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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姜霈低頭:“今天賀隊休假一天,跟我們一起吃晚飯好嗎?”

    賀衍舟的眼神緊緊粘在石頭的身上。

    這樣小小的男孩啊,竟然會是自己的骨血。

    賀衍舟只覺人生奇妙,在知道真相之前他便喜愛石頭,每次見到石頭他都會從心底涌出難以名狀的柔情和慈愛。

    從前他只以為自己是愛屋及烏,沒想到石頭竟會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賀衍舟蹲下看著石頭,眼神軟的不像話。

    “石頭,”他低聲叫他,鼻尖微微有些發(fā)酸,“讓我抱一抱,好嗎?”

    石頭分明也想親近他,只是心里仍別扭著。他抬臉看姜霈,眼睛中有糾結(jié)和盼望。

    姜霈領(lǐng)著他的手將他輕輕帶向賀衍舟的方向,笑一笑說:“讓賀隊抱一抱吧,你們很久沒見了是不是?賀隊今天的假期結(jié)束之后會有一項非常重要的任務(wù),往后……你可能很久都見不到他�!�

    有姜霈遞過來的臺階,石頭嘴上不情不愿:“好吧,好吧,那就抱一抱�!睂嶋H身體很誠實,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向賀衍舟張開雙臂。

    賀衍舟將他攬進自己懷中,男孩子結(jié)實的小身體填滿懷抱的空隙。

    賀衍舟的臉就貼在石頭的側(cè)臉,鼻尖嗅著孩子身上甜香的味道,耳中似乎能聽見石頭胸腔中那顆心臟有力跳動的聲音。

    他閉上眼睛,有一滴淚從眼角快速滑落。

    賀衍舟抱起石頭,孩子沉甸甸壓在臂彎,另一只手牽住姜霈的手:“走,回家,今晚我下廚,好嗎?”

    石頭攬住他的脖子,烏黑明亮的眼睛里已經(jīng)有了隱藏不住的笑意:“好。”

    三個人開車回家,坐電梯上樓,剛從電梯走出來,就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呆站在家門前。

    姜霈腳步一頓,眼皮‘突’的一跳,手腳霎時冰涼一片,微微顫抖起來。

    “你怎么……”

    姜霈的話還沒說出口,姜忠禮的視線就死死的盯住他們?nèi)恕D菢涌刹赖难凵�,就連姜霈都是第一次見到,讓她想要說出口的話戛然而止。

    石頭看見是他先是興奮,而后又被他臉上的表情嚇了一跳,下意識摟緊賀衍舟的脖子,怯生生叫一聲:“外公�!�

    賀衍舟看一眼姜霈蒼白的臉,側(cè)步朝前走了半步,高大的身軀擋住姜霈的半個身體。

    “姜叔,”他開口叫人。

    姜忠禮并不理會賀衍舟,蒼老臉龐因極力控制而變的微微有些扭曲猙獰,他讓開空,只跟姜霈說:“先開門,讓石頭進去。”

    姜霈不反對,她也不想讓石頭目睹此刻地獄一般的修羅場。

    她打開門,示意石頭先回家:“媽媽跟賀隊有話跟外公講,你聽話,先回臥室看會動畫片,平板就在你床頭。好嗎?”

    石頭覺得不安,點點頭走進家門。

    “咔嚓�!奔议T被姜霈重新關(guān)上。

    她轉(zhuǎn)過身面對姜忠禮:“爸……”

    “啪!”一聲脆響。

    誰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姜忠禮的巴掌已快如疾風(fēng),猝不及防的甩在了姜霈的臉上。

    星離雨散(九)

    *

    你我有過這個故事

    便至死未忘

    ——鄧岳章《飛花》

    *

    “你個賤貨!”姜忠禮的咆哮按捺不住沖口而出。

    隨著這句話迸裂的還有外面的驚雷。

    ‘轟隆’一聲,連走廊的窗戶都在震動,發(fā)出輕微響聲。

    賀衍舟一把將姜霈扯到自己身邊,先低頭去看她已經(jīng)開始紅腫的臉頰,再抬起頭,眼神已經(jīng)冷下來:“姜叔,你這是做什么?”

