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顧夷嘉回想到這些，都有些不可思議。
人的下限怎么能放得這么低？姜進望他媽可真是個神奇的物種，在她身上完美地詮釋了人類的多樣性這點。
黃奶奶也松了口氣，說道：“嘉嘉，不管外面的人說什么，你都不用理會！咱們行得正，坐得直，身正不怕影子斜，誰要是敢在你面前胡說八道，你不用怕，讓你嫂子去找大隊長，讓大隊長出面罰他們�！�
顧夷嘉笑著點頭，一副乖巧的模樣。
黃奶奶和黃萍萍見顧夷嘉精神比一個多月前還好，雙眼明亮有神，總算是放下心來。
她的身體弱，他們擔(dān)心她聽到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受到刺激，萬一病倒就不好了。
顧夷嘉也不想說這些事，對她來說，姜家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她的目光往院子看了一眼，又看到那大紅色的被面，忍不住笑道：“萍萍姐，你們今兒怎么突然洗起被子？這被子看著嶄新嶄新的，不會是剛買的吧？”
黃萍萍的臉?biāo)查g就紅了。
顧夷嘉一看，心里頓時有些明悟。
她笑道：“萍萍姐要結(jié)婚了？”
黃萍萍捂著發(fā)燙的臉，小聲地說：“還沒定下婚期呢……”
這年代的姑娘，大多數(shù)談起婚姻時，還是羞澀居多，沒有多少是放得開的。像黃萍萍這樣精明干練的姑娘也不例外。
黃奶奶笑道：“過兩天，李家那邊就會過來給兩個孩子定親，到時候一起將婚事定下。婚期的話，我們?nèi)タ催^日子，十月份有一個好日子，非常適合�！�
“十月？這么趕？”
顧夷嘉在心里算了算，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八月，距離十月不過兩個月，在她看來挺趕的。
黃奶奶笑道：“萍萍和她對象從相親到結(jié)婚，可是有好幾個月呢，并不趕哩�！�
這年頭，男女結(jié)婚都是這樣，見個幾次面，雙方覺得沒問題，很快就將婚期定下，然后結(jié)婚。
顧夷嘉愣了愣，這才想起，這是這年代的特色。
等黃奶奶去忙碌后，她問黃萍萍，“萍萍姐，男方的家庭怎么樣��？”
她知道黃萍萍是個有主意的女孩子，不然也不會拖到二十好幾都不結(jié)婚，她想嫁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而不是被家里的人催著結(jié)婚而結(jié)婚，認命地隨便找一個湊和著過日子。
現(xiàn)在她想結(jié)婚的這個男人，是她打從心里喜歡的。
而且對方的條件看著也很不錯，是省城來的技術(shù)人員，光是這點，縣城這邊就少有男人比得上。
黃萍萍雖然仍是羞得厲害，倒也恢復(fù)幾分爽朗。
她抿嘴笑了笑，眉眼蘊著溫柔，“他家里只有一個寡母，不過他媽媽人很好，很開明，不是那種喜歡掌控兒子的……”
顧夷嘉想起黃萍萍曾經(jīng)說過，不想糊里糊涂地結(jié)婚，然后像這年代的女人一樣，結(jié)婚后就圍著男人、圍著灶臺、圍著一家子轉(zhuǎn)。
就算結(jié)婚后，她還要繼續(xù)工作，繼續(xù)賺錢，不會為誰妥協(xié)，放棄自己的一切。
她只是因為喜歡那個男人，所以和他結(jié)婚，不會為了他喪失自我。
“萍萍姐，你見過他媽媽了？”顧夷嘉問，心里有些為她擔(dān)心。
怕只是片面之詞，萬一男方的母親是面甜心苦的，就算黃萍萍是個有主意的，但她未來的丈夫夾在妻子和母親之間，只怕這段婚姻不會長久。
黃萍萍抿嘴笑道：“沒呢，過兩天我們定親時，他和他媽會過來，到時候就能見到了�！�
顧夷嘉哦一聲，暗忖對方的母親愿意親自過來一趟，想必是滿意這樁婚事的吧？從省城來到縣城，光是坐車，就要坐大半天呢，也不容易。
正想著，就聽到黃萍萍說：“到時候嘉嘉也要過來啊，人多熱鬧嘛。”
顧夷嘉眨了眨眼睛，笑著應(yīng)一聲。
在黃家待到午時，顧夷嘉終于離開。
顧明城和寶花、寶山都已經(jīng)回到家，父子倆正在廚房做午飯，寶花坐在一旁吃著大白兔奶糖。
看到顧夷嘉回來，顧明城隨口問了一聲她去哪里了。
得知她去黃奶奶家，顧明城道：“這次我?guī)Я艘恍┻m合老人吃的營養(yǎng)品回來，晚點正好給黃奶奶送過去�！�
“大哥，過兩天是萍萍姐定親的日子。”顧夷嘉道，“到時候咱們都去看看，給萍萍姐撐腰�！�
有一個當(dāng)軍官的哥哥撐腰，想必萍萍姐會很有面子，男方家也不敢輕視她。
顧明城笑著應(yīng)一聲，“這是自然。”
中午吃飯時，有不少人又來拜訪。
不過他們倒也識趣，見顧家人正在吃飯，訕訕地笑一聲，告辭離開。
陳艾芳很是無語，但也知道這些村民是想來顧明城這里露個臉，和他說說話，并不是特地想打擾。
不管在哪里，這都是很正常的事。
村里有出息的人極受歡迎，眾人就是想靠近一些，在他面前多露個臉，希望顧明城以后有什么好事，都能想到他們。
想到什么，陳艾芳說：“明城，今兒我遇到爸，他說讓我們今晚去老宅那邊吃飯�！�
顧明城正給閨女夾豆腐，眼皮也不抬，淡淡地道：“行，那就去吧�！�
陳艾芳瞅著他的臉色，心知丈夫?qū)险沁厸]什么感情，不過是礙于孝道走一趟，多的就沒有了。
吃過飯，顧明城又出門。
顧夷嘉和寶花留在家里，兩人一起睡了個午覺，醒來后就坐在堂屋喝綠豆湯解暑。
綠豆湯是顧明城中午煮的，一直用井水冰鎮(zhèn)著，喝著冰冰爽爽的。
寶花喝了一碗綠豆湯，就放下碗，踮著腳往外看。
“小姑姑，爸爸去哪了？怎么都不回來？”她嘟起嘴，早知道她就不睡午覺了，跟著爸爸一起出門。
顧夷嘉拿梳子給她梳頭，溫聲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你放心，你爸爸很快就回來的�！�
果然，還沒到傍晚，顧明城就回來了，手里還提著兩條還在活蹦亂跳的大魚。
寶花驚喜地大叫一聲。
“是魚，好大的魚��！”
“這是水庫魚，咱們先養(yǎng)著，明天再吃�！鳖櫭鞒切Φ�，“嘉嘉，寶花，你們想怎么吃魚？”
顧夷嘉：“酸菜魚！”
寶花：“魚丸湯！”
顧明城瞅著閨女和妹妹，“嘿，你們還真會點菜！那行，一條做酸菜魚，一條做魚丸湯！”
等陳艾芳和寶山回來，他們便準(zhǔn)備出發(fā)前往老宅。
顧明城從帶回來的行李中，隨意拿了點糖果和餅干之類的，帶著媳婦、孩子和妹妹一起往老宅而去。
路上遇到不少從地里干活回來的村民。
他們紛紛問：“明城，去哪啊？”
顧明城一臉和氣地道：“難得回來，回老宅看看我爸，兩年不見，也不知道我爸怎么樣了，過得好不好。”
周圍的人聽后，紛紛夸他孝順。
顧明城笑瞇瞇地聽著，那副溫和從容的模樣，雖有軍人的正氣，卻無絲毫的冷峻凌厲，和看著就懾人的封團長截然不同。
顧夷嘉瞅著她哥，果然是個會騙人的男人。
陳艾芳也是看天看地，和他結(jié)婚時，她也被他那一身正氣蒙騙，后來才明白，這男人的心眼可多著。
想當(dāng)年，顧明城不顧眾人反對，和父母鬧翻，執(zhí)意帶著妹妹分家，不知道遭到多少流言蜚語，不少人都覺得他不孝順。
而現(xiàn)在，又有多少人夸他孝順？
只怕除了于曉蘭，沒有一個人說他不好。
只有兩個孩子笑嘻嘻的，一臉與有榮焉。
嗯，他們爸爸就是孝順呢。
一行人來到老宅，老宅的院門敞開著，能聽到里面?zhèn)鱽碛跁蕴m罵罵咧咧的聲音。
顧明城神色不變地走進去。
