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而這片草地中央立著一顆橢圓形大繭,半透明的乳白色繭殼下,隱約顯出一小團陰影。
沈蜷蜷跑到那個大繭前,伸手摸摸繭殼,用手指去掰那殼上的幾道裂紋。他試了幾次,和之前一樣依舊掰不開,便將眼睛湊到細縫處瞧,又側(cè)過耳朵貼上去聽。
“浣熊,浣熊,你在睡覺嗎?你是不是在睡覺?”沈蜷蜷像是敲門似的敲那蛋殼,又用手指去撓,指甲在些微顆粒感的繭殼上刮出呼哧呼哧的聲音。
“浣熊,我怎么變黑了,好黑啊,你快給我洗洗唄,我看看能不能鉆進來�!�
小銀絲圍著大繭轉(zhuǎn)了幾圈,又從繭殼細縫中探了進去,不一會兒,里面就傳出窸窸窣窣的動靜,是一種類似于搓揉衣服的聲音。
“我有點看不清你也,看著就是圓圓的一團。不是,兩團,上面這團是腦袋,下面這團是肚子,哈哈哈,但是我知道你肯定好好看……你把我肚皮刷得好痛,輕點么……呀,你把我揉成一團了,輕點呀,腳丫子也要刷嗎……小浣熊,沈喵喵肯定也好喜歡你,但是我們不要和沈喵喵的量子獸玩,它很討厭,比我現(xiàn)在都要黑,很丑,屁股很大,像個桌子鬼……我已經(jīng)白了,可以不刷了……不刷了吧,你都把我刷了幾遍了……你不要擰毛巾一樣的擰我……呀�。�!”
褚涯第二天醒來時,沈蜷蜷還在熟睡。他躺在床上去看手腕上的黑線,發(fā)現(xiàn)它沒有繼續(xù)生長,依舊維持著之前的形態(tài)。他輕手輕腳地起身,拿著拐杖在地上行走,發(fā)現(xiàn)腿傷也恢復(fù)得差不多了。
這一切似乎都在表示事情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讓他心情也變得舒暢起來。洗漱過后,他對著鏡子自照,發(fā)現(xiàn)自己這段時間沒有心情打理,頭發(fā)已經(jīng)過長,便找了一條橡筋,將它們束在了腦后。
沈蜷蜷今天不用去福利院,一覺睡到自然醒。他醒來后也不吭聲,抱著小熊坐在床上玩,只時不時側(cè)頭看臥室門,只要看見褚涯在主屋里就很安心。
“呀!你扎小辮了?”褚涯的身影再一次經(jīng)過門口時,沈蜷蜷探出頭驚訝地問。
“醒了?醒了就快起床洗漱,我把包子給你熱一下�!�
“你怎么扎小辮了?”
“快穿衣服穿鞋,別凍著�!�
沈蜷蜷急急忙忙地穿好衣物,跑到褚涯面前,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瞧:“沈喵喵,你,你看著好像不一樣�!�
褚涯的頭發(fā)被梳至腦后,露出飽滿的額頭和好看的眉眼,雖然臉龐還帶著青澀少年氣,但也讓他看上去比平常多了些鋒利。
“怎么不一樣了?”褚涯問。
“反正,反正就不一樣。”沈蜷蜷無法形容心里的感覺,只由衷地道:“都好看,怎么都好看�!�
褚涯笑了起來,沈蜷蜷看得更是心花怒放,跳著腳道:“我也要扎小辮,我也要扎,我要扎,好好看。”
“行吧行吧,給你扎�!�
但沈蜷蜷的頭發(fā)長度不夠,褚涯便同他商量:“你頭發(fā)稍微短了點,現(xiàn)在沒法束到一起�!�
“我不嘛,我也要扎呀�!�
“要不我給你剪短一些?”
“我不!”
“你看,后面太短了,干脆修一下怎么樣?”
“我不剪!要剪就要剪成虱子王,全部剪光!”