    “誰是你叔,”姜忠禮氣的滿臉漲紅,看見他們兩個站在一處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看看你們兩個,像什么樣子,我這輩子的臉都被你們兩個給丟光了。”

    姜霈的聲音揚起來:“你還有臉?你的那點臉面早就臭的比狗屎還臭了!少往我們頭上扣屎盆子!”

    她說著似乎還要朝前走,去跟姜忠禮對峙。賀衍舟看著氣的跟烏眼雞一樣的父女兩個,怕姜霈再受傷,伸手緊緊摟住她的肩膀,將她半圈在自己懷里,用身體替她隔開姜忠禮。

    吵架聲音驚擾鄰居,隔壁戶打開門,佯裝扔垃圾,把小小的垃圾袋放在門口,視線在他們?nèi)四樕限D(zhuǎn)了一圈,又重新退回門里。

    “你走吧,”姜霈別開視線,不去看姜忠禮,“反正我們互相都看對方不順眼,以后也不必勉強見面。”

    姜忠禮卻不走,反而讓姜霈開門:“我的話還沒說完就想趕我走?不想繼續(xù)在外面丟人就把門打開�!�

    姜霈不動,姜忠禮轉(zhuǎn)臉喊賀衍舟:“你過來開門。”

    賀衍舟看了一眼姜霈,薄唇抿的很緊:“姜叔,有什么話都盡可以說,但你不能再打姜霈,”他的手在身側(cè)握緊成拳又松開,眼里戒備意味濃重,“我不能容忍任何人傷害姜霈,包括您�!�

    姜忠禮看著眼前比自己高出一截的賀衍舟,恍惚覺得有些陌生。他跟著柳芳萍來到姜家的時候不過十一二歲,瘦瘦的,個子不高,只沉默的跟在柳芳萍身后。

    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好像還在眼前,轉(zhuǎn)眼瘦小的男孩已經(jīng)變成挺拔的男人。身量高大,臂膀有力,手上沾過數(shù)不清的匪徒的鮮血。

    賀衍舟眼中對姜霈的疼惜和愛護沒有偽裝,一覽無余展現(xiàn)在姜忠禮面前。

    姜忠禮頓感后脊微涼。

    他不懷疑,若是他再對姜霈動手,賀衍舟會毫不遲疑的擰斷他的手臂。

    姜忠禮氣焰低了幾分,在這一點上勉強低頭服軟:“我剛剛沖動了。石頭還在家里,我不動手�!�

    賀衍舟銳利的眼神緊盯姜忠禮幾秒,似乎在判斷他說的是真話還是搪塞。

    他的大手又撫慰般的輕摁一摁姜霈的肩膀,姜霈抬臉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賀衍舟這才上前,將電子門鎖打開,讓姜忠禮進去。

    窗外瓢潑的大雨已經(jīng)落下來,是梅州夏日里最常見的那種短時強降雨。

    外面漆黑一片,家里也被黑暗籠罩,只有石頭臥室的門縫下透出一線光亮,隱約還有動畫片的音樂聲含混在嘈雜雨聲中,讓人辨不分明。

    賀衍舟伸手開燈,客廳霎時間明亮起來。

    姜忠禮氣鼓鼓的坐在沙發(fā)上,揚聲試圖蓋過雨聲:“要不是芳萍打電話給我,說你們兩個人已經(jīng)正大光明的在一起戀愛,我還會被你們給蒙在鼓里!說,你們兩個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姜霈冷臉倚靠在單人沙發(fā)的靠背處一言不發(fā),姜忠禮又轉(zhuǎn)臉沖向賀衍舟:“她變啞巴你也跟著變啞巴?聽不見我問話?!”

