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陳管理長臉色變了又變，幾次欲言又止，
劉院長卻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和沈蜷蜷對著話。
“你雖然是小班生，但不比那些大班生差，
說說，你都找到了些什么寶貝？”
沈蜷蜷將最后一口包子喂進嘴，嚼嚼吞下去，迫不及待地回道：“我找到了餅干，
玻璃球，面包，罐頭……”
劉院長聽得很認(rèn)真，
頻頻點頭，不時發(fā)出驚訝聲。這些反應(yīng)都讓沈蜷蜷越說越激動，最后站了起來：“……還有一輛鋼珠車，
比大班生那種鋼珠車更好，
是我，
是我自己做的，
我還有雨衣，腳腳雨衣——”
“腳腳雨衣？”劉院長饒有興趣地問。
沈蜷蜷便從挎包里取出褚涯給他做的那套雨衣，得意地展示：“看，這些是我的�！�
劉院長接過雨衣，看著上面整齊的針腳，臉色越來越凝重，但語氣卻依舊輕松：“這也是你自己做的？”
腳腳雨衣被褚涯交代過，所以沈蜷蜷該知道該怎么回答。
“是大班生幫我做的�！彼酒饋砜聪虿賵�，指著其中幾名大班生，“那個，那個，還有那個，他們幫我做的�！�
沈蜷蜷很想自豪地說這是沈喵喵給他做的，是沈喵喵給他最喜歡的弟弟做的，但是不得不將這話憋住。
劉院長看著雨衣陷入沉思，陳管理長也沒有說話，屋內(nèi)一時安靜下來。沈蜷蜷終于察覺到不對勁，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神情逐漸有些不安。
“我走了�！彼÷曊f了一句，便伸手捏住自己的雨衣，從劉院長手里慢慢往回扯。
劉院長這時也回過神，松手將雨衣還給了沈蜷蜷，看著他將雨衣胡亂塞進挎包，就要轉(zhuǎn)身離開。
“等等。”劉院長出聲將他喚住，又看向茶幾上的盤子，那里面還剩了六七個包子。
“全部都給他。”他對陳管理長道。
“好�！�
沈蜷蜷看著陳管理長拿過自己的袋子，將所有包子都裝了進去，驚訝得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都給我嗎？這些包子都給我嗎？”
“對，這些包子都是給你的�！�
陳管理長將那袋包子放進挎包，見劉院長沒有什么要說的，便拍了下沈蜷蜷的腦袋：“去吧�！�
沈蜷蜷離開房間時都有些恍惚，不斷去看自己的挎包，伸手捏一捏。下樓時也生怕摔倒壓著了包子，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操場里有許多大班生，他一路警惕著被人發(fā)現(xiàn)，便繞到操場邊緣，將挎包抱在懷里，遮遮掩掩地去往福利院后院。
劉院長和陳管理長一直站在陽臺上看著，直到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樓道拐角處，陳管理長才試探地問道：“院長？”
劉院長面色沉凝，只道：“先不要去查他是怎么離開福利院的，也不要去過問，就當(dāng)沒有這回事�！�
“知道。”陳管理長回道。
劉院長還看著沈蜷蜷消失的方向沉思，陳管理長又道：“那人應(yīng)該是……”
“十有八九。”劉院長嘆了口氣。
陳管理長有些擔(dān)心：“萬一不是呢？如果小孩兒遇到的是其他什么人，比如逃犯之類的怎么辦？”
“所以也要觀察著，隨時注意小孩有沒有異常�！�
“明白。”陳管理長點點頭，“其實基本上可以確定就是那人，普通逃犯是不會逃到這一帶來的�！�
劉院長沉默片刻后道：“如果我們什么都不知道，一旦他被發(fā)現(xiàn)了，上面也不會怪到福利院�！�
他沒有再說什么，轉(zhuǎn)身走向屋內(nèi)，跨進門后又回頭：“你每天都給沈蜷蜷多裝些吃的。”
“好的，我知道�！�
沈蜷蜷匆匆走在大路上，不時拉開挎包看一眼里面的包子。
兩旁路溝里漸漸出現(xiàn)了流動的水流，前方也灰蒙蒙一片，天地間掛上了一條浩大的水簾。沈蜷蜷知道這是又下雨了，便在路邊坐下，仔仔細(xì)細(xì)穿好雨衣和雨鞋，著重檢查挎包不會被淋濕后，才走入了水簾。
水簾的另一端是滂沱大雨，地面也全是泥濘。沈蜷蜷剛走出兩步，便又停下腳步，豎起耳朵去聽。
“……沈蜷蜷�！�
他倏地看向左邊，又驚又喜地大喊一聲：“沈喵喵！”
“慢點！別跑！慢點！”
褚涯也推動輪椅，飛快地迎向了他。
沈蜷蜷撲到褚涯懷里，緊緊抱著他的脖子，臉蛋也貼著他冰涼的雨衣。
褚涯輕輕推了下他：“別挨近了，水都流到你領(lǐng)子里了�！�
沈蜷蜷便拉了下自己雨帽，將整張臉都兜住，再重新抱住褚涯。
“這下不會流進去了。”
褚涯感覺得出來小孩的開心，便沒有再說什么，也沒有動。沈蜷蜷不時抬頭沖他笑一下，接著又重新抱住。
“沈喵喵，你好喜歡我哦�！鄙蝌轵榈哪X袋在他胸口蹭了蹭，撒嬌的語氣里帶著歡喜，“你在這兒等我，你好喜歡我哦�！�
片刻后，褚涯輕輕拍了下他的后背：“可以回去了嗎？”
“嗯，回家�！�
“那你先松開我。”
“你就這樣抱著我回去。”
褚涯便讓他如平常那般坐在自己身前，推著他一起返回彌新鎮(zhèn)。
沈蜷蜷看見輪椅扶手上插著幾根野草，已被雨水淋得彎折，便好奇地伸手去摸，問道：“你喜歡這個嗎？我可以給你采好多好多�！�
褚涯沒說喜歡還是不喜歡，只回道：“這是麥穗�！�
他上午在這片荒野里轉(zhuǎn)悠，發(fā)現(xiàn)那些荒草里還有稀稀拉拉幾株野麥，頂著一束干癟的穗。他知道這片荒野曾是一望無際的良田，只是后來土壤結(jié)構(gòu)發(fā)生了改變，生長出的農(nóng)作物再用無法食用。
褚涯正看著那幾株野麥，就被沈蜷蜷的大呼小叫給喚回了神。
“哎喲，我們過了一個坑，好顛屁股喲�！�
荒野地里積著一汪汪水洼，輪椅行進得顛簸緩慢。褚涯原本想問沈蜷蜷要不要下來自己走，但見他很興奮，也就沒有出聲。
沈蜷蜷突然啊了一聲，問道：“你知道今天吃什么嗎？”
他故意讓自己表現(xiàn)得很平常，但眼睛里寫滿激動，臉上還掩不住地笑。
褚涯知道今天的食物應(yīng)該不錯，卻也故意猜：“豆餅？”
“往好吃的猜。”
“山薯？”
“往比山薯都還要好吃的猜�！鄙蝌轵榧扰d奮又神秘，兩眼亮晶晶。
褚涯很配合，皺眉苦思：“比山薯都要好吃？那得多好吃，我想不出來�！�
沈蜷蜷抿著嘴笑，突然大聲喊出兩個字：“包！子！”
“��？包子！”
“今天是吃包子啊，好好吃的包子，哈哈哈哈哈，你猜不到吧？”
褚涯道：“包子也太好吃了，我都沒敢往這里猜�！�
“哈哈哈，我給你帶了，你可以吃包子了，哈哈……你快點，快點，我們回去吃包子�！�
等沈蜷蜷高興過這一陣，褚涯才問：“上午有莫爾納軍去你們福利院，你知道他們是去做什么的嗎？”
他在荒野里等待沈蜷蜷時，看見了一輛軍車。
“莫……”
“就是那開著車的軍官�！�
“哦，他們啊，是選人的�！鄙蝌轵榛氐馈�
褚涯問道：“那他們今天選到人了嗎？”
