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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葉秋水不由震驚,回想起江泠母親的模樣,那是個十分嚴厲兇悍的婦人,她有些害怕,膽戰(zhàn)心驚地嘗試從小門進入,但居然真的沒有人攔她。

    葉秋水眉開眼笑,不再翻墻,而是大搖大擺地進入江家,直奔江泠的院子。

    有時宋氏也在,葉秋水歡天喜地地跑進來,看到她會下意識地收斂,認認真真、乖乖地喊她夫人,宋氏不咸不淡地“嗯”一聲,心情好的時候,甚至會讓下人送來瓜果與點心。

    葉秋水白天待在寶和香鋪,她學什么都很快,算盤打得越來越好,說話甜,心思巧,寶和香鋪的伙計們都喜歡她,胡娘子教她怎么認香,葉秋水學會了,夜里來到江公宅,坐在江泠榻前,和他說白日的見聞。

    江泠如今不能動,只能趴在榻上養(yǎng)傷,但他仍不忘記要看書,無論何時葉秋水過來找他,他的手里都握著一卷書。

    驚蟄過后,春分將近,宋家的人終于趕到曲州,一見到兄長,宋氏哭得腿軟,泣不成聲。

    宋大爺看到幺妹這幅消瘦的模樣,心里很不是滋味,連忙扶著她的手臂將人拉起來。

    “這是我從京城帶過來的名醫(yī),先去看看三郎�!�

    宋大爺說道,宋氏含淚點了點頭,連忙領著人往后院去。

    江泠正在教葉秋水認字,聽到外面?zhèn)鱽淼膭屿o,他說:“你先到外面坐一會兒�!�

    “嗯嗯�!�

    葉秋水起身,拿著書自己到外面看。

    一群人浩浩湯湯地涌進院落,宋大爺走在最前面,大步流星,推開門,喚道:“三郎�!�

    江泠抬起頭,辨認出是誰,喜道:“舅舅�!�

    “好孩子�!�

    宋大爺笑著應了聲,幾人寒暄半刻,他夸獎江泠功課學得很扎實,書也背得滾瓜爛熟,接著,宋大爺讓京城來的大夫看一看江泠的傷。

    宋大爺與宋氏坐在屏風外,低聲交談。

    “國子監(jiān)去不了了?”

    “嗯�!彼问涎劢谴箿I,點點頭,“他們將三郎的名字劃去了�!�

    宋大爺抿唇沉思,“這不要緊,待三郎養(yǎng)好了傷,還有機會,官府既沒有證據(jù)證明他確實犯下包庇之錯,我們也不必擔憂�!�

    兩人焦急地等著,大夫揭開繃帶,一寸一寸地查看傷勢,檢查斷骨有沒有接好。

    許久,大夫直起身,宋氏與宋大爺立刻圍上來,“怎么樣了,大夫?”

    江泠也聚精會神,緊張又期盼地聽著外面的聲音,他掌心滿是汗,不由捏緊拳頭。

    大夫頓了頓,輕輕搖頭,“小官人體弱,在天牢時又深受重傷,寒氣入體,傷了根本,這腿……若修養(yǎng)得好,也能站起來走路,不過一碰到雨雪天則疼痛難忍,可能再過個十幾二十年,傷腿則無法支撐,終身要依靠人照顧�!�

    他面露為難,嘆道:“實在不瞞二位,小官人就算日后養(yǎng)好傷,也要拄拐�!�

    宋氏呆住。

    氣氛凝固片刻,響起女人痛苦凄哀的哭聲。

    江泠眸中的光亮暗了下去。

    第27章

    江泠有些害怕她也遠離他。

    開春后,

    萬物復蘇,江泠院子里的那棵桃樹又開始發(fā)起新芽,葉秋水每日都會站在樹下打量,

    數(shù)著它多久開花,

    多久結(jié)果。

    那日京中的大夫過來為江泠看傷,葉秋水被江泠支走了,并沒有聽到他們的話,

    她不知道江泠已經(jīng)被下了終身殘疾的判書,還天真地以為再過一段時間他就可以養(yǎng)好傷,等桃樹結(jié)果,

    她可以教江泠爬樹摘桃子。

    宋氏已經(jīng)閉門不出許多日,宋大爺?shù)故菚r常過來探望江泠,他對江泠很關心,

    宋大爺出身名門,又有官職在身,

    飽讀詩書,

    他每日都來問江泠功課,

    聽到江泠對答如流,

    宋大爺便笑,只是這笑里多多少少有幾分不甘心與無奈。

    好好的孩子,一身才氣學識,

    就這么浪費了。

    宋大爺在朝中當官,

    遠比旁人清楚,朝廷不需要一個身有殘缺的官員,

    哪怕他再學富五車,

    日復一日活在世人異樣的目光中,要么自暴自棄,

    要么怨天尤人,終究走不遠。

    這些日子,他聽了許多大夫的話,每一個都斷言,江泠再也不能像正常人那般行走站立,宋大爺?shù)男臐u漸沉了下去,更何況,他還有個罪臣父親,日后只會被人更加鄙夷。

    宋氏哭干了眼淚,自從京城來的大夫也說江泠好不了后,她不再哭了,每日只是呆呆地坐著,宋大爺去看她,她也沒有反應。

    直到有一日,宋氏訓斥了院里毛手毛腳的仆人,之后又撞見他們議論她,說她早已不是當初高高在上的二夫人,丈夫畏罪自盡,兒子可能殘廢一輩子,她一輩子就那樣了,還趾高氣揚個什么勁。

    宋氏是個心氣極高的人,當場沖出去,狠狠扇了那嚼舌根的下人,又讓人將其拖出去發(fā)落,趕出江公宅。

    她出了一口惡氣,可并不覺得快活,反而大哭起來。

    夜里,宋大爺正要休息,房門“63*00

    嘭”地一聲被人推開,宋氏面無表情,眉有郁氣,站在門前,平靜地說:“大哥,我要和離�!�

    宋大爺愣了愣,反應過來,斥道:“胡鬧!”

    宋氏只是重復,“我要和離�!�

    宋大爺覺得她瘋了,讓她冷靜,但宋氏完全聽不進去,她一字一頓地說:“當初我不愿嫁到江家,是你們說江二會有出息,說江家富奢,逼我下嫁,我認了,可是他后來欺騙我,偷偷私養(yǎng)外室,還生了個孽種……你們也叫我忍著,我就三郎一個指望,他爹死了便死了,罪臣之妻的名頭我也能認下,只是三郎如今這個模樣,外人都笑話我,我真的……”

    她哽咽說:“我真的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我受不了旁人這般看我,大哥,你不知道……府上的丫鬟小廝們都在背后偷偷笑話我,三郎以后站不起來了,說不定要在床上躺一輩子,你叫我怎么抬頭做人,我不如跟他爹一樣撞死算了,也好過繼續(xù)活著惹人笑話�!�

    宋氏出身書香世家,有當官的父兄,她嫁去世家做正頭娘子也是綽綽有余的,若非當年老太爺瞎了眼,被江二爺?shù)奶搨瓮獗硭E騙,覺得他是可造之材,硬要宋氏下嫁與他,她定然是不會看上江家的。

    她有教養(yǎng),有才貌,又是官家小姐,自然很瞧不起那些一身銅臭味的商人,可高傲了一輩子,如今竟落得這般田地,淪為旁人的笑柄,被指著鼻子說是罪婦,這對宋氏來說,比死了還難受。

    “我要和離,我要回家……”

    宋氏拉著宋大爺?shù)囊滦�,哭著說:“大哥,你救救我吧……”

    她必須抓住宋家這個救命稻草,提起當年下嫁的事,引起大哥的心疼愧疚,救她出這個牢籠,不然,她真的一輩子就要搭在這兒了,宋家以后不會再管一個棄子,宋氏知道自己這樣很無情,但她必須得為自己做打算。

    宋大爺扶著她的手臂,看著小妹涕淚滿面的模樣,只能嘆氣。

    當年小妹未出閣時,也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如今年紀輕輕便守了寡,還被外人嘲笑是罪臣之妻,最看重的兒子又斷了腿,她還有什么指望。

