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桑窈在想這是什么東西。
她以為是個板凳,但似乎沒有板凳那么硬。
她伸出手指,小小的戳了一下。
謝韞放下交疊的腿,黑靴隨意的伸進桌帔,踩住了桑窈的衣擺,以示警告。
那根手指果然不敢再動了。
“只是什么?”陸廷問
謝韞緩緩道:“只是殿下莫非是覺得,您不過一個宮女之子,也能當此大任嗎�!�
他目光含笑,絲毫不留情面道:“那殿下未免太過短見了。”
陸廷瞬間面色鐵青。
他道:“謝大人是執(zhí)意如此了,不知謝閣老可知你在外如此任性行事�!�
謝韞顯然不欲多談,彬彬有禮道:“此乃家事�!�
陸廷唇角繃直,眸中帶有幾分陰鷙,他站起身來,道:“還望大人日后莫要后悔今日抉擇�!�
謝韞淡淡道:“謝某拭目以待�!�
陸廷哼笑一聲,闊步欲離。
只是這時,余光中忽而出現(xiàn)一抹熟悉的紅,他不著痕跡的向下掃了一眼,只見自己的腳邊,從桌帔下露出一角流蘇。
房內(nèi)昏暗,這幾根流蘇毫不起眼。
此種配飾許多物什都用的到,只是鮮少有人會用這種顏色的流蘇,但他恰巧,最近見過一次。
在一塊赤玉上,那是他親自所選,赤玉流光溢彩,他將之送予了刑部侍郎家那個艷麗絕色的小女兒。
陸廷收回目光。
他抬步走出房門,謝韞從始至終都未曾起身。
凈斂臉上掛著得體的笑,恭敬的送五殿下出門。
看著陸廷的冷臉,他不由心道,本來他家主子厭惡他,今日竟然還敢給他主子下馬威,這不是自找的嗎。
他送完陸廷踏回房間,昏暗的房間內(nèi),幾縷金色的光線透進來,落在謝韞身上,使得俊美的男人神色越發(fā)晦暗,顯得尤為冷漠。
他家主子的確沒什么弱點。
不近人情,不耽女色。
謝韞垂眸看向桌下,淡淡道:“出來。”
凈斂:“??”
什么出來?
桑窈早就蹲的腿麻了,但一直不敢出來,聞言抬手掀開了桌帔,仰頭看去。
男人居高臨下,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桑窈不開心了,在心里哼了一聲,這人裝什么不高興呢。
凈斂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瞪大眼睛,整個人如遭雷劈。
這是什么。
主子雙腿之間蹲著個女人?
桑窈慢吞吞的挪出來,然后扶著桌子站起身來,她轉(zhuǎn)頭,看向凈斂。
凈斂瞳孔緊縮。
什么?主子雙腿之間蹲著的女人是桑姑娘!
再看一眼。
真的是桑姑娘。
他們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了!他居然沒看見!
腦中瞬間閃過無數(shù)見不得人的畫面。
他憤恨的想,看吧,桑姑娘腿都跪疼了,主子是禽獸!
桑窈客客氣氣朝凈斂笑了笑。
凈斂亦微微彎唇,微微頷首,得體道:“桑姑娘�!�
第11章
煩躁
萬萬沒想到,他家主子也有鐵樹開花的一天。
作為謝氏嫡長子的貼身侍從,凈斂自然有著極高素養(yǎng),即便內(nèi)心已經(jīng)驚濤駭浪,面上仍舊波瀾不驚。
他面色溫潤,趨步上前,站在了謝韞面前,恭敬匯報道:“公子,五殿下已經(jīng)離開了�!�
桑窈就站在謝韞身側(cè),少女正彎著腰拍著裙擺上的灰塵,她每動作一下,身上那種似有若無的熟悉淺香就會飄蕩過來,讓他又想起方才來。
謝韞蹙著眉,越來越煩。
“別動了�!彼吐暶�。
桑窈動作頓了頓,是在跟她說話嗎?
她迷惑抬頭,對上男人不耐的目光,原來真的是在跟她說話。
她不滿意,小臉一垮,“為什么?”
