(zhèn)看她往門的位置走,知她是要去打水洗漱,便又抱起她,“外頭冷,孤去端水進來就是�!�
他那一身鼓起賁張的堅實肌肉著實硌人得很,沈沅槿不大喜歡,掄拳錘了錘抗拒他:“不用你抱,我自己可以走�!�
陸鎮(zhèn)對她的話語充耳不聞,固執(zhí)地將她抱到羅漢床處,屈膝坐下。
他的身上□□,沈沅槿怕看了要長針眼的,是以目光閃躲,有意避著他,就差沒找個縫隙把頭埋進去。
陸鎮(zhèn)沒有太多講究,指尖覆住豐軟,不緊不慢地道:“今日弄臟了娘子的衣裙,孤改日便讓人送幾身綢緞的衣裳來�!�
沈沅槿不是很理解他為何每次都要亂扔衣物,明明里間和外間都有衣架,他卻像是看不見一樣,從來都不用。
“我困了。”沈沅槿沒有過分糾結(jié)此事,懶洋洋地陳述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陸鎮(zhèn)似乎還未解渴,忽地放下沈沅槿,紛開她的煺,垂首吻她。
沈沅槿輕輕閉眼,不自覺地去觸他發(fā)上的金冠,微微揚起脖子小口吐著熱氣。
他的舌溫潤柔軟,掌心的溫度貼在煺部的肌膚上,頗有幾分燙人。沈沅槿的腰肢仿佛都被燙軟,溢出幾個悅耳的輕淺聲調(diào)。
陸鎮(zhèn)似是品嘗到了天下間最為甘甜的清冽美酒,全身心地沉浸在這個深吻里,久久不愿離開。
大腦缺氧失控,沈沅槿幾乎握不住他的發(fā)冠,右手無力地垂在榻邊,數(shù)息后方重歸平靜,照著陸鎮(zhèn)的肩踩了一腳,“冷。”
“嬌氣�!标戞�(zhèn)喉結(jié)滾動,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角,收拾好她的裙擺,胡亂套好衣物,下榻出房。
水房里,火爐上的銅斧里尚還熱著一壺水,乃是辭楹回屋前特意熱上的。
陸鎮(zhèn)用熱水燙洗過木制的水盆后,先倒半盆熱水,再從水缸里舀水慢慢添進去,待水溫合適了,他方端進去給人使。
“娘子素日里都是自己挑的水?”陸鎮(zhèn)問。
沈沅槿沾濕巾子先擦了擦手,不置可否:“水井離這兒不遠,挑滿一缸只需兩刻鐘,我與辭楹每人挑一天�!�
陸鎮(zhèn)思忖片刻,竟是破天荒地道了好些話:“娘子這處只辭楹一人伺候著,如何夠用,孤喚引泉從別院撥兩個手腳勤快的婢女過來服侍你,再挑個身手好的侍衛(wèi)給你守門可好?”
他派來的人,萬萬不能要,若不然,這與活在他的監(jiān)視下有何分別。沈沅槿頭腦極清醒地謝絕他:“多謝殿下好心,只是此事我和辭楹已有定論,這月下旬就擇好了人選,待過完元日,她們便會上門做活,討個營生�!�
陸鎮(zhèn)聞言,不好再堅持,顯得他上趕著似的,只默聲去門后取來大氅披上,回首凝望她一眼,神情嚴(yán)整地道:“下回孤再來,娘子可不能再像今日這般輕易躲過�!�
沈沅槿兀自立在面架前拿水凈面,沒有理會陸鎮(zhèn),仍是視他如空氣一般。
陸鎮(zhèn)愿意包容她偶爾的小性和冷遇,當(dāng)下也不惱她,自個兒出了門,打馬回宮。
他走后不久,沈沅槿便沉沉睡了,翌日晨起時天色還早,便去廚房揉面,趁著醒面的空擋,再將買來的韭、蒜、胡荽等菜洗凈切好,在鍋里炒熱后,拿攤好的餅裹住,蘸醬食用。
那餅原沒有什么味道,全看蘸料調(diào)得如何,辭楹在廚藝上精于沈沅槿,多數(shù)時候都是沈沅槿洗菜切菜,揉面剁餡,掌勺的事則是由辭楹來做;若哪日身上疲懶,不想做飯,便一道去外頭吃,日子過得倒也愜意。
陸昀來時,沈沅槿剛收拾完廚房,辭楹在屋里收拾布置,聽見叩門聲,開門請人進來。
沈沅槿擦去手上水漬,出了廚房,照見他往這里過來,沖人莞爾一笑,“既是去見王爺王妃,怎好失了禮數(shù),二郎何妨來屋里坐會兒,我和辭楹理過妝就好�!�
陸昀太想見她,足足提前了小半個時辰過來,是以現(xiàn)下時辰還早,叫她二人不必著急,慢慢吃就好。
打磨過的妝鏡前,沈沅槿取來茉莉粉薄施在面上,陸昀則坐在邊上的圈椅里靜靜注視著她,發(fā)覺她竟又清瘦了些,也不比在王府時精神飽滿,不知是在此間累得,還是這段時日心力交瘁所致。
陸昀這般想著,面容便有些沉郁。
沈沅槿簪了步搖、花樹釵和通草牡丹,又往辭楹發(fā)上簪一支嵌珍珠的銀釵,回身見陸昀面色沉沉,因勸他道:“今日是元日,闔家歡樂的大好日子,二郎該多笑笑才是�!�
自與她和離后,陸昀就沒怎么笑過,前些天又知曉了陸鎮(zhèn)對她犯下的罪行,愈加笑不出來;他能寬慰自己不讓自己瘋掉已是極限了,若還要他不再為此傷心憤懣,他不是存天理滅人欲的圣人,著實做不到。
“沅娘說得是。”陸昀強行擠出一抹苦澀的假笑,起身走到沈沅槿身側(cè),眼神真摯地問她道:“我可以再牽牽你的一手嗎?”