    “有什么好問的?”姜霈立馬回嗆,“我們之間的事情沒有義務(wù)跟你匯報,你之前那么多鶯鶯燕燕,又有哪個跟我們匯報了?!”

    姜忠禮的臉徹底沉下去,灰白鐵青,在燈下顯得恐怖又猙獰。

    賀衍舟站在姜霈身邊,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旋即又松開。

    姜霈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賀衍舟已經(jīng)走到姜忠禮面前跪了下去。

    “你做什么!”姜霈失聲尖叫起來,飛快過去拉他,“你瘋了?!跪他做什么!”

    賀衍舟溫柔卻堅定的推開姜霈,向姜忠禮說:“姜叔,我們之間的事情你不要怪霈霈。最開始她很堅決,執(zhí)意要離我遠一些,并不想跟我在一起,是我死纏爛打,沒臉沒皮的纏著她。霈霈只是心太軟,臉皮薄,被我纏的不好意思說拒絕,這才答應(yīng)同我在一起�!�

    姜忠禮壓根沒想到賀衍舟會對他跪下,兩眼瞪得渾圓,只聽賀衍舟開口把所有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可他自己卻頭腦僵住,來不及反應(yīng)。

    “我早就對霈霈傾心,十幾年前我們還是‘兄妹’時我便愛上她。沒想到中間斷了聯(lián)系,我從此失去霈霈的下落,姜叔,這十幾年里我沒有一天忘記過霈霈,我不甘心,實在是不甘心,可沒想到柳暗花明,去年竟在梅州再一次見到霈霈。姜叔,我只當(dāng)這是上天可憐我,重新給我一個機會,所以我完全沒有顧及其他,只一味的纏住霈霈不松手。您生氣,或是覺得丟臉我都理解,只是我懇求您不要再對霈霈動怒,不管您是要罵要打,只沖我來就好,因為我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霈霈不過是個心軟的受害者�!�

    姜忠禮胸脯起伏不斷:“你不用跟我打馬虎眼。小舟,你以為你把所有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我就會相信嗎?”他甚至輕蔑的笑了一聲,“當(dāng)年我跟你媽媽離婚,就是因為你媽媽發(fā)現(xiàn)姜霈在蓄意勾引你。小舟,你雖不是我親生,但我畢竟養(yǎng)你十年,你是什么脾氣秉性,姜霈又是什么刁蠻的性格,我全都知道!”

    賀衍舟面容平靜,目光格外堅定:“姜叔,您應(yīng)該知道我媽媽和霈霈之間有多么的水火不容。當(dāng)年我確實跟霈霈有了感情,但一切事情的出發(fā)點并不是她蓄意勾引,而是我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想要同她親近。我媽向來跟霈霈不融洽,她的推測只是片面之詞�!�

    姜忠禮痛心疾首:“小舟,你說你,從小就懂事,學(xué)習(xí)也好,人更爭氣,什么樣的女人你找不到?怎么就偏偏盯上姜霈?!十幾年前的事情可以算作你們年少無知或是一時沖動,但我不理解,十幾年過去,你怎么還是一根筋的要跟姜霈在一起?”

    賀衍舟看向姜霈,唇角勾起來:“因為姜霈足夠好�!�

    “再好又能好到哪去?”姜忠禮怕臥室里的石頭聽見,所以極力壓低聲音。

    聲音低下去,一出口便自動帶了些苦口婆心的意味:“小舟,你前途大好,犯不著為這樣的事情落人口舌。再說,商禱你也是認識的,石頭畢竟是他的兒子,你若跟姜霈在一起,那么今后你跟商禱難免會碰面,若是碰到你們兩人又該如何相處?還有石頭,原本的舅舅變成繼父,等孩子長大之后你們又要怎么跟他解釋?!”

