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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宜陽的小金庫沒那么多,她求了母親許久才夠,馬不停蹄地就叫下人搬過來了。

    她看上去很傲慢,雙手抱臂,漫不經心道:“給你了,就當是本郡主的入股錢,希望你別給我賠得鞋底子都不剩�!�

    宜陽居高臨下掃了葉秋水一眼,帶著點警告意味。

    葉秋水愣了一會兒,回過神,驚喜得蹦起來,撲過去,一把抱住宜陽,“好郡主!我要做牛做馬報答你!”

    宜陽被她撲得身子一歪,瞧著葉秋水笑盈盈,欣喜萬分的模樣,宜陽嘴角翹了翹,有些得意,手上卻很嫌棄地推了推葉秋水,“你干嘛呀,像什么話,走開走開!”

    葉秋水巍然不動,抱著她嘿嘿笑。

    宜陽真是要嫌棄死她了。

    有了郡主送來的五十萬兩,鋪子的虧空被填滿,葉秋水重新置辦了新的貨物,客人又開始源源不斷。

    長公主夸過她香調得好,不輸宮廷香師,檀韻香榭的名聲傳開,越來越多的貴婦人愿意過來嘗試。

    因為救了郡主,長公主為了感謝葉秋水,幫她和官府的織造局牽上線,以后檀韻香榭的商隊可以跟隨官府的車馬一起走,賊人不敢劫掠。

    長公主還贈了葉秋水一枚玉,刻著高山流水,葉秋水很珍視,每日都佩戴著。

    整個冬天,葉秋水忙得不可開交,不僅要忙生意,還要忙各種宴會,以前,她初來乍到,京師的商人們不愿同她來往,后來,他們則求著葉秋水加入商會,那些曾經拒絕過葉秋水的人反過來給她送拜帖,請她去喝茶看戲。

    忙起來,她連著數(shù)月忘了給江泠寫信。

    新年一過,蘇敘真還有一個月就要臨盆了。

    葉秋水常去國公府看望她,給她把脈,為她熬煮湯藥。

    國公府的老大夫姓劉,教了葉秋水許多東西,如今她已經能單獨給人看病了,疑難雜癥她不會,但看個風寒什么的,已經不在話下。

    這些天,老夫人,還有陸慶的表妹亦常來后院探望,陸慶每日下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后院看蘇敘真。

    每一次,那嬌嬌柔柔的小表妹總要弄出些事端來,陸慶不能說蘇敘真什么,只能安慰小表妹不要與她一個懷著身孕的婦人計較。

    蘇敘真出身將門,為人灑脫,狂放,氣勢凌人,而表妹溫柔小意,柔情似水,時間一久,陸慶開始動搖。

    老夫人很不喜歡這個兒媳,覺得她太粗魯,并且不像旁人家的兒媳,知道孝敬伺候公婆,在這國公府,好像蘇敘真最大似的,可明明,她的兒子才是國公爺,是這國公府的主人。

    初春的某一日,劉大夫家中老母因雪地路滑,跌了個跟頭,摔斷了腿,劉大夫想要回家探望,但又顧及著大娘子的身子,遲遲做不出決定,愁得嘴角長了個大水泡。

    蘇敘真見了,問其緣由,得知劉大夫是因為擔憂老母傷勢,連忙叫下人去庫房拿了好些銀子,讓他趕緊回家探望母親。

    劉大夫很猶豫,“大娘子的胎一直是我照看著,如今就要臨盆了,我實在不放心這個時候離開�!�

    “不要緊�!碧K敘真擺擺手,“你回去看望你母親是重,這不還有一個月才生嗎,不著急,我當心著就是了,還有其他大夫呢。”

    劉大夫抿著唇,蘇敘真怕他再耽誤,老母親的傷勢會更嚴重,催促他趕緊離開,劉大夫心里記掛著摔傷的母親,心里盤算大娘子還有多久生產,估摸著時間是來得及的,于是趕緊收拾東西離開。

    葉秋水想了想,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她跟上去,攔住劉大夫,“師傅,平時蘇姐姐都吃的什么藥,您列張單子給我�!�

    劉大夫留了幾個方子,告訴她,哪種情況吃哪個,有安胎的,補血的,補氣的……“大娘子身體一直很康健,不過還有一個月臨盆,要當心些,你勸著她,讓她不要出門,以免動了胎氣。”

    “好。”

    葉秋水都記在心里,將幾張藥方背得滾瓜爛熟,仔細收好。

    蘇敘真心很大,看到外面下雪,還想要去堆雪人,葉秋水不準她去,門窗都關上,不讓寒風漏進來。

    蘇敘真抱著暖爐,咯咯直笑,“小妹,陸慶都沒你這么貼心。”

