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父親交給她的莊子她還在打理,那些賬本她嘴上說著不愛看,但還是有事沒事會看兩眼。
謝家是大家,桑窈雖然才嫁進來不久,但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這許多事情并不如表面上看著那般簡單。
她雖不算是一個多聰明的人,但也知身為謝韞枕邊人,就算現(xiàn)在這些還不用她操心,但日后終有一日,她對府中之事也要有基本的判斷力。
為了以后不被旁人牽著鼻子走,她怎么也得主動去了解一些。
看賬本,理商鋪,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謝韞說是待會就回來,但眼下一個時辰過去了,還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直到燃冬過來,將一封書信遞給了桑窈:“小姐,這是從桑家送過來的。”
桑窈詫異道:“……是我爹?”
燃冬搖了搖頭,她低聲道:“是大老爺�!�
桑窈抿住唇,低頭拆開信紙。
掃了兩眼后,桑窈便將信紙折起,道:“退回去吧。”
頓了片刻,她又道:“日后他們來的信就不必往我這送了。”
燃冬應(yīng)了一聲,她看著桑窈明顯不高興的神色,也能預(yù)料到這里頭說的什么,便提議道:“小姐,要不要奴婢想辦法跟老爺說一聲,讓老爺說說大伯�!�
桑窈搖頭,道:“不必了�!�
其實那信上內(nèi)容十分簡單,大篇幅的問候后,便是想讓她在謝韞耳邊吹吹枕邊風(fēng)。
他不說還好,這樣說了,桑窈保不齊就得在謝韞耳邊罵他兩句。
有了這一出,桑窈也沒心思看賬本了。
外面的雨還在繼續(xù),洗的樹葉越發(fā)的亮,從支摘窗透進來的涼氣令人心曠神怡。
桑窈便叫了搬了把椅子放在屋檐下,然后拿著那沒看完的話本坐在了屋檐下。
可看了兩頁又覺得沒意思,便想起謝韞著寫的小冊子,不由心道這真行房和謝韞幻想的假行房到底有什么區(qū)別。
她好久都沒看了,多少有點忘記了,心下有幾分好奇。
便道:“懷夢,你把我那個小匣子里的手冊拿出來�!�
“鑰匙在花瓶下面�!�
而此刻,凈斂正快步走在石徑上。
與他一道的,是以前謝韞身邊的侍從,名叫采胥,只是他后來被調(diào)去了別處。
凈斂一直不太喜歡他。
說不上是為什么,可能是因為他氣質(zhì)猥瑣。
采胥嘆了口氣,同他道:“沒想到主子真有鐵樹開花的一天�!�
那不廢話,也不看看他們少夫人是誰。
凈斂嗯了一聲,道:“少夫人天姿絕色,溫柔和善,主子好眼光�!�
采胥點了點頭,道:“那確實�!�
“只是總覺得有點遺憾�!�
遺憾?
凈斂半瞇起眼睛看他,“哦?”
采胥壓下聲音,只想著是閑聊,便道:“偷偷跟你說,我以前還以為主子會跟李尚書的女兒在一起,我覺得他倆可般配了�!�
凈斂沒有吭聲。
采胥又道:“我以前還偶然買過兩本他倆的話本子,那叫一個纏綿悱惻�!�
“雖然我也不太了解李姑娘,但我那時覺得主子跟李姑娘簡直絕配!”
他頓住聲音:“誒?凈斂,你什么表情?”
凈斂翹起唇角,終于找到了自己一直不喜歡他的原因。
還能是什么表情,你命休矣的表情。
他微笑道:“采胥,這些年辛苦你了�!�
“但你的話我會原封不動轉(zhuǎn)告給主子的,自求多福吧�!�
他說完便直接闊步離開,直奔西行苑,遵著謝韞的命令去給桑窈傳話。
才走近,他便看見雨幕中一位身著紫色衣裙的少女靜靜坐在屋檐下看書。
好美。
凈斂的眼睛在這一瞬間被凈化了。
他快步走近,道:“少夫人。”
桑窈目光從手冊上移開,然后看向凈斂,詫異道:“凈斂,你怎么過來了?”