“沒有，好多人都在哭，今天一個人都沒有選到，王柱生還在地上打滾……”
沈蜷蜷還在嘟嘟囔囔，褚涯看著他的側(cè)臉，很鄭重地喊了一聲：“沈蜷蜷。”
“�。俊�
“如果下次再遇到那兩個軍官去福利院，你就藏起來�！�
“怎么啦？”沈蜷蜷滿臉茫然。
“只要是讓你們集合，你都別去，隨便找個什么地方藏著�！瘪已牡穆曇袈犐先ズ車�(yán)肅。
沈蜷蜷愣了片刻，褚涯以為他不愿意，便嚇唬道：“你要是不藏起來，我知道了后就要懲罰你，用窗子上那鐵衣架抽你。”他頓了下后接著道：“你就算哭，就算在地上轉(zhuǎn)著圈打滾都不行�！�
沈蜷蜷卻沒有做聲，片刻后才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幽幽道：“我知道啊，要藏起來的。”
“你知道？”
“我要是被選走了，你怎么辦？誰來養(yǎng)你？我被選走了去過好日子，天天吃大包子，你就在家里被餓死�！鄙蝌轵楦糁暌旅讼埋已牡氖郑÷晠s堅定地道：“你別怕，我肯定不讓他們把我選走�！�
半晌，褚涯才嗯了一聲：“你記得就好，別把我餓死了�！�
“不會的，他們把我選上了，我就滿地打滾——”
褚涯有些著急：“就不能讓他們選，你得躲開，得藏起來。”
“好好好，我藏起來，藏起來�！鄙蝌轵榻o了他一個真是拿你沒辦法的眼神。
褚涯在白堡里見過兩名福利院被選走的小孩，雖然不知道原因，但終歸不是好事。他覺得有兩種可能，一是福利院不知情，二是白堡就是和福利院聯(lián)手的。他現(xiàn)在根本不知道福利院的立場，所以也不能貿(mào)貿(mào)然提醒或是阻止，只能暫時讓沈蜷蜷避開被選走。
大雨下，這片荒野滿是水洼，稀疏的野草被大雨淋得緊貼地面，裹上了一層臟污的黑泥。沈蜷蜷卻興致盎然，沒當(dāng)輪椅碾過一個小坑，他都要夸張地哎喲一聲，再興奮地哈哈笑。
褚涯一時也玩心大起，故意去走那些坑洼，讓沈蜷蜷啊喲啊喲地大叫個不停。
兩人邊走邊玩地回到彌新鎮(zhèn)小院，褚涯剝掉兩人的雨衣去衛(wèi)生間掛著，剛轉(zhuǎn)回屋子，便看見桌上擺著的那一大堆包子，心里有些吃驚。
“”沈蜷蜷趴在桌子前，伸出手指頭在一個個地數(shù)。
褚涯問：“今天能拿到這么多包子？”
“嗯，管理給的�！鄙蝌轵橄沧套痰氐�。
“給你這么多？”
“是呀，那個盤子里剩了好多包子，就都給我了。”沈蜷蜷卻已著急地來推他輪椅：“你快來吃，快來吃呀，里面是咸菜，還有肉！”
褚涯原本還有些疑惑，但聽說是剩下的包子，也就沒有想太多。福利院應(yīng)該是怕浪費，所以才將吃不完的包子分給了這些小孩。
他沒有再問，只將沈蜷蜷抓包子的手拍了下：“去洗手。”
“我的手很干凈�！鄙蝌轵槊约菏直�。
“吃飯前要洗手，忘了嗎？”褚涯端走那盤包子：“包子已經(jīng)涼了，等我烤熱了再吃�！�
待沈蜷蜷洗手回來，褚涯掰開一個烤熱的包子，遞給他一半，剩下那一半放在盤子里，讓他把手上的吃掉后再拿。
“我已經(jīng)吃過一個了�！鄙蝌轵樘蛱蜃齑降�。
福利院的包子憨實個頭大，褚涯自己六七歲時，這樣的包子頂多能吃上一個，但他很清楚沈蜷蜷的飯量：“再吃點，你沒吃飽。”
沈蜷蜷瞟了眼包子：“好吧，那我勉強再吃點吧�！�
他嘴里說著已經(jīng)吃過一個，實則依舊狼吞虎咽，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塞。
“慢點，吃慢點，當(dāng)心噎著……這口咽下去才能再咬……慢點……”