褚涯沒辦法,最后只得將他頭發(fā)攏成兩束,在頭頂兩邊各扎了一個小圓揪。
“這個好,比你那個還要多一個�!鄙蝌轵橄沧套痰卣甄R子,滿臉陶醉地打量自己。
小孩頭骨正,腦袋圓,皮膚雪白,眼珠烏黑,扎了兩個小圓揪后也很可愛。褚涯便任由他照鏡子,自己去做早餐。
“我還要扎更多的小辮,一二三一二三個�!�
褚涯聽著他的話,心里暗自琢磨。沈蜷蜷每天一二三一二三的肯定不行,還得教他學(xué)點字。已經(jīng)六歲的孩子了,起碼一至一百的數(shù)字得會念,還會寫。
吃過早飯后,褚涯拿出一個紙張泛黃的筆記本,在空白頁的排頭寫上一到十的數(shù)字,再將沈蜷蜷喚進屋,讓他照著寫。
沈蜷蜷雖然不大樂意,卻也在桌子前坐了下來,褚涯見椅子太矮,便又去衣柜里翻出個靠墊墊在他屁股下面。
“你看我寫的這些數(shù)字,你在每個數(shù)字后面照著寫一排�!瘪已闹钢P記本。
“哦�!鄙蝌轵闈M臉不高興地垂著眼。
褚涯就坐在他旁邊削鉛筆,不時轉(zhuǎn)頭瞧一眼。
沈蜷蜷擰著眉頭,手指頭用力握住鉛筆下端,在筆記本上拉出斜斜的一杠。
“這是什么?”褚涯問。
“一�!�
“一怎么這么長?短一點�!瘪已牡�。
“哦�!�
“……讓你短一點,不是讓你只點個小黑點,你看看我寫的一是多長。”
沈蜷蜷瞧了瞧最前面那個一字,再劃下一道,啪嗒一聲,鉛筆芯斷掉彈了出去。
“呀!”
褚涯淡定地給他換上一支削好的:“繼續(xù)寫,落筆的時候輕一點,不要那么重。”
“哦�!鄙蝌轵楸愫茌p地在筆記本上落下一杠,接著轉(zhuǎn)頭去看褚涯。
“稍微重點,這又太淡了�!�
沈蜷蜷呼吸逐漸粗重,卻也再次寫了個一。
“長了點,你看這個一,都占了三個字的位置……一是一段短短的直線,不要斜到線外,只能寫在這排格子里……再看看第一個,你看,這是直直的橫線……重新再寫�!�
沈蜷蜷一連寫了好幾個一,褚涯都還不滿意,他便丟下鉛筆,滿臉陰沉地瞪著面前的筆記本。
“來,我們再寫一個。”褚涯指著下面的空白橫格。
沈蜷蜷卻忽地跳下椅子,朝著沙發(fā)背狠狠打了一拳,再站在沙發(fā)前重重喘著氣。
褚涯語氣平靜地道:“字寫得不好就多練習(xí),發(fā)脾氣是沒用的�!�
“�。�!”沈蜷蜷又錘了沙發(fā)背一拳,接著轉(zhuǎn)身吼道:“一會兒長了一會兒不長了一會兒淡了一會兒咸了�!�
褚涯拿起筆記本展示給他看:“你自己說,這些一字寫得像你見過的一字嗎?你認識它們嗎?特別是這一個,都長成波浪線了,跟條蚯蚓似的。你叫它的名字,叫一,你看它認不認?”
“它,它們——”
“而且我什么時候說過咸了?”
“它,它們,它們……”沈蜷蜷一著急就說不出話,只呼呼喘著氣,又漲紅著臉去拿沙發(fā)上的小熊,剛舉過頭頂,褚涯便低聲喝道:“放下�!�
他音量不大,神情也并不嚴厲,但沈蜷蜷被那雙漆黑的眼眸注視著,也沒敢再砸,只舉著小熊不動。
褚涯又伸出手,淡淡道:“把它給我�!�
沈蜷蜷慢慢放下手,拎著小熊,一步步走到褚涯面前,撅著嘴將它遞給了褚涯。
褚涯將小熊放在桌上,讓它面朝沈蜷蜷坐著:“繼續(xù)寫吧,別著急,我和小熊都陪著你。”
沈蜷蜷便繼續(xù)寫字。他寫字時全身都在跟著用力,兩只垂在空中的腳絞成一團,左手緊攥成拳,橫眉豎目地盯著筆記本,嘴巴也在努動。
褚涯便去端了個小凳子過來,墊在他的腳下踩著,又將他左手手指掰開,用紙巾擦掉掌心里滲出的汗。
“放松一點,不要用那么大力�!瘪已牡�。
沈蜷蜷嘟囔:“我討厭寫字,我最討厭寫字了,我討厭寫字……”接著看了眼前方小熊,將它轉(zhuǎn)了個面,屁股后背對著自己。
褚涯沒有說什么,只在他又寫了個一字后輕輕嗯了聲,伸手指著那個字:“這個寫得很漂亮。”
“��?”沈蜷蜷盯著他指的那個字,又倏地轉(zhuǎn)頭去看他,眼睛瞬間放出光亮。
“長短輕重都合適,也很直,寫得漂亮。”褚涯不斷稱贊,又道:“我六歲的時候都沒有你寫得這么好�!�
沈蜷蜷滿臉喜意地端詳那個一字,褚涯又道:“這是大寫一,再寫一排小寫1,看看你能寫得多漂亮�!�
“好吧,你這么喜歡我寫的字,那我就再寫幾個吧�!鄙蝌轵檎Z氣勉為其難,動作卻迫不及待,“我還可以寫個一二三排�!�
沈蜷蜷興致勃勃地寫字,每寫一個就看一眼褚涯,停筆等待著。
褚涯夸贊了幾次后道:“你寫完所有字再讓我看,我還要給你評分�!�
“還要評分嗎?”