    姜霈和賀衍舟臉色都微微一變,互相對視一眼。

    柳芳萍還是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絕。

    是故意賣個人情,留出一線轉(zhuǎn)圜的余地,也是利用姜忠禮來側(cè)面敲打,好讓姜霈與賀衍舟明白,她手里永遠還握有這個把柄。

    賀衍舟先開口:“姜叔,您的意思我都明白。我追求霈霈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絕不是一時興起。這些年我自己一個人生活,沒有交過女朋友,甚至連領(lǐng)導(dǎo)和戰(zhàn)友的介紹也都婉拒,就是因為我忘不掉霈霈。姜叔,你看著我長大,了解我的性格和為人,我這輩子只會有霈霈一個人,即便之前沒有再遇見她,我也是自己一個人孑然過下去,不會再找第二個人。”

    他頓一頓,又說:“姜叔,我今天向您保證,今后我會愛護霈霈、尊重霈霈,給她最幸福最安穩(wěn)的生活。至于石頭……”賀衍舟看了一眼姜霈,姜霈向他微微的搖一搖頭。

    賀衍舟的話在舌尖轉(zhuǎn)了一圈才吐出口:“我和霈霈不會再要孩子,我們只會有石頭。這一生,石頭會是我們唯一的孩子。”

    “你……”姜忠禮猛的站起身,一臉的不可置信。

    就連姜霈也沒想到賀衍舟會說出這種話來,同樣驚訝望向他。

    “瘋子,全都是瘋子,”姜忠禮又氣又急,在茶幾旁來回踱步,眼神不停在姜霈與賀衍舟身上打轉(zhuǎn),“孽緣,孽緣!當(dāng)初我就不應(yīng)該跟柳芳萍結(jié)婚,我們倆之間是孽緣,現(xiàn)在你們倆之間也是!”

    姜忠禮顯然已經(jīng)被賀衍舟一步步逼進最后的角落,退無可退。

    他燥怒的走了幾分鐘,最后終于下定決心,絕望的做出最后的妥協(xié):“退一萬步講,你們遠在梅州,離寧北十萬八千里,我管不著也不想管你們。你們愿意怎么樣就怎么樣,只一條,絕不能結(jié)婚!你們能丟的起這個人,我丟不起!石頭也丟不起!”

    賀衍舟卻沒有見好就收,而是寸步不讓:“姜叔,我一定會和霈霈結(jié)婚。我已經(jīng)決定跟組織申請,近期會上交我的結(jié)婚報告。”

    姜忠禮被他氣到眼前發(fā)黑,一顆心在身體內(nèi)劇烈跳動,震痛半個胸腔。

    他伸手指向賀衍舟,連手指都在微微顫抖:“想讓我點頭?你做夢!”

    賀衍舟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筆直。他眼神直視姜忠禮,鋒利而有力量,把姜忠禮眼中熊熊燃燒的火焰一寸寸掐滅:“姜叔,希望你能成全我們�!�

    “在這件事情上,我跟你媽媽意見一致,你們想要結(jié)婚,除非我們倆都死了,否則免談,我們不可能同意!”姜忠禮大口喘氣,“我還是那句話,你們兩個翅膀硬了,我們管不了你們,所以你們愛怎么戀愛就怎么戀愛,我只當(dāng)不知道,這是我最后的底線!”

    賀衍舟巋然不動:“只戀愛不結(jié)婚肯定不行,我既決定要同霈霈在一起,便一定要名正言順給她幸福,絕不能讓她不清不楚的跟著我。不管您二位同不同意,結(jié)婚報告我都會如期申請,姜叔,這也是我的底線�!�

    “賀衍舟,你……”

    姜忠禮的話還未說出口,賀衍舟的手機便在褲兜里尖銳響起。

    他沒有遲疑,立馬摸出,是隊里的辦公電話。

    賀衍舟沒有再理會姜忠禮,迅速接起:“我是賀衍舟�!�

    電話那頭是石韞玉急促的聲音:“接專案組命令,在云州市秦山附近確定裴肇春行蹤,裴肇春一行正沿秦山山脈向境外逃竄。肥春集團內(nèi)部內(nèi)線暴露失聯(lián),專案組命令我中隊進入一級戰(zhàn)備狀態(tài),即刻開拔執(zhí)行抓捕任務(wù)!”