凈斂道:“少夫人,是公子讓屬下來告訴您,方才陳大人過來了,他可能還要一柱香才能回來�!�
桑窈哦了一聲。
凈斂頷首,正欲告退時,目光突然觸及了桑窈手里的書本。
嗯?有點眼熟。
不確定,再看一眼。
“……”
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
那泛黃的顏色,卷曲的書角,恰到好處的厚度,無一不與他幾個月前不翼而飛的寶貝對上。
這本子,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認得!
桑窈望著他,道:“凈斂?”
凈斂嗓子仿佛被粘住了,他手指僵硬,說不出話,也動彈不了。
他這一生其實見過許多大風(fēng)大浪。
但他可能會永遠銘記此刻。
第80章
敗露
雨聲滴滴答答。
一下一下,仿佛打在了凈斂的腦子里。
他緊緊的盯著桑窈手里的那個,他曾經(jīng)日思夜想,隨身攜帶,數(shù)天如一日嘔心瀝血創(chuàng)作的小本子,覺得自己仿佛被一道驚雷,從頭劈到了腳。
是怎么也沒想到,他的大寶貝有一天會以這種方式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他說不出話來。
桑窈見凈斂面色復(fù)雜的盯著她手里的東西,起初還不太理解,后來突然頓悟了。
對了,她想起來了。
這小冊子凈斂可能也是知情的,當(dāng)初謝韞和凈斂一起來的刑部府衙,后來凈斂還特地來問過她關(guān)于這個小冊子的事。
只是那時她什么都沒透露罷了。
但今時不同往日,左右這小冊子最后都會拿到謝韞面前,今日被凈斂看見了想必也無可厚非。
她輕聲道:“凈斂,你認識這個嗎?”
凈斂站在臺階上,在短暫的絕望后,勉強調(diào)整了過來,他抿住唇,努力分析現(xiàn)在的情況。
他現(xiàn)在尚且還健在,甚至沒有缺胳膊斷腿,就證明這個冊子他家主子應(yīng)該還不知道。
這冊子未曾署名,他確信自己在桑窈面前未曾暴露字跡,所以桑窈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不大。
但思及這里,凈斂忽然想起幾個月前他曾經(jīng)在一次宮宴上開口問過她!
幾個月前發(fā)生的事情在他面前飛速閃過。他想這冊子既然能出現(xiàn)在桑窈手里,就證明這就是那次他去刑部丟失的。
后來桑姑娘撿到了它,他去問,桑姑娘沒有說實話。
……這擱誰誰也不會說實話啊。
桑窈肯定翻看了,一想到這里面寫了什么,凈斂就覺得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了。
當(dāng)初若是他不問還好,他既然問了那不就像桑窈證明,他是知道這個冊子的嗎?
誰來救救他!
凈斂更絕望了,他到底應(yīng)該怎么辦。
他對上桑窈的目光,桑窈生了一雙漂亮的杏眼,這樣看她時,目光純凈,好像只是在探尋。
所以他到底是承認還是不承認?
興許是凈斂猶豫的太久,桑窈說完又獨自回答道:“你肯定認識。”
……完蛋了。
果然,他就知道。
凈斂不知道自己要怎樣才能彌補,他緊抿著唇,然后痛苦開口道:“少夫人,屬下……”
一句罪該萬死還沒說出來,桑窈道:“謝韞還不知道我發(fā)現(xiàn)了這個,你暫且也別告訴他�!�
凈斂神色僵硬片刻,他愣愣的啊了一聲。
什么意思?
凈斂道:“少夫人您的意思是……?”
桑窈道:“你看過這個嗎?”
凈斂面色又復(fù)雜了起來,很顯然他看過,看過不止一遍,這書皮都讓他摸黃了。
可他越來越不明白了,少夫人看起來沒有要責(zé)怪他的意思。
可這真的很不對勁。
桑窈又自己答道:“你肯定沒看過,對吧?”
“……”
凈斂鄭重的點了點頭,道:“屬下沒看過�!�
桑窈也點了點頭,道:“想著謝韞也不會把這東西拿給你看。”
她饒有興致的問凈斂:“你覺得謝韞是個怎樣的人?”
