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為他照亮了一切。
可惜,
人最終選擇的,只會是自己。
……
靈徽一路奔馳,
沒有回頭。有了令狐的令牌,
就算守衛(wèi)心有疑惑,卻還是選擇放行。眼看渡口就在眼前,
遠(yuǎn)處卻有火光逼近,隆隆馬蹄如催人心肝的戰(zhàn)鼓,
聲聲敲在她繃緊的神經(jīng)之上。
小腹一陣一陣發(fā)緊,靈徽的體能也到了極限。可是她既然決定離開,
付出再多也不會回去。于是將馬鞭甩得更狠。駿馬受了疼,發(fā)狂一般地往前奔去,
她踉蹌著抓著韁繩,緊緊咬著下唇,
淚水卻滂沱如雨落。
所幸令狐安排的妥當(dāng),
載她東去的船只早早就停在岸邊,騎馬一躍,穩(wěn)穩(wěn)落下,槳動舟行,
欸乃一聲便沖破晨霧而去。
茫茫漢水,無邊廣闊,船只順流而下,很快就行出很遠(yuǎn)的距離。
江岸上,發(fā)髻都顯得凌亂的趙纓目眥欲裂,他從馬上躍下時,腳下一軟,幾欲摔倒。身邊的隨從忙將他扶住,卻被他甩開,他的聲音沙啞慌亂:“船都去哪兒了,趕緊把人追回來啊……”
縱橫疆場那么多年,他從未如此刻一般無措過。江水似乎能吞噬一切,他所有的愛,他所有的過往,他過往付出的一切。
他怎能甘心……
然而等船只備好后,哪里還能看到她的半點(diǎn)影子。她走得絕然,連一個眼神都吝惜給他。趙纓知道,這一次他徹徹底底失去了她。她從來都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愛得時候有多熾烈,不愛時就有多徹底。
他不怕靈徽恨他,只怕她就此將他從生命和記憶中摘得干干凈凈。
趙纓覺得渾身的傷疤都重新有了疼痛的感覺,恰如萬箭穿心,卻不能被任何人看到。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除了繼續(xù)向前,已經(jīng)失去了后悔退縮的可能。
……
棄舟登岸后,靈徽準(zhǔn)備途徑襄陽,然后向北而去。
這一次,她被最信任的人欺騙,血本無歸,失去一切�?伤⒉幌刖痛顺翜S,如今豫州刺史韓濟(jì)當(dāng)年與他阿父齊名,鎮(zhèn)守邊關(guān)多年,聲名赫赫。她想去投奔豫州,無論結(jié)局如何,至少她未忘初心,仍在掙扎。
看透了建康的紙醉金迷,也厭倦了荊州的爾虞我詐,靈徽不是不明白她所期盼的收復(fù)河山,為父報(bào)仇之愿越來越遙遠(yuǎn)。若是再過些年,當(dāng)北地人越來越習(xí)慣渡江后的日子,恐怕就再無可能了。
若真如此,她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襄陽城剛剛經(jīng)過一場浩劫。南陽叛軍攻城多日,雖未得手,但也讓城中餓殍遍地,死傷慘重。
靈徽一路茫茫然往前走,街上人影稀疏,哭聲陣陣,偶爾經(jīng)過的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她,仿佛看著一個格格不入的怪物。
她低頭,看著自己不合時宜的華美衣衫,心里暗暗道了聲不好。走得太過匆忙,完全忘了逃出之后,她需要用什么樣的方式活下去。至少不是這樣,像個移動的財(cái)寶,招搖地出現(xiàn)在人間煉獄之中。
眼下,她需要尋個地方休息,換一身得體的衣服,然后按照原本的計(jì)劃先安定下來,再圖后計(jì)。但腹中的孩子卻并不想陪著她一起受苦受累,它用劇烈的疼痛來提醒著自己的阿母,此行絕不是如她所想般輕而易舉,順風(fēng)順?biāo)?br />
靈徽踉蹌著挪動腳步,最終還是蜷縮起身體,倒在了路上。
昏倒前,她看到路旁的店鋪中,幾尾鯉魚活蹦亂跳的,奮力拍打著木盆。濃烈的腥味彌漫在空氣中,光著膀子的粗糙漢子滿臉髭須,大著嗓門和人聊著天。他的皮膚因?yàn)槿諘裼炅茱@得十分黝黑,笑聲如洪鐘一般,裸露的胸膛一顫一顫的,像是油光水滑的動物皮毛。