“對,要寫完所有的字才行,而且每一個都要寫好�!�
“我,我肯定每一個都要寫好,我寫字可厲害了,我——”
“寫的時候還要大聲念出來。”
“好!”
沈蜷蜷開始認真寫字,每寫一個都念出了聲,褚涯在一旁拆棉被取棉花,偶爾糾正他的讀音。
“三、三、三、3、3、3……”沈蜷蜷悄悄伸出左手,將那個背朝他的小熊又轉(zhuǎn)了過來,對著它抿嘴笑。
就這樣寫了一陣,他卡在了小寫6上。
“6要冒一個小頭,不是只有一個圓。”
“我冒了呀,你看�!�
“這個頭太不明顯,得有長長的彎曲的脖子,不能只冒一個小揪揪�!�
“它,它就沒有脖子。”
“重新再寫一個……不對,這里得長一點,你寫著,我去院子里一趟�!�
褚涯正拄著拐杖去到門口,就聽身后咚地一聲。他轉(zhuǎn)過頭,瞧見沈蜷蜷站在沙發(fā)前,沙發(fā)上多了個短短胖胖的腳印。
“怎么了?”褚涯問。
沈蜷蜷不高興地道:“那個6就不能沒有脖子嗎?為什么非要長脖子呢?它就沒有脖子,它就是那個樣子�!�
“沒有脖子的那是0,那就不是它了,它長成了別人的樣子。你愿意成為別人嗎?你愿意和方方圓圓,和多指長得一模一樣嗎?人家叫一聲沈蜷蜷,三個人都在答應(yīng),你愿意嗎?”
沈蜷蜷沒有再做聲,褚涯道:“去拿毛巾把沙發(fā)上的腳印擦了�!�
沈蜷蜷在原地站了幾秒,突然蹲下身,伸出袖子照著腳印刷刷幾下。
他將那腳印擦干凈,沉著臉道:“我就不拿毛巾,我不拿,我用袖子擦,我還要用舌頭舔�!�
“你用舌頭舔試試?”褚涯也嚴肅下了神情。
沈蜷蜷朝著沙發(fā)伸出舌頭,半俯下腦袋,眼睛卻去看褚涯。他倒也沒有真的舔,只保持著這個埋頭伸舌的姿勢沒動。
雙方僵持了片刻,褚涯忽然去拿掛在門后的雨衣給自己穿。
“你去哪兒?”沈蜷蜷倏地站起身,粗聲粗氣中帶著些驚慌。
“你就在家里,我等會就回來。”
“不行!”沈蜷蜷大吼一聲。
“怎么不行?”
沈蜷蜷一臉陰沉地擰起眉:“你、想、跑?”
褚涯:“……”
“你看看你那德行,你去照照鏡子,去看。”褚涯又是氣又好笑,“我去找點做沙袋的材料,你就在家里寫作業(yè),我馬上就回來�!�
沈蜷蜷進入了分化期,難以控制自己脾氣是正常的事,他自己在分化期時,哪怕是服用了抑制劑,也難免有時候會性情暴躁。沈蜷蜷什么藥都沒有服用過,能像現(xiàn)在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
“那我也要去找沙袋�!鄙蝌轵榛呕琶γΦ嘏芟蜷T口,“我要和你一起去�!�
褚涯也就順著他:“行吧,去把你雨衣穿上,我們一起去�!�
天色昏暗,大雨將整座彌新鎮(zhèn)籠罩其中,載著兩個小孩的輪椅在街道上緩慢前行,雨點打在塑料薄膜上,發(fā)出啪啪的聲音。
“沙袋是什么呢?”