但此刻桑窈冷靜了幾分,心中對謝韞的敬畏又占了上風,暫且蓋過了被捏屁股的憤怒,她不能再像方才一般對著這位大佛指著罵了。
況且對著謝韞這張生人勿近的冷臉,她真的很難代入這人偷偷愛慕自己,她一看見他就不由心生畏懼,滿腦子都是不能得罪,爹爹還要抱他大腿。
所以才說完,她又覺得自己語氣有點重,又默默站直身體,小聲補了一句:“不動就不動。”
但那陣清香仍舊揮之不去。
謝韞的手肘撐在桌角,強行壓下心中的煩躁。
桑窈直愣愣的站了半天,房內(nèi)都寂靜一片無人出聲,她忍不住偷偷側(cè)頭看向謝韞。
結(jié)果正好對上男人審視的目光。
桑窈嚇得一下縮回目光,他怎么也在偷看她!
凈斂站在旁邊,目光在主子和桑窈之間來回轉(zhuǎn)悠,欣慰的想,你倆在這眉目傳情什么呢?
隔了半晌,謝韞終于開口道:“是你父親讓你過來的?”
實話說,謝韞的確不太相信桑窈來這只是巧合,如若是旁人,他完全可以斷定此人是故意為之,方才不過是她自導自演的小把戲。
只是如今看著面前這個小心思全寫在臉上的少女,他怎么也沒法說服自己這位呆頭呆腦的蘋果姑娘有這種縝密的心思。
桑窈啊了一聲,謝韞問的不清不楚的,她估摸著回答道:“……來千歲宴嗎?是我姐姐讓我來的�!�
罷了,也不必再問下去了。
謝韞沒搭理她。
凈斂見氣氛沉默,適時開口,詢問道:“桑姑娘突然到訪,是有何事?”
桑窈不敢說自己方才看見了多么顛覆性的一幕,心虛的低著頭:“沒什么事……”
謝韞:“所以你剛才是覺得翻窗好玩?”
當然不是啊,她又不是小孩。
她否認道:“我沒有�!�
她又小小的哼了一聲,嘟囔道:“……我哪里知道你會在里面,早知道不往這個方向跑了,你想見我我還不樂意見你呢�!�
謝韞閉了閉眼,不想知道她在念叨些什么,今天絕對是他跟女人說話最多的一天。
他直接道:“閉嘴。”
“……”桑窈閉了嘴,
他好兇。
他真的太討厭了。
桑窈捏緊手里的赤玉,掃了一眼靜靜坐在那的男人,心里默默想,就這種男人,誰以后若是跟他成親真的是倒了八輩子霉。
就這他還暗暗愛慕她?
還好他沒說出來,如果他說出來她一定狠狠狠狠拒絕他!
桑窈生氣了。
她憋了半天,決定發(fā)個脾氣讓謝韞后悔去吧。
她遂而小小的哼了一聲,繼而賭氣道:“那我先走了�!�
說完,不等謝韞應答,她就提著裙擺直接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房內(nèi)寂靜下來。
謝韞總算覺得自在了一點,他站起身來,淡淡道:“回府�!�
凈斂跟在謝韞身后,他提醒道:“主子,桑姑娘看起來似乎生氣了�!�
謝韞:“哦,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凈斂不吭聲了。
他冷漠的想,他家主子這輩子要孤獨終老了,是他自找的,誰都別可憐他。
兩人一同走出房門,林間郁郁蔥蔥,鮮有人至。
然而不遠處,已經(jīng)走出一段距離的桑窈正提著裙擺往回走。
主仆倆看過去,不約而同停住腳步。
沒過一會,方才氣勢洶洶走出門的藕粉色身影又停在了兩人面前。
去而復返的少女微微喘著氣,雪白的臉蛋上透著點薄紅,搭在肩上的披帛也已經(jīng)垂至手臂,目光有幾分閃躲。
氣氛多少有幾分尷尬,桑窈壓下窘迫,故作鎮(zhèn)定的問:“出……出宮的路,是哪一條來著?”
……
氣氛沉寂片刻后。
凈斂觀察著謝韞的臉色,繼而和善一笑,大膽開口道:
“原來桑姑娘是要出宮,正好我家公子也要回府,不如一道行之?”