    不過,若她和離回家,與江氏斬斷聯(lián)系,還能嫁到別人家,幫他拉攏其他官員。

    宋大爺沉默,思忖良久,握著她的手臂緊了緊,終于點頭。

    瞞了許多日,江家老夫人最終還是得知了孫兒重傷的消息,悲痛欲絕,一病不起。

    江大爺開始不動聲色地將那些屬于二房的鋪子過到自己名下,老夫人病重,宋氏無瑕內(nèi)務,沒有人注意到發(fā)生過什么,聽到宋大爺來到曲州,江家也只是象征性地露面客套一番,倒是宋大爺,竟然帶著禮來到江家老宅子,探望病中的老夫人。

    江大爺嚇得不輕,以為是自己偷偷摸摸搶老二產(chǎn)業(yè)的事情暴露了,一整日膽戰(zhàn)心驚,怕親家上門是來討說法的,他正絞盡腦汁想對策,誰知宋大爺來到江家,沒有過多地拐彎抹角,寒暄片刻后開門見山地說,要讓小妹與老二和離。

    二房的產(chǎn)業(yè)他們不惦記,嫁妝也不必退回,只要一封和離書,宋大爺帶著妹妹回京城,至于江泠,他是江家人,該在哪里就在哪里。

    江大爺震驚之余,松了一口氣。

    “我需要去請示母親�!�

    江大爺說了一聲,轉(zhuǎn)身去知會老夫人。

    老夫人聽到這個消息,沒有破口大罵,只是冷笑,“她要走就走吧�!�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如今就差和離書,只是江二爺已死,這件事總得有人來了斷。

    宋大爺回到江家。

    屋內(nèi),葉秋水正在和丫鬟翻花繩,江泠趴在榻上,靜靜地看書,互不干擾。

    這些天,葉秋水經(jīng)常來江宅,許多丫鬟小廝都認識她了,她古靈精怪,每一個見了她的人都喜歡她,就連剛從京城來的宋大爺也饒有興致地問過她幾個算術(shù)題,葉秋水拿著筆,在紙上寫寫劃劃,很快就算出答案,宋大爺看了,說小姑娘解題清晰,有條有理,是個在算術(shù)上很有天分的孩子,他笑臉盈盈,還給葉秋水送了副好算盤。

    葉秋水很歡喜,經(jīng)常帶著算盤來找江泠,他看書,她就坐在一旁,口中背著口訣,手指噼里啪啦地撥動算珠。

    很吵,但是江泠聽著卻很安心。

    她和丫鬟一起翻花繩,丫鬟玩不過她,拿出糖,挽著葉秋水的手臂說:“好芃芃,你教教我,等我學會了和小翠比,她定解不出來�!�

    葉秋水笑著點頭,告訴她剛剛那些樣式是怎么弄出來的。

    江泠不知何時從書本上抬起頭,他枕著手臂,一眨不眨地盯著葉秋水。

    小姑娘側(cè)對著他,烏黑亮麗的頭發(fā)被春光鍍了一層金邊,她揚著嘴角輕輕地笑,風吹過來,發(fā)絲浮動。

    丫鬟和她坐在一起,二人十分親昵,葉秋水一口一個小荷姐姐地叫。

    她好像和誰都能玩得很好。

    江泠緩緩垂下目光,大夫們斷言,他會落下病根,就算能站起,也要拄拐,甚至很可能再過幾年就徹底殘廢了,他會躺在床上,要人照顧一輩子。

    他沒有朋友,他們都嫌棄他,可憐他,笑話他,只有葉秋水愿意和他做朋友。

    但葉秋水不止他一個朋友,喜歡她的人很多。

    江泠有些害怕她也遠離他。

    夕陽西下。

    外間的小廝忽然說舅舅來了。

    葉秋水和丫鬟停下,將花繩收起來。

    宋大爺笑著走進屋中,他為人隨和,沒有為官的架子,坐在榻前,低頭詢問江泠的傷勢與功課。

    他抽背了許多文章,江泠都對答如流,葉秋水站在屏風外探出半個腦袋,像是在躲貓貓,她歪頭聽著里面的動靜,江泠看到她,淡淡地笑了一下,葉秋水朝他眨了眨眼睛,她知道宋大爺很重視江泠的功課,怕在這里打擾到他們,張開嘴,對江泠做了一串口型:

    我先回家了,明日再來找你玩。

    背完書,宋大爺滿意地看著江泠,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宋大爺揚著唇角,可笑卻不達眼底。

    “三郎。”

    宋大爺忽然叫了他一聲。

    江泠看向他。

    宋大爺?shù)纳裆粗転殡y,猶豫許久,說:“你娘想離開江家�!�

    江泠怔了怔,只當宋氏是想快些帶他去京城,只不過行程卻被他的傷耽擱了。

    但他接著又看到宋大爺眼底一閃而過的心虛與無奈,意識到什么,眸子顫了顫,他張口,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也是顫的,“娘想和離嗎?”

    “是。”

    宋大爺點頭。

    江泠的神情僵住,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沒有發(fā)出來。

    宋大爺坐在榻旁,不敢再看他,攥緊手指,低下頭。

    他不知道該如何勸說江泠,在官場上八面玲瓏的宋大爺此刻竟覺得坐立難安。

    他在腦中構(gòu)想了數(shù)個用以說服江泠的理由,但少年沉默許久,竟輕聲說:“好,我知道了。”

    宋大爺愣住,他啞然,“嘉玉,你想跟著你娘嗎?”

    江泠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母親不想要他了。

    帶著他這個拖油瓶,母親沒法改嫁,還會被人恥笑,被人戳著脊梁骨,罪婦的名頭會一直壓在她頭上,宋家也會將她視為棄子。

    自然,宋大爺也是不愿的,若是從前的江泠,他們當然會百般呵護,如今的江泠,只能是拖累。

    他們宋家可不想與沾上官司的江家扯上關系。

    江泠垂著眼眸,目光黯淡,“我姓江,自然是要留在江家的�!�

    宋大爺幾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氣,他語氣聽上去很難過,“三郎,苦了你了,你放心,你娘的嫁妝我們會留給你,二房的產(chǎn)業(yè)也都是你的。”

    “嗯�!�

    江泠淡淡地應了一聲,別開目光。

    第28章

    “他們不要你我要你�!�

    在江家族長的見證下,

    江泠代死去的父親,給他的母親寫下一封放妻書,宋家依照約定,

    將宋氏的嫁妝悉數(shù)留下,

    宋家在鳳翔是望門,家大業(yè)大,當初嫁女時的陪嫁鋪子有足足一條街。

    這場和離好聚好散,

    兩方都各有好處,江家族人心花怒放,老二媳婦留下的嫁妝,

    瓜分一下,每個人都能揩些油水,宋氏拿到和離書,

    又哭又笑,喜不自禁。

    而與這件事最相關的江泠,

    卻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病榻上,

    只有代父寫下放妻書時,

    周圍環(huán)繞的人很多,

    等每一個人都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時,就再也無人關照榻上的他。

    下人過來告訴他,說兩家告別,

    好聚好散,

    二娘子不日就要離開。

    江泠聽了這些話,沒什么反應,

    他只是呆呆地趴著,

    手指翻動書頁。

    下人見狀,心中嗤笑,

    事到如今了,三郎居然還有心思看書,爹死了,娘跑了,他自己這幅模樣,還看什么書,再多的學識,也只能爛在肚子里。

    臨行前,舅舅又來看望他。

    他們似乎很著急,寫完放妻書的第二日就趕著要離開,宋氏一刻都不愿意再在曲州繼續(xù)久待。

    宋家急著同江氏宗族撇清干系,他們不怕外人說他們冷血無情,世道就是這樣,在大家族的榮譽與利益面前,一切都得讓步。

    宋大爺是一個人來的,他推開門,榻上的少年聽到動靜,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宋大爺覺得有些難堪。

    他手按在膝蓋上,下意識摩挲,扯起嘴角哂笑,“三郎,我……我與你母親今日就走了�!�

    江泠看了看他,并不回應,他們急于擺脫他這個累贅,他又能說些什么。

    江二爺與宋氏雖然夫妻不和,但在性格方面,他們簡直如出一轍,一樣的要強,一樣的為了面子可以豁出命,他們在高處久了,完全接受不了摔下來的落差,如果這次和離不了,江泠確信,他的母親也會像江二爺一樣一頭撞死。