……
靈徽醒來時,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頭疼得厲害。
窒息壓抑的感覺說明她的頭上蒙著東西,手腕上的疼痛感說明她被人綁縛,而且還捆得很緊,近在耳邊的水聲和魚腥味提醒著她此處是江邊,間或傳來嘈雜粗魯?shù)难哉Z和身旁嗚咽壓抑地哭聲說明擄她來此的人很有可能是底層兵士,擄來的姑娘不止她一個,應(yīng)該不是針對她而為。
靈徽有個優(yōu)點(diǎn),越是慌亂的處境,她就越能冷靜下來。腦子里飛快的思考著辦法,盡可能將損失降到最小,是她處事的本能。
所以,她沒有動,留心聽著動靜,思考著下一步的舉動。
也真是倒霉,大江里游泳,陰溝里翻船,總是能栽在不起眼的地方。曾經(jīng)阿父著相士替她算過,說她命犯桃花,時乖運(yùn)蹇,這樣看來,那個相士果然有些本事。
比起恐懼,更多的是沮喪,哪怕自己并不蠢笨,也奈何不了這樣多磕磕絆絆的遭遇。這么糟糕的世道,活著本身就是折磨,她如此,那些百姓更是如此。
身旁有細(xì)弱的哭聲,抽抽噎噎地傳來,聽著是個年歲不大的女孩子。這個哭聲仿佛是一個暗號一般,越來越多的聲音浮起,低低交錯,慢慢升高,后面是令人心驚地嚎啕。她數(shù)了數(shù),不少于十個人,還都是女孩子。
她越來越清晰地明白了自己所處的險境,也清楚了自己被抓到這里來的由,這是一種毫無由的,近乎原始的擄掠,無關(guān)乎身份,無關(guān)乎美丑。
趙纓曾經(jīng)說過,這本就是個沒有什么道的世道,禮崩樂壞,混亂殘忍,上位者驕奢淫逸,野心家嗜血?dú)埲�,本該良善的人磨刀向更弱者,老弱婦孺只能引頸就戮。她解不了他那些話,覺得那是一種夸張,可是這些年的種種見聞,卻讓她慢慢解他所說的話。
女子們的吵鬧終是驚擾了看守的人,腳步聲響起,在一陣尖叫聲中,靈徽聽到了刀劍刺入血肉中的響動。
詭異到變了調(diào)子的哭聲傳來,繼而是兩聲粗暴的喝罵:“哭什么哭,再哭都砍死算了。最近沒東西吃,剛好烹了給兄弟們改善伙食�!甭犅勥@句話,哭聲終于戛然而止,換成了抽抽噎噎的啜泣。
一股溫?zé)岬囊后w浸濕了她的裙角,不用看都能嗅到腥氣,那是人血,從方才還鮮活的生命中流淌而出的東西。
還沒從恐慌中緩過來,頭上的東西已經(jīng)被取了下來。刺目的光激地她閉上了眼睛,半天也緩不過來,好容易才從一片模糊中看清了眼前的事物,就聽到有人說道:“咱們的糧食少,哪里能養(yǎng)活這么多人。你去看看,漂亮的留下來,丑的直接殺了,煮肉湯喝。”
靈徽一個激靈。
她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個什么形象,只知道比起直接被殺死烹煮,本來姣好的面容好歹還能讓她多活一些時日。至于后面會遭遇什么,她不敢想,也由不得她猶豫。
多活一會兒,就會有一絲轉(zhuǎn)機(jī)。
手邊有被人喝剩的水,她顧不得那水散發(fā)的怪味,掬了一些在掌心中,胡亂地在臉上抹了抹,又匆匆忙忙用衣袖拭干,想著勉強(qiáng)能看,才松了口氣。
當(dāng)一個面色黑紅的矮胖男子粗魯?shù)赜檬痔鹚南掳蜁r,她勉強(qiáng)著自己沒有嫌惡地別過臉去。
那個人愣了愣,一把將她抓了起來,推搡在了另一個高瘦男子的面前,笑著說了些不干不凈地話。
她裝作聽不懂,木木地站著,手不自覺地護(hù)在肚子上,生怕一時不慎惹禍上身。那些人打量著她,仿佛是打量著一只獵物,幾雙手甚至摸上了她的手,攀上了她的脊背。
仿佛是蟲子爬上了皮膚,靈徽本能作嘔,身體僵得已經(jīng)不像是自己的了,一陣又一陣的屈辱涌上心頭,羞憤欲死。
活著真得那么重要嗎?為此可以割舍一切尊嚴(yán),忍受一切屈辱嗎?