沈沅槿垂下眼簾,沉默片刻,頷了頷首。
陸昀得到她的允準(zhǔn),方覺心內(nèi)好受了些,臉上的笑也不是那么難看了,小心翼翼地牽起她的手,愛若珍寶般地握著手心里,“走吧。”
“好�!鄙蜚溟却鸬煤芸�,但卻添了些客套和疏離感,終不似從前那樣親密無間。
陸昀的兄長攜妻兒于去歲右遷歸京,是以今年的元日,陳王府里格外熱鬧。
陳王府的長孫陸璟剛過了四歲的生辰,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jì),看見什么都新奇,圍著烈火熊熊的庭燎跑個不停。
徐婉玥坐在屋里看他玩鬧,怕他跑發(fā)熱濕了里衣,吩咐婢女去摸摸他的背上可有出汗,再墊一塊干凈的巾帕隔汗。
“小郎君不跑了,過來放爆竹可好?”乳娘連哄帶騙,將人叫到跟前。
沈沅槿立在院門處看那四歲孩童撒嬌要爆竹玩,不禁遙想起從前在陳王府時,她也曾想過,等她滿了二十一歲,便與陸昀生個孩子,是男是女都好,她和陸昀都會喜歡它的。
怎奈世事無常,到如今,這樣的想法竟再也不能實現(xiàn)了。沈沅槿心中感慨萬千,腳下的步子也跟著變得緩慢。
眼尖的媼婦率先發(fā)現(xiàn)他們的到來,滿臉堆笑地將他二人往里讓,揚聲傳話:“郡王和郡王妃來了�!�
陸璟被他耶娘教養(yǎng)得極有禮貌,他與沈沅槿也曾相處過幾個月,自然認(rèn)得她,笑呵呵地喚她“叔母�!�
徐婉玥微不可察地略壓了壓眼皮,而后笑著叫他們過來坐下。
話會兒家常,陸秩從外頭過來,沈沅槿和陸昀起身施禮,眾人往湖邊賞過雪,歸至正廳用些簡單的飯食墊墊肚子,烹茶煮酒,行令看戲,靜候夜晚的降臨。
東宮,少陽院。
內(nèi)侍立在殿門處提醒陸鎮(zhèn)時候不早,該去麟德殿赴宴了。
陸鎮(zhèn)生來不愛熱鬧,故而并不上心,隨意取來一件大氅披上,踏出殿門,乘坐步攆。
陸淵的子女后妃悉數(shù)到場,崔皇后坐在他的左手邊,陸鎮(zhèn)則在右邊的第一個位置,再是他的兩位皇弟:陸禹和陸則。
陸禹年歲尚小,虛歲十七,還未定親;陸則二十又二,原是定了親的,但因三年前的那樁事,幾乎人人都對梁王府避之不及,那婚事亦受到牽連告了吹;是以陸淵登基后,鄭淑妃積極為他籌謀,已于上月稟明陸淵,擇了邢國公府的嫡長女為正妃,只等過完上元,冰雪消融,春二月便迎人進王府。
對面,沈蘊姝與陸綏同坐一桌,乃是左邊的第一個位置,后才是鄭淑妃和趙婕妤。
沈蘊姝的肚子已經(jīng)顯懷,因著圣人寵愛,尚食局的女官和太醫(yī)院皆小心謹(jǐn)慎地伺候著,唯有她桌上的膳食與旁人的都不相同,幾乎都是清淡味鮮、香氣撲鼻的菜色和小食,便是陸綏吃了,也能吃得慣。
她與沈沅槿一樣,也生了一雙極好看的桃花眼,只是她的眼里唯有溫柔和憂郁,不似沈沅槿那般瀲滟靈動,少了幾分鮮活明艷。
陸鎮(zhèn)不喜沈蘊姝這樣過于多愁善感、沒有脾氣的性子,偏生他的阿耶陸淵就喜歡得不行,給了她正一品麗妃的位份,吃穿用度比肩副后貴妃,想來也是打算等她誕下第二胎后再行冊封,那時候就名正言順了。
宴上琴音悠揚,伶人長袖善舞,陸鎮(zhèn)獨自飲著一盞桑落酒,無心欣賞臺上舞曲,腦海里浮現(xiàn)出女郎的倩影。