沈蜷蜷一邊大吃一邊唔唔點頭，卻突然停下咀嚼，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接著站起來在屋子里四處亂轉(zhuǎn)，臉漲得通紅，有些驚慌地轉(zhuǎn)頭去看褚涯。
褚涯立即反應(yīng)過來，將筷子放在桌上：“過來！”
待沈蜷蜷站過來，褚涯便大力擠壓他的胸腹，待他終于緩過來后，再端過桌上的水杯讓他喝。
沈蜷蜷抱著水杯咕嚕嚕灌了一番，一邊喘息，一邊心虛地去看褚涯，臉上還掛著剛才嗆咳時溢出的淚水。
褚涯原本想說他兩句，但見他眼淚汪汪地盯著自己，心里終究又發(fā)軟，只拿過剩下那半個包子，掰成了一些細(xì)碎的小塊，用筷子一點點喂給他。
沈蜷蜷吃了幾顆小包子塊，又不太滿意地嘟囔：“包子就是要大口大口地啃，這樣吃著不像包子，都吃不出味兒。”
“還要邊吃邊哽才叫做吃包子，才過癮是吧？張嘴！”
沈蜷蜷不敢再說什么，委委屈屈地張嘴，小口咽著包子。
下午時，褚涯便動手給沈蜷蜷做棉夾襖。雖然沈蜷蜷的棉衣已經(jīng)被他改制得很厚實，但現(xiàn)在馬上進入隆冬，最好在棉襖里面再穿一件小夾襖，那樣更保暖。
他之前扛的那兩床棉被，一床成了被子，一床拆出的棉花都已經(jīng)用光，便準(zhǔn)備去春蘭超市再拿一床。
見褚涯要出門，沈蜷蜷連忙去拿自己的雨衣，褚涯見雨勢太大，趕緊喊住了他，讓他自己留在家里。
“那你要多久才回來呀？”
“很快的。”
“很快是多久呀？”
“最多十分鐘�！�
“十分鐘不回來怎么辦呢？那我就要來找你喲�！�
“嗯�！�
沈蜷蜷不情不愿地留下，看著褚涯消失在和前院連接的通道口，便在屋檐下騎自己的小車，來來回回地轉(zhuǎn)圈。
“孩子，人生就是這樣，與其不開心，不如和爺爺一起唱歌曬太陽……爺爺?shù)男≤嚨蔚蔚�，噠噠噠，滴滴滴……”
他唱完一段便會轉(zhuǎn)頭看向通道，再蹬一圈小車，接著唱一段。
“這有十分鐘了吧？這是不是有十分鐘了？”幾個來回后，他自言自語：“肯定有十分鐘了。好吧，那我去找他�！�
沈蜷蜷快步跑向衛(wèi)生間，要去拿自己的雨衣，可才跑出兩步，視野里突然多出了一大團黑糊糊的東西。
那東西就在左前方的院墻上，不知道是隔著重重水霧還是因為什么，模模糊糊看不清。但分明有著很大一塊，像是架在院墻上的一面大桌子，有著橢圓形的桌面和支撐的四條桌腿。
這東西就那么憑空出現(xiàn)，沈蜷蜷被唬了一跳。他不記得院墻上有放著大桌子，便揉了揉眼睛，想看得真切些。
但那大桌子突然開始閃爍，像是信號不穩(wěn)的電視畫面，很快便消失在了院墻上。
沈蜷蜷愣愣站著，嘴巴張了又張，茫然地四處望了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立即變得緊張。
黑狼在這院墻上已經(jīng)站了一會兒，沈蜷蜷在屋檐下遛圈時，它也在院墻上跟著來回走動，一雙獸瞳緊緊鎖定著小孩。
它觀察著這名人類小孩，判斷他會不會對褚涯構(gòu)成威脅，目光掃過那細(xì)瘦的脖頸，覺得應(yīng)該不可能。但它想到褚涯第一次和自己打斗就是因為他，目光里又透出了幾分怨恨和怒氣。
它很想撲上去，用鋒利的爪子將那小孩輕易撕成兩半，再一口將那脆弱的脖頸咬斷。但它也知道那樣做的后果，絕對不是它想要的，便又遏住那念頭，滿臉掙扎地收回了視線。
它踟躇著，看著小孩匆匆走向了衛(wèi)生間，看著他突然中途停下，愣愣地看向了這方向。
