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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得嘞�!毙∥鬟挺開心,拍著胸脯打包票,“你有空的話,我?guī)阍诰┏寝D(zhuǎn)轉(zhuǎn)啊,我在這兒呆了二十多年,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都門兒清,人稱京城百事通�!�

    方茴勾了一下嘴角,沒說話。就小西這滿嘴跑火車的咋呼性子,這個京城百事通怕是摻了不少水分。不過本地人終究是本地人,別的不說,方茴對她嘴里的好吃的很感興趣。于是輕輕點(diǎn)了一下頭。

    “我媽肯定倍兒喜歡你。”小西美滋滋道。

    方茴一口羊肉吐了出來,難掩愕然:“你說什么?”

    小西:“帶你去見我家啊,你在京城玩不需要住宿的嗎?就住我家啊�!�

    方茴說不上來是失望還是什么,心頭升起一抹復(fù)雜,頷首道:“……麻煩了�!�

    小西邊擺弄手機(jī)邊道:“麻煩什么啊,咱倆誰跟誰啊。”

    “誰跟誰?”方茴脫口問道,話一出口便后悔了。

    小西茫然抬頭:“�。俊�

    方茴埋首吃肉:“沒什么�!�

    “哦,”小西其實(shí)沒聽清,但她也沒問,就大仙兒這個脾氣,自己問了可能還得挨懟,還是識趣兒點(diǎn)好,她一手撈肉吃,一手看手機(jī),兩邊不閑著,“你剛剛說你是逛B站,我給你推薦幾個cp向剪輯的視頻,你看看看過沒有?發(fā)你微信上了啊�!�

    方茴有點(diǎn)心神不寧,應(yīng)了一聲,小西說的什么卻沒仔細(xì)聽,依稀辨別出是說發(fā)微信,晚點(diǎn)兒看微信就知道了。

    小西接著擠眉弄眼一通:“一定要看啊�!�

    那里邊兒可有不少剪輯大神的蒙太奇手法以及出神入化的四舍五入全是車,保證嚇方茴一跳。

    “嗯�!�

    兩人一個很傻很天真,一個心事重重表面平靜吃完了這頓涮羊肉,跟著自家藝人在商場外面分手。那時候是下午四點(diǎn),僅僅七個小時后,她們再次相遇在電影院門口。

    當(dāng)然不是她倆互相約看電影的,而是幫自家藝人踩點(diǎn)取票,順便也能蹭個電影看,雖然兩位盡職盡責(zé)的助理已經(jīng)提前把電影刷過了,作為夏以桐顏粉的小西更是刷了三次,次次哭成狗,第四次她還是非常堅決地要看,自己一個人哭和跟著另一個人一起哭,感覺是不一樣的。雖然她先前看的那三次都不是自己一個人,反正感覺不一樣,哪里不一樣,她自己也說不清。

    和大仙兒看電影,看“我欲成仙”的大仙兒眼淚汪汪,哭到哽咽,哭到虛脫,哭進(jìn)她懷里要抱抱,光是想想就讓人激動。

    她中午給方茴分享了那么多“勁爆”的MV剪輯,難道對方?jīng)]看?這是小西見到方茴一臉淡定的表情甚至透露出一絲習(xí)慣的嫌棄后,第一時間浮上心頭的想法。

    還是說方茴其實(shí)是老司機(jī),估計裝成新手上路的?還是說她真的要羽化登仙了看到這個都毫無波動嗎?不管直的彎的應(yīng)該都有波動才是啊。

    她想問,但是方茴一直在摁手機(jī),不知道跟誰聊天,除了她一開始來跟她打了個招呼后,其他時間連正眼瞧她的次數(shù)都寥寥可數(shù)。

    小西不是每時每刻都話癆的,就像現(xiàn)在,方茴不理她,她也不想跟對方說話了,上網(wǎng)看起了,她女神星星點(diǎn)燈又開新文了,前兩個月她最喜歡的一部武俠還賣了影視,不知道哪個公司會拍,如果她愛豆夏以桐能當(dāng)主角就好了,她看文的時候女主就是按照夏以桐的臉腦補(bǔ)的,不過陸老師應(yīng)該不會再讓她接電視劇了,好可惜。

    就在她看看得入迷的時候,方茴抬起了眼,靜靜地望了過來。小西下意識抬頭四顧,周圍三三兩兩的人低頭玩手機(jī),根本沒人看她。

    奇怪。她摸了摸發(fā)涼的后頸,總覺得被什么東西盯上了。

    陸飲冰在半小時后抵達(dá)影院。今天是周一,又是凌晨場,影院等候區(qū)里就剩下小貓三兩只,其中兩只還是她們的助理。

    小西手機(jī)震了一下,是陸飲冰發(fā)來的微信——【我到了,看你左前方�!�

    小西對著左前方戴帽子還化了個夸張的大濃妝的女人,舉著手機(jī)愣是沒敢認(rèn),直到手機(jī)再次震了一下——【傻愣著干什么?還不快點(diǎn)兒?就是我,化個妝你就認(rèn)不出來了?】

    她這才小跑著迎了上去。

    第198章

    陸飲冰做事向來隨心所欲,她化這個親媽都認(rèn)不出來的大濃妝其一是想偽裝身份,薛瑤雖然把她當(dāng)女兒寵著但也是有雷霆一怒的時候的,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她還不想挑戰(zhàn)對方的底線;其二么,就是想試試夏以桐,看看她是不是比自己親媽還熟悉自己,認(rèn)不認(rèn)得出來。認(rèn)出來了最好,沒認(rèn)出來嚇唬嚇唬她也行。

    小西這個假助理,給了提示居然還認(rèn)不出來,得好好考慮一下下個月加不加薪水的事情了。

    陸飲冰壓下帽檐,一雙涂著紫色眼影的大眼睛妖里妖氣忽閃忽閃,從身后伸出一只手,陰森森地低聲道:“票呢?”

    “……”小西哆哆嗦嗦把票遞給她。

    這整得跟黑幫接頭一樣干嗎?媽媽我好怕。

    陸飲冰接過票笑了:“怎么樣?我這樣認(rèn)得出來嗎?”