太多過往涌上心頭,從前她能這樣活下來,今后她也會這樣活下去。人想要掙扎一個活路,本就沒有什么可恥的。
她轉(zhuǎn)頭,看著湯湯漢水,無言垂淚。淚水沖刷了面上殘存的污垢,一張白皙秀絕的臉愈發(fā)遮掩不住。
“莫要動手,此等美人,當(dāng)獻(xiàn)于將軍。”高瘦男子斂了笑容,對那幾個還在調(diào)笑的手下喝道。那些人怏怏地收了手,遺憾地咂摸著嘴,一雙雙眼睛卻緊緊盯著這個突兀出現(xiàn)在這里的,不可多得的美人。
既然說是要送給他們的頭兒,自然要給口飯吃。
靈徽看著那碗黍飯上烏黑的一些肉沫,想到這些人動不動要烹煮人肉的言論,不知怎么就聯(lián)想起來,越看越惡心,將碗推開,俯身劇烈地嘔了起來。
看她居然不吃,一個面容尚可的中年女子乘人不備,一把將碗搶了過去,三兩口便將飯倒入口中,咽得滿臉紫脹。
“不吃會餓死的,到了這里,還挑什么?”一個聲音麻木冷淡地傳來,“你生得好看,不代表就能活得長久。你聽說要把你獻(xiàn)給他們那個將軍的話了嗎?什么將軍,聽說原來是個水匪頭子,生得五大三粗,對女人下手最狠,每天都有女人從他的船上被拋到江里喂魚。我聽人說,那些女人死相都很凄慘……”
靈徽回頭,那是個有些壯碩的女人,膚色黝黑,看不出年歲,但是依稀能看出五官的秀麗。
“我……”靈徽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要說什么。
“吃吧,能多活一天也是好的,說不定過些日子,我們也成了別人口中的食物了�!蹦莻女人仍絮絮地說著。
靈徽梗著脖子咽了幾口飯,憋得滿臉通紅,卻還是沒出息地將吃進(jìn)去的又盡數(shù)嘔了出來,人扶著墻軟軟癱坐在地上。
第99章
九十九、自救
人如狗彘,在這個世道再……
“人啊,
就是活得舒服了才會想些有的沒的,不然的話,給口吃的就什么都會做�!蹦莻聲音一直在耳邊,
伯姬拖著沉重的步子,
被推搡著往前走,走向一處潮濕破敗屋子。
地上有些濕滑,山道也蜿蜒,
隱隱可以聽到江水流淌的聲音。這些人藏在江邊的山林中,
遠(yuǎn)處只要有船只靠近便可發(fā)覺,
易守難攻,地勢絕佳。莫說逃跑,
就是期待有人來救,
也是妄想。
這個世道,果然很不安全,
她失去了趙纓的保護(hù),只身闖入,
只會危險重重�?赡怯衷鯓�,她不后悔,
只是覺得遺憾。她的愿望一個都沒能實(shí)現(xiàn),若是真到了地府,
又該如何面對那些枉死親人呢。
想到這里,眼眶又濕了。
跟著的人甚是粗魯,
將她一推,
她就踉蹌著跌入了房中。屋內(nèi)燈火昏暗,好像是張開的獸口,一下子就能將她吞沒。坐在上首的那個人很高大,黑壓壓地影子覆蓋下來,
遮蔽了半屋子的日影。
她有些瑟縮,看著那人攬過身邊的女子,狠狠地揉著她的肩膀,不顧那女子的抗拒,追逐著去親她的臉。一種粘膩惡心的感覺蔓延在了她的心口,汗毛盡數(shù)豎了起來,讓她本能向后退了一步。
“的確是個美人兒,”他起身,笑聲如洪鐘一般,推開身邊的女子,徑直向著靈徽走來。然而沒走幾步,卻又停住,眼里有莫大的驚喜。
“宜城君?”他認(rèn)出了對方,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得聲音更加放肆,“趙纓把你看得像眼珠子一樣,如今怎么讓你只身落難了?還是說……他也死了?”