“用來打的。”
“��?是打架那個打嗎?”
“不是打架的打�!�
“那是什么的打?啊?是什么的打?是什么……怎么不說話?問你吶!非要讓我生氣嗎?”
“……好吧,就是打架的打。”
第52章
第二天,
沈蜷蜷背著他的小熊,趴在小桌上做作業(yè),褚涯則用找到的材料縫制沙袋。他在一條布口袋里塞上絲綿,
將口子縫合嚴實,再用一條粗繩吊在了屋檐下。
褚涯試了下,
覺得這個沙袋既不傷手,也能滿足一個六歲小孩所需,
轉(zhuǎn)頭見沈蜷蜷在探頭探腦,便招招手:“過來�!�
沈蜷蜷快步走了過來,
褚涯道:“你心情不好的時候,
想發(fā)火的時候,就來打這個�!�
“我不想打這個,
我想砸沙發(fā)。”
“你不能砸其他東西了,只能打這個�!瘪已牡�。
“可是我只想打沙發(fā)呀,
還用凳子打它�!�
“我剛才在路上怎么給你說的?沙袋就是挨打的。”褚涯頓了頓,將他含在嘴里的手指扯出來,“不要把手指塞到嘴里。”
沈蜷蜷抿了抿唇,濕漉漉的手指就要在衣服上蹭。
“不能擦在衣服上!”
“那怎么辦嘛?”
沈蜷蜷身體里又升起了那種熟悉的燥熱感,
讓他感覺很不舒服,心頭也涌起了煩亂。
“老是不能,不能,
不能�!彼曇舸罅似饋恚瑧崙嵉氐溃骸澳阕屛掖蛩�,那我就不打它。”
褚涯也不應(yīng)聲,
掏出手帕給他擦手指,
他斜著眼睛看褚涯:“我就不打,
我要打沙發(fā)。”
褚涯瞥了他一眼,
見他臉上泛起陣陣潮紅,胸脯也不斷起伏,頓時了悟。便趕緊讓開身,指著沙袋道:“來,快上。”
“我不打它�!鄙蝌轵橹赶虿贿h處的水槽,“我要用凳子去砸水龍頭,把它砸個稀爛。”
褚涯抿了抿唇:“沈蜷蜷,我算搞清楚了,你其實就是想和我頂嘴,想和我唱反調(diào)對吧?”
“沈喵喵,我搞清楚了,我現(xiàn)在不想唱,我只想頂嘴�!鄙蝌轵闅鉀_沖地回道。
褚涯實在沒忍住,冷笑了一聲:“還挺誠實�!�
“我不誠實,我最愛撒謊�!鄙蝌轵橛猪斄艘痪�。
褚涯沒有再說話,只眼皮微闔地看著沈蜷蜷。
他對沈蜷蜷一向很有耐心,鮮少露出這樣的神情,那不光是怒氣,還有不耐和冷硬。
沈蜷蜷愣了一瞬,心里掠過一絲畏懼,卻又覺得更加生氣,也抿著唇瞪著褚涯。
褚涯沒有和他對峙太久,很快便收回視線,推著輪椅去往院門方向。沈蜷蜷看著他緊繃的后背,心頭突然就涌起了一股恐慌。
“你去哪兒?你不準(zhǔn)走�!彼s緊沖上去,擋在了輪椅前面。
褚涯垂眸看著地面:“你沖我發(fā)脾氣我還不能走?讓開。”
“不,我不讓開,你不準(zhǔn)走�!鄙蝌轵閺堥_手臂擋住輪椅。
褚涯伸手要將他撥開,他卻突然抱住了那條胳膊,大喊道:“沈喵喵你不準(zhǔn)走,不準(zhǔn)走。”
褚涯聽出他聲音帶著哭腔,貼著自己胳膊的身體也發(fā)著抖,便停下了動作,坐在輪椅上沒有動。
“你別走,沈喵喵你別走�!鄙蝌轵榈呐瓪庖呀�(jīng)散去,眼底也蓄起了一層淚水,神情看著既茫然又委屈:“我好難受,我不知道,我就是好生氣,我,我也不知道,你別走�!�
褚涯側(cè)頭看他,見小孩臉色都被嚇得發(fā)白,不覺心頭一軟。他嘆了口氣,伸手將沈蜷蜷拉進懷里,輕輕拍著他的后背:“我只是去拿掃帚,不是要走�!�
沈蜷蜷卻還在迭聲央求:“我不沖你發(fā)脾氣好不好?你不要那么看著我好不好?我不想你那樣看我。你別拿掃帚好不好?別不喜歡我,我會改的,我會改的�!�
褚涯心頭陣陣發(fā)酸。
他知道剛分化那半個月,情緒波動最為強烈,沒有服用抑制劑的話,就算是成年人也很難自控,還容易傷害到別人。
云巔偶爾會發(fā)生分化期哨兵向?qū)耸录�,那都是剛進入分化期卻不自知,在情緒波動最強烈的階段卻沒有服用抑制劑造成的。成年人尚且如此,更別說一個六歲的小孩,而沈蜷蜷就算在發(fā)作期間,也只砸砸沙發(fā)小熊發(fā)個脾氣,還會覺得后悔害怕,會說自己要改。
褚涯輕聲道:“這個不怪你,是我不對。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知道你難受,卻也沒有體諒你。我們再堅持十來天就行了,以后你就不會這么難受,情緒會平穩(wěn)很多。還有,你要記住一點,我不會不喜歡你,你怎么砸東西發(fā)脾氣我都喜歡你�!�
“真的嗎?”
“真的�!�
“那你會跑掉嗎?”
“不會。”褚涯隨手撥了下他頭頂?shù)男∴编薄?br />
沈蜷蜷靠在他胳膊上,淚花還在眼里轉(zhuǎn),也仰頭朝他笑了下:“再摸摸�!�
褚涯便又撥了下另一個小啾啾。
“再摸摸。”
褚涯繼續(xù)。
沈蜷蜷笑道:“我覺得我好像桌子——你的量子獸哦,它也是要我摸摸,再摸摸�!�
褚涯怔了下:“什么時候?”
“昨天晚上我做夢的時候,我去了你的地方,種了小麥穗兒,就在里面看見了大黑狗。大黑狗跑了,我追它,就看見你的量子獸了�!�
褚涯問:“在哪兒看見的?”
沈蜷蜷指了下房頂,“它在上面睡覺,結(jié)果生病了,像你以前發(fā)燒那樣地抖。”沈蜷蜷開始全身抖動,又道:“我就去摸它,想看看它是不是在發(fā)燒。結(jié)果它沒有發(fā)燒,也不抖了,可是它不讓我走啊,要讓我摸個不停�!�
他說得不是很詳細,但褚涯聽明白了,只抬著手怔怔出神,直到沈蜷蜷又夸張地哆嗦著,將腦袋湊到他掌心下:“再摸摸,我在抖,我要發(fā)燒了。”
沈蜷蜷待到褚涯將他兩個啾啾都撥了一遍,這才走向沙袋,呀一聲大叫后,對著那沙袋開始拳打腳踢。
“呀!呀!呀呀呀……小二班,用力呀,小二班,加油呀……”
褚涯一直坐在他身后陪著,卻側(cè)頭思索著什么,又抬頭看向房頂。沈蜷蜷則一直在打沙袋,直到自己精疲力竭,這才搖搖晃晃地轉(zhuǎn)過身,滿頭滿臉汗地對著褚涯傻笑。
褚涯斂起心神,問道:“現(xiàn)在還難受嗎?”
“嘿嘿,不難受了。”
褚涯伸出手:“過來�!�
沈蜷蜷走過來時趔趄了下:“哎喲�!苯又盅杆僬痉(wěn),咧著嘴繼續(xù)傻笑:“哈哈,我差點摔了,哈……”
褚涯將他拉到懷里坐著,用手帕去擦他臉上的汗水,又讓他張開嘴給自己看。
“不錯,掉的那些牙都長出來了一些,從大門洞變成了小門洞�!�
沈蜷蜷拿起旁邊的小熊,抱在懷里親了親,用嘴抵住它的腦門,用自己才能聽清的聲音嘟囔著:“小浣熊,我也不會打你的哦,我不打你�!�
下午,褚涯畫了很多浣熊,竭力表現(xiàn)浣熊的各種形態(tài),以期能在沈蜷蜷腦中形成一個完整的浣熊形象。
他甚至畫了數(shù)張浣熊上樹的圖,每一張只有細微差別,如果快速翻頁,就會形成一段浣熊上樹的連續(xù)畫面。
他又擔(dān)心自己填鴨似的輸入會讓沈蜷蜷排斥,便只趁他心情正好的時候?qū)⒐P記本遞給他看一眼。不看太久,也就幾分鐘,或是在聊天時有意無意地提及。
“你的浣熊現(xiàn)在正在做什么?”