    小西瘋狂搖頭。

    陸飲冰:“那就好�!�

    看看電影票時間,離檢票還有十分鐘左右。遂坐定在方茴邊上,方茴放下手機(jī),輕輕地頷首叫了一聲:“陸總�!�

    陸飲冰頓時在心里嘖了一聲。瞧瞧人家這助理,這淡定,這氣場,這波瀾不驚,哪哪都瞧著順眼,不愧是夏以桐的助理。再轉(zhuǎn)頭看看希小西,對比鮮明。

    希小西工作起來還是挺靠譜的,畢竟人家top2畢業(yè),志向在此,兢兢業(yè)業(yè),當(dāng)個助理非常合格。就是平日不用干正經(jīng)事的時候不著四六,總給人一種浮夸的感覺。

    以前陸飲冰覺得小西活潑,能開玩笑,還能給她科普點(diǎn)不知道的知識,相當(dāng)好,現(xiàn)在有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光環(huán),連帶著對方的助理都上了一層濾鏡,怎么看怎么好。

    小西非常地委屈。既委屈陸飲冰不看自己,反而頻頻去看方茴,又委屈明明和她站在同一陣線的方茴現(xiàn)在也不怎么搭理她了。

    委屈著委屈著她就生起氣來。當(dāng)然,她不敢生陸飲冰的氣,只敢把賬都記在方茴頭上,以后再也不跟她分享自己的小秘密了,八卦也不給她說了,哼!

    方茴若是知道她此刻想法,想必立時就要出去買一掛鞭炮放了慶祝她脫離苦海。

    只聽見電影院廣播響了,“觀看23點(diǎn)50分《破雪》場次的觀眾可以開始檢票了�!标戯嫳掷锏钠�,沒動,夏以桐說她隨后就到,這個隨后是幾分鐘,她也不確定。

    五分鐘后,等候區(qū)就剩下她們仨,圍在一起坐在高腳凳上,小西和方茴一人抱著一杯中杯可樂小口地嘬著,剛出爐的新鮮的爆米花熱氣所剩無幾,陸飲冰往嘴里丟了顆爆米花,口感還脆著,電影院門口仍舊空無一人,夏以桐再不來口感就不好了。

    又過了一分鐘,陸飲冰看檢票口那個工作人員已經(jīng)往她們這邊看了,再不動喚估計要惹人注意了,她拉起方茴的胳膊,往檢票口走。

    陸飲冰:“先進(jìn)去吧,一會兒夏以桐到了讓她到里邊找我們,等一下呼啦啦進(jìn)去四個,也挺引人注目的�!�

    方茴:“???”

    小西:“???”

    等等,敬愛的陸老師喲,你是不是牽錯了人?

    方茴已經(jīng)幫她問出了口,蹙眉道:“陸總?”

    陸飲冰:“沒錯,我倆先進(jìn),小西知道我的座位在哪,等一下讓她帶那誰過來�!�

    方茴想說,票都是一人一張,憑票入場的,拿著電影票哪有找不到座位的,還需要人帶嗎?但是沒容她分辯,陸飲冰已經(jīng)拉著她進(jìn)去了。

    方茴回頭,小西手里握著兩張票,面帶凄楚地站在原地。方茴自動給她的背景腦補(bǔ)了一片白茫茫的狂風(fēng)暴雪。

    吾老板叛逆?zhèn)肝嵝摹?br />
    她嘴角略略往上勾了一下,很快又覺不忍,五味雜陳。

    《破雪》上映一月,票房在前二十天已經(jīng)突破20億大關(guān),影評網(wǎng)站評論分?jǐn)?shù)小幅下降,目前維持在8.1分,由于口碑票房俱是大豐收,片方宣布延期一個月下檔,陸飲冰在等待電影開場前,上app看了一下實(shí)時票房,26.8億,雖然還有一個月的排片,但是暑期檔本就競爭激烈,雖然現(xiàn)在電影還有余勁,但后期走勢應(yīng)該會呈現(xiàn)斷崖式下跌,票房最終估計會穩(wěn)定在32億左右。

    這部電影單純制作成本加上演員片酬大概在3億左右,票房最少達(dá)到8個億才能夠開始盈利,現(xiàn)在超了8億快20個億了,秦翰林和他老公這筆又賺大發(fā)了。嘖。

    還是不能光拍戲啊,得自己當(dāng)制片當(dāng)導(dǎo)演,自己費(fèi)勁巴拉拍了半年戲,雖然在業(yè)內(nèi)可以說是天價片酬,但也就詹談秦翰林夫夫倆的零頭,當(dāng)真劃不來。

    以前怎么沒覺得拍戲這么不賺錢呢,陸飲冰琢磨著,是因?yàn)樗F(xiàn)在拖家?guī)Э诹�,每天都要考慮一下怎么賺錢養(yǎng)家,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這方面。

    上映一個月,還是凌晨場,上座率已經(jīng)很低了,尤其是IMax廳,更別提了,只有一對小情侶坐在中間,低著頭咬耳朵,時不時還能聽見一聲塑料包裝袋被拆開的聲音。

    陸飲冰坐在倒數(shù)第一排,方茴就坐在陸飲冰前面一排,陸飲冰扒著椅背和她聊了幾句夏以桐,看看手機(jī)時間坐回原位。

    放映時間已經(jīng)到了,但是屏幕上還在放“我的中國夢”系列,這是今年剛弄出來的玩意兒,上邊找著她,要她也給錄一段之類的講話,她讓她媽柳欣敏趕緊通了通關(guān)系放過了她。一想到自己要每次無數(shù)次地在電影院叨叨那些正得不能再正的能量,她就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看著看著,她發(fā)現(xiàn)了來影的身影,撲哧一笑,給她拍下來屏幕上義正詞嚴(yán)的大臉發(fā)過去——【你的中國夢,不就是賺夠錢回家開奶茶店嗎?嘛時候變成祖國騰飛啦?】