    不知道是出于羞愧,還是惱恨,宋氏已經(jīng)許久不露面,就連做下這樣的決定也沒有告知江泠,今日他們兄妹就要離開曲州,宋氏也沒有來看望他。

    這個孩子仿佛已經(jīng)完完全全與她無關了。

    江泠不理他,宋大爺神情越來越覺得難堪,他不停地搓動掌下的衣擺,絞盡腦汁地想該說些什么來挽回一二。

    “你娘是個很要強的人,你們父子倆的事對她打擊真的太大了�!�

    宋大爺唉聲嘆氣,停頓片刻,又接著說:“三郎,其實你娘早就想和離了,你知道的,若不是為了你,若不是怕你將來的名聲不好聽,影響你入仕為官,她早就走了,你也別怪她,這些年,她也受了很多委屈,為你吃了太多苦。”

    江泠掀起目光,他瞳仁極黑,深不見底,定定地看著宋大爺,一言不發(fā)。

    所以是他的錯嗎?爹爹畏罪自盡,他們說是他逼死生父,罵他冷酷,阿娘要離開,舅舅也說,是他牽累了母親,若不是他,母親不會忍受這么多年的委屈。

    他的存在好像就是個錯誤,每個人都嫌棄他,討厭他,好像他做什么都是錯的,被拋棄也是罪有應得。

    宋大爺被他看得頭皮發(fā)麻,越來越心虛。

    良久,江泠垂下目光,他不吵不鬧,手指按在書頁上,眼睫輕顫,黑發(fā)鋪陳在肩側(cè),更襯得臉頰蒼白,唇無血色,他平靜得讓人詫異,宋大爺說了這么多,江泠一句也沒有回應。

    他轉(zhuǎn)過頭,背對著宋大爺,始終緘默不言。

    該是啟程的時候了,宋大爺站起身,還想要再說什么,但對上少年刻意轉(zhuǎn)過去面向他的后腦勺,知道他已不愿再聽,宋大爺?shù)吐晣@氣,無奈地離開。

    門開了又合,屋中陷入一片昏暗,江泠側(cè)躺著,面向墻壁,眼淚無聲無息地滴落,枕頭早已一片濡濕。

    他咬緊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心里清楚,他以后就再也沒有爹娘了。

    江家派人過來想要接走江泠,這是老夫人的意思,但江泠不愿意離開,叔伯們大概是不想他回去的,宋氏留下的嫁妝與鋪子,江泠不會看管,他被江二爺與宋氏看得太嚴,這么多年從來沒有接觸過生意上的事情,江泠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讀書,其實什么也不會。

    他一無是處,誠如爹爹所言,離了父母,他什么也不是。

    如今讀書大概也沒什么用了。

    院里的桃樹發(fā)芽,很快,綠葉中鉆出嬌小玲瓏的花骨朵,葉秋水發(fā)現(xiàn)了,她興沖沖地想要跑去告訴江泠,在她的認知里,等桃樹開花的時候,江泠就該好了。

    這些天,她在寶和香鋪向胡娘子請教,從前宋氏常去香鋪,胡娘子知道她,葉秋水問胡娘子,宋氏最喜歡什么香。

    她覺得江泠的母親不是很開心,甚至已經(jīng)許久不來探望江泠,聽江家的下人們閑談,宋氏每日以淚洗面,葉秋水希望她可以振作起來。

    葉秋水從江家小門進入,看管的小廝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葉秋水敏銳地察覺到江宅內(nèi)的氣氛有些奇怪。

    她沒有想多,駕輕就熟地跑去江泠的院子。

    廊下丫鬟正在煎藥,神情看上去懨懨的,見到葉秋水過來,笑了一下,“芃芃�!�

    屋中傳來沉悶的藥味,沒有點燈,門窗黑漆漆的。

    往常這個時候,江泠應當都在看書。

    葉秋水手里攥著寶和香鋪新調(diào)的香膏,問道:“小荷姐姐,你知道二夫人在哪里嗎?”

    正在煎藥的丫鬟笑容僵了一下,神情有些古怪。

    葉秋水不解道:“怎么了?”