    “是!我馬上歸隊!”

    賀衍舟起身,姜霈也顧不上還在氣喘吁吁的姜忠禮,一臉焦急靠近他:“要出任務(wù)了?”

    賀衍舟‘嗯’了一聲,低頭伸手進褲子口袋。

    旋即,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個小小的見方絲絨盒子。

    賀衍舟打開盒子,里面一枚精美碩大的鉆戒赫然出現(xiàn)在姜霈眼前。

    他語速很快:“我今天上午去商場買的,原本想今晚歸隊前給你,但事情突然,我必須馬上歸隊。姜霈,這枚戒指代表我的心意,你愿不愿意等我回來?”

    姜忠禮站在不遠處,臉色難看復(fù)雜,可他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有說話。

    水霧已經(jīng)涌上眼眶,姜霈抽一抽鼻子,快速抹一把眼中正源源不斷掉落的淚水,自己伸手將戒指從盒里取出,利索戴上自己的左手無名指。

    她笑著抬手,將那枚閃耀的鉆戒展示給賀衍舟看,眼角淚花晶瑩,紛紛滑落臉龐:“看,很合適,我等你回來。”

    光風(fēng)霽月(一)

    *

    為何每次快到終點才意外

    ——阿梨粵《遺憾萬歲》

    *

    賀衍舟離開的第三天,她夢見了他。

    山林間的小路蜿蜒曲折,姜霈步行其中,眼前是無窮無盡的叢林,天上熱烈的太陽被樹冠的縫隙遮擋,只投下零星幾塊碎片。

    姜霈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自己將要去向何方。向前抬眼,向后回望,這里似乎只有她一個人。

    “姜霈,”有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念她的名字格外繾綣,兩個字纏綿婉轉(zhuǎn),在他唇齒間流淌出來。

    姜霈下意識循聲去看,只見有個人渾身是血,正站在半山腰的茂密叢林中看她。

    “霈霈,是我,”那人又低聲喊她,沖姜霈笑一笑,“我在這里�!�

    姜霈瞇起眼睛仔細辨認,在叢林昏暗的光影斑駁中看清賀衍舟那張被血污覆蓋的英俊面龐。

    她著急起來,一顆心飛快的跳動,甚至都顧不上先應(yīng)答一聲,姜霈便手腳并用向賀衍舟的方向攀爬,想要過去找他。

    馬上就要爬上去,馬上就要靠近他。

    可只是一轉(zhuǎn)眼,賀衍舟已經(jīng)換了位置,仍舊與姜霈遙隔著半人高的茂密植物,目光變得哀揚幽遠。

    “不要過來,霈霈,”他眼神眷戀在姜霈的臉上流連,“我該走了,你自己保重�!�

    姜霈心如刀絞,淚如雨下:“不,不。”她拼命搖頭,想要抬腿去追卻動不了雙腿,只能站在原地看淚水逐漸模糊賀衍舟的身影。

    她乞求:“賀衍舟。你回來,你答應(yīng)我會回來的。”

    賀衍舟咧嘴笑一笑,額上有道傷口中鮮血潺潺涌出:“我要食言了,”他的聲音越來越遠,“霈霈,對不住,你要好好的生活,把石頭帶大�!�

    好似一雙手硬生生撕扯開溫?zé)岬男靥�,將那顆跳動的心臟從胸腔中扯斷。

    心臟劇痛,眼前發(fā)黑,姜霈在夢境中陡然驚醒,眼角尚有殘存的淚漬。

    姜霈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像溺水的人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秒終于浮出水面。

    她坐起身,額上后背已經(jīng)全被冷汗浸透,心臟躍躍欲試想要跳出身體,正在胸口處隆隆作響,震痛神經(jīng)和四肢百骸。

    梅州炎熱的夏夜,姜霈手腳卻變得冰涼刺骨

    ——

    剛才眼前場景實在太過真實,她甚至能夠聞到叢林中新鮮的泥土氣息和若有似無的血腥味道。

    她逃命一樣的摁開床頭臺燈,眼神在房中來回穿梭確認,直到幾分鐘后才勉強平復(fù)心情,確認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夢。