    葉秋水添好炭火,她將鋪子暫時交給其他人管了,劉大夫不在,她就每日來蘇府陪蘇敘真

    藥都是她親自熬的,從不假手于人。

    小表妹想來看望蘇敘真,都被葉秋水找借口打發(fā)了,她哭哭啼啼地跑出去,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安國公陸慶氣勢沉沉地來找葉秋水算賬,要她滾出去,一個低賤的商女,竟然跑到安國公府耀武揚威了。

    只是他剛說完,就被蘇敘真訓斥了一頓。

    陸慶臉又黑又綠,壓著情緒寬慰道:“夫人,我是為了你好,這女人是個外人,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宛娘也是擔心你,她再怎么樣也是我們的表妹,哪能由著外人欺負。”

    “去你的,誰是外人,她是我妹子!”蘇敘真吼道:“還有,那是你表妹,不是我表妹,趕緊滾蛋!少在我面前晃才是為我好�!�

    陸慶啞然,咬了咬牙,極力克制著,才沒甩袖離開。

    劉大夫不在的第三日,葉秋水深夜忽然被叫醒,安國公府的侍女尋到鋪子,急道:“葉小娘子,我們娘子要生了,您快去看看吧!”

    葉秋水臉色一變,連忙穿上鞋子,一邊走一邊套衣服,腳下飛快,說:“不是還有半個多月嗎?”

    “傍晚,表姑娘隨老夫人一起來探望娘子,不知說了些什么,突然爭吵起來,我們娘子不小心撞到桌角,當即羊水就破了�!�

    劉大夫不在,蘇敘真最信任的就是葉小娘子了,躺在床上也喊著她的名字,侍女趕緊出來尋人。

    葉秋水出了門,又突然想起什么,跑回屋子,從柜子里翻出長公主賜的玉,捏在手心,她從馬廄里牽出馬,拉著侍女一起上來,兩個人未做耽擱,立刻策馬向國公府奔去。

    到了地方,卻見大門緊閉,怎么拍門都不開。

    “怎么回事……”

    侍女急哭了,“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

    葉秋水盯著緊閉的門縫,咬了咬唇,她心里有個很不好的猜想,一直為大娘子看胎的劉大夫回家照顧老母了,偏偏他不在的時候蘇敘真就出了事,府上大娘子生產,國公府竟然緊閉大門,一定是有人授意。

    葉秋水沒有停頓,門打不開,她就沖到別的地方,國公府與另一個宅邸之間只隔著兩道墻,靠得很近,葉秋水將玉丟給侍女,說:“拿著,去找長公主�!�

    說完蹭著爬上去,翻進國公府。

    蘇敘真的院子里燈火通明,還未靠近,便聽到女子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葉秋水手抖了抖,她連忙跑過去,院中,陸慶的小表妹好整以暇地坐在石桌前,屋中慘烈,她卻還有閑情逸致喝茶。

    見到突然出現(xiàn)的葉秋水,宛娘眉心一跳,驚道:“你怎么會在這兒!”

    葉秋水不理她,沖上前推開門,“姐姐!”

    宛娘伸手,“小賤人,你敢私闖國公府,來人,攔住她!”

    蘇敘真的臥房內有一個兵器架,葉秋水取下一把長劍,拔開,指著想來拉她的婆子。

    她橫眉怒目,一身戾氣,“滾!”

    宛娘大叫,“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她催促侍女,“去叫表哥來,快去!”

    第93章

    她很想他。

    葉秋水手持長劍,

    婆子們不敢靠近,她往后退了幾步,直奔臥榻,

    看到蘇敘真一臉是汗,

    脖頸青筋凸起,口中止不住呼通,屋內丫鬟嬤嬤們急得團團轉,

    葉秋水彎腰伏在榻前,握緊蘇敘真的手,輕聲道:“姐姐�!�

    蘇敘真睜開汗?jié)竦碾p眼,

    聲音發(fā)顫,“小妹……你、你來了。”

    話音剛落她就慘叫起來,葉秋水回頭,

    急道:“如今是什么情況?”

    近身的李媽媽說道:“大娘子腹部受了撞擊,有些出血,

    孩子不知是不是胎位不正,

    生不下來,

    我們已經去叫大夫和穩(wěn)婆了,

    只是大娘子的胎一直是劉大夫照看的,別的府醫(yī)不敢亂用藥�!�

    葉秋水環(huán)視臥房,沒有瞧見穩(wěn)婆的身影,

    “人呢,

    穩(wěn)婆呢?”