進門就見顧老大蹲在天井邊抽煙，見到他們來，眼睛不禁亮了亮。
顧明城溫和地說：“爸，我們來看你了，你的身體怎么樣啊？”
顧老大很激動，平時那般沉默寡言的老頭，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此時難得啰嗦起來，“好……我很好！明城啊，你怎么突然回來了？部隊那邊沒事吧？你是請了假回來的？”
顧明城帶著媳婦和妹妹、兒女一起走過去。
他一邊說：“我要是不回來，我妹妹都不知道被人欺負成什么樣了……”
正好這時，顧明月從房間里走出來，聽到這意有所指的話，臉蛋不禁白了下，心頭微微一刺，頓時難受起來。
第32章
顧明月覺得顧明城那句話意有所指，心里被刺得難受，恨不得直接逃離這里。
她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吶吶地打了聲招呼：“大哥，你回來啦�！�
顧明城朝她淡淡地應(yīng)一聲，將提來的餅干和糖果放到堂屋的桌子上，然后帶著媳婦和孩子坐下來，順手拎起桌上的水壺，想要給他們倒水解渴，發(fā)現(xiàn)倒出來的茶水有些臟。
顧老大也看到杯子里倒出來的茶水很是渾濁，趕緊道：“你們等等，我再去裝壺涼茶�！�
他拎著水壺進廚房。
夏天太熱，鄉(xiāng)下人家都會每天早上煮一鍋涼茶，用的是山里的一些隨處可見的草藥熬煮出來的，可以解暑消渴。
家家戶戶都會喝這些。
廚房里的罵聲在顧明城進來時，不知不覺就消失。
于曉蘭平時罵天罵地，罵沒用的顧老大，罵兩個不省心的孩子，罵別人……但在顧明城面前，她是一聲都不敢吭的。
得知繼子回來，她連性子都收斂不少。
沒見到于曉蘭出來招呼他們，顧明城也不在意，一邊和女兒說話。
只要有寶花在，不管在什么時候，都不會冷場。
寶花嘰嘰喳喳地說：“上次我來爺爺家，爺爺還給我煮雞蛋吃呢，爺爺家的雞蛋可好吃了，香噴噴的，我下次還要來�！�
顧明城：“這么好吃嗎？”
“是啊，這次和我小姑姑去縣城，好久沒來爺爺家，不知道爺爺家有多少雞蛋�！�
寶山忍不住說：“你就知道吃！”
寶花反駁：“雞蛋可好吃啦，煎雞蛋更好吃，我為什么不吃？”
眼看兄妹倆為雞蛋吵起來，陳艾芳無奈地說：“你們真是到哪里都能吵，什么事都能吵。”
顧明城護著孩子，“親兄妹就要吵吵鬧鬧感情才會好�！�
陳艾芳不怎么相信地看他一眼，“你以前和嘉嘉吵？”
“那倒是沒有，嘉嘉比我的年紀小那么多，身體又弱，我哪里敢和她吵？”
顧夷嘉也說：“大哥都沒空和我吵呢�！�
原主的記憶里，顧明城實在太忙碌，忙著掙錢養(yǎng)妹妹，每天那么辛苦，妹妹看在眼里，哪里舍得和他吵？
顧明月站在一旁，就像個局外人一樣，聽著他們一家子說話，根本插不進嘴。
她又尷尬又難受，特別是聽顧明城那句“親兄妹就要吵吵鬧鬧感情才會好”，覺得他是指自己和他不是親兄妹，所以他甚至不屑和自己說話。
可她真的將他當(dāng)成親哥哥看待的，希望他就是自己的兄長，也一直想和他親近�？蓮男〉酱�，他的眼里只有顧夷嘉，根本看不到自己。
顧老大從廚房里拎了干凈的茶水出來，給他們倒茶。
聽到孫子孫女的話，他一臉慈愛地說：“寶花喜歡吃雞蛋，等會兒就拿回去，這陣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攢了好些雞蛋，給你們補補身體�！鳖D了下，他又看向顧夷嘉，“也給嘉嘉補身體�！�
顧夷嘉神色淡淡的，說了句謝謝，就不再吭聲。
她有原主的記憶，知道顧老大這當(dāng)?shù)氖窃趺礃拥摹?br />
自從發(fā)生那事，顧老大覺得愧對原主，對原主倒是關(guān)心許多，但再多的愧疚，也不能掩蓋這些年，他更偏心小兒子的事。