    “二娘子走了�!�

    “走了?”

    她更加困惑,去哪里?

    丫鬟抬起頭,有些難過地看著她,小聲說:“二娘子與二爺和離了,昨日,已經(jīng)回京城了�!�

    葉秋水愣了一下,她知道什么叫做和離,從前鄰里有一對夫妻感情不和,沒多久就和離了,和離,就是分開,且再也不會相聚的意思。

    葉秋水呆住,下意識問:“那江……”

    她開口,又頓住,宋氏沒有帶走江泠,不然丫鬟也不會在這里煎藥。

    他被丟棄了。

    葉秋水立刻沖上前,推開門。

    “芃芃!”

    小荷在后面叫她,但葉秋水沒有停下。

    屋中昏暗,一種死悶又沉重的氣息蔓延在這間屋子里,葉秋水急匆匆的步伐突然慢住,她輕輕地走近。

    繞過屏風,看到床榻間,江泠孤零零地呆在那里,頭發(fā)胡亂地散著,枕邊的書掉在地上,他想去夠,又因為傷痛無法起身,只能睜著眼睛,目光空洞又寂靜,像是一望無際,黑沉沉的天幕,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葉秋水沒有上前,她只是站在屏風后看著江泠,心里忽然很難過。

    為什么呢?為什么家人都不要他。

    為什么壞人要把他抓進牢里,打斷他的腿,剝奪他繼續(xù)進學的機會,外面的人都說是他逼死了江二爺,說他冷血無情,可明明犯錯的是江二爺,為什么受苦的卻是他?

    眾星捧月的人一旦摔落下來,會有無數(shù)雙腳踩在身上,不給他一絲喘息的機會,這樣他便再也無法爬起來。

    大人們覺得他不再有價值,于是吝于伸手將他從深淵里撈出。

    他的存在,好像只是一個工具,當不會為他們產(chǎn)生利益時,便一文不值。

    葉秋水站在屏風后,默默地流眼淚,她不敢哭出聲,怕江泠會聽見。

    無聲無息中,忽然傳來江泠的聲音,極輕極淡,“為什么站在那里?”

    葉秋水抬起目光,才發(fā)現(xiàn)江泠已經(jīng)看到她,漆黑的眸子注視著她。

    她再也忍不住,嗚嗚了兩聲,跑上前,撲到他榻前,幾乎是一頭撞過來的,“江泠……”

    葉秋水開口,這是她第一次叫對江泠的名字。

    她的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方才在屏風后還能抑制住,這會兒被江泠發(fā)現(xiàn),反倒哭得更大聲。

    她有些不好意思,明明受傷與被拋棄的是江泠,可偏偏每次痛哭的都是她,可她就是忍不�。�

    葉秋水心中憤然又難過,她一抽一噎,抬頭看著江泠,握緊了拳頭,“嗚哇”一聲,哽咽說道:“江泠,你不要難過,他們不要你我要你……”

    江泠的視線落在她沾滿淚水的臉上。

    小姑娘杏眸水潤,眼尾紅紅的,她在替他委屈,為他而哭泣。

    他突然抬手,冰涼的指節(jié)輕觸葉秋水濕潤的眼角。

    “芃芃。”

    少年薄唇微啟,嗓音清冷。

    葉秋水怔住。

    江泠看著她呆呆傻傻的模樣,他手指牽動,擦去葉秋水的淚。

    “別哭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江泠說:“他們都是這么叫的�!�

    那些與葉秋水交好的丫鬟,都會甜甜地叫她芃芃,但他每次都冷冰冰地叫她的名字,明明他與她先認識,但是她和其他人比和他之間卻更加親密。

    葉秋水肩膀一抽一抽,她吸了一下鼻子,握緊拳頭,忽然氣勢洶洶地說:“江泠,你一定會好的,你會變得比從前還要厲害,千倍、萬倍!”

    那些人都會后悔的!