    劉媽媽追出門去看,一跺腳,

    “定然有人將穩(wěn)婆攔住了�!�

    “國公爺在哪兒?”

    丫鬟們直搖頭。

    大娘子生產,

    國公爺不在左右,那個外姓的小表妹悠閑自在地坐在外面喝茶,

    大夫,穩(wěn)婆一個都瞧不見,公府門窗緊閉,想來這群人是不打算讓蘇敘真平安生產了。

    門外,宛娘緊緊盯著房門,她的侍女去喚陸慶過來了,傍晚的時候一個沒注意,叫一名丫鬟偷跑出去報信,表哥已經叫人封鎖了大門,也不知道姓葉的小賤人是怎么闖進來的!

    葉秋水握緊蘇敘真的手,想起劉大夫走之前,叮囑了她許多事情,那時葉秋水就留了個心眼,叫劉大夫寫下方子,還問要是婦人突然難產,出血該怎么辦,劉大夫聽了還覺得她多慮,如今想來,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為之。

    支開劉大夫,在他不在的時候,沖撞大娘子,讓她難產,封鎖國公府,不準穩(wěn)婆進來,外面根本不知道國公府發(fā)生了什么,等第二日,大娘子難產而亡的消息傳出,以后這偌大的府邸,就可以明目張膽地換個主人了。

    葉秋水低頭看著蘇敘真,回想劉大夫教過自己的知識,她觀察蘇敘真的臉色,唇色,捏開嘴,看了眼舌象,對丫鬟道:“去煎一碗濃參湯來吊住大娘子的精神,別讓她暈過去了。”

    又轉而看向另一個丫鬟,“按照劉大夫留下的方子煎助產藥,大娘子體質一向康健,她這是受了沖撞,淤血阻滯才會難產,再加白芷灰、滑石、百草霜為末,以芎歸湯調服�!�

    丫鬟領了命,宛娘見狀,叫人攔住她們,喊道:“你們要做什么,大娘子難產,你們哪都不準去!”

    葉秋水站起身,提著劍沖出去,宛娘是個嬌弱的女子,還未反應過來,葉秋水已經奔至她面前,一巴掌扇過去,長劍指著她,“你給我閉嘴,這里不是你能撒潑打滾的地方�!�

    劍刃凝著寒光,宛娘被打得摔在地上,捂著臉,身子一抖,扯著嗓子氣道:“你……敢打我,你敢打我!這是我表哥的府��!”

    葉秋水瞪著她,屋子里攔路的都是女使婆子,沒人敢上去奪劍,她就這么握著,硬是給丫鬟闖出一條路,片刻后,被攔在院外的穩(wěn)婆終于過來了,葉秋水拉住她的手,將她推進屋子,自己則站在門前,舉著劍,誰靠近就刺誰。

    宛娘氣得肩膀發(fā)抖,轉頭催促女使,沒多久,安國公陸慶大步跨來,宛娘立刻身子一軟,撲過去,眼淚簌簌,哭哭啼啼地嬌吟道:“表哥,我就是想來看看表嫂,我也不知那個人怎么闖進來的,她不讓我進去,還拿劍要殺我,你看我的臉都被她打腫了,表哥,我害怕……”

    陸慶垂首一看,宛娘的臉上確實有個巴掌印,她眉頭微蹙,楚楚可憐,陸慶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再掀起眸子時,目光陰狠,瞪著廊下的少女,“又是你,你竟敢擅闖國公府,來人,立刻將她拿下,亂棍打死!”

    身后涌出幾名護衛(wèi),葉秋水雙手舉著劍,肩膀有些發(fā)顫,她能震懾住不會武的婆子女使,可是這群護衛(wèi)是會舞刀弄槍的,她根本攔不住。

    她喊道:“國公爺,大娘子因為受了沖撞難產,難道你要為了這個居心叵測的女人棄你發(fā)妻于不顧嗎?”

    陸慶眸光暗沉,氣勢洶洶地瞪著葉秋水,他當然知道事情的緣由是什么,蘇敘真這個人一向跋扈,看不慣嬌弱的宛娘,宛娘不過是來給她請個安,若非她刻意刁難,二人怎會起爭執(zhí),難產也好,去母留子才是要緊事。

    葉秋水揮舞著劍,身后的臥房中傳來穩(wěn)婆的聲音,“大娘子,使把勁啊!”