或許在他眼里，小兒子比小女兒年紀還要小，當(dāng)然要緊著小兒子。
可是他卻不想想，女兒因為早產(chǎn)體弱，需要小心地照顧，小兒子顧明輝身體健康，被于曉蘭養(yǎng)得像頭豬一樣肥嘟嘟的，哪里需要補？
每次只要于曉蘭說一句，兒子還小，需要多吃點好吃的，顧老大就不吭聲了，由著于曉蘭將原本應(yīng)該給女兒吃的雞蛋、營養(yǎng)品、精細糧等都喂給小兒子。
原主沒有怨他，但至此也不再將他當(dāng)爸。
和哥哥一樣，原主心里只有哥哥、嫂子和兩個侄子侄女，他們才是她的家人，其他都是外人。
許是這些年，發(fā)現(xiàn)自己當(dāng)年做錯了，顧老大漸漸地愧疚起來，想要彌補大兒子和女兒。
可惜顧明城和原主都已經(jīng)不需要他來彌補。
就算他想彌補又怎么樣？原主的身體早就被搞垮，一直病懨懨的，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這些年，原主除了去縣城上學(xué)，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而且每次去上學(xué)，還是陳艾芳每周一時騎自行車載原主到縣城，讓她住校，然后周末時再去學(xué)校接她回來，風(fēng)雨無阻。
如果陳艾芳抽不出空，也會托信得過的人載原主去縣城上學(xué)。
顧老大坐下來，和難得回家的兒子說話。
顧明月傻傻地站在那里，見沒人搭理她，神色有些黯然，轉(zhuǎn)身進了廚房，幫她媽干活。
于曉蘭正在切菜，拿著菜刀，菜刀將砧板切得咄咄咄地響著。
一看就非常用力。
見女兒進來，于曉蘭冷哼道：“你進來做什么？不去陪你的好哥哥、好妹妹？”
顧明月失落地說：“大哥和爸爸說話呢，嘉嘉也不理我……”
以往要是顧夷嘉回來，都是和她一起回房里說話的，現(xiàn)在顧夷嘉寧愿坐在那里聽兄長和繼父說話，也不搭理她。
顧明月又失落又難受。
于曉蘭哼一聲，“那病秧子就是沒福氣的，你搭理她那么多作什么？小心被傳染，你也變成沒福氣�！比缓笥忠а狼旋X地說，“她就是個愛作妖的，要不是她，你的名聲會被敗壞嗎？”
每次只要想到當(dāng)初傳出那什么“姐妹搶男人”的事，就氣得不行。
幸好后來姜家出事，眾人的注意力轉(zhuǎn)移，沒有再提這事兒。
于曉蘭警告她，“以后你給我離她遠點，看男人也要擦亮眼睛，別到時候又看中一個要被下放到農(nóng)場的勞改犯！”
說到姜進望，于曉蘭心里就嘔得厲害。
虧她還以為姜進望是個好的，哪知道他們家干出這種事，差點就連累她女兒，真是該吃花生米的玩意兒，沒個好東西。
顧明月咬著唇，“媽，能不提這個了嗎？”
“怎么，這就難受了？”于曉蘭嗤笑一聲，就算是自己的親女兒，她嘲笑起來也絲毫不留情面，“那姜進望以前是姜主任，你想嫁他也行。他現(xiàn)在是勞改犯，要被下放到農(nóng)場勞改的，你難不成也想跟著他去西北的農(nóng)場吃苦？你受得了這個苦嗎？”
顧明月低著頭不說話。
“行了，你是我生的，我還不懂你嗎？”于曉蘭說，“要是他還是姜主任，你想嫁他怎么都不過分，現(xiàn)在嘛，你還是重新再找一個城里人吧。我是不可能讓你跟著個勞改犯去西北農(nóng)場的。聽說西北那邊荒涼得連人影都沒幾個，更是沒吃的喝的，人去到那里，只怕活不了幾年……”
說到最后，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作為一個地道的南方人，根本無法想像西北邊疆那邊的氣候和環(huán)境有多惡劣。
等晚飯快要做好時，顧明輝回來了。
現(xiàn)在是暑假，學(xué)生都放假，顧明輝也不例外。