    她說完,張牙舞爪的神態(tài)又松緩下來,小心翼翼地看著榻上的江泠,聳拉著眉毛,懇求地說:“江泠,你要好好的,你、你不要做傻事……不然,我、我會很難過。”

    她的安慰很笨拙,卻很真誠。

    江泠看著她,許久,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不想她難過,所以絕不會做傻事。

    第29章

    “芃芃,坐正�!�

    沒有了江二爺與宋氏,

    江公宅變得很空曠,仆人也散去許多,江泠不愿意回老宅,

    只留在這里慢慢養(yǎng)傷,

    他還是與從前一樣,沒有晨昏定省,那便早起練習走路,

    晚上看書寫字。

    外人暗自嘲笑他,到了如今這個地步,讀書還有什么用,

    對江泠而言,讀書,是為了明事理,

    知榮辱,辨是非,

    從書中學到知識,

    并汲取力量,

    遠比做官要重要得多。

    更何況,

    書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不會拜高踩低,也不會對誰冷嘲熱諷。

    沒有當家主君主母后,

    江宅的仆人比以往更加散漫,

    葉秋水進出江家如入無人之地,下人們見到她就同沒見到似的,

    她每每從寶和香鋪回來,

    都會直奔江家看江泠,告訴他她在寶和香鋪的見聞,

    今日她算了多少賬,認了多少香,看胡娘子如何游刃有余地應對各種客人,她很欽佩,立誓也要成為這么厲害的人。

    三月的時候,胡娘子隨商隊去暹羅購置香料,鋪子由二當家看管,葉秋水照舊學習打算盤,記賬,熟悉鋪子里的進貨,制香的流程,她學什么都很快,每日跟著伙計們跑前跑后,從不喊累。

    寶和香鋪客源多,賣的東西也多,每年他國都會向大梁進貢蘇合香、乳香、沉水香等名貴香料,這些都是送往皇宮供達官貴人使用的,在民間則千金難求,寶和香鋪之所以出名,是因為胡娘子常年與番邦商人打交道,她可以模擬許多稀有的進貢香料,其香味不減宮廷名香。

    葉秋水每日捏著筆,扎起衣袖,纏起頭發(fā),跟在制香的伙計后頭忙碌,胡娘子是她的貴人,在朱家酒肆看中她的伶俐,不僅不在乎她年紀小,沒學過字,還愿意讓她來寶和香鋪干活,葉秋水感激不盡,她比從前更加吃苦耐勞,不放過一絲學習的機會,白天在香鋪忙碌,晚上就找江泠學認字。

    不到三個月,葉秋水從目不識丁的文盲,到會握筆,會寫最基本的字。

    她認識各種香,如何分辨的方法爛熟于心。

    比起她的嘰嘰喳喳,江泠的話則很少,經(jīng)歷過一系列的變故后,他比從前更加沉默寡言,往往葉秋水嘰里呱啦說上半天,他只會回應幾個字眼。

    大部分時間他都在看書,傷口結(jié)痂后,江泠開始學下地走路,只是他腿傷未愈,借不上力,走路一瘸一拐,下人攙扶著他,但每每走不了幾步,江泠便會痛得冷汗淋漓,

    宗族的人也來看過幾次,見狀,更加認定三郎這是不中用了。

    叔伯們聽到這消息更加安心,開春后大房張羅起兒子的婚事,聘禮豐厚,哄得親家眉開眼笑,婚期很快就定了下來。

    二房無人當家,唯一能為江泠撐腰的老夫人也病著,族里的人都瞞著她,二房沒落后,族中常有人來探望江泠,假借關懷的名頭詢問起他的傷勢,聽說他站不起來后,滿面痛惜,實則心懷鬼胎,他們欺他殘疾,沒爹沒娘,名聲又不好,消無聲息地瓜分著二房的財產(chǎn)。

    ……

    入春后,氣候漸暖,路上行人皆換上單薄的衣衫。

    葉秋水盤腿坐在江泠屋中的簟席上,捏著筆在紙上圈圈畫畫,口中念念有詞,“檀香八斤、排草……四斤、沉香一斤、丁香、乳香、黃煙、蘭苔、木香各十兩……調(diào)和、陰晾一日,曬干……”