    蘇敘真難耐痛苦的叫聲回蕩著,在方才那么久的僵持中,丫鬟已經喂她喝了藥,穩(wěn)婆也來了,她身體那么好,只要再拖一會兒,只要等孩子平安降生就沒事了。

    陸慶直接讓人上去奪劍,葉秋水爭不過,被按著跪在地上。

    宛娘拉著陸慶的衣袖,攛掇他趕緊將人打死,以免留下后顧之憂。

    “你們憑什么殺我,律法有令,就算是宗室公爵也不可以隨意打殺平民,國公爺是要將律法視若無物嗎?”

    陸慶叫人上前堵住她的嘴,管它犯不犯法,先弄死才是要緊事,她在這兒吵吵嚷嚷的,將動靜傳出去怎么辦。

    葉秋水拼命掙扎,不得已將長公主搬了出來。

    “長公主?”

    宛娘譏笑,“那是什么樣的大人物,怎會理會你,表哥,她攀扯皇家,要是惹麻煩了可怎么辦呀。”

    陸慶唇線緊抿,示意護衛(wèi)趕緊動手。

    臥房內,傳來撕心裂肺的呼叫,蘇敘真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陸慶,我……去你大爺?shù)模 ?br />
    陸慶看一眼房門,讓人進去將穩(wěn)婆拖出來。

    千鈞一發(fā)之際,忽地有人沖進庭院,說:“公爺,外頭來人了。”

    陸慶問道:“誰?”

    “宜陽郡主,她帶了府兵,要您立刻打開府門。”

    陸慶眉心一皺,“宜陽郡主?”

    她怎么會來,這是從哪里得來的消息……

    葉秋水趁眾人怔愣之際,掙扎著站起身,宛娘見狀,驚叫道:“抓住她,小心她跑了!”

    陸慶分身乏術,正在猶豫要不要開門之時,宜陽郡主已經帶著人闖進來了。

    葉秋水慌亂躲藏,看到宜陽如同看到救星一樣,“郡主!”

    陸慶沉著臉,“郡主深夜私闖國公府,眼里還有王法嗎?”

    宜陽冷冷睨他一眼,“我倒要先問問安國公,你何來的生殺予奪的權利,能隨意打殺平民?”

    宛娘嚇壞了,躲在陸慶身后,抽抽噎噎地哭,宜陽居高臨下掃她一眼,淡淡道:“堵住她的嘴,丟出去�!�

    身后軍衛(wèi)上前抓人,宛娘大驚失色,拉著陸慶,“表哥,表哥63*00

    救我!”

    陸慶心中惱怒,想要拉她。

    這時,屋內終于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僵持的氣氛。

    穩(wěn)婆驚喜的聲音傳出,“生了生了,大娘子生了個小小姐,母女平安!”

    聽到最后四個字,陸慶呆住。

    *

    深夜的安國公府燈火通明,葉秋水攥緊蘇敘真的手,待她平復下來,恢復力氣,雙目也漸漸變得清明。

    葉秋水用帕子擦了擦她濕淋淋的鬢發(fā)。

    孩子很康健,聲音洪亮,被乳母抱在懷里喂奶。

    蘇敘真攢夠力氣了,坐起來。

    葉秋水喚道:“姐姐……”

    “沒事。”

    蘇敘真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她下了榻,披著一件大氅,徑直走出房門,撿起地上掉落的長劍。

    庭中,陸慶與表妹宛娘都跪在地上,一個哭,一個怒。

    今夜來國公府前,葉秋水將長公主贈予她的玉給了報信的侍女,讓她去求長公主幫忙,長公主進宮了,宜陽帶著府兵先來救人。

    如今蘇敘真醒了,陸慶不肯跪,被宜陽叫人打彎了膝蓋才摁在地上。

    看到她,宛娘嚇得花容失色,無助地喊著表哥。

    蘇敘真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她,走過去,直接抬劍一刺,聲音戛然而止,宛娘的嬌軀晃了晃,倒在血泊中。

    “宛娘!”

    陸慶驚懼地喚道。

    “叫什么叫�!�

    蘇敘真冷聲說:“下一個就是你了�!�

    陸慶牙齒打著顫,“阿真,你怎能如此心狠?”

    “我心狠?”

    蘇敘真提了提聲,“今日你們合謀起來算計我,要置我與腹中胎兒于死地時,怎么沒想過此刻?”