靈徽對這個人沒有印象,但既然他認(rèn)出自己的身份,想來也會念在尚有利用價值,事情不會做得太絕。
可對方卻并不按套路出牌。
他上前,一把攥住了靈徽的手腕,一用力就將她困在了懷中。
“躲什么!”他笑得邪肆,臉上的橫肉因?yàn)檫@個古怪的笑微微晃動。
“他們說今天有個絕色美人兒,我還當(dāng)那幫小子沒見過世面呢,沒想到果然讓人驚喜。宜城君美貌遍傳荊州,想不到有朝一日還能落到我手中。”他一面說,一面用長滿髭須的嘴去嗅靈徽的脖頸。靈徽拼命地躲,羞憤到滿面漲紅,淚水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他強(qiáng)行扳過了她的下頜,看著她掛滿淚水的面龐,吸了口氣,嘆道:“你哭起來真漂亮,一會兒記得哭大聲些,我愛聽�!�
說完,他不顧靈徽地掙扎,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太多糟糕的記憶紛至沓來,靈徽的胸口又悶又痛,她今日吐了太多次,幾乎連膽汁都吐沒了,所以只剩下干嘔。
那人見她如此,嫌惡地將她扔在了地上,皺眉叱罵:“還以為你是金尊玉貴的女君呢,等老子徹底拿下荊州,就你們這些貴女一個個都跪在地上,哭喊著給老子磕頭求饒�!�
說罷,猶不解恨,又道:“還得把那些公子王孫拆骨卸肉,把他們的腦袋當(dāng)球踢。我看這時候他們還敢不敢高高在上,故作清高�!�
靈徽抖了一下,于是他又笑了,露出一口森森的牙。
她掐著自己的手心,將那里掐的血肉模糊,尖銳地疼痛刺激著她的神經(jīng),讓她不至于失去了智。總會有辦法的,不到最后一刻,絕不能放棄希望。她已經(jīng)沒有了家國,沒有了親人,不能連自己都折在里面,她會活著,活得再辛苦,也不該放棄。
“你追隨的南陽王也是王孫公子�!彼湫Γ瑢l(fā)抖的手藏在了身后,“王妃也是瑯琊王氏出身,將軍這樣說,未免也太偏激�!�
“誰給他們賣命?不過是人在矮檐下……”男人冷哼,聲音不大,但靈徽聽得卻分明。
“將軍豪氣,不愿久居人下,又何必跟著造反?南陽王若不勝,將軍又待如何?”她一口一個將軍,喊得江匪出生的章胡心里十分熨帖。
他本就草莽,早些年在漢水一帶為寇,攔截往來船只。后來趙纓在荊州為刺史,治下頗嚴(yán),多次帶兵剿匪,章胡退無可退,只能率眾投降。趙纓卻也沒有為難,給了他一個百夫長,但章胡卻心有不甘,哪怕因?yàn)樽鲬?zhàn)勇猛一升再升,卻一直心存反意。
直到趙纓辭官歸隱,南陽王舉兵反叛,他才等到了機(jī)會。
章胡不是一般匪徒,有野心也有心機(jī),這樣的人做事一般不會不留余地,不過看著魯莽罷了。
聽到靈徽的話,他哈哈一笑:“老子想干什么,何必與你一個女流之輩說。我可不是那仁懦的謝家郎君,更不是那偽君子趙纓,把你捧得高高的,你算什么東西!”
他嘴上罵罵咧咧,人又撲了過來。
“將軍,宛城周將軍前來,有要事相商!”門外有聲音突然響起,章胡罵了聲“晦氣”,踢了靈徽一腳,然后整了整衣裳走了出去。
周遭就這樣安靜下來,靈徽與不遠(yuǎn)處的女子面面相覷,看著對方怔怔地,恐懼地望著她,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你是被抓來的嗎?”靈徽身上不大舒服,聲音有些虛弱。
那女子怯怯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搖了搖頭,不安地環(huán)顧著四周,然后低聲道:“奴曾在南陽王府見過女君。那時女君來府上做客,奴就在您身后,為您侍過宴�!�
靈徽并無印象,卻不好惹她失望,只能笑道:“你生得漂亮,我還記得�?墒悄銥楹蝸砹诉@里?”