沈蜷蜷揪著自己的小熊耳朵:“它在聽我說話。”
褚涯一把抓走布偶小熊:“它在哪兒聽你說話?”
“它爬在樹上聽我說話。”沈蜷蜷飛快地回道。
“浣熊腦袋是什么樣子的?”
沈蜷蜷舉起兩只手在頭側(cè):“它有兩只小耳朵�!�
“還有呢?”
他又用手指框住自己的眼睛:“它的眼睛又黑又圓。”
提問完畢,沈蜷蜷坐在鋼珠車上,兩只腳撐在地上一前一后地搖晃,腦袋側(cè)過去看筆記本:“浣熊可真好看�!�
“嗯,你的量子獸非常好看。”褚涯語氣重點落在你的量子獸上。
“我的量子獸是浣熊,嘿嘿。”沈蜷蜷笑了兩聲后又問:“那你喜歡我還是喜歡浣熊?”
沈蜷蜷看似隨意問出,但那雙看著褚涯的眼睛灼灼發(fā)光,褚涯心內(nèi)頓時警鈴大作,知道這看似簡單的問題也不能隨便回答。
他不能讓沈蜷蜷對浣熊形成競爭意識,一丁點也不行。
“我肯定最喜歡你,接著才是浣熊�!瘪已幕氐馈�
沈蜷蜷停下前后搖晃,眼含期待地看著他:“那你有多喜歡我?”
“很喜歡。”
“很喜歡是多喜歡?”
褚涯覺得這個問題很抽象,只得道:“我不知道�!�
“啊……”
“我怎么回答呢?要是我問你這個問題,你能答出來嗎?”褚涯問。
沈蜷蜷毫不遲疑地回道:“能。”
“你能回答?”
“我那么多那么多的喜歡你,很多一百都沒有我那么喜歡你。那么多的量子獸,那么多的變異種都沒有我那么喜歡你�!鄙蝌轵椴恢涝趺幢磉_自己內(nèi)心的感受,臉色漲得發(fā)紅,兩只手盡量往后伸,“那么多那么多,福利院所有的小孩都沒有我喜歡你。”
他用上了自己剛學(xué)的一百,那是他知道的最大數(shù)字。他的語氣和神情滿滿都是熱切,褚涯在那雙閃著光的眼里,只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他沉默地一言不發(fā),只覺得有什么在心里緩緩流淌,讓整個胸腔都在變暖,心臟也又軟又漲。
“那你有多喜歡我?”沈蜷蜷湊近到褚涯面前問。
褚涯還沒開口,他又了解地道:“你說不出來吧,那我問你,別人給你十顆玻璃球換我,你換不換?”
褚涯抿了抿唇,很輕地回道:“不換�!�
沈蜷蜷神情一喜:“那一百顆玻璃球呢?”
“也不換。”
“那很多個一百呢?”
褚涯認真地回道:“很多個一百不換,比這更多的也不換,把云巔和深淵所有的玻璃球拿來換,我都不換�!�
“嘿嘿�!鄙蝌轵樾α藘陕�,“那么多玻璃球都不換哈?那么多都不換哦�!�
“嗯,那么多都不換�!�
“可我剛才讓你生氣了�!�
“生氣了也不換�!�
“嘿嘿,嘿嘿……我要是給你說,我想要哪個小班生的黑團團,你就會去幫我搶,我給你告狀,你就會去打那個人嗎?”
褚涯想說搶東西不對,但見沈蜷蜷神情緊張又期待,便鬼使神差地點了下頭:“你想要什么,我就去幫你搶�!�
沈蜷蜷沒有再說什么,只看著褚涯笑,笑著笑著突然又癟了癟嘴。
“怎么了?”褚涯問。
沈蜷蜷伸手抱住褚涯的腰,將臉埋進了他的懷里。褚涯要將人推開看,沈蜷蜷卻將他摟得更緊,還發(fā)出了兩聲嗚咽。
褚涯茫然了一瞬,隨即就反應(yīng)過來。他沒有再試圖推開沈蜷蜷,只左手撫上他的腦袋,右手輕輕拍著他的后背。
良久,沈蜷蜷已經(jīng)停下了嗚咽,卻還是埋在褚涯懷里:“好奇怪哦,我哭什么呢?我不傷心的,我本來一點都不傷心,但是我就是想哭�!�
他抬起頭,褚涯用手帕擦拭他的眼淚,低聲道:“一點都不奇怪�!�
“為什么?”