    “我沒有!”陸慶連聲狡辯,“你不知我有多么期待孩子的誕生�!�

    “行了�!碧K敘真臉上露出不耐煩,“你若真是這么想的,今日國公府怎會封鎖,宛娘哪來那么大的能耐,讓一府上下聽命于她。”

    陸慶臉又青又白,下一瞬,痛哭流涕,撲上前,抱住蘇敘真的腳,“阿真,我錯了,我是鬼迷心竅,都是宛娘那個小賤人她故意挑撥我們夫妻關系,是她心懷不軌,是她引誘我的……”

    他伏在地上,膝行向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宜陽嫌惡地揮了揮手,好像聞到了什么惡心的味道一樣。

    她低斥道:“真是不要臉�!�

    葉秋水狂點頭。

    高大俊逸的安國公跪在地上求饒、懊悔,很是狼狽,蘇敘真只是垂視他,目光冷淡,她揮劍,陸慶躲開,跌在一旁。

    “陸慶,你若真有些骨氣,要些臉面,你就痛痛快快地認了,如今將一切都推到宛娘身上,真是讓人瞧不起,難道是她逼著你與她茍合了?”

    “我、我沒有……”

    陸慶神色帶著被人戳穿的慌張。

    蘇敘真耐心耗盡,示意軍衛(wèi)將他按住,她拋了拋劍,陸慶瞳孔震顫,這時候也顧不得求饒了,喊道:“你想殺我?你瘋了,我是安國公!你沒有資格殺我,我是安國公!”

    他振動雙臂,推開兩邊的軍衛(wèi),怒目而視,抬手整理衣領,維持著氣度。

    他不是小小的參將,而是位高權重的安國公,旁人沒有資格殺他。

    想到這兒,陸慶又有了些底氣,身板也直了許多,他料定,蘇敘真不敢對他怎么樣,他再怎么說,也是襲了爵位的,只有官家能殺他。

    蘇敘真扯了扯嘴角,譏笑,“我可以扶你坐上這個位置,自然,也可以讓你跌下來�!�

    陸慶嘴角抽搐,吸了吸氣,“阿真,你我多年夫妻情分,我們的女兒才剛出生,你當真忍心她以后沒有爹嗎?你想想你自己,你殺我,官家怎么想?謀殺公爵,可是要抄家的!”

    “情分?”蘇敘真冷笑,“一開始確實是有的,我爹娘剛戰(zhàn)死的時候,你一直陪著我,我誤以為,你真的是個值得相伴的人。我的女兒,只要有我一個娘就夠了,沒有父親那就沒有,你?我就當借個種了。”

    她舉著劍,說:“官家那里,我自會前去請罪,而你,你記住,我才是這個國公府的主人。”

    陸慶張了張嘴,“我……”

    話音剛起,蘇敘真舉起劍,猛地往前扎去,她下手狠厲,又準又快,就像方才殺死宛娘一樣干脆,陸慶甚至沒有來得及再說一個字,就已轟然倒下,眼睛瞪大著,一直到咽氣前,臉上還寫著不可置信。

    庭外,老夫人剛趕到,就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兒子與侄女,驚叫一聲,踉蹌地奔過來,一邊摟著陸慶的尸體哭嚎,一邊咒罵蘇敘真。

    蘇敘真微仰起頭,輕嘆一聲,只道:“拖下去處理了,別在我面前叫喚,吵得頭疼�!�

    “是!”

    府兵將幾人拖走了。

    蘇敘真丟了劍,接過侍女遞來的手帕,漫不經心地擦拭手背血跡。

    她轉過身,又是一張笑臉,對著廊下的二人說:“叫你們受驚了,沒嚇到吧�!�

    宜陽抖了抖,往葉秋水身后挪了挪。

    葉秋水拍拍她,對蘇敘真說:“沒事的,姐姐,你累了,回屋歇著吧�!�

    這件事不會就這么結束的,蘇敘真如今要做的,是趕緊休息,不管緣由如何,她私自處置了公侯,還殺了人,官家那里肯定要給個說法的。

    蘇敘真回了臥房,沒有休息多久,宮里就來人了。

    安國公暴斃府中,官家很詫異,詫異完又震怒,沒有人可以越過他私自去處置誰,哪怕陸慶再怎么罪大惡極,蘇敘真未曾請上令便動手殺人,已然犯了僭越之罪。

    生產完的第二日,蘇敘真便進宮請罪。

    她跪在殿中,陳述明情。

    官家本想治她的罪,但念起老國公夫婦戰(zhàn)死沙場,而她生產之時遭丈夫背叛,心灰意冷,氣急了才會犯了殺業(yè),況且,那陸慶,也確實不是個什么好東西。

    官家敕奪了蘇家的爵位,罰她去邊境帶兵了,宜陽私闖國公府,被罰禁足一月。

    至于陸慶,人死了還被拖出來鞭尸,以儆效尤。

    二月回春,鶯飛草長之時,葉秋水到城門處送蘇敘真。

    她養(yǎng)了小半個月身子,又恢復了從前的精氣神。

    蘇敘真一身輕甲,懷里抱著一個奶娃娃,笑著對葉秋水說:“小妹,謝謝你。”