像他這般大的少年人，按理說放假時可以幫家里干活，掙些工分的。但于曉蘭寵他，根本不讓他干活，所以暑假一放假，顧明輝就到處玩，白天基本都不著家，直到吃飯時才會回來。
看到家里突然出現(xiàn)這么多人，顧明輝愣了下，等他看到坐在那里的顧明城，神色一僵，頓時有種想要跑出去的沖動。
顧明城溫和地說：“明輝回來了�！�
顧明輝慢吞吞地蹭過去，小聲地說：“大哥，你回來啦。”
“坐吧，過來吃飯�！鳖櫭鞒堑氐�。
顧明輝連個屁都不敢放，乖乖地走過來，挨著他媽坐下，然后埋頭扒飯。
今天的菜有一道香炒豬肉，用農(nóng)村的大醬炒的，香噴噴的，格外下飯。豬肉是顧老大特地托人去鎮(zhèn)上買的，就是為了叫兒子女兒過來吃飯。
以往顧明輝吃飯，都是有什么好吃的先往自己碗里扒，不管其他人。
但這會兒，他連塊肉都不敢夾。
陳艾芳先夾了幾片偏瘦的肉給小姑子，然后又給兒子女兒夾，最后才給自己夾。
顧明城也不客氣，看自己媳婦給妹妹孩子夾菜，于是他夾了一片肉給顧老大，說道：“爸，吃肉。”
顧老大感動得眼眶微濕，覺得這塊肉特別香。
只有于曉蘭快要氣死。
她原本舍不得炒完這么一大塊肉的，腌起來可以吃好幾頓呢。是顧老大說他兒子難得回來，硬是讓她全部炒掉。
這也就罷了，家里難得能吃肉，她想給自己兒子和女兒補補身體的，可看這飯桌上，她的兒子女兒就是不爭氣的，連菜都不敢多夾，埋頭吃白米飯和青菜，差點將她氣死。
于曉蘭也伸筷子過去，給兒子女兒夾肉，同時嘟嚷道：“某些不干活的人，吃得倒是比誰都好，吃了也是白吃……”
只要有耳朵的人，都能聽出她這話里的“某些人”指的是誰。
顧明城抬眼看過來，那雙眼睛一片平靜。
于曉蘭雖然有些怕他，但想到他是解放軍，要是解放軍打人，打的還是繼母，傳出去對他的名聲不好，說不定連部隊都要批評他。
這么一想就不怕了。
顧老大張了張口，正想說什么，突然啪的一聲響起。
陳艾芳將筷子砸在桌上，冷著臉說：“于姨，你是說嘉嘉不干活吃白飯嗎？是不是又想說，不干活就不給嘉嘉吃飯？”
當(dāng)年顧明城去當(dāng)兵后，于曉蘭便是這么對顧夷嘉的，說七歲的孩子已經(jīng)可以幫家里干活，不干活就不給她飯吃。
陳艾芳永遠記得，自己嫁過來時，小姑子是什么模樣的。
也永遠記得于曉蘭為自己辯解，說他們家不干活就沒飯吃，她讓繼女干活有什么不對？
于曉蘭見顧明城幽幽地看著自己，到底有些怕，強辯道：“我、我又沒說她……而且我這么說有什么不對？咱們這些鄉(xiāng)下人家，哪家的孩子不是這樣，不干活就沒飯吃……”
說話間，就見陳艾芳突然站起。
“你要干什么？”于曉蘭嚇了一跳，怕她要過來打自己。
陳艾芳這母老虎可是會打人的。
不過，她猜錯了，陳艾芳沒打她，因為她轉(zhuǎn)身抄起掃帚，朝顧明輝打過去。
顧明輝嗷的叫一聲，跳了起來，大喊道：“大嫂，你打我干什么？我沒說二姐什么��！”
陳艾芳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媽不是說了嗎？不干活就沒飯吃，你從小到大沒干過什么活，卻吃了那么多，甚至還將你哥當(dāng)年寄給嘉嘉的營養(yǎng)品和精細糧都吃了，害得嘉嘉大病一場，直到現(xiàn)在身體都沒見好過……所以嘉嘉變成這樣，罪魁禍?zhǔn)拙褪悄�，不打你打誰？”
說著陳艾芳劈頭蓋臉地打過去。
顧明輝自然不會蠢得站在原地挨打，他竄得飛快，竄到院子里，但陳艾芳是個干力氣活的，也打得飛快，好幾次都能打到人。
掃帚啪啪啪地打在肉上，聽那聲音就知道疼。
眼看著這一追一跑，整個院子雞飛狗跳，顧老大有些遲疑，“明城……”
顧明城像是沒看到，繼續(xù)吃飯，還說道：“爸，有一句話說得對，長嫂如母！當(dāng)媽的不會管孩子，長嫂幫管有什么不對？”