    最近為了避免吃狗糧都不跟她聯(lián)系了的來影秒回——【你大爺!】

    陸飲冰——【我爸獨(dú)生,沒有大爺!你說你怎么就不長記性呢?】

    來影——【你居然會跑出去看電影?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陸飲冰——【和我女朋友,怎么樣,羨慕嫉妒恨吧?她一會兒就來,嘻嘻�!�

    來影——【滾!】

    陸飲冰——【嘻嘻�!�

    她剛發(fā)完這句話,電影院里的燈光全部暗了下來,手機(jī)光源在黑暗里非常醒目。出于觀影禮儀,陸飲冰將手機(jī)鎖屏,仰頭認(rèn)真地看著面前的巨幕。

    觸目所及,滿是大雪。不得不說秦翰林那些最佳視覺效果獎?wù)娌皇前啄玫�,就這個畫面就值回票價了。影院的空調(diào)開得不低,陸飲冰穿個短袖在里邊沒覺得冷,畫面一出來居然切身體會感覺到寒意,好像她就置身在茫茫大雪中。

    老叟不成詞的歌謠響徹在雪山里,遙遠(yuǎn),空曠。

    一座小木屋出現(xiàn)在了視線深處。陸飲冰驀地坐直了身體,目光看向大門口。一道同樣帶著鴨舌帽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潛了進(jìn)來,她全程都沒有停留,徑直朝最后一排奔了過來,身后跟著小步跑的小西。

    同樣是跑,夏以桐已經(jīng)跑到了自己的座位,小西才剛剛走到那一排的入口處。

    她緊張地一屁股坐下來,心跳兀自砰砰跳,手邊遞過來一杯可樂,吸管已經(jīng)別好了,夏以桐就著女人的手喝了一口,平復(fù)她一路疾奔過來的心情。

    “陸——”她轉(zhuǎn)頭,一抹甜蜜笑意自然揚(yáng)起,緊接著僵在了臉上,背部重重地撞到扶手,顯然嚇得不輕。

    陸飲冰承認(rèn)自己失策了,她的原計劃是這樣的:夏以桐比她先到片刻,她頂著這張臉先去嚇唬她一頓,認(rèn)不認(rèn)出來都有后續(xù)發(fā)展,等后續(xù)發(fā)展完了,她趁著電影還沒開始,去洗手間把妝給卸了,她的包里隨身攜帶著卸妝工具,不消兩分鐘,就能還她一張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臉。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夏以桐路上耽擱了時間,居然比她到得還晚,她要是卸了妝豈不是白白大費(fèi)周章了,所以她就保持著這臉花花綠綠等到現(xiàn)在夏以桐出現(xiàn)。

    陸飲冰掐了個蘭花指,忽覺不對趕緊放下,這是太監(jiān)的作態(tài),遂換成了一指點(diǎn)著自己的臉頰,嬌滴滴地出聲道:“我好看嗎?”

    “�。�!”夏以桐艱難開口道,“好、好看�!�

    陸飲冰:“是嗎?那你親我一下�!�

    “�。�!”夏以桐借著電影銀幕的光,打量了一下陸飲冰一臉五彩斑斕,長得能夾死蒼蠅的假睫毛和大紅唇,咬著下唇不知從何處開始下口。

    陸飲冰閉上眼,不依不饒地將臉湊了過來。

    “親。”

    第199章

    還能怎么樣?親唄。

    自己選的女朋友,不管對方打扮成什么樣,跪著也要親下去。

    夏以桐橫挑豎看,覺得下顎骨那一條線上稍微能下得去嘴,便再低了低頭,嘴唇往那處湊去,陸飲冰緊閉的眼睛猛然睜開,將大紅唇直接“叭”的一聲印在了夏以桐嘴唇上。

    夏以桐瞪大眼睛。

    陸飲冰幸災(zāi)樂禍地笑了起來,顧忌著前面有人,到底沒笑得太放肆。

    夏以桐呆了兩秒,直接親了回去。

    這回驚呆的成了陸飲冰了,一時間居然沒反應(yīng)過來。

    小西坐在前面總覺得后背有眼睛,實(shí)在忍不住了往后看了一眼,那倆根本就沒看電影,抱在一起親得火熱,手依稀是在胸腰處亂摸一通,小西搖搖頭,轉(zhuǎn)回去腦袋。

    欲望,精力旺盛,真是比不了。

    陸飲冰額頭抵著夏以桐的額頭,不住地喘著粗氣,“是真愛了。”她都這樣了,對方還能親下來,不但能親下來,還能親得那么投入。絕對真愛。

    她媽要是看見她這副德行,她要是敢腆著臉上去要親親抱抱,柳欣敏都能操起掃帚打人。要知道柳欣敏可一向是以淑女自居的。

    陸飲冰覺得自己有點(diǎn)兒撒野了,仗著夏以桐愛她,什么都敢干,肆無忌憚,但她已經(jīng)愛上了這樣的感覺。

    夏以桐一只手還在陸飲冰后頸按揉著,喘勻了氣后,道:“我們看電影吧。”電影里小荊秀被送到山上,正奶聲奶氣說話。

    陸飲冰從包里拆了包濕巾給她擦臉,剛才胡亂啃的時候,她臉上的色兒肯定蹭夏以桐臉上去了。夏以桐避開她的手,說:“不用了,等會兒出去的時候正好當(dāng)偽裝�!�

    陸飲冰:“……”

    你這樣?xùn)|一塊西一塊地口紅印以及殘妝才更引人注目吧。

    趁著電影還在前期鋪墊,陸飲冰拉夏以桐去衛(wèi)生間卸妝,兩人幾乎是跑著去的,生怕錯過接下來對方的鏡頭,卸妝加上來回也就四分鐘,屏幕上小陳輕和小荊秀的劇情已經(jīng)演完,到了姑臧使臣進(jìn)攻的那一節(jié),號角長鳴,旌旗浩蕩,獵獵招展。

    接下來是這場電影的重頭戲之一,夏以桐的獨(dú)舞。這場戲一共ng了十幾次,陸飲冰是看著她從無數(shù)次的ng一步步走到最后秦翰林大叫好的,但那是在片場,和銀幕上又不一樣。

    夏以桐眼神開始飄,看似集中在屏幕上,實(shí)則沒有聚焦,而是四散在屏幕的各個角上,她知道自己在緊張,陸飲冰在看她的電影,僅僅是這么一個認(rèn)知,便讓她完全沒辦法脫離開自身去獨(dú)立觀賞一部她參演的電影。陸飲冰會喜歡她的表演嗎?要是她認(rèn)為演得不好怎么辦?要是……

    她偷瞄了一眼陸飲冰,陸飲冰側(cè)臉對著她,非常專注,能夠看到她緊抿著的唇線,夏以桐心頭一跳,是覺得不好了嗎?