    那時候拼死闖進國公府,為她診治,搬來救兵,持劍擋在產房外,一直拖到她平安生產,沒有葉秋水,說不定如今她和孩子已在黃泉,陸慶和宛娘堂而皇之,成了安國公府真正的主人。

    “姐姐,我做了些東西給你�!�

    葉秋水遞給她一個布包,“我聽人說,西北風沙大,常有毒蟲蝎子出沒,我熬了些藥膏,還有驅蟲的香包,你帶著�!�

    “好。”

    蘇敘真接下,“本來,說好要教你幾招招式的,沒想到會碰到這樣的事情,不知道下次什么時候才能見面�!�

    葉秋水笑了笑,“先欠著。”

    “好,先欠著�!碧K敘真抬手拍了拍她的頭,“真是相逢恨晚啊,小妹�!�

    “有空來西北,我?guī)闳ゲ菰T馬�!�

    “好�!�

    蘇敘真又看了看她,翻身上馬,“走了�!�

    葉秋水站在城門處,目送她揚塵而去,身影逐漸消失不見。

    國公府空下來了,劉大夫原本也想跟隨蘇敘真去西北,只是他年紀大了,已沒法再去軍中,只能留在京師,老人家很是懊悔,當初掉以輕心,才害得大娘子受了這么多的罪。

    這件事告一段落后,葉秋水才想起來要給江泠寫信,回到鋪子,伙計告訴她,儋州寄來的信都好幾封了。

    江泠沒有她的消息很擔憂,八百里加急送信回來問她的情況,只是葉秋水前段時間忙著照顧蘇敘真,忘了這回事,現(xiàn)下才想起來看江泠的信。

    儋州與京師山高水遠,一封信件要送近一個月。

    葉秋水伏在案前,一字一句給江泠寫信,說近來發(fā)生的事,她沒有提自己被山匪劫掠,只說去了蜀中一趟,認識了薛小侯爺,和郡主交了朋友,長公主人很好,對她很關照,鋪子的生意也很紅火,她攢了許多錢……

    *

    開春了,港口的漁船蜂擁出海,每年這個時候都是出海捕魚的好時機,這里的漁民都是靠海吃飯的,有的甚至一家?guī)卓谌硕忌钤诖�,到了夏季,儋州的父母官就會前往港口,行祈風儀式,對天地江海念誦祝文,請求這一年風平浪靜,出海的漁船可以平安歸來。

    儋州的人文風俗與京師大不相同,就連信奉的神明都與京師不一樣,不過江泠在曲州長大,對儋州風俗也略有耳聞,他來此地任職,自然要了解當?shù)匕傩盏男欧�、習俗,江泠查閱古籍,向當�(shù)毓賳T請教,一兩個月便可以同儋州百姓暢聊無阻。

    儋州落后,開化差,建設也差,江泠來到此地后,用自己微薄的俸祿去辦學堂,教導當?shù)剞r人該如何使用新式的農具,畫出圖紙,讓匠人照著圖紙制作水車,工具,用以開墾荒地。

    他來儋州任職大半年,官府登記在冊的良田多出好幾千畝,新式的水車運上山,農田灌溉更加方便,知縣還做了新的農具,親自教鄉(xiāng)人該如何使用,他不僅要忙著處理公堂上的糾紛,還要管農田、水利,休沐日從來沒有休息過。

    儋州太窮了,富的人也富不到哪里去,就連當?shù)氐墓賳T都嫌這里沒有油水撈,江泠住的地方,公堂的桌子缺了一個腳,睡覺的臥榻也是拿磚頭墊著,以前的典史很懶,存放卷宗的閣樓里更是常有老鼠出沒,書頁上被啃個大洞也是常有的事。

    一日,老奴稟報,說他的家人來儋州了,江泠愣了愣,以為是葉秋水,他當即放下公務去見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泛上幾分欣喜來。

    見到人,才發(fā)現(xiàn)不是她,而是已許久不見的江暉。

    江暉很興奮,笑著迎上前,“三哥,真是許久不見了!”

    江泠眸光暗了暗,回過神,問:“你怎么來這兒了?”