    一旁,江泠正在寫字,看到她坐姿歪歪扭扭,不由皺眉。

    他伸手,筆桿輕點葉秋水額頭,“坐正�!�

    葉秋水本斜著身子,懶散地半躺在席子上,江泠一說立刻正襟危坐,只是沒多久,她又和沒長骨頭似的歪下來。

    江泠無奈道:“芃芃,坐正�!�

    葉秋水直起身子,沒有他盯著,堅持不了片刻又原形畢露。

    他索性由著她去了,又過了會兒,背書的聲音消失,江泠看過去,發(fā)現(xiàn)她正趴在桌案上,聚精會神地在紙上畫王八。

    葉秋水畫得起勁,絲毫沒注意到江泠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她,等畫完抬起頭,見江泠擱下筆,盯著她看。

    她頓時訕訕扯動嘴角。

    江泠眉心下壓,佯裝不悅道:“你不是在背書?”

    葉秋水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她再次坐正,好好握住筆,王八圖團起扔一邊,“這就背這就背�!�

    江泠收回目光,繼續(xù)在書上做批注。

    葉秋水坐在身旁背誦,聲音抑揚頓挫,學書舍里的老夫子那般,讀一句,頭搖搖擺擺,十分沉浸。

    一開始還坐得住,后來則歪著,躺著,趴著,在簟席上滾來滾去,說好要背書,不一會兒又傳出笑聲。

    江泠瞥了她一眼,無奈搖頭,不再管她。

    等江泠再注意到葉秋水時,她居然在桌前坐得端正,手里握著筆,神態(tài)認真。

    江泠有些詫異,不由看過去,哪知葉秋水竟警惕地抬手擋住他的視線,“不給你看�!�

    她神神秘秘的,橫著胳膊將面前的紙遮掩得嚴嚴實實。

    江泠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

    低下頭看書,注意卻沒放在紙上。

    許久,葉秋水站起來,慢慢地挪到他身邊,她剛動江泠就注意到她了,只是他神情依舊,面上還是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

    葉秋水將紙塞到他面前。

    江泠低頭一看,呆了呆。

    葉秋水原來又在畫畫,只不過這次畫的不是王八,是人。

    她沒什么技巧,勝在有靈氣,畫上小人姿態(tài)端正,坐在案前,手持一卷書,惟妙惟肖,正是他。

    江泠心頭動了動,像是有小蝴蝶扇動了一下翅膀,他啟唇,卻是低聲道:“又偷懶。”

    葉秋水揚起下巴,哼了哼,“我書背完才玩的,我現(xiàn)在知道安息香、芙蓉花露的制法,《論語》我也會背,不信你考我�!�

    江泠拿起她面前的書,問了幾句,葉秋水都能流利答出。

    她玩心雖重,但該做的都會認真完成。

    檢查完背誦,葉秋水笑盈盈,十分得意。

    等江泠拿起她今日練的字帖,葉秋水又蔫下去了。

    葉秋水開蒙晚,六七歲才開始學寫字,握筆艱難,字寫得如蟲爬。

    江泠讓她練字,連續(xù)半個月,江師傅都兢兢業(yè)業(yè),不念私情,在她的每一張字帖上批上一個紅色的“丙”。

    見到她垮下嘴角,仿佛有條無形的尾巴垂下,不再神氣,江泠幾不可察地揚了揚唇,眼底顯現(xiàn)出笑意。

    他晾了葉秋水一會兒,瞧著她緊張不已的模樣,終于大發(fā)慈悲地開口。

    “嗯,尚可�!�

    江泠不咸不淡地說道。

    葉秋水立馬神采飛揚,眼睛又恢復亮光,“好耶!”

    ……

    入夜,下人端來晚膳,葉秋水站起身,撲到桌前,江泠慢條斯理,吃相很好,葉秋水與過去一樣,喜歡狼吞虎咽,她以前經(jīng)常餓肚子,食不果腹,食物都是靠和北坊其他窮孩子爭搶得來的,所以吃得快,吃慢了會被別人搶走,這習慣一直延續(xù)到如今,不僅容易噎住,還傷脾胃,江泠每日都要糾正。

    以前葉秋水沒有人教,不懂禮教,無視法度,如今她知曉禮儀,能明辨是非,她可以放慢進食的速度,盡情地品嘗自己喜歡的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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