    影院的音響效果也格外好,大銀幕里的鼓聲和夏以桐的心跳聲趕著賽跑似的。直到一舞結(jié)束,陸飲冰往椅背上一靠,夏以桐裝作還在看銀幕,陸飲冰倏地湊近她的耳朵,沉穩(wěn)的聲音伴著熱氣送進(jìn)來:“演得很好,很驚艷�!�

    從電影上映以來,夏以桐已經(jīng)看過、聽過很多這樣的夸獎了,粉絲的、路人的,也有影評人,但都及不上陸飲冰一句淡淡的肯定。

    陸飲冰將兩人之間的扶手推上去,兩人肩膀靠著肩膀,手牽著手,陸飲冰將她攬進(jìn)自己懷里,夏以桐自發(fā)調(diào)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但是再舒服靠在對方懷里也會影響觀影體驗(yàn),陸飲冰還沒享受幾分鐘美人在懷的感覺,夏以桐便重新坐直了身子,一眨不眨地欣賞屏幕上陸飲冰的盛世美顏。

    陸飲冰心里重重嘆口氣,不抱就不抱了,回家抱個夠。

    陸飲冰左手握著夏以桐的右手,兩手交疊著放在自己大腿上,另外一只手則繞過去圈住夏以桐的腰,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嘴唇也貼著她脖頸和耳朵游移。

    這部電影是陸飲冰的一番,顧名思義就是大部分都是圍著她來講故事,出現(xiàn)夏以桐的時候她才看幾眼,其他時候不遺余力地占夏以桐便宜。夏以桐穿的衣服少,T恤也就薄薄的一層,貼肉,撩開T恤下擺,沿著細(xì)膩的腰線往背部、小腹摸,透著沁沁的涼意,像是撫摸著上好的冷玉,一不留神過了火,被夏以桐一巴掌拍回去,夏以桐不舍得下什么力氣,不疼,陸飲冰很快就忘記這茬兒,短暫的退卻后卷土重來。

    陸飲冰看的東西多且雜,不知從哪里看到過說女子間的感情,往往在一起越久越發(fā)深厚,由愛便會生出依戀,后面說的什么她不記得了,前半句她還是很深以為然,明明無時無刻不在一起,卻還是想貼著對方,最好一絲縫隙也沒有。哪怕坐在一起看電影,也要時不時地碰碰手、碰碰耳朵,這樣心里才踏實(shí)。

    她心理活動豐富得很,夏以桐只是專注地看電影,整雙眼睛都要黏在屏幕上了。陸飲冰手都摸到她內(nèi)衣的扣子里,都不為所動。陸飲冰不由有些吃味,屏幕上的人比她還要好看嗎?遂手指微動,一張一縮,不過兩個呼吸之間,夏以桐胸前一松,每天回家第一件要做的事被提前做了。

    夏以桐:“……”這熟悉的解脫感,為什么一點(diǎn)都不讓人欣喜。

    陸飲冰手指撥開指寬的背帶,溫?zé)岬氖终瀑N上她的背脊,手下的身體僵硬了一下。

    夏以桐:“……”

    電影放到重要情節(jié)了,她先看完這段的。

    陸飲冰的手繞到了她的肋骨處,流連忘返。

    夏以桐:“……”

    不行,她快忍不住了。

    胸前的飽滿陡然被人一手握住,緊接著靜寂的空氣中啪的一聲,陸飲冰捂著被抽疼的手縮了回去,腰也不摟了,一米七幾、長手長腳的大高個在椅子上委屈成一團(tuán)。

    夏以桐反手繞到背后將內(nèi)衣扣子扣好,陸飲冰可憐巴巴地低著眉瞟她一眼。

    知道是裝的,但夏以桐還是睨她一眼,忍不住心軟:“手�!�

    陸飲冰將手伸過去。

    夏以桐捧過她的手,在手背上吹氣呼呼。

    前面那排座椅里悄悄探出來一雙晶亮的眼睛,陸飲冰剜過去一眼,小西立馬縮回了脖子,跟身邊的方茴道:“黑天化日朗朗乾坤,真是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

    “……”

    小西:“我跟你說話呢,大仙兒!”

    “……”

    小西也不說話了。

    她還在生方茴氣呢,她要是不跟自己說話,那自己也不理她,什么人啊這是。

    一分鐘后,方茴看過來,無辜道:“你剛說什么?我看電影呢。”

    小西:“哼!”

    欺負(fù)她傻是不是,當(dāng)她脾氣好不會發(fā)脾氣是不是?高興了搭理她兩句,不高興了就揮之即去,狗還知道要啃肉骨頭討甜頭呢,自己要是還屁顛屁顛兒上趕著,連條狗都不如!

    本來自己還有老板寵著,現(xiàn)在老板也不寵著了,改寵大仙兒了,她沒對象就算了,還天天吃狗糧,要不了多久估計連工作都玄乎了。

    越想越心酸,電影里正好演到荊秀被擒那段,雙目通紅,字字泣血,小西的眼淚順勢就下來了,濺在方茴的手背上。為什么會濺到呢?因?yàn)榉杰顚⑹稚炝诉^來。

    伸過去干什么?她不清楚,那好像是身體的本能行動,但是那滴熱淚將她的理智喚醒了,手驀地收回去,遞過來一張紙巾。

    小西毫不留情打開她的手,自己從包里拿了備好的一盒抽紙出來,看起來是要大哭一場的陣仗。

    方茴有點(diǎn)后悔了。

    她好像是太過分了,小西就是給她發(fā)了點(diǎn)兒惡作劇的MV,平心而論剪得都挺好的,她不能因?yàn)樽约嚎戳诉@些MV產(chǎn)生了一些不該有的綺念而遷怒于對方。小西又有什么錯呢?憑什么要承受她的冷落和怒火?明明中午還說要帶著她游遍京城的,要去她家住,她們不是“咱倆誰跟誰”的關(guān)系了嗎?