    江暉說,他省試沒應上,年年這么考沒有意義,打算出來走一走,想到江泠在儋州任職,便不請自來,打算過來給江泠打下手。

    走的時候,江四爺與四夫人一個勁地阻攔,不過,如今他們老了,江暉大了,早已不受他們控制。

    江泠給他在衙門里安排了差事,讓他先跟著自己一起熟悉政務。

    正好衙門后頭還有一間空屋子,老奴打掃一番,江暉就這么住下了。

    他待了兩日,發(fā)覺江泠沒有帶任何親眷赴任。

    “三哥�!�

    江暉忍不住問道:“葉小娘子沒同你一起來嗎?”

    “沒有�!苯稣诳垂�,說:“儋州偏僻,她過來會吃苦�!�

    “哦……”

    江暉低低地應了一聲,有些失落。

    之后,他跟著江泠一起處理案子,還以為能像話本里那樣,抽絲剝繭,斷案如神,但實際上,每日來公堂的百姓爭論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諸如誰家的狗半夜犬吠擾民,地主又拖欠工錢啦,什么扒灰一類不可入耳的案子,江暉旁聽得頭大,昏昏欲睡,扭頭一看公堂上的江泠,眉眼肅穆,冷靜,臉上沒有一絲不耐。

    多小的案子,他都能認真評判,不會敷衍分毫。

    *

    暮春時,葉秋水盤下檀韻香榭旁邊的一間鋪子,將中間打通,她的店面大了兩倍,葉秋水在香鋪里面還搭了幾間茶室,文人墨客常來此閑談。

    一次偶然的機會,皇后娘娘聞到葉秋水調配的合香,很是新奇,還問起她的名字。

    如今她在京師,可算是鼎鼎有名的香商了,葉秋水通繡房合作,請繡房的繡娘,按照她的要求做出精美的香包、香囊,譬如鯉魚躍龍門的圖案,對面太學里的學生很喜歡,幾乎人人都有一個檀韻香榭的香囊。

    鋪子里生意大了后,需要的伙計也多,初春的時候葉秋水寫了一封信回曲州,胡娘子親自過來幫她看管。

    她的名聲太大,宮中的娘娘也略有耳聞,有些人眼紅,也有些人不屑,宴席上聊到她,都說她運氣好,碰到貴人,不然憑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在京師站住腳的。

    宜陽聽見了,走上前,直言道:“怎么會只是因為運氣,本郡主和她好,是因為她待人真誠,因為她善良,仁義,我喜歡和她做朋友,你們有空嫉妒別人,不如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話音落下,方才嘰嘰喳喳的人都閉嘴了。

    *

    春天一過,算起來,江泠已赴任快一年。

    待鋪子里的生意穩(wěn)定下來,葉秋水同大家告別,沒有提前告訴江泠,直接動身去了儋州。

    她很想他,想去看看他在那里怎么樣了。

    第94章

    “哥哥,你瘦了�!�

    儋州的官員很憂愁,

    因為跟著新知縣,他們賺不到錢,新知縣不參加宴會,

    也不要美貌姬妾,

    他住在破爛的衙門后堂,城內富商自愿贈予宅邸,皆被江泠原路退回,

    他還警告城中官紳,不要給他送東西,不然就以賄賂官員的罪名處置。

    不要禮,

    那結兒女親家總沒事了,地方有頭有臉的人家打聽到知縣年僅二十一,還未娶妻,

    家中也沒有親眷,后堂就一個幫忙漿洗衣物、做飯的老奴,

    人干干凈凈,

    家世清白,

    長得又好,

    除了腿有殘疾,性子冷淡外,挑不出毛病。

    家中有女兒適齡的,

    皆讓人去探口風,

    想與知縣結親。

    在京師,大戶人家嫌棄江泠小門小戶出身,

    身份微寒,

    又不善言辭,注定仕途坎坷,

    那時進士游街,多少達官貴人榜下捉婿,皆默契地將江泠略過�?蓙砹速僦菥筒灰粯恿耍僦輲装倌瓿霾涣艘粋進士,像他這樣從京師外派來的,再怎么不受官家待見,那也是天大的官,小地方的官紳們卯著勁地要與進士郎結親。

    旁人來試探江泠口風,他只聲稱,暫時沒有成家的打算。

    這下大家都傻眼了,搞不明白他不娶妻的原因,不娶妻就算了,為什么姬妾也不要,豪紳們背地里傳,說江大人有隱疾,傳來傳去,最后就變成了,怕是某方面不行,不敢成家。

    一日,江泠去衙門處理公務,發(fā)現(xiàn)姚縣丞看他的眼神很詭異。

    驚訝,不可置信,還帶著點憐憫。

    他問起緣由,姚縣丞支支吾吾不敢說話。

    姚縣丞不回答,江泠就去問別人,江暉打聽了一圈,回來時也是臉色精彩紛呈,委婉地告訴他原因。

    江泠:“……”