謝韞并未出聲反對。
桑窈是真的不認得路,這地方她沒有來過,聞言別別扭扭哦了一聲。
然后繞了一圈,避開謝韞,跟在了凈斂身邊。
只是她這動作多少刻意了點。
欲蓋彌彰。
謝韞不著痕跡的瞥了眼,懶得管她。
三人默不作聲的走著,一開始倒還算正常,直到出了御花園,宮人便多了起來。
尤其是今日還是千歲宴,宮內(nèi)滯留的大臣不在少數(shù),桑窈走著走著,覺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了起來。
謝韞向來不近女色,眾人早已習慣了他清冷的模樣,可今日,這位今日身旁跟了個明艷動人的小娘子。
更離奇的是,謝韞似乎還是默許狀態(tài),并未表露出絲毫不滿。
桑窈別扭極了,她甚至能聽見一些人偷偷議論的聲音。
可謝韞看起來沒有一點反應,她越發(fā)難受,在偷瞄了無數(shù)眼謝韞后,男人終于忍不住開口:“說。”
桑窈跟上他的腳步,小聲道:“……你發(fā)現(xiàn)了嗎,好多人在看我們。”
謝韞:“還不是因為你�!�
桑窈小臉一別,又不開心了:“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當然有關(guān)系,誰讓她挨他那么近的,他又聞到那股香氣了。
謝韞正欲開口時,一位小太監(jiān)匆匆跑了過來,目光從桑窈臉上飛速掃過,然后停在了謝韞身側(cè),道:“謝大人,李尚書邀您去文淵閣一敘。”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謝閣老也在。”
沒記錯的話,文淵閣好像就在宮內(nèi)。
謝韞看起來沒辦法帶她出宮了。
她站在謝韞身后,又后知后覺的想起來,這位李尚書就是李瑤閣的父親。
她看了眼四周,這兒宮女太監(jiān)倒是不少,待會她隨便問一個,給她指個方向就好了。
謝韞跟著小太監(jiān)離開,但走了兩步后又停了下來。
小太監(jiān)道:“謝大人?”
謝韞繃著唇角回頭瞥了眼桑窈,桑窈總覺得這眼神是在嫌棄她笨。
緊接著就聽謝韞道:“你,帶她出宮�!�
小太監(jiān)愣了片刻,隨即恭敬應聲道:“是�!�
謝韞離開以后,便只剩桑窈同小太監(jiān)兩人。
桑窈道:“沒事的,你給我指個方向就好,我自己會出去的。”
桑窈生了一張艷麗的鵝蛋臉,不同于時下流行的纖弱,她相對豐腴窈窕,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嬌軟可愛,弱化了那樣艷麗的美帶來的攻擊性。
也正因如此,她的美越發(fā)讓人移不開目光,但回避欲望的人,也會回避一切與欲望有關(guān)的美艷。
小太監(jiān)時常侍候在李尚書身側(cè),知曉謝韞同李瑤閣的事,所以心中并不喜桑窈。
他心道,興許她就是靠著這樣別具一格的美貌吸引了謝韞的注意。
以色待人,最是無恥。
他心中生了幾分輕視,問道:“姑娘是……”
桑窈老老實實回答道:“我叫桑窈�!焙ε逻@位小公公不知道,又補充道:“我爹在刑部做事。”
小太監(jiān)點了點頭,對此沒什么興趣,他又道:“姑娘同謝大人是好友嗎?”
桑窈道:“不是,我只是在宮中迷了路,謝……大人好心,給我?guī)Я寺��!?br />
原來用的是這種伎倆,也怪不得謝韞拒絕不了,她若是非要跟著,也沒什么辦法。
他輕笑了聲,道:“姑娘的確高超一些�!�
桑窈輕輕蹙眉,不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但這并不妨礙她不喜歡這個小公公同她說話的語氣。
“……你給我指個方向就好了�!�
問了個大概,確定桑窈同謝韞沒什么瓜葛后,他正好也不想在桑窈身上浪費時間,遂而停住腳步,大致指了個方向道:“姑娘直走就好了�!�
桑窈輕聲道了謝。
所幸這里離宮門并不遠,她并沒有走多久。
她心里亂七八糟的想著一堆東西。
她其實搞不懂為什么謝韞明明喜歡她,卻要裝的那么冷淡,雖然手冊上說,他是因為害怕心意被察覺才故作如此,可這人裝的未免也太像了。
過了一會,她又想,今天好像是她跟謝韞說話最多的一次。
桑家的馬車停在宮門外,桑窈走了約莫一炷香才走出宮門,她遠遠的看見自家的馬車停在那,不由加快了腳步。
她想快點回家,所以動作又幾分急切,上了馬車后,她伸手拉開車簾,正欲彎腰進去時——
一張溫潤含笑的臉出現(xiàn)在里面,他盯著她的臉,緩聲道:“桑姑娘,又見面了�!�
桑窈默默捏緊了手里赤玉。
第12章
過來
不算寬敞的馬車內(nèi),陸廷姿態(tài)悠閑的坐在里面,他身著一身錦白,光潔的面龐上帶著清淺的笑意,仿若不染塵埃的翩翩公子。
難以想象,這張臉在不久之前還滿是嘲弄與輕蔑。
他膽大妄為,無視綱常,在一眾宮女太監(jiān)面前讓當朝太子對一個家奴下跪。
他的陰沉與強勢實在是給桑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此刻,桑窈根本無法把他僅僅當作一個光風霽月的皇子來對待。
心中猶如瞬間繃了一根即將斷裂的弦,恐慌蔓延,桑窈動作慢了下來。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表露出不對勁來,她只能強行忍住害怕,扯起一抹笑意來,驚訝道:“殿下?”