那女子神色有些落寞,垂了頭道:“當(dāng)時章將軍來府上時,一眼看中了我,便向殿下和王妃討了我做侍妾�!�
對于一個王府,這些女子與尋常物件并無區(qū)別,送出去討部將的忠誠再合算沒有,卻沒有一個人關(guān)心過她是否情愿。
人如狗彘,在這個世道再尋常不過。
“你可愿待在這里?”靈徽想了想,忽然開口問道。
那女子本能搖頭。
“我有辦法讓你離開這里�!膘`徽趨近幾步,低聲道。
那女子的眼里的光芒,仿佛火苗燃起,卻也只是瞬間,又重新陷入寂滅。
“女君,我是奴籍,身契還在王府,又能去哪兒了。何況……”她盈盈美麗的眸子看向靈徽,帶了些同情,“您也深陷在此,要能逃早就逃了……”
靈徽卻不贊同:“所以我才需要你幫助,若你能成功,我們都有希望�!�
她附耳低語了幾句,在那女子忽明忽滅地眸光里,將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說完她又補(bǔ)了一句:“不試一試,你此生就再無機(jī)會了�?扇羰浅闪耍銖拇俗杂�,我還會給你一些錢帛,讓你衣食無憂。”
“奴不要那些,”女子抬頭,目光雖然還是怯怯的,但已比方才多了些破釜沉舟的勇氣,“難得女君看得起奴,肯拿奴當(dāng)個人,奴萬死以報(bào)�!�
……
章胡這次去了很久,直到晚上才重新出現(xiàn)。門口守衛(wèi)森嚴(yán),靈徽試了很多次,也沒有找到逃出去的辦法。為今之計(jì),只有虛與委蛇,將人先穩(wěn)住再說。
他沉沉的腳步聲響起時,靈徽感覺到整顆心都跟著這個節(jié)奏在不安的跳動。
可誰知這次他回來卻沒有急色,而是發(fā)出了沉沉的笑:“那北邊的蠻夷還挺橫,尋常的女子看不上。若不是南陽王殿下有求于他,何必這樣低三下四�!�
說罷,在靈徽臉上逡巡了一番,像是十分滿意:“不過,我倒是運(yùn)道不錯。你說讓你去侍候他,他會不會很滿意�!�
章胡發(fā)出一聲獰笑。
“你身份高貴,相貌也不錯,那蠻子沒見過什么世面,見到你不得眼睛都直了,到時候提什么要求他都得答應(yīng)。解了殿下的燃眉之急,那我再升一步,不是指日可待么?”
說罷,他像是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未來的權(quán)傾天下的樣子。這個世道,有兵有糧,做個土皇帝都可以,何必要給這些狗官賣命。
“女君可愿助我一臂之力?”他挑眉,揶揄道。
答不答應(yīng),由她說了算嗎?
靈徽比章胡想象中的要平靜地多,她只是看著對方,平靜地,任命一般地平靜。樹上皎潔綻放的梨花,驟然零落成泥,居然不哭不鬧,著實(shí)好笑。
難道她會以為有人能來救她嗎?世道已亂,莫說是趙纓,就算是朝廷都別想救她。
“若章某能得償所愿,定會記得女君的恩情�!彼^續(xù)逼迫。
也好,爭取些時間給自己,或許還有機(jī)會。
“我可有的選?”她輕笑,“既然沒有選擇,將軍何須問我。莫說是蠻夷,便說前方是虎口狼窩,我不是也得去嗎?”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她揚(yáng)眉,眸光灼灼。
章胡頗不屑:“你有資格談條件嗎?”
靈徽說當(dāng)然:“有求于人總該有個態(tài)度,若我想不開尋了短見,將軍不會竹籃打水一場空么?”