    夢。是個夢。

    還好只是夢。

    床頭柜上有一杯已經(jīng)涼透的水,姜霈伸手抓過來,顧不上溫度,仰脖盡數(shù)喝光。

    姜霈從枕下摸出手機,凌晨三點,沒有任何未接來電和新微信消息。

    與賀衍舟的微信對話記錄還停留在三天前,他執(zhí)行任務(wù)前給姜霈發(fā)來最后一條微信:「不能化解矛盾就干脆激化矛盾,沒有勝算就把水?dāng)嚋啞?br />
    這條微信來的沒頭沒尾,姜霈看了很久都沒能想明白賀衍舟的意思。

    也不知是驚還是嚇,姜霈感覺喉嚨火燒火燎,一整杯水喝下去還是覺得口渴。

    再睡不著了,干脆下床。她趿拉上拖鞋,擰開臥室房門,打算去茶水柜上再倒些水喝。

    門剛打開一半,甚至姜霈還沒有走出臥室,黑暗客廳中有道人影輪廓猛然從沙發(fā)上坐起來。

    “你做什么去?”

    伴隨聲音響起,沙發(fā)旁的落地?zé)粢脖淮蜷_。姜霈猝不及防,被燈光刺痛眼睛,下意識抬手去擋。

    擋了幾秒她又放下手,昏黃光線下姜忠禮的眼睛半睜半閉,雖然惺忪但十分警惕的盯住姜霈。

    “不用像防賊一樣的防著我,現(xiàn)在是凌晨,這里是我的家,我不會跑,”她聲音冰冷,不愿意多看姜忠禮一眼,轉(zhuǎn)身走向茶水柜去倒水,“您趕緊睡吧,養(yǎng)精蓄銳,白天不還要跟著我到處跑嗎。年齡這么大了,睡不夠可吃不消�!�

    姜忠禮冷哼一聲,又重新躺回沙發(fā)上,將身上的空調(diào)被緊了緊。

    他斜眼睛看著姜霈倒水的背影說:“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反正我在寧北也沒有事情做,這次我就跟你耗上,一個月不行就半年,半年不行就一年,我早晚要把你們兩人給攪散�!�

    姜霈又仰脖喝光一杯水,喝的有些急,水從杯口溢出,沿著唇峰弧度劃過臉頰。

    姜霈抬手擦掉水漬,未發(fā)一語,也沒有再看姜忠禮。她轉(zhuǎn)身回到臥室,再一次緊緊關(guān)上房門。

    ----------

    學(xué)校放已經(jīng)放假,又因為最近幾天一直有臺風(fēng)預(yù)警,所以學(xué)校把期末試卷全部掃描上傳,讓老師們居家辦公,在線上批改試卷,不必到學(xué)校坐班。

    石頭幼兒園畢業(yè),也順利收到了實驗小學(xué)的入學(xué)通知,每天在家享受快樂暑假,半天娛樂半天預(yù)習(xí)。對于他來說,日子過得充實而又快樂。

    姜忠禮真的鐵了心,要把棒打鴛鴦的事情做到底。

    自從賀衍舟出任務(wù)離開,他便像盯賊一樣盯緊姜霈,姜霈去哪他便跟到哪里。

    姜霈和石頭都放假,大多數(shù)時間只待在家里,最遠不過出門去街口超市買菜。即便如此,姜忠禮也亦步亦趨,生怕她鉆到空子偷偷跟賀衍舟見面。

    阿姨又來過幾天,看見姜忠禮在覺得奇怪,可是不敢多問什么問題。姜忠禮幾乎病態(tài)的關(guān)注著姜霈,嚇得阿姨上工時間都只躲在廚房或是廁所,不敢像以前一樣跟姜霈和石頭閑話家常。