黑狼覺得這一刻自己對上了他的視線，不由怔住，它意識到他能看見自己，便瞇起眼俯下身，擺出了一個隨時進攻的姿勢。
但小孩很快就收回目光，沒有目標(biāo)地四處張望，顯然對上視線什么的只是一種錯覺。
沈蜷蜷看著那張像是桌子似的黑東西消失，心頭突然浮起一個流傳于福利院的睡前故事：
有一天晚上，我們福利院后院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鬼，他就躲在那些桌子下面，準(zhǔn)備晚上去食堂里偷豆餅，當(dāng)然，也順便吃兩個小孩……
難道這里也有個鬼，扛著一張桌子躲在院墻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藏起來了嗎？
第45章
除了嘩嘩雨聲，
四周再沒有其他動靜。沈蜷蜷有些緊張地站著，腳趾蜷縮成了一團。
“我不怕鬼的，我只要抓到鬼，
就撕他個稀爛！沒得說，直接撕爛！”沈蜷蜷陰沉著目光朝那些院角旮旯喊，
篤定的語氣像是已經(jīng)清楚鬼就藏在那里，只是不屑去將他抓出來。
但他轉(zhuǎn)回頭時，
滿臉都是慌張，他迅速走向衛(wèi)生間，
要去拿雨衣找沈喵喵。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個厚臉皮哦，
你就好好藏著，出來我就要打你！”沈蜷蜷取下掛在門后的雨衣，
沖著外面喊。
這雨衣是套頭樣式，他腦袋鉆進去后，
就如同平常穿T恤般找不著出口。他心頭著急，但越著急越找不著，背心都滲出了汗。
“不要讓我打你哦……我知道你的喲……你藏著就別出來！”
沈蜷蜷正在拉扯雨衣，突然就頓住了動作。他的目光透過那層透明塑料皮，
看見院子中間出現(xiàn)了一團黑糊糊的東西。
雖然只有個大概形體，他也看出了那長條桌面和四條桌子腳。
沈蜷蜷頂著雨衣呆呆盯著前方，沒有做出任何反應(yīng)，
看著那桌子就立在院中間，卻突然又從視野里消失。
院里再次變得空空蕩蕩，只有雨點落入地面，
砸出密集的小水坑。
沈蜷蜷遲緩地眨了眨眼，
再眨了眨，
下一秒，
那團黑東西又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了屋檐下，距離他更是近了幾分。
咚咚，咚咚……
沈蜷蜷的急促心跳蓋過了雨聲，呼吸也越來越粗重。
黑狼一直在院里徘徊游走，觀察著沈蜷蜷。它不時朝沈蜷蜷齜牙，又迅速閉上嘴，扭頭看向一旁。它的目光也不斷變幻，沖動和退縮輪番閃過，焦躁地來回走動，長長的黑尾巴抽打著雨水。
它再次轉(zhuǎn)過頭時，眼底閃過一抹蠢蠢欲動，又往沈蜷蜷這里靠近了幾分。
沈蜷蜷頭頂著雨衣，眼珠隔著透明膜不停轉(zhuǎn)，手里卻抓緊了靠在墻上的一根鐵棍。
當(dāng)那桌子再次消失，又再次出現(xiàn)在距他更近處時，他終于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恐懼，突然就爆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嚎。
正抬起一只前爪還沒落下的黑狼渾身一抖，兩只尖耳緊貼在腦袋上，渾身毛發(fā)倏地炸開。它似是被這突然的尖銳哭嚎給驚住，保持著抬起前爪的姿勢，渾身僵硬地站在屋檐下。
“哇……”
沈蜷蜷沖出了衛(wèi)生間，舉起鐵棍往黑狼身上用力砸下去：“打死你！打死你！”