“因為你就是個愛哭包。”
沈蜷蜷在他懷里扭了扭,褚涯問:“你今天哭了幾次了?我數(shù)數(shù),怎么也得三次了吧,你說你是不是個愛哭包?”
沈蜷蜷嘟囔著:“那我不哭了好不好?”
褚涯低頭看著他的發(fā)頂,目光很是溫柔:“沒事,你想哭就哭吧,不要憋著。”
“嗯,想哭就哭�!鄙蝌轵辄c頭,似想起了什么,又道:“搶了別的小孩的東西,他們也會難過,我不要你幫我搶東西,我們不搶�!�
“是的,不搶�!瘪已牡馈�
“我也不發(fā)脾氣�!�
褚涯想了想:“你想發(fā)脾氣就發(fā)吧,不要憋著�!�
未突破的哨兵向?qū)Р荒苤鲃俞尫啪窳�,但晚間入睡后,意識海會處于極度活躍的狀態(tài),精神力會不自覺釋放出來。所以夜里入睡后,沈蜷蜷就開始了他的玩耍時間,進入身旁褚涯的精神域。
他迫不及待地去看他種的那株小金麥,發(fā)現(xiàn)那麥穗兒長得很好,在看見他到來時,還快樂地輕輕搖晃著。更讓他驚喜地是,那株麥穗兒身旁居然又多出了十幾根,只是細瘦孱弱,那微弱金光像是隨時都能熄滅。
“好多呀,你們怎么這么多了�!�
沈蜷蜷將它們挨著那株大穗兒種好,仔仔細細地撫去它們表層上的黑氣,再美滋滋地轉(zhuǎn)著看。
“你們要好好長,沈喵喵很喜歡麥穗,等你們長好了,也讓他插在輪椅上,你們可比他摘的那些好看多了。”
沈蜷蜷正在看自己種下的麥穗兒,卻發(fā)現(xiàn)那只大黑狗不知什么時候又到了身后,還像昨晚那樣,在颶風(fēng)里挺著胸昂著頭,身上連著幾道黑線。
沈蜷蜷趕了過去,但大黑狗又躍出了光隙,他也跟著沖出那道發(fā)光的口子,便如同昨晚那般,到了自己小院上空,也看見了沈喵喵那只正在房頂上發(fā)抖的量子獸。
今晚那量子獸直接就轉(zhuǎn)向他的方向,支著腦袋,似乎是在無聲地哀求。沈蜷蜷了解地點頭:“我知道你呀,你就喜歡我摸你的腦袋,行吧行吧,那我就摸摸吧,但你不能咬我哦�!�
沈蜷蜷成功地讓黑狼平息下來,也發(fā)現(xiàn)自己又變成黑黢黢一團,趕緊回到自己的精神域,去呼喚浣熊。
這次小銀絲才剛剛探進繭殼,就被一把扯了進去,接著被按著大力揉搓刷洗。
“……輕點哦,我被揉暈了……呀,你不要把我抻直了踩著刷……”
褚涯從睡夢中睜開眼,見身旁沈蜷蜷還在酣睡,便輕手輕腳地下床,拄著拐杖去了門口,站到了院子里。
天上還淅淅瀝瀝地下著雨,他在雨中抬頭看向房頂,又費力地站上旁邊小凳。
但房頂上空無一物,只有一個不大的蓄水箱。他轉(zhuǎn)頭看向四周,看見左邊那排房頂上有一道黑影閃過,很快便消失在那些建筑背后。
因為劉院長帶來的食物很多,所以沈蜷蜷接下來幾天都沒有去福利院。他在褚涯的陪伴下寫作業(yè)和玩耍,心情煩躁了就去打沙袋,倒也沒有再出現(xiàn)什么問題。
黑狼似乎是知道褚涯察覺到了什么,前兩天白天都沒有出現(xiàn)。褚涯便沒有再在夜里去院子里,只在深夜時突然睜開眼,定定看著屋頂。
直到第三天白天,黑狼才再次出現(xiàn),它大模大樣地在每間屋子里溜達,趴在沙發(fā)上假寐,半瞇著眼觀察褚涯。
“來了?這兩天去克科山玩了嗎?都沒看見你。”褚涯神情自然地問。
黑狼沒有回應(yīng),只甩了甩尾巴,但明顯也不再那么緊張,放松地閉上了眼。