    過了兩三天,阿姨給姜霈發(fā)來微信,委婉說自己身體有些不舒服,可能需要休息一段時間。

    姜霈知道阿姨的意思,沒有將她的借口戳破,主動提出石頭馬上要上一年級,往后可以報名參加學(xué)校晚間舉辦的課后輔導(dǎo),不再需要阿姨接送照料。

    姜霈主動提出終止合同,又多加一千塊算作違約賠償。阿姨明顯松一口氣,將一千塊退回,又客套幾句這事才算了結(jié)。

    阿姨的辭工成了壓垮姜霈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所有的耐心已經(jīng)消耗殆盡,對賀衍舟的擔(dān)憂和對姜忠禮的憤怒交織在一起,白天黑夜無窮無盡的折磨著姜霈。

    她開始失眠,即便睡著也噩夢頻頻,胃口奇差,精神萎靡,不過短短一兩天就已經(jīng)發(fā)展到只要姜霈聽見姜忠禮的聲音便開始焦躁,手指顫抖不止。

    姜霈有過抑郁癥病史,也是最頂尖的心理學(xué)教師。也許最絕望的莫過于此,醫(yī)者難自醫(yī),只能眼睜睜看自己陷入泥淖旋渦,無法自救。

    姜霈嘴巴都要磨破,把手機解開鎖放在姜忠禮面前,一遍一遍向他解釋賀衍舟在執(zhí)行一項非常重要的任務(wù),音訊全無,聯(lián)系不上,人更是不見蹤影。

    她懇求姜忠禮放她自由,不要再像看守罪犯一樣緊緊盯住她不放。

    可姜忠禮一點不信,只把這些解釋當(dāng)做姜霈搪塞他的理由,反而盯得愈發(fā)緊,甚至連她偶爾接打電話他都要跟在姜霈身邊,聽聽她到底在跟誰講話。

    姜霈終于崩潰,用最后一絲殘存的理智打電話叫來田迦葉,拜托她照顧幾天石頭。

    看田迦葉來接石頭時并不顯得好奇,姜忠禮明白田迦葉也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

    等田迦葉帶石頭離開,姜忠禮先發(fā)制人,罵姜霈不可理喻:“難道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的臉皮還真的是厚過城墻,難不成還覺得自己非常自豪?”他眉毛豎起,“除了田迦葉知道你跟小舟之間的關(guān)系之外,在梅州還有誰知道?你的同事知不知道?小舟的戰(zhàn)友知不知道?”

    姜霈的手指緊緊絞在一起,極力控制住自己,不讓姜忠禮看出她的顫抖。

    “這跟你沒關(guān)系,”姜霈的聲音尚算平靜,但極冰冷,“我沒有義務(wù)告訴你,你也沒資格知道�!�

    姜霈的心臟快速的跳動起來,有些喘不動氣,她知道自己快要瀕臨崩潰,眼下唯一的自救方式只有讓姜忠禮盡快離開這一個方法。

    她沖進客房,把姜忠禮的行李包從里面拖出來,發(fā)狠似的打開拉鏈,將行李包大敞開著扔到姜忠禮面前。

    “你走,”姜霈深深喘息幾口,“你現(xiàn)在就收拾東西離開梅州,以后我們不必再見面,你就當(dāng)我死了。”

    “我倒情愿你死了!眼下這種狀況,你還不如去死!”

    姜忠禮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只礙于石頭在家不好發(fā)作。他越看姜霈越覺得不可理喻:“你跟商禱離婚,即便我不理解,也沒有過分的指責(zé)你,或要求你一定要和商禱復(fù)婚。你還年輕,再找人戀愛或是組建家庭都正常,我都能理解,但我不明白為什么一定得是賀衍舟?”