砰！砰！
黑狼身體也跟著顫了兩下。
“哇……”
沈蜷蜷迅速砸了黑狼兩棍，又丟掉鐵棍拔腿往外跑。黑狼被他嚎哭驚嚇到，還沒回過神，只看著他擦過身旁，飛一般地卷過院子，沖進通道，再一溜煙沖出院門。
“哇哇……”哭聲在小巷里迅速遠(yuǎn)去。
黑狼終于反應(yīng)過來，立即就兇狠地齜著牙，跟著那哭聲追了出去。但它剛沖出小巷，便看見遠(yuǎn)處的人，立即一個急剎，四爪在雨后長街的淤泥上拉出長而深的痕。
它慌不擇路地躍上屋頂，朝著鎮(zhèn)中心方向遁逃，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那些建筑群里。
褚涯將棉被用塑料膜裹好，離開超市鎖好大門，剛推著輪椅上了大街，就聽見了沈蜷蜷的哭聲。
這哭聲凄厲尖銳，讓他心頭猛然一緊，連忙推著輪椅往回趕。
但沈蜷蜷的哭聲也在移動，并很快就出現(xiàn)在了巷道口，身上亂七八糟地裹著雨衣，整個腦袋都被罩住，只看見兩條腿在前后騰挪，朝著他迅速跑來。
“哇……沈喵喵……哇……”
褚涯見沈蜷蜷跑得如同出膛的炮彈，哭聲也中氣十足，終于確定他并沒有出什么事，不由長長松了口氣。
“沈喵喵，沈喵喵……”沈蜷蜷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慢點！”
“哇……”
“別著急，慢點！”
沈蜷蜷看見褚涯，終于不再那么害怕，速度也放慢了些。他一邊跑一邊哭訴：“扛桌子的鬼，嗚嗚，躲在桌子后面的鬼，嗚嗚�！�
沈蜷蜷跑到近處，一頭撲進褚涯的懷抱，開始講述剛才的經(jīng)歷。因為情緒太過激動，他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說了幾句便開始咳嗽。
“慢點說，我能聽明白。”褚涯拍撫著他的后背。
“桌子在院墻上，你知道嗎？桌子，桌子就放在院墻上，咳咳，咳咳……”
“慢點說，不著急。”褚涯無奈道。
“它，它，它——”
“好了，現(xiàn)在別開口，冷靜半分鐘再說。”
“咳咳，它，它——”
“噓，別出聲�！�
沈蜷蜷被褚涯勒令閉嘴了半分鐘，終于冷靜了些，再開口時也不再那么激動。
“他開始藏在這兒�！鄙蝌轵榕艿揭慌�，“這里就是院墻，他就躲在院墻桌子后面。”他半蹲下身，“他藏在桌子后面，我是知道的�！�
褚涯微微皺眉，努力去理解他說的每一句話。
“到底是院墻還是桌子？”
沈蜷蜷抿了抿唇：“院墻上的桌子�！�
“……你繼續(xù)�！�
“然后桌子就不見了�！鄙蝌轵闁|張西望，“我就找啊，找啊，桌子在院子里�！�
“……嗯，你仔細(xì)給我說下那桌子。”褚涯道。
“它很高，很大，是張黑桌子，長圓長圓�！�
“長圓？”
沈蜷蜷比劃，褚涯恍然：“長條�！�
“不是很條，有些胖胖的條�！�
“長條狀橢圓桌面�！瘪已难a充，又問：“你看清了嗎？”
“看清了，不對，沒看清，看清了……”沈蜷蜷搖頭又點頭，“反正鬼就藏在桌子后面的。”
“它又不見，又出來了，又不見，又出來了……”沈蜷蜷不斷跑來跑去地?fù)Q位，神情時而緊張，時而機警，時而又木呆呆地一動不動。
褚涯：“……”
“行，那我們先回家，你邊走邊說。”
褚涯雖然覺得桌子閃現(xiàn)出沒很荒誕，但沈蜷蜷是真的受了驚嚇，所以也耐心地聽。
“嗯，我知道了，嗯，聽著呢，你看見了一張桌子，時隱時現(xiàn)�！�
上次沈蜷蜷也說遇見過鬼，褚涯知道那其實是黑狼，但這次他便是想破腦袋，也沒法將長條桌子和黑狼聯(lián)系在一起。思來想去最后只得作罷，覺得可能是雨天水霧飄忽濃重，物體被擋得時隱時現(xiàn)，就讓沈蜷蜷產(chǎn)生了桌子在移動的錯覺。
“沒事的，這世界上其實根本就沒有鬼，剛才是你看花了眼。”褚涯解釋道。
“噫……”沈蜷蜷拖著長長的聲音，“怎么會沒有鬼呢？我們福利院后院里全是鬼，每天晚上都是好多的鬼�！�
“你只是聽別人說，你自己親眼見過嗎？”
沈蜷蜷拿眼斜睨著他：“我見過啊，剛才就見了，桌子鬼�！�
“那不是鬼，是你看花了眼�！�
“噫……怎么會沒有鬼呢？”
對話陷入循環(huán)中，褚涯沒法再繼續(xù)下去，沈蜷蜷那斜著眼的樣子也有些氣人。他只得安撫自己，這小孩連數(shù)都不會數(shù)，沒有被普及科學(xué)知識也是正常的。
這場雨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也沒有停。褚涯還不待沈蜷蜷醒來，自己就推著輪椅去了垃圾場。
飛行器剛離開，新的垃圾堆積如山，褚涯趁著那些垃圾還沒被雨水浸透，開始用棍子翻翻撿撿。
他撿了垃圾回去，在水龍頭下逐個刷洗，再喚醒沈蜷蜷，在他起床洗漱的這段時間里，去烤熱了最后兩個包子，又將沈蜷蜷的挎包整理好。
兩人吃完早飯，褚涯帶著沈蜷蜷出了門，當(dāng)鉆過那條水簾時，發(fā)現(xiàn)黑狼居然也在曠野上。
它狀似悠閑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像是被遠(yuǎn)方的克科山吸引，看也不看這邊一眼。直到褚涯推著輪椅走到近處，它才收回視線，那張毛毛臉上分明還有些驚愕。
褚涯沒有拆穿這表演痕跡太重的偶遇，只對黑狼道：“你在這兒啊，我要去前面，你和我一起走嗎？”
沈蜷蜷現(xiàn)在又瞧不見黑狼了，只道：“我是和你一起走呀�！�
黑狼沒有什么反應(yīng)，但在褚涯推著輪椅往前時，它也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了后面。但它依舊是一幅閑逛模樣，并在褚涯轉(zhuǎn)頭瞧時，眼里露出一種原來你也要去前面的意外感。
劉院長和陳管理長就站在二樓某間房的窗戶旁，看著沈蜷蜷出現(xiàn)在連接后院的通道口，并迅速跑過操場去往食堂。
“他們整個宿舍的小孩兒都在替他隱瞞，晚上還被被子散開，床前擺了鞋子�！标惞芾黹L緊繃著臉。
劉院長笑道：“孩子嘛，也不知道事情輕重，互相幫忙都很正常�！�
“這是沒有遇到壞人，可要是遇到壞人了怎么辦？”陳管理長咬了咬牙�！安恍校冗@事過去后，他們?nèi)奚岫家獞土P�！�
“好好好，懲罰，懲罰。”劉院長拍了下他的肩，“適度的懲罰�！�
當(dāng)裝著早餐的鐵桶擔(dān)進食堂時，所有小孩都全部歡騰起來。
“面餅啊，今天是吃面餅�！�
“昨天吃包子，今天吃面餅。”
面餅是在豆面里摻入了少量面粉，再上籠屜蒸出來的圓餅。雖然口感只比豆餅好上那么一些，也足夠福利院小孩們興奮了。
“沈蜷蜷，今天吃面餅哎，我要能領(lǐng)到三個，就和你換一個�！�
沈蜷蜷理解地點頭：“知道的�！�
陳管理長今天分餐時，依舊只每人兩個面餅，小孩們端著面餅經(jīng)過還在排隊的沈蜷蜷身旁時，對他小聲道：“領(lǐng)不到三個喲�！�
“但是面餅好大，一個就吃飽了，我還是可以和你換一個。”
“我可以和你換半個�！�
“我換大半個�！�
但沈蜷蜷去打飯時，陳管理長又對他低語：“等下去我辦公室拿吃的�！�
“嘻！”沈蜷蜷眼睛晶亮，“好哦，我，我等下就去�！�
半個小時后，沈蜷蜷緊捂著自己挎包，走在去往彌新鎮(zhèn)的大路上。快到雨簾處時，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褚涯就在曠野上，側(cè)對自己看著雨簾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躡手躡腳地繞到褚涯身后，猛地跳出去，雙手舉在頭側(cè)：“霍！”
褚涯看向他，伸手去接他的挎包：“走吧，回去了�！�
“嚇到了嗎？你嚇到了沒有？”
“嚇到了�！�
“那你怎么不叫哇�。�！”
褚涯語氣平靜：“哇�！�
“你哇得不對�！�
“那就湊合湊合吧。”
回到小院已是中午，沈蜷蜷見褚涯將挎包擱在小桌上，連忙去拿里面的面餅：“我沒有和他們換，也還是把寶貝都送給了他們。你看這個面餅，也好好吃的，只差一點點就有包子那么好吃了�！�
褚涯看著那裝滿了面餅的無菌袋，疑惑地問：“你沒有和他們換，那這些是哪兒來的？”
“是陳管理長給我的。”
褚涯遲疑片刻：“你的意思，其他小孩都只能領(lǐng)到兩個面餅，但是他給你了這么多？”
“對呀，給了我這么多�！鄙蝌轵橐粋�一個地數(shù)，“一，二，三，一，二，三……”
褚涯追問：“他為什么要給你這么多面餅？”
沈蜷蜷啊了一聲，茫然地?fù)蠐舷掳停骸耙驗樗o我啊�！�
“昨天的包子是哪兒來的？”褚涯問道。
“也是陳管理長給我的�！鄙蝌轵橄肓讼牒笥盅a充：“還有劉院長�！�
“他們?yōu)槭裁匆o你？”
“因為我找他們要啊�！鄙蝌轵闊o辜地眨了眨眼睛。
不管褚涯怎么問，沈蜷蜷都說不出什么名堂，被問多了便開始胡說八道，說因為他是虱子王。
褚涯看著面前那一堆面餅，伸手碰了碰外層的無菌袋，問道：“是他們親手把包子和面餅放進這個袋子的？”
“嗯。”
“沒有問你什么？”
“問我了�！�
“他們怎么問的？”
“問我夠了嗎�！鄙蝌轵榛氐�。
褚涯心頭其實已有了一個大致想法。
顧麟的人去福利院搜過他幾次，劉院長和陳管理長在發(fā)現(xiàn)沈蜷蜷的異常后，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存在。但他們并沒有采取什么行動，看目前情況也沒有匯報給顧麟，反而給沈蜷蜷這么多食物。
褚涯和劉院長只有一面之緣，上次視察福利院時，兩人之間除了應(yīng)有的寒暄禮節(jié)，也沒有其他交談。他覺得劉院長這樣善待他，應(yīng)該是因為父親褚誠煜。
但不管是不是因為父親，這都讓他心生感激，同時也覺得劉院長和那些人應(yīng)該不是同一立場，可以將在白堡的發(fā)現(xiàn)告訴他，免得更多的小孩被選去云巔。
“好好吃，你快吃，我們都喜歡吃這種餅餅�！鄙蝌轵橐贿吚峭袒⒀剩贿呥f給褚涯水壺，含混地道：“你要喝水，別噎著�！�
褚涯接過水壺，看著他吃得鼓鼓的臉頰，心里暗暗嘆了口氣。
“沈蜷蜷�！�
“唔。”
“你幫我做一件事�！瘪已拇鬼粗掷锏乃畨兀澳忝魈烊フ覄⒃洪L，偷偷找他，悄悄告訴他一句話。”
沈蜷蜷停下咀嚼，壓低聲音問：“悄悄話？說什么？”
“你就說，不要被選走，危險。”褚涯擱下水壺，“記住了？”
“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