    五分鐘后。

    方茴清清嗓子。

    小西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等她開口。

    方茴正糾結(jié)要說什么,身后便再次傳來一聲響亮的巴掌聲,這一聲比方才那聲更重,陸飲冰直接輕聲叫了出來:“疼疼疼疼疼�!�

    “叫你再亂摸�!毕囊酝〾褐ひ�。

    一會兒又無奈說:“手,拿過來�!�

    再入耳便是低低的安慰與情話,陸飲冰拿喬,故作扭捏,故態(tài)復(fù)萌。

    方茴可算找著機(jī)會了,連忙獻(xiàn)寶似的湊過去對小西道:“黑天化日朗朗乾坤,真是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

    一個字都不帶換的,標(biāo)點(diǎn)符號和語氣都一模一樣。你們直男找話題都是這樣一根筋嗎?

    小西:“……”

    三秒鐘后,她笑了出來。

    第200章

    方茴從她的紙巾盒里麻利地抽了一張紙出來,她自然而然往小西的眼睛擦去,小西也自然而然地湊了過來,紙巾和眼睛的距離只有不到一公分,然后方茴停住了,將紙巾塞進(jìn)了小西手里。

    小西:“……”

    你們直男都是這么不解風(fēng)情的嗎?自己擦眼淚和幫著擦眼淚是一個概念的嗎?

    方茴收手回去,攏了一下耳邊的長發(fā),耳廓擦過微燙指腹。

    小西氣咻咻地自己胡亂抹了兩把眼睛,坐正了,盡可能離方茴最遠(yuǎn)距離。

    方茴用眼角余光瞟她一眼,眼睛落在銀幕邊緣一角。

    陸飲冰接連被打了兩次,老實(shí)了半個小時,雖然手還是握著夏以桐的腰線,不時越一下界,摸摸光滑的背,摸摸層次分明的肋骨處,但好歹沒再干出偷偷解內(nèi)衣扣帶的事情。

    一部電影,是由若干個片段組成的,而擁有若干個片段,卻不一定能夠組成一部合格的電影,這就是剪輯的功力。

    電影放映過半,陳輕背叛楚國,楚國城破人亡,荊秀流亡千里,在敵營中與陳輕相遇,陳輕一反往日情深,不但故作不識,而且百般羞辱,荊秀用了半部影片的時間給觀眾呈現(xiàn)出一個情深義重、肩負(fù)蒼生,擁有赤子之心的好君王形象,而陳輕此番做派,讓觀眾對這個人物的不解和仇恨上升到頂點(diǎn)。羞辱荊秀后,她與敵酋入帳,相談甚歡,儼然一丘之貉。不得不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早有此計,一切都是策劃好的,居心叵測數(shù)年,只為今日一擊。同時讓觀眾同情荊秀。再加上飾演荊秀的是陸飲冰,主觀上的感情便會向他傾斜更多。

    荊秀在計劃逃亡。他逃得很艱難,步步險情,被敵軍一路追殺,身邊跟著他的人越來越少,他的身上添了數(shù)不清的傷疤,連那張俊秀似女兒郎的臉,也被一條刀痕從眉心到耳邊貫穿,猙獰地翻著血紅的皮肉,只差一點(diǎn)點(diǎn),他那只眼睛便廢了。

    有人千里疾馳趕過來救了他。是以前的舊部,當(dāng)時他打算以身殉城,卻不想楚國就此覆滅,讓舊部帶著他一個皇兄去了南邊,固守城池,以圖良時。

    那些人來得那么巧,他捂著流血不止的一邊眉眼,打量著這些猶如天降的神兵,恍惚不敢相信,他得救了?他靠坐在一棵樹下,身邊是敵軍的尸體,一個兵卒打扮的人守在他身邊,將一柄長刀舞得密不透風(fēng),刀風(fēng)牢牢籠罩在他周圍,敢過來要他命的通通率先喪了命。

    荊秀呼出了一口帶血的空氣,透過蒙眬了的血色視線觀察著,心神當(dāng)即微凜,不,這個人不是普通的兵士,他是江湖人。再遠(yuǎn)遠(yuǎn)地往外看,局面呈現(xiàn)一邊倒的趨勢,他們楚國兵力雖強(qiáng),但是敵軍是馬背上長大的民族,民風(fēng)素來剽悍,作戰(zhàn)能力絕不遜于楚國,怎么會頓時兵敗如山倒。

    又看自己方,連傷亡都少,有不少人手腳輕靈,招式都不似軍中兵士,像極了陳輕給他演示過的,那些江湖人的武功。江湖人在兩軍對壘或許沒什么大的用處,但是在小股作戰(zhàn)中,對普通人幾乎是虐殺。

    不消三炷香時間,敵軍便被他們殺了個干干凈凈。領(lǐng)兵的將軍過來扶起他,急聲喚道:“陛下!陛下!卑職來帶你回家。”

    回……家?他還有家嗎?

    荊秀看著眼前熟悉的舊部,身后是蒼茫天際,山谷連綿,這些都本都是他楚國大好山河,百姓樂業(yè)安居,可如今……十室九空、尸橫遍野、百姓倒懸。

    眼淚大顆大顆地涌出眼眶。是他信錯了人,是他害得楚國如此,他有何臉面再見他的子民。是他——可陳輕害他至如斯地步,他居然還妄想著這些江湖人可能是她派過來救他的,她不想讓她死……

    荊秀垂在身側(cè)的拳頭狠命地攥緊,眼里的清淚變成了血淚,牙關(guān)因?yàn)橐Ьo重新滲出血跡,他推開舊部扶他的手,自己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眼睛遙望向北,目光鋒冷如刀,一字一頓:“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們回真正的家�!�

    他轉(zhuǎn)過來面對著諸將士,重傷后的聲音雖然虛弱,卻堅毅,人人都能聽清,他高舉手臂:“驅(qū)逐敵酋,還我河山!”