子時,長安城的上空,煙花競相綻放。陸鎮(zhèn)憑欄遠眺,看的方向卻是興道坊。
她昨夜說過,今日要在陳王府守歲,她現(xiàn)在,應(yīng)與陸昀在一處罷。
陸鎮(zhèn)酒不離手,仰首又飲一口,望向空中絢爛多彩卻又轉(zhuǎn)瞬即逝的煙火,短暫地一瞬間,他忽然很想她,很想身側(cè)有她,想要與她十指相扣,并肩而立,在大明宮中共賞萬家燈火,煙花璀璨。
且待到明日,待到明日的夜宴,他會如愿見到她。
翌日上晌,陸淵于含元殿內(nèi),接受文武百官、番邦和各國使臣的朝拜賀。
傍晚,宗室在宣和殿赴宴。
沈沅槿月余未曾見過沈蘊姝和陸綏,若是這回再不來,難免讓她起疑;何況陳王夫婦那處,她亦要瞞過這段時日,暫且以臨淄郡王妃的身份隨陳王夫婦和陸昀一道進宮。
旁人眼里,她與陸昀還是夫妻,自然是要在同一張桌案前的。
沈沅槿在陸淵的示意下,先去見過沈蘊姝,待陪她寒暄兩句后,仍與陸昀坐在一處。
席上歌舞不停,觥籌交錯,美酒珍饈應(yīng)有盡有;無人注意到,陸鎮(zhèn)執(zhí)一高足金杯,目光約過數(shù)名身姿婀娜的舞姬,毫不避諱地落在“臨淄郡王妃”的玉面上,眼里愛.欲如火。
第38章
青天白日的,殿下是瘋了么
殿中燃著數(shù)盞仙鶴、蓮花樣式的燈輪,
映出的橙色燭光將整間大殿照得亮如白晝。
檀木條案上置了綠釉龍柄博山爐,內(nèi)焚名貴的水沉香,升騰而起的縷縷青煙散發(fā)出宜人的清香,
沁人心脾。
沈沅槿正襟而坐,輕嗅芬芳,身與心皆沉浸在舞姬的曼妙舞姿和琴聲悠揚的曲調(diào)中;彼時,她的手上正執(zhí)一盞清茶送到唇邊徐徐飲著。
今夜,
沈沅槿從踏入殿中至今,除了向陸鎮(zhèn)施禮外,便沒再看過他一眼,
自然不知他這會子是用何種眼神在看她。
一襲圓領(lǐng)緋袍的陸昀取來一顆橘子耐心剝好,
將其遞給身側(cè)的女郎。
沈沅槿見狀,
忙擱下手里的青瓷茶盞,習(xí)慣性地同陸鎮(zhèn)道了聲謝,這才伸手接過。
她才掰開橘子吃了兩瓣,
便有宮娥手執(zhí)銀壺進來添茶,挨個詢問可要續(xù)上杯中茶水。
杯中茶水已然見底,沈沅槿便將那只茶碗往前挪了挪,
宮娥續(xù)上茶,便往別處去了。
那橘子乃是淮南道近日剛進貢上來的,香甜多汁,
沈沅槿連著吃完一整顆,嘴里甜得有些發(fā)膩,端起茶碗便要飲下,然而碗沿未至嘴邊,
耳里聽見陸昀輕聲提醒她的聲音:“仔細燙�!�
沈沅槿聞言,便沒有莽撞地去飲那茶湯,
朝陸昀微微一笑后,眉眼低垂,將那碗盞湊到唇邊,努嘴耐心吹了會兒,估摸水溫差不多了,這才慢慢抿上一小口,咽下肚腹。
陸昀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沈沅槿,溫聲問道:“還燙嗎?”
沈沅槿笑著搖頭,聲線柔和:“不燙了�!�
對面的上座處,陸鎮(zhèn)將沈沅槿和陸昀的這番微末舉動看得一清二楚,握著金杯的手指便不自覺地收攏,指尖隨那力道緊繃發(fā)白。
陸鎮(zhèn)著實有些看不過眼,當(dāng)下不想再忍,起身給殿門處侍立的宮娥遞個眼色,自行推了門大步離了此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