這話分明就是指責(zé)于曉蘭不會管孩子。
于曉蘭看到兒子被打，哪里還坐得住，尖叫道：“不準(zhǔn)打我兒子！陳艾芳，你憑什么打我兒子？”
她要撲過去阻攔陳艾芳，顧明城踢了一張凳子過去阻攔她。
于曉蘭差點就被絆倒。
“于姨，艾芳這是幫你管教孩子呢，你急什么？”顧明城掀起眼皮說。
顧夷嘉默默地坐在那里，一邊吃飯一邊欣賞顧明輝被打。
兩個孩子挨著小姑姑和爸爸坐，格外的乖巧聽話，寶花時不時捂著嘴，一看就知道在偷笑，然后被哥哥捂住眼睛。
他們媽媽教訓(xùn)人時，最好不要多看，這是不禮貌的——對挨打的小叔不禮貌。
只有顧明月看得難受。
她想說什么，但看繼父和大哥的臉色，又不敢說。
轉(zhuǎn)頭看向顧夷嘉，想叫她幫忙勸勸的，見顧夷嘉根本不看自己，這才想起，顧夷嘉已經(jīng)變了，不再是以前那個乖巧可愛的妹妹。
老宅的門關(guān)著，就算外面有人經(jīng)過，聽到動靜，也看不到什么。
陳艾芳出了一身的汗，終于停下來，重新坐下來吃飯，看著就像個沒事人似的。
于曉蘭嗷地叫著，撲過去抱住兒子，心肝兒肉地叫起來。
“陳艾芳，你竟然敢打我兒子，我、我要和你拼了！”她叫囂道。
顧明輝疼得齜牙咧嘴的，趕緊拉住他媽，有些崩潰地說：“媽，你就少說兩句行不行？”要不是他媽吃個飯都要胡咧咧的，大嫂會生氣嗎？
看大哥不阻止，就知道大哥是默許的。
明知道對大哥而言，二姐就是他的逆鱗，偏偏他媽總是蠢得去挑釁大哥，他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是啊，大哥是解放軍，不會動手做什么，也不和他媽一般見識，但大嫂會動手��！而且動手的對象總是自己，誰讓自己當(dāng)初出生后，就一直搶顧夷嘉的食物。
在這個人人都吃不飽的時代，顧明輝從小就被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正是他媽截了二姐顧夷嘉的口糧來喂養(yǎng)他。
二姐的身體不好，需要精心養(yǎng)著，他媽覺得他年紀比二姐小，也需要精心養(yǎng)著。他作為弟弟，二姐應(yīng)該讓著他這個做弟弟的，就不顧二姐的身體，什么好吃的都往他這兒塞。
說起這事，顧明輝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
以前他的性格不是這樣，被爸媽寵得無法無天，就是家里的小霸王。
直到當(dāng)兵的大哥回來，在他鬧騰時，用皮帶抽他一頓，大嫂時不時拿掃帚打他，終于讓他產(chǎn)生畏懼之心。
顧明輝曾經(jīng)還想學(xué)別人去當(dāng)個戴紅袖章的，或者去黑市掙錢……
這些念頭被他大哥吊起來抽一頓后，都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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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出處：龍鳳互聯(lián)）
第33章
于曉蘭是個沒臉沒皮的，她不在意自己的名聲，也不怕別人罵她、打她，戳她的脊梁骨。
唯一的軟肋，便是她所生的兩個孩子。
陳艾芳也知道她的性格，如果自己直接和于曉蘭對上，于曉蘭不痛不癢，就算真的打痛她也沒什么，事后她就會忘記，典型的挨打不記數(shù)，甚至自己可能還會得到一個不孝的名聲。
她又不蠢，哪里會用這么低端手段？
所以她向來不會和于曉蘭一般見識，因為她會朝于曉蘭的心肝寶貝動手。
別說什么孩子是無辜的。