這倒也是……這些世族最是重名節(jié),眼前這個嬌滴滴的女君想必也不例外。她受此折辱,絕不會如表面上表現(xiàn)的這樣平靜,說不定心存死志,那自己才是白高興一場。
活著自然更有用些。
“你說!”章胡陰沉著一張臉,不太耐煩,蒲扇一樣的大掌敲著身上的甲胄,發(fā)出啪啪的響動。
“事成之后,你必須放我走,我絕不會隨著那個蠻夷北上�!彼従徴f道。
到時怕由不得你了……章胡嘲笑她的幼稚,卻也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志得意滿,滿心歡喜。
第100章
一百、如夢
這一次,我不會再弄丟你了……
靈徽被帶到那個人面前時,
眼上蒙著一層輕紗。朦朧中只看到燭火晃動間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
春日的風(fēng)算不得料峭,吹在裸露的手臂上卻有幾分清寒,她微微瑟縮著身體,
說不恐懼是不可能的,
只不過倔強(qiáng)的本性,讓她無法像正常女子那樣用哭泣來紓解。經(jīng)歷了太多糟糕的事情,能活到現(xiàn)在靠的從來不是可憐的自尊心。
室內(nèi)有幽香彌漫,
聞著有些甜膩,
她在一片熏風(fēng)里,
努力地尋找著脫身的辦法,然而隨著一陣倉促的腳步聲響起,
那個人已經(jīng)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身上帶著甜香也遮不住的清苦氣息,
似草原上的萋萋芳草,似冰天雪地里的一株忍冬。
靈徽的身體陡然一陣,
本能地抬起了頭。
隔著輕紗,哪怕靠的再近,
那個人的輪廓卻依舊模糊一片�?墒撬齾s立刻就猜出了這個人是誰。隔著歲月的流轉(zhuǎn),走過了那么多的冬春,
很多刻意遺忘的記憶紛至沓來,愛恨的界限慢慢模糊,
只剩無邊的悲涼。
相逢如夢,她只想快些回到現(xiàn)實(shí)中。
可對方卻并未給她這個機(jī)會。
眼前的輕紗突兀地被揭開,
一陣模糊眩暈后,
那張利落深邃的容顏就在咫尺之間,就那樣怔怔地看著她,像是在笑,笑容里卻帶著無法忽視的憂傷。
靈徽倉促躲避,
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他伸出手,緊緊地將她抱緊在懷中,力道有些大,箍得她無法呼吸。這么久過去了,這個人還和以前一樣,蠻橫又無禮。
“果真是你!”他嘆息,聲音微微哽咽,調(diào)子有些詭異�!翱墒菈簦俊�
說罷,又倉促地捧起了她的臉,一遍遍打量著,茶色的眼眸中逐漸蘊(yùn)起了水霧。他從來蠻橫粗魯,何時有這樣柔軟的時候,靈徽心弦一動,只覺口中微微發(fā)苦,過于復(fù)雜的情腸糾纏錯亂,引得她又一次小腹作痛起來。
她皺眉,控制不住地彎腰捂了捂。
沒有人會注意到她這個細(xì)微的動作,除了他。慕容楨的視線落在了她的小腹上,那里有微微隆起的痕跡。之前穿著寬松,看著并不明顯,可今夜她被迫換上了輕薄又束身的衣衫,這一處就再也遮擋不住了。
注意到慕容楨的眼神,靈徽微不可查地向后躲了躲,不安地看著對方。
當(dāng)初那個孩子是怎么沒有的,他們都知道,在她看來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在慕容楨眼中又何嘗不是一種血腥殘忍的記憶。那么時間過去了這么久,靈徽也不敢確定慕容楨會毫不在意地忘記。
然而等了很久,也沒有從他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憤怒和癲狂。他的樣貌沉淀地越發(fā)英俊,性子似乎也沉穩(wěn)了很多。
很久很久的沉默,久到足夠讓重逢的喜悅和驚慌消弭,只留下歲月流轉(zhuǎn)后哀傷的無力感。
慕容楨的手緩緩落在靈徽的小腹上,粗糲的大手盡可能保持著溫柔,一點(diǎn)點(diǎn)撫摸著,臉上帶著一絲苦楚和無奈。
“是趙纓的吧?”他自問自答,“不然你也不會這樣珍愛他。”
靈徽被觸的有些恐懼,又瑟瑟向后退,卻被他制止。他緩緩蹲下,圈住她,將耳朵輕輕貼了上去:“我不會傷害他,你放心,這是天意,就當(dāng)是我的澈兒又回來了�!�
“澈兒?”
“對,他叫澈兒,我當(dāng)初想了很久才想到這個名字的。明月皎然,表里澄澈,你可喜歡?可惜……”
可惜沒有等到他出生,就被他的阿母用一柄匕首否定了他存活的意義。
靈徽怔住,幾行清淚蜿蜒而落,為那個可憐的孩子,為當(dāng)年無可奈何的自己,也為他們混合著愛與恨的過去。
“澈兒都回來了,你仍然還不肯回來嗎?”他殷殷地問,哪里像個不講的霸主,分明是個求而不得的孩子。
靈徽對于過去的事情,總有種冷酷的殘忍,哪怕心中再多糾葛,也總會給出冰冷的決斷。
“君侯當(dāng)知,此子與你毫無關(guān)系�!蹦饺輼E去歲新封了樂陵侯,靈徽也曾聽說,這般稱呼不過是不想與他有再多糾葛“當(dāng)初你我雖然開始的不堪,但我亦曾對你有過期待。可惜,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又何必勉強(qi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