    姜霈的臉色蒼白的厲害:“不是賀衍舟也不會是別人,爸,你不要在這種沒有意義上的問題上再糾纏下去了,我跟賀衍舟分不開,這輩子都分不開了�!�

    “地球離了誰都照樣轉(zhuǎn)!”姜忠禮揚言大喊,手指抬起來向四周環(huán)顧著指了一圈,“姜霈,你自己看看這個家。這家里的每一個物件,你跟石頭的吃喝拉撒,全都需要你自己負責(zé)。賀衍舟職業(yè)特殊,說走就走,不過一個電話打過來,人就四五天沒有任何音訊。姜霈,你現(xiàn)在不過是激情上頭,被荷爾蒙支配,覺得有愛萬事足,可我告訴你,所有的激情都有使用期限,一旦你們之間的感情趨于平靜,都不用我勸你,你自己就會先受不了這種不穩(wěn)定的生活!”

    姜霈有些諷刺的笑一聲:“是了,你有經(jīng)驗,連激情會有多久的使用期限都能清楚。所以爸,你既然知道激情與荷爾蒙都有使用期限,那你為什么要結(jié)婚呢,為什么要生下我,又為什么要再婚,為什么要讓我遇見賀衍舟?!”

    姜忠禮不耐煩的揮揮手:“你不要在這里偷換概念,我的事情不用你管,現(xiàn)在我們說的是你跟賀衍舟之間的問題,”他不愿意跟姜霈繼續(xù)唇槍舌戰(zhàn),只斬釘截鐵的命令她,“我還是那句話,你愿意跟著他受苦你就受,這是你自找的,我不會心疼你,也懶得管你,只是一點,你們絕不能結(jié)婚�!�

    他一眼看見姜霈手指上明亮的鉆戒,嫌棄的別過視線:“賀衍舟說任務(wù)結(jié)束回來就要打結(jié)婚報告,這個事我不同意。丑話說在前面,你們要是敢走到結(jié)婚這一步,我一定會到他的部隊去,向他的領(lǐng)導(dǎo)要個說法�!�

    姜霈的手指哪怕被緊緊絞住也抑制不住顫抖的幅度。

    這是她抑郁癥發(fā)作時軀體化的典型表現(xiàn)。

    她快要崩潰了。

    姜忠禮沒有留意到姜霈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和額上沁出的冷汗,仍舊在喋喋不休:“想做個便宜父親,讓石頭喊他爸爸,做夢!”

    福至心靈,姜霈在這一刻忽然想明白了賀衍舟那條微信的含義。

    她輕輕笑了一聲。

    姜忠禮一愣,覺出些反常:“你笑什么?”

    先是輕輕的笑,而后姜霈的笑變得更加厲害,甚至一直笑到有些喘不動氣。

    剛才還蒼白的臉因激烈的笑而逐漸變得鮮紅起來,透出令姜忠禮后背生寒的詭異。

    “你到底笑什么!”姜忠禮心中涌上莫大的驚恐,姜霈生氣、痛哭,甚至發(fā)瘋他都能理解,可唯獨理解不了她為什么會發(fā)出這樣的笑聲。

    姜霈笑到缺氧,只能用兩只胳膊撐住沙發(fā)靠背,勉強支撐住身體的直立:“我在笑你,笑你是個傻子�!�

    她的笑聲終于緩了下來,冰冷的眼神直直迎上姜忠禮,其中還摻雜著些嘲諷和得意。

    姜霈一字一句:“石頭是賀衍舟的兒子,親生兒子。所以爸爸,我們一家三口,這輩子都不會再分開�!�

    光風(fēng)霽月(二)

    姜霈說出心底的秘密,沒有想象中那樣害怕,反而一身輕松。她沒有理會姜忠禮震驚的表情和僵硬的身體,自顧自進了臥室,將房門反鎖。

    隔了很久,姜忠禮身子一沉歪倒在沙發(fā)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聲。而后半日,姜忠禮渾身癱軟的倒在沙發(fā)上,眼神渙散,一動未動。

    直到半夜,姜霈聽見姜忠禮腳步沉緩,去陽臺開始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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