    諸將士跟著大呼:“驅(qū)逐敵酋,還我河山!”

    “萬勝!萬勝!萬勝!”

    荊秀:“給我牽一匹馬來�!�

    舊部將領(lǐng)阻攔道:“陛下,你有傷在身,不宜……”

    “死不了人,給朕牽匹馬來�!�

    “陛下……”

    “你想抗旨不尊嗎?”荊秀斷然喝道。

    “是�!�

    半月后,荊秀抵達(dá)南部大營,高燒三日,醒來后雙眼暫時失明,大夫說休養(yǎng)數(shù)日、配以藥草外敷,便可痊愈。

    軍醫(yī)對將軍說,陛下在三日中不斷地念著同一個名字。原本昏迷不醒的荊秀掀簾出來,淡淡說了句:“朕與此賊不共戴天�!�

    將軍臉色細(xì)微地變了下,待荊秀走后,悄悄回營,他營帳內(nèi)卻端坐一人,身披白裘,清姿勝雪,在爐火旁烤火,眉眼襯得愈發(fā)溫柔,一見他表情便道:“陛下醒了?”

    將軍:“醒了�!彼麑⒒馃猛诵愝p好似特別怕冷。

    陳輕頷首說:“謝謝�!�

    “應(yīng)該的�!睂④娬f,“陛下已經(jīng)徹底恨上你了�!�

    陳輕淡淡一笑:“是么?那很好啊�!�

    將軍仔細(xì)地觀察她的表情,發(fā)現(xiàn)她是真的歡喜,不是偽裝出來的,心中百般不解:“他想殺了你�!�

    陳輕兩只素白的手在火上烤著,火光映進(jìn)她的眼睛里,片刻后才說:“這世上,愛和恨都一樣,都能夠讓人置之死地而后生�!�

    荊秀對她的愛,讓他成為守成之君,對她的恨,可以讓他成為戰(zhàn)之君。她一人,占據(jù)了荊秀的全部最濃烈的感情,雖死亦無憾。

    將軍:“我不明白,你做這些是為什么?”

    陳輕起身,攏上領(lǐng)口的狐裘:“不該你問的,就別問。如果不是事出緊急,我也不會來聯(lián)絡(luò)你。你祖輩與我門定下的誓約希望你如約遵守,從今日起,將所有有關(guān)我的事情帶進(jìn)棺材里,假使你背信棄諾,小心你父母妻兒的性命�!�

    她撩開營帳,風(fēng)雪鋪面而來,趁著暮色四合離開了大營,來去無蹤。

    耳邊聽得腳步聲,將軍以為對方去而復(fù)返,卻是通傳兵卒:“陛下宣將軍覲見�!�

    將軍披上大氅,急步出帳。

    荊秀眼覆白綾,穿一領(lǐng)青色長衫,坐在案幾后面,面前是行軍布陣時所用的巨大沙盤。營門口的氈布簾子被掀起,大風(fēng)灌了進(jìn)來,他抬起了頭,定定地“望”向前方,薄唇微啟:“愛卿。”

    ……

    夏以桐在IMAX廳里,直面陸飲冰那張因?yàn)槊勺⊙劬�,而顯得越發(fā)清雋逼人的臉,整個人都抖了一下,手緊緊地攥住了扶手,心臟猛然一下跳得居然發(fā)疼。

    手一直放在她腰上的陸飲冰自然感覺到了,立時緊張地低聲問:“你怎么了?”

    夏以桐眼睛還在屏幕上,完全沒聽到身邊的陸飲冰說了什么,只看見屏幕里的陸飲冰,臉上皮膚細(xì)膩連一個毛孔都看到,鼻梁挺直,鼻尖圓潤,連人中都比一般人好看,再往下是有些蒼白的唇瓣,抿緊唇時唇珠若隱若現(xiàn)。下頷曲線完美,一道好看的頸線一直延伸進(jìn)衣服里。

    笑的時候那么美,不笑的時候更美,露出眼睛美,不露出眼睛更美。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人?

    一直等這段結(jié)束,畫面換到她自己,她才長舒了口氣,咽咽口水,從陸飲冰令人窒息的美貌中回過神來,手松開扶手,拍了拍自己失控的心臟。

    又繼續(xù)看了一會兒,感覺有點(diǎn)兒不對了,在她腰上摟著她的那只手不見了。她想,是不是自己習(xí)慣后的錯覺,探手過去一摸,只有她自己的一截腰線,哪哪兒都沒有陸飲冰的手。

    她轉(zhuǎn)過臉去,陸飲冰正襟危坐在看電影。

    “陸老師?”

    “……”

    “陸老師?”

    “……”

    陸飲冰聽見了,不想回答。她剛才起碼喊了夏以桐三遍,她一句都沒聽見,最起碼夏以桐也要喊三遍,她才能勉為其難地應(yīng)一聲。

    “陸老師?”

    “……”

    第三遍了,陸飲冰想:我現(xiàn)在還是不能回答,起碼她得多喊我一遍,是她先惹我生氣的,必須多一遍,我才不生氣。

    夏以桐見她遲遲不應(yīng),視線又是一直落在銀幕上,遂笑了笑,不打擾她看電影了。

    她伸手去拿手邊的可樂,想喝一口,剛要將吸管送進(jìn)嘴里,斜里一只手伸過來,將她的可樂奪走了。

    陸飲冰:“喝什么喝?胖不死你�!�

    說著她咬住吸管,眼睛盯著她,把夏以桐的可樂全喝了。

    夏以桐:“……”

    第201章

    夏以桐的反應(yīng)不可謂不快,陸飲冰剛挑釁地放下可樂杯,她便兩手捉住陸飲冰手腕,將人往人前一帶,嘴唇攫住了她的嘴唇,舌尖靈活地撬開她的牙關(guān),將她尚未來得及咽下的可樂卷進(jìn)自己的口腔,喉嚨往下一滾,一氣呵成。