凈斂的目光勉強離開這個可能會讓他命喪黃泉的冊子,他道:“……屬下不敢妄論�!�
桑窈就道:“沒關(guān)系,我不會告訴他�!�
凈斂對著桑窈總是超乎尋常的信任與好感,他根本沒法拒絕桑窈的要求,沉默了兩瞬便開口道:“屬下覺得,公子有經(jīng)世之才,性情又嚴謹,十分可靠�!�
見桑窈臉色沒什么變化,凈斂猜測一番,覺得大抵是他這樣總是夸謝韞,也不太好。
總是得找?guī)追植缓玫牡胤降�,他開始絞盡腦汁的想。
事實上,他家主子不好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輕易根本說不完。
可話雖如此,他是絕對不會在桑窈面前暴露他主子的缺點的,隔了半天,他從那些缺點中挑出來一個不是很重要的,道:“就是公子他平日沒什么生趣的東西,大部分時間都在耗在政事上,可能有些時候會有些古板?”
他又給自己打補丁道:“但只是偶爾�!�
他道:“主子有時候還是很風(fēng)趣的�!�
就比如罵他的時候。
桑窈點了點頭,想起謝韞的冷臉,贊同道:“確實古板。”
她隨手將手中書頁翻開,那里面一個接著一個的熟悉字跡不斷的戳著凈斂的眼睛。
桑窈看著這里面的風(fēng)花雪月,道:“凈斂,我跟你說,你主子可最能裝了,連你都被他騙了�!�
她指了指手里的書冊,道:“這就是他寫的�!�
凈斂:“……��?”
桑窈又道:“別看那個小古板看起來正兒八經(jīng)的,其實內(nèi)心可狂野了�!�
“……”
凈斂是真的沒想到,這件事會這樣發(fā)展。
他的小冊子有一部分是以他主子的視角寫的,也有部分是他直接描述,一開始他還擔(dān)心過這案冊子被別人發(fā)現(xiàn)了會不會損害了謝韞清譽,后來覺得不太可能。
但血淋淋的現(xiàn)實告訴她,有可能。
所以現(xiàn)在的情況是,少夫人以為這小冊子是他家主子寫的。
殺了他算了!
凈斂緊緊抿住唇,從來沒有那哪一刻這么煎熬過。
他在繼續(xù)隱瞞和直接攤牌說出見間糾結(jié)了半天,他可是個合格的侍從,對主子忠誠是必然,可是這事它實在是……
正當(dāng)凈斂糾結(jié)時,就見桑窈變了變,然后迅速把這手冊藏在了身后。
凈斂見狀愣了一下,于這電光火石的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桑窈這樣做的原因。
身后涼颼颼的,凈斂慢慢站直身體,然后緩緩的回過頭去。
他看見了謝韞。
細雨雨幕下,男人撐著油紙傘朝她走過來。
他腳步輕緩,身上有種松弛感,聲音像蒙著層霧氣,很快就來到了桑窈面前。
“剛剛手里拿的什么?”
問出來了!
凈斂一顆心立馬懸了起來,他甚至忘記了在此時去跟謝韞行禮。
謝韞的目光掃過他,簡直令他如芒在背。
桑窈道:“沒什么。”
“你不是還要一會嗎,怎么現(xiàn)在就回來了?”
謝韞收了傘,如實道:“你還在等我�!�
好貼心的一句話。
凈斂忍不住想,成了親就是不一樣,這若是放在以往,他家主子高低得諷刺一番。
凈斂反射性的笑了笑。
謝韞的目光幽幽又回到了凈斂身上,他從上到下掃視了他一眼,就差沒把懷疑寫臉上了。
然后慢聲對桑窈道:“窈窈,你在這待著干什么?”