不管是顧明月，還是顧明輝，作為于曉蘭的孩子，他們從來不無辜，反而因為有這么個媽，從小到大，過得十分滋潤。
他們可以算是利益既得者，全靠有于曉蘭這個媽。
既然他們享受了既得的好處，那付出點代價，也是應(yīng)該的吧？
所以只要于曉蘭敢作妖，陳艾芳絕對不會手軟，抄起掃帚就打顧明輝。
從她嫁到顧家伊始，她就用這個辦法治住了于曉蘭，于曉蘭想仗著自己是婆婆磋磨她這兒媳婦，那是絕對是不可能的。
顧明月是個女孩子，加上會惺惺作態(tài)，扒上了顧夷嘉，陳艾芳礙于小姑子，多少給幾分面子。
顧明輝就不必給什么面子了，他媽作妖都是為了他，打他就是打?qū)α恕?br />
效果也是絕佳的。
要是于曉蘭自己被打，可能過個幾天她就會忘記，繼續(xù)作妖。但如果是她兒子被打，她就會記得好久，多少會有些顧忌。
這次也不例外。
于曉蘭摟著被打的兒子，哭天抹淚的，但有顧明城在這里鎮(zhèn)著，陳艾芳也絲毫不在意地重新坐回去吃飯，沒有人敢說什么。
更讓于曉蘭生氣的是，顧老大竟然也不說什么。
她火大地罵：“你這窩囊廢！你兒子都被打了，居然不吭一聲！”
顧老大看她一眼，平靜地說：“艾芳是他大嫂，打他是為了他好……而且，以前你不是經(jīng)常說嘉嘉不干活沒飯吃嗎？明輝現(xiàn)在年紀都比當(dāng)年的嘉嘉還大，他也沒干活，吃得比嘉嘉多……”
他將這話還給她。
當(dāng)年小兒子剛出生時，他確實更疼小兒子，畢竟孩子那么小，哪能不疼。
但隨著小兒子漸漸長大，女兒差點就沒命，后來更是一直病歪歪的，三天兩頭生病，大病小病不斷，旁人都說她可能活不到成年時，他終于驚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當(dāng)年做錯了。
可惜后悔已經(jīng)來不及。
小女兒的身體徹底地敗壞，沒辦法彌補那兩年的傷害。
所以這些年，他一直不敢去兒子家，默默地守在老房子里，品嘗自己釀的苦果。
于曉蘭沒想到顧老大竟然說這種話，頓時被噎住，氣得都快要心梗了。
顧明輝怕再被打，趕緊將他媽拉起來。
他低聲說：“媽，咱們吃飯吧，我肚子餓呢�！彼钟弥挥袃扇四苈牭降穆曇舻腿拢岸掖蟾缍荚谀�，你就不能安分點嗎？難道你想看著我被大哥用皮帶抽？”
顧明輝說著，畏懼地看了一眼他大哥。
他大哥從來不打女人，也不和他媽一般見識，但他會用皮帶抽他們這些不聽話的兄弟，長兄如父，他打他們這些兄弟完全沒問題，也沒人挑得出錯誤。二叔、三叔家的堂兄和他自己，但凡只要做錯事的，沒少被他抽。
那軍用皮帶抽在身上，覺得魂都被抽走了。
真是他娘的疼啊。
于曉蘭又噎了下，想到自己再作妖下去，估計顧明城真的會出手抽她兒子，那可是比陳艾芳打得更疼……
最后她灰溜溜地被兒子拽過去。
接下來這頓飯，吃得格外的安靜，沒有人說話。
顧夷嘉瞅了瞅一邊吃飯，一邊齜牙咧嘴的顧明輝，原本被于曉蘭陰陽怪氣時，她還想表演一下捂胸暈倒的，沒想到她嫂子就直接動手了。
果然嫂子最厲害啦。
吃完晚飯，顧明城就想帶著媳婦和妹妹、孩子離開，被顧老大叫住。
“明城，你聽說姜家的事了吧？現(xiàn)在外面很多人都在說嘉嘉……”顧老大遲疑地說，“嘉嘉年紀也大了，是不是該考慮她的婚事？”
自從聽到外面?zhèn)鞯哪切╋L(fēng)言風(fēng)語，顧老大就很為女兒擔(dān)心。
一個黃花大閨女被人這么傳，對她的名聲會有極大的影響。更重要的是，女兒的身體那么弱，如果她聽到那些不好的傳聞，會不會想不開？
隨著女兒的年紀越來越大，已經(jīng)到談婚論嫁的時候，會有男人愿意娶這種病弱的姑娘嗎？
作為父親，顧老大毫無疑問是不合格的。
但他也想做個好父親的，知道女兒的身體不好，心里很為她急，怕她將來嫁不出去。如果女兒嫁不出去，豈不是要一直拖累老大兩口子？