    陸飲冰心下微惱,不讓她如愿撤退,反客為主。兩人你追我趕,你進(jìn)我退,誰也不肯認(rèn)輸。

    電影又換了一個場景,亮光從臉上浮光掠影版閃過,兩人依依不舍地分開,嘴角還牽連著曖昧的涎液,臉頰泛紅,嘴唇同樣飽滿濕潤,眼角眉梢皆是風(fēng)情媚態(tài),額頭抵著額頭,拿出紙巾將唇角下巴擦干,同時轉(zhuǎn)頭看向面前的大屏幕。

    夏以桐手動了動,翻過掌心,和她十指相扣。

    陸飲冰左手握著夏以桐的左手,摩挲著她的手背,忍不住偏頭看了她一眼,感慨:這人怎么這么招人疼呢。

    眼前是心上人的臉,眼角余光里也是心上人的臉。

    大銀幕里,陳輕吐血了。

    在她一個人離開楚營以后,立在渺渺蒼山中,扶著手邊的樹干,低頭,幾縷血跡濺落在白雪地上,再抬頭已是唇色艷紅,她望著地上的血跡,竟是微微一笑。

    她真好看啊。

    縱使濾鏡再深厚,陸飲冰也不得不承認(rèn)秦翰林的確在發(fā)掘女人的美這方面有著過人之處,美人臥榻、垂目、卷珠簾,都是溫和若水,會讓人心底柔波微漾,而美人負(fù)傷,則是另一番沖擊,白皙若雪的肌膚映襯點(diǎn)點(diǎn)鮮紅,眉眼桀驁,好似對所有事情都不屑一顧。

    雖千萬人,吾往矣。

    其他人都覺得跳舞的鏡頭驚艷,她倒是更喜歡戰(zhàn)損的樣子。

    ……

    荊秀和舊部在南邊休養(yǎng)生息,楚國只是被賊人里應(yīng)外合打了個措手不及,若是與姑臧敵軍硬碰硬,未嘗不能一戰(zhàn),但他的目的不是和姑臧硬碰硬。他的父皇曾說過,要贏得一場戰(zhàn)爭,有很多辦法。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勢力,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姑臧內(nèi)部并不是鐵板一張……

    他坐在營帳里,炭火將身上烤得暖暖的,手里捧著一張寫滿了字的皮子,對著火光在看,先帝的話如同鐫刻在他腦中似的,一句一句地跳出來,他竟不記得對方是何時說的。

    先帝耽于享受,近年來不思政事,那么這些話只可能是他十來年前說的,傷勢未愈,多思便導(dǎo)致太陽穴隱隱作痛,遂作罷,也許是那位將軍、太傅說的罷?時年日久,如今已死無對證。

    荊秀勵精圖治,派出數(shù)不清的暗探,用了兩年時間分裂姑臧內(nèi)部統(tǒng)治,數(shù)次對上敵軍,勝多敗少,士氣大振。僅一年,便率軍北上,接連收復(fù)城池十三座,兵臨楚國舊都城下。

    姑臧太子拒不受降,城里城外尸山血海,城破,作為太子少師兼大單于帳下幕僚,陳輕被生擒,鎖進(jìn)昔日的玉秀宮。

    荊秀接連一月避而不見。

    王城落下第一場雪時,荊秀派宮人送去上好的保暖衣料。

    “陳姑娘近日又咳嗽了,這幾天就沒停過�!�

    “是啊,陳姑娘身體好似越來越差了,昨天我去伺候她洗漱更衣,臉色白得像鬼一樣�!�

    “你說……陳姑娘是在等陛下嗎?”

    “噓,可不敢亂嚼舌頭,聽說陳姑娘是先帝的妃子,”說話的那婢女聲音壓得低低的,“而且啊,通敵叛國呢,要不是陛下帶我們打回來,我們都是亡國奴了……”

    “��?陳姑娘看起來不像那樣的人啊,她對我們都可好了。”

    “誰知道呢,別說了,仔細(xì)叫人聽見,掉了腦袋�!�

    那日聽到婢女在前院掃雪時所說的話,純屬偶然。什么叫身體越來越差,她不是武藝高強(qiáng)嗎?通敵叛國,為什么這些宮人也知道,她們不是深居宮中嗎?不,這批宮人是她重新征召入宮的,原先都是官員商賈之女,如果她們知道,是否意味著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不由自嘲一笑,陳輕啊陳輕,受天下人的唾棄,真的是獨(dú)一份了。

    他從游廊處繞出來,玄色衣袂飄搖,腳步輕盈,掃雪的婢女駭然下跪,聲音顫抖:“見過陛下�!�

    “平身�!�

    婢女見他推門而入,互視一眼,一個一個噤若寒蟬。

    未及一炷香時間,陛下又出來了,臉上無悲無喜,只是步履匆匆,瞧著像落荒而逃。

    隔三岔五,荊秀便會去一趟玉秀宮,不乘龍攆,不帶侍官,每次呆的時間越來越長,一炷香,兩炷香,一盞茶,兩盞茶,頭先兩手空空,而后竟帶上三三兩兩茶點(diǎn),一坐便是一個時辰。

    每次里面都是宮門緊閉,不讓人伺候,所以也沒人知道陛下在里邊其實(shí)是不說話的,兩人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在一個空間里面,老死不相往來。

    陳輕經(jīng)常會刻一塊牌子,荊秀不在的時候,她就拿一把刻刀,反復(fù)地在牌子上刻著“破雪”二字,這是她師父交給她的,師父早已仙去,埋在雪山深處。

    師父說:你選擇了這條路,就一條路走到黑,別后悔。

    她沒有后悔,只是心里藏了太多的秘密,沒有人能夠讓她疏解一二。

    她當(dāng)年入宮,不是姑臧的計劃,而是先帝。先帝在十幾年前便與她的師叔相熟,將荊秀送往山上,請她和她師叔好生護(hù)著。先帝是個很矛盾的人,一方面他是個明君,一方面他又太過意氣用事。荊秀的母親出身普通,先帝與她真心相愛,不顧太后和朝中大臣反對迎娶進(jìn)宮,百般寵愛,更甚者要罷黜后宮,豈料一次南巡歸來,心上人卻已命喪黃泉,尸骨早已火化,只留下一個尚在襁褓中的麟兒。