    江暉撓撓頭,尷尬地笑。

    外面都在亂傳什么呀。

    江泠面無表情,轉身繼續(xù)去看公文了。

    還以為是什么重要的公事。

    夏汛多,江泠要港口每日統(tǒng)計出海以及歸岸的船數(shù),防止有漁民遇難,也方便官府能及時施救。

    知縣作為一方長官,管當?shù)孛裾�、賦稅、司法,許多百姓沒讀過書,未蒙開化,自然也不受禮法束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江泠出錢讓戲班編了出戲,百姓們湊熱鬧,爭先恐后地搶位子去看。戲講的是前朝年間,一些偷盜、殺人、斗毆的案子,犯人被五花大綁,處斬監(jiān)候或是流放,伶人演得激揚頓挫,臺下百姓看得也入神,通過曲目,了解了簡單的律法,知道哪些事情能干,哪些事情不能干。

    他的俸祿很少,一大半還全部用在了這些事情上,自己吃糠咽菜就算了,江暉受不了,經常跑出去加餐。

    初夏的某一日,江泠帶著匠人在岸邊加筑堤壩,這些天連著下了許久的雨,水面升高,道路泥濘,江泠親自巡視疏防潮汛,有時候要測量河道深淺,幾乎日日泡在水里,鞋襪都是濕的。

    他渾似不覺一般,老奴見了總要嘮叨兩句,“要是姑娘在這兒,絕不會允許大人這般折騰自己�!�

    葉秋水肯定要說的,江泠一向是忙起來就顧不上自己,他又不喜歡假手于人,許多事情都得親力親為,還經常因為公務忘了吃飯。

    姑娘不在這兒,旁人也管不了大人。

    夏汛就要來了,江泠勒令漁船不能再出港,讓人加固港口的防護,防止海水會漫上岸。

    老奴在家中灑掃漿洗,忽然,前廳傳來說話聲,他站了起來,探頭望去,看到來人,頓時大笑。

    “姑娘來了!”

    “林伯。”

    葉秋水掀開幃帽的幕簾,笑了笑,她指揮仆人將行李搬進來,衙門后堂的住處平日就知縣主仆住著,外加一個江暉,很是簡陋空曠,葉秋水一過來,整間院子都亮堂了起來,甚至變得有些擁擠。

    她給老奴拿了賞錢,謝謝他這一年來照顧江泠。

    林伯笑得合不攏嘴,捂著銀子,連聲道謝,還是姑娘好,姑娘來了就有賞錢,經常包紅包!不像大人,大人就窮窮的。

    葉秋水讓人將馬牽到棚子里喂草,她則推門進屋,江泠住的地方很簡單,一張臥榻,一口放衣服的箱子,床邊支了個矮桌,上面擺著筆墨紙硯,還有他常看的書,其他什么也沒了。

    難怪林伯一看到她就像看到財神一樣,可不嘛,江泠這窮得叮當響的模樣,哪里給得起賞錢。

    她這次帶了好幾個仆人,還帶了很多錢,一看到這破破爛爛的衙門,頓時慶幸自己帶足了銀票,她打算在儋州買個小院子,種些花花草草,這樣才有家的感覺。

    “兄長不在衙門?”

    葉秋水出門問老奴,來的時候沒有看見人,屋里也沒有。

    “大人去渡口了�!�

    葉秋水疑道:“渡口?”

    “是�!崩吓卮�,“夏汛要來了,為防止堤壩坍塌,大人近來在巡視城內各地的河道、渡口,請匠人加固堤壩,疏防潮汛。”

    葉秋水有些好奇,“我去看看�!�

    渡口飄著細細的小雨,天際蒙著一層薄霧,河道旁的匠人們埋頭檢查堤壩疏密,一旁,身著青袍的男子頭戴斗笠,兩袖扎起,垂眸看著手中的河道地形圖,時不時開口,聲音清冷。

    江泠與幾名官員低聲商量,江暉在一旁旁聽,提筆記錄。

    等地形勘探完了,江泠將改好的圖紙遞給匠人,“就照著這么做,新建堤壩沿舊河道加寬,另東西延長五十里,工錢照常給,不要耽誤農時、漁汛。”

    “是。”

    江泠握著地形圖,立在岸邊指揮。

    如霧的雨簾外突然出現(xiàn)幾個陌生的人。

    近來,衙門檢查河道,百姓自主繞行,鮮少有人往這個方向來。

    察覺到有人靠近,幾名匠人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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