這一生聲窈窈喊的猝不及防,桑窈臉頰紅了紅,然后從自己身后伸出手來,道:“在這里看書。”
謝韞的目光又回到了凈斂身上,然后道:“是什么書不能給我看看�!�
反而可以給凈斂看。
甚至看見他了還給藏起來。
憑借著凈斂對謝韞的了解,他知道最后不管怎樣,謝韞一定是會知道這些的。
凈斂已經(jīng)不想再面對下去了,他自暴自棄的道:“主子,那屬下就先告退了�!�
可謝韞卻并未應(yīng)允,也沒有給他緩沖的機會。
謝韞已經(jīng)走到了桑窈面前,離他的大寶貝只差一臂距離。
桑窈的衣擺上沾了泥水,她直起身子,小聲道:“反正不能給你看�!�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我也是為了你好。”
謝韞嗯了一聲,然后道:“何出此言?”
桑窈笑了兩聲,然后同他道:“我都說過了,你的證據(jù)在我手里�!�
凈斂不知道這對小夫妻說的是什么證據(jù)。
但他知道,那件東西一旦拿出來,就是他命休矣的時候。
這已經(jīng)是桑窈第三次提到這所謂的證據(jù),看她信誓旦旦的模樣好像也并非是在同他開玩笑。
謝韞終于來了幾分興趣,他道:“把你的證據(jù)拿出來我看看�!�
桑窈其實也不是有意遮擋,只是還有點不太習(xí)慣把這個秘密告訴謝韞本人。
如今他們已經(jīng)成親,這小冊子本就是謝韞的,雖然這事對于謝韞來說,多少尷尬了幾分,但他遲早都要面對的。
在凈斂乞求的目光下,桑窈道:“你真要看?”
謝韞嗯了一聲,道:“實話說我很好奇這愛你的證據(jù)到底是什么?”
凈斂清了清嗓子,剛要出言阻止,謝韞便掃了一眼他。
好不容易積攢的勇氣在這一瞬間消散。
凈斂心如死灰。
他默默退了兩步遠。
桑窈猶疑了片刻,事已至此她再藏也不好。
不過索性不是什么大事,從自己身后摸出那個小冊子,然后拎著書角,對謝韞道:“眼熟嗎?”
凈斂崩潰的閉上了眼。
到底有沒有人可以把他帶走。
謝韞蹙眉,目光落在這破舊的冊子上。
因為懸空,它在兩人面前晃啊晃。
“這是……?”
桑窈看著謝韞道:“沒事,我不會笑你�!�
謝韞還真一點不記得,他抬手從桑窈手里接過,然后隨手翻了一下。
第81章
清白
持續(xù)的雨讓空氣中夾雜幾分泥土的腥氣,那本被凈斂日藏夜藏,陪他度過無數(shù)大風(fēng)大浪的小冊子,在經(jīng)歷了一場長達半年的失蹤后,來到了他主子手里。
他那個冷漠刻薄,不近人情的主子。
凈斂一臉麻木。
他知道,他命休矣。
泛黃又破舊的書卷在男人手里顯得脆弱極了,白皙修長的手指在寂靜中,沉默的翻過一頁,又一頁。
凈斂對他的寶貝十分熟悉,他甚至還記得他的主子多看兩眼的那一頁,寫的是什么內(nèi)容。
那是他靈感迸發(fā)的結(jié)果,他寫的時候非常的滿意也非常興奮。
他還記得那天也是個雨天。
那是一年中秋夜宴,主子和桑窈終于見了面。在人聲鼎沸中,主子不欲張揚,從宮門側(cè)門入席,在入席的必經(jīng)之路那處,桑窈就站在那里。
她穿著一身黃粉的衣裙,臉龐雪白,烏黑的發(fā)半綰,宮內(nèi)燈火照在她身上,美的驚心動魄。
雖然當(dāng)時桑姑娘身邊沒有人,但是很明顯,這席內(nèi)有不少人都在偷偷看她。
他當(dāng)時跟在謝韞身后,眼睛都要看直了。
可他這木頭主子根本不為所動,仿佛像是沒看見。
行至桑窈身側(cè)時,被她擋了路,他的主子還面帶不耐的對這個漂亮女郎說了一句:“借過�!�
桑窈回過頭看他主子,兩人少有的目光對視。少女清凌凌的眸子中帶著詫異,而他主子也是萬年不變的冷臉。
沒人理解他的感覺。
他當(dāng)時緊張的都要昏過去了,只覺得這對視的一眼簡直山崩地裂,恨不得搬張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