老大有自己的兒女要養(yǎng)，難道真要養(yǎng)妹妹一輩子不成？
顧明城的臉色明顯冷了下來。
顧明輝見狀，打了個哆嗦，就算剛才被陳艾芳用掃帚抽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也不敢吭聲。
顧明月更是噤若寒蟬，他們最怕大哥生氣。
這時，就見顧明城突然笑起來，語氣仍是很溫和。
他說道：“爸，你不用擔(dān)心嘉嘉，其實我這次回來，就是要帶我媳婦、孩子和嘉嘉一起去隨軍的。”
“什么？！”
瞬間，所有人都頓在原地，震驚地看著他。
顧明月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于曉蘭的雙眼也瞪得大大的，顧明輝更是驚訝得忘記疼痛。
隨軍？
這會兒，在場的人總算是想起，其實顧明城在軍中的職位不低，他的媳婦和孩子，早就有隨軍的資格。
但因為顧夷嘉之故，陳艾芳一直沒帶孩子隨軍。
久而久之，他們都有一種，除非顧明城轉(zhuǎn)業(yè)，復(fù)員到他們縣城，否則陳艾芳一輩子都不會和顧明城團聚的錯覺。
可是現(xiàn)在顧明城卻說，他要帶媳婦孩子和妹妹走，帶他們?nèi)ルS軍。
一時間，眾人都說不出話來。
連兩個孩子都有些茫然地坐在那里。
只有陳艾芳和顧夷嘉的神色很平靜。
顧明城昨晚回來，想必是私下已經(jīng)和陳艾芳說過這事，顧夷嘉則是早有心理準(zhǔn)備，覺得以她哥的性格，不會再放任媳婦和孩子、妹妹留在老家，在他看顧不到的地方。
好半晌，顧老大遲疑地說：“明城啊，嘉嘉的身體……”
顧明月咬了咬唇，好心地開口提醒：“大哥，嘉嘉的身體不適合長途顛簸。”
于曉蘭用手肘拐了女兒一下，讓她少開口。
老實說，乍然聽到這消息，她確實挺懵的，不過反應(yīng)過來后，發(fā)現(xiàn)這和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
當(dāng)年分家時，自己就得罪透顧明城，后來不管她怎么討好他，也捂不熱他的心。不管顧明城有什么好處，自己是沾不到的了，他要不要帶媳婦、孩子和妹妹去隨軍，真的和自己沒有絲毫關(guān)系。
倒是自己的兒子，和顧明城可是同一個爸的親兄弟，以后顧明城應(yīng)該會照顧自己的兒子吧？
于曉蘭還是堅信，血緣是這個世界上最斷不了的東西。
不管她怎么作妖，顧明城怎么恨她都好。
但顧明輝和顧明城都是兄弟，他們是打斷骨頭連著筋，顧明城不能不顧他的兄弟。
只有女兒，和顧明城沒血緣關(guān)系。
所以她希望女兒能嫁到縣城吃商品糧，有一個好歸宿。
不得不說，為了這對兒女，于曉蘭也是滿腔的慈母心腸，將一切算得明明白白的。
顧明城淡淡地道：“我和艾芳會照顧好嘉嘉的�！�
至于要怎么帶妹妹平安抵達部隊的事，他沒有詳細說，也沒必要和他們說。
顧老大還是憂心忡忡，心里十分難受。
他知道女兒的身體不適合長途旅行，萬一在路上有個什么……那會抱恨終身。但他也明白，兒子會選擇帶他們?nèi)ルS軍，說到底還是不信自己這當(dāng)爸的。
他試著說服兒子，“明城，還是別帶嘉嘉去了，嘉嘉這身體不適合，留在家里，我們也能幫看顧一二……”
顧明城再次笑了下，只是笑意不達眼底。
“爸，我一直在部隊，一年到頭都回不來一次，留嘉嘉在老家，我怎么能放心？”他一雙眼睛直視顧老大，如刀鋒般銳利，“我可不希望，下次回來時，再重復(fù)當(dāng)年的事。”
在他的注視下，顧老大有些狼狽地別開了視線。
于曉蘭也心虛地扭開臉，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