褚涯將一盤切好的豆餅擱在桌上,又擺好兩副碗筷,去叫正在打沙袋的沈蜷蜷吃飯。
“先洗手,把腦袋上的汗也擦了。”
沈蜷蜷洗好手進屋,一眼便瞧見沙發(fā)上的黑狼,臉上頓時有些不高興。
“你怎么又來了?昨天晚上才摸過你,不是說好了不要來嚇我了嗎?”沈蜷蜷嘟囔著在桌子前坐下,端過了自己的碗筷,“但是我也不怕你,你也嚇不到我了。”
黑狼瞟了眼褚涯,見他并沒在意這句話,便也從沙發(fā)上起身,站在了桌子的另一方。
“那是沈喵喵的碗,你不要站在那里�!鄙蝌轵榈馈�
他見黑狼不動,便將那副空碗筷換了個方向,但黑狼又跟著轉(zhuǎn)到了那邊。
“那是沈喵喵的碗呀�!�
沈蜷蜷繼續(xù)調(diào)整碗筷方向,但黑狼也跟著挪動位置。
沈蜷蜷不高興地板起了臉,褚涯又拿了一副空碗筷過來,“沒事,那是它的,我的在這兒呢。”
褚涯在沈蜷蜷的另一側(cè)坐下,往三只空碗里夾切好的豆餅塊,沈蜷蜷小聲問:“也要給它吃嗎?”
“嗯�!�
黑狼伸爪將自己那碗豆餅撥到面前,卻也不吃,只看著沈蜷蜷,目光里露出幾分得意。
沈蜷蜷憤憤,趁著褚涯沒注意,在桌子下伸腳朝它踢去。但這一腳才踢出,什么都沒有夠著,黑狼便嗷地一聲跳開,在地上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接著腦袋轉(zhuǎn)向褚涯,抬起一只爪子指著沈蜷蜷。
“我沒有踢到它,它告的假狀,我沒有踢到它�!鄙蝌轵榧奔钡貫樽约恨q解。
褚涯嘆了口氣:“你別去踢它,好好吃飯�!庇謱诶堑溃骸澳阋矂e裝了,來吃飯�!�
兩人吃飯時,黑狼就站在桌邊,不時用爪子撥一下那裝著豆餅的碗。
“它浪費糧食,它就沒吃,陳管理長說浪費糧食是不對的�!鄙蝌轵橐е曜有÷暤�。
“我等會兒會幫它吃掉,不會浪費的�!�
沈蜷蜷又看向另一方的黑狼:“我已經(jīng)告你了,哼,你浪費糧食,就等著進懲罰室吧�!�
黑狼沒有吱聲,卻在沈蜷蜷開始吃豆餅時,一尾巴掃向他凳子。
凳子吱嘎一聲,歪斜后又回正,沈蜷蜷顧不上自己差點摔倒,只驚喜地朝褚涯告狀:“看見了嗎?我的凳子都動了,這是真的,它真的踢了,凳子都動了,剛才在這兒,現(xiàn)在在這兒,看見沒有?”
“我看見了,看見了。”褚涯嘆了口氣,“你們兩個,一個不準(zhǔn)說話,一個不準(zhǔn)動,都安分地把這頓早飯吃完�!�
第53章
云拓遲遲沒有出現(xiàn),
褚涯已經(jīng)沒有了最初的焦躁和急切,但依舊每天會登上文藝中心大樓,朝著遠方眺望一陣。
黑狼蹲在輪椅左邊,
沈蜷蜷便蹲在輪椅右邊,用小棍在地面的那層灰土上胡亂涂畫。
片刻后,
他突然抬起頭問:“哥哥,你這樣看著看著,
我們的爸爸媽媽就會來接我們嗎?”
褚涯正在出神,聞言愣了下,
轉(zhuǎn)頭看向沈蜷蜷。
沈蜷蜷只睜著那雙黑亮的大眼睛,
一眨不眨地回視著他,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對,
我在等我們的爸爸媽媽來接我們。”褚涯將我們的爸爸媽媽這幾個字念得既清晰又重。
沈蜷蜷滿意地站起身:“那我也來看吧,萬一你看不見爸爸媽媽呢?”
他坐到褚涯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