陸廷臉上笑意不減,問道:“桑姑娘怎么不進來?”
桑窈還停在車簾旁,她這般微微弓著腰,動作有幾分僵硬。
她不想進去,她看著陸廷這張臉只想逃離。
可她已經(jīng)踩上了前室,此刻若是不進去無疑是不給陸廷臉面。
陸廷可是個連太子都放在眼里的人,更別提她一個小女郎了。
如今她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男人一直盯著她,未曾出聲催促,但卻極具壓迫感。
桑窈最終還是僵硬著身體慢慢挪了進去,默默坐在了離陸廷最遠的地方。
車簾放下,兩人相對而視,原本的狹小的空間突然變得窒息起來。
桑窈小心開口:“殿下有什么事嗎?”
陸廷彎著唇角,目光靜靜掃視面前的美人。
肌膚白嫩,紅唇嬌艷,即便層層輕紗包裹仍能看出其體態(tài)豐盈窈窕,裸露出的一節(jié)細白的脖頸,雪白蔓延至鎖骨下,被衣料遮擋。
她不該坐在這里,她應該被男人按在床上,掐著那節(jié)細弱的脖頸據(jù)為己有。
少女漂亮的臉龐上帶著明顯的局促與緊張,避著他的目光不敢看他。
他輕聲道:“姑娘不必緊張�!�
目光掃至她的手指,又言:“那塊赤玉,姑娘還喜歡否?”
桑窈聞言攤開手掌,赤玉上墜的紅色流蘇靜靜搖晃。
同陸廷方才在謝韞哪里看見的一般無二。
桑窈將赤玉遞到陸廷面前,趁機道:“殿下,此物貴重,殿下還是將之收回吧。”
陸廷伸手撫上桑窈的手,但才碰上,少女便如驚弓之鳥般縮回了手
陸廷頓了頓,面色不改道:“姑娘不必拘禮,這塊赤玉只有姑娘當配之�!�
他看向桑窈,靜靜道:“姑娘若是喜歡,本宮以后日日都給姑娘送�!�
什么叫日日都送,桑窈心中不適,抿著唇,不愿多想。
她未曾回復,馬車內(nèi)怪異的氣氛讓她不由攥緊衣角,手心泛出細汗,她心跳飛快,只覺這車廂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陸廷又慢悠悠道:“對了桑姑娘,宮宴早已結(jié)束,姑娘怎么這會才出來?”
桑窈心神一凜,很是心虛,她道:“我……順道去見了見姐姐�!�
“寂月宮?”
桑窈不常撒謊,硬著頭皮嗯了一聲。
“是嗎?可我記得妗妃娘娘下午一直都在桐深殿啊�!�
桑窈一哽,回答道:“是嗎?那可能姐姐中途回去了一趟……”
陸廷含笑道:“桑姑娘,本宮不喜歡撒謊的女人�!�
“……”
救命,他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桑窈一時啞口無言,緊張的冒泡,絞盡腦汁想著怎么圓謊。
她不敢去看陸廷,他笑的越溫柔,那張滿是陰狠的臉在她腦中就越清晰。
她也不知該作何回答,只迫切的想要脫離眼前的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