    宮人說是失足落水,可先帝如何肯信,一查,居然是后宮諸位聯(lián)手,太后下旨,合謀害死了她。那日,荊秀的母親剛剛臨盆,產(chǎn)下皇子,便被虐殺至死,由于身上有傷口,只好火化,死不見尸。先帝震怒,卻沒有將事情抬到明面上,此后,楚皇再不踏足太后宮中一步,后宮好幾位身份貴重的妃子離奇死亡,楚皇正值壯年,荊秀之后,竟再無任何子嗣。

    是自己的寵愛給心上人招至殺身之禍,所以他自小就對荊秀冷眼相加,同時又派了影子保護(hù)他,想讓他成一個英明的君主,所以教他治國之術(shù),學(xué)習(xí)各國政局。

    天下將亂,楚皇深知自己已經(jīng)沒有心思再去治理一個國家了,一心只想著去陪心上人,然而為了他們的孩子,他精心設(shè)計了一整套的計劃,哪怕是以江山為餌,他也要將荊秀送上那個位置,他知道對方的才干和品德,天底下,可以為蒼生帶來永久安定的,唯一人耳。

    先帝的想法和陳輕不謀而合,先帝要培養(yǎng)他的兒子,陳輕要止戰(zhàn),兩人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將荊秀引進(jìn)他們早就設(shè)計好的“圈套”里。

    她自己成了這套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

    天下唾棄,身敗名裂,但那有什么關(guān)系呢?她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現(xiàn)在除了南邊的小國,北方已經(jīng)一統(tǒng),車同軌,書同文。

    可惜,荊秀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先帝對他的感情,不輸于任何一個父親。

    “如果有一天,他得以一統(tǒng)江山,我懇求你永遠(yuǎn)不要告訴他,我對不起他,還有他的母親。”先帝臨死前,拉著她的手,眼角一滴濁淚落下,說出他最后的遺愿。

    陳輕吹了一下木牌,上面的碎屑紛揚(yáng)而下,拙劣的“破雪”字跡顯露出來,她寫旁的字好看,寫這兩個字偏就丑得天怒人怨,改也改不好,師父原先還教她,后來吹吹胡子,只好作罷。

    她不是不會寫,就是……小巧的刻刀在牌面上雕琢著,她想著:總要留一點(diǎn)不變的東西罷。

    若是有一天,荊秀看到這個牌子,也許會想起來,他們小時候曾經(jīng)見過的。就在那座山上,她給荊秀編了好多好多的草蚱蜢。

    她歪著頭,看著那塊牌子笑,笑著笑著,滾下淚來,用手背抹去。

    她起身,從柜子里找出了一個長頸瓶,里面有一粒朱紅色的藥丸,服下,換上舞者的衣服,拎上面具,對鏡梳妝,出去見他最后一面。

    那塊木牌就藏在枕下,她走到門口,回來,將木牌扔進(jìn)了火里,火舌舔上來,字跡先是熏黑,而后模糊,看不清樣子。

    她走了出去,坐在屋外的欄桿上,尾指上勾著那張青銅色的面具,腳凍得發(fā)麻的時候,荊秀在視線盡頭出現(xiàn)。

    “我想跳舞,很久沒跳了�!�

    “我可不可以跳舞?”

    荊秀眉眼溫和,對她說:“好�!�

    陳輕又想哭了,但她不能再哭了,會被他看出來。

    她跌倒在雪地里,荊秀來扶她,臉上的驚恐一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有那么一息,她腦中閃過一個想法:她不想死了,她死了,荊秀怎么辦?

    可她若不死,荊秀怎么辦?

    為什么上天要如此作弄他們。

    荊秀將她背在背上,他的背很窄,也像女兒家,卻很溫暖,貼上去就不想放開。

    “我昨日就去看過你的吉服了,也是玄色的,和我的袞袍花紋一樣,尺寸我一會讓裁作過來量,再細(xì)細(xì)地改,還有一個月呢,不急。”

    “好�!彼杏X到自己嘴角滲出了鮮血。

    “我知道你在擔(dān)心什么,雖然還是有個別朝臣反對,但是大部分人都認(rèn)為這是我的家事,他們沒必要干涉,你安心在宮里等著�!�

    “好。”陳輕笑了一下,笑容苦澀。他以為自己不知道么?她聲名狼藉,人人欲除之而后快。她拍拍身下人的肩膀,荊秀頓住,陳輕才輕聲說道,“走慢一點(diǎn)�!�

    讓這條路永遠(yuǎn)不要到盡頭。

    “好�!鼻G秀答應(yīng)了。

    陳輕聽出他聲音啞了,手指在他后頸摩挲了一下,一滴殷紅的血落在虎口上,陳輕雙目眩暈,整個人往下沉了一下。

    荊秀摟得她更緊:“我想好了,以后這座宮殿就廢棄不用了,你搬到我宮里去住,反正我只有你一個妻子,不會再娶旁的人,后宮這片就改成菜園子,花圃,等我下朝回來……”

    眼皮越來越重,聲音越來越遠(yuǎn),直到周遭一切都沒了聲響,原來死的感覺是這樣的,可惜沒能聽完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荊秀跪下來,抱著陳輕的尸體,一動不動。

    放映廳響起了夏以桐唱的插曲《離離》,女聲輕輕地哼唱,一幕一幕的畫面交替閃過。

    “我叫鴻羽�!�

    “我叫荊秀�!�

    “我教你編草蚱蜢吧,這山上別的不多,就草多�!�

    兩只小小的手握在一起,笑聲清亮,像雪山前的回聲。

    ……

    “殿下說的哪里話,我自然知道自己是楚王的妃。女兒家都注重容貌,昨夜殿下對我好生冷淡,難道是我貌若無鹽?”

    “原、原來是這樣,娘娘多慮了,秀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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