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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她略站了一會,打算聽她接下來還會吐出什么話來。

    阮音猛然從夢中驚醒,睜著雙眼定定地看著眼前的香英。

    夢里的余悸未消,心撲通撲通直跳著,再看她面露驚恐,也不知道站在那里看了多久,她不由得心虛了起來,避開她的視線坐了起來,盡量用平和的口吻道,“你怎么站在這?我說夢話了?”

    香英見她神色如常,便把手中的禮單遞了上來道,“沒什么,奴婢剛進(jìn)來您就醒了,正好,端陽要往各家親戚世交送節(jié)禮,茴香把名單送來了,世子妃看看還需要采購什么吧�!�

    阮音接過手一看,上面是一個(gè)個(gè)陌生的名字和身份,登時(shí)令她頭疼不已。

    原是今晨秦老夫人便提了此事,她找睿王妃請教,然而她卻推說身子不適將她打發(fā)了出來,沒想到這會便讓丫鬟送了張不知所謂的名單過來,只是為了令她下不來臺。

    她當(dāng)然可以直接求秦老夫人做主,可如果這樣,也就是主動站在她的對立面,可想而知,今后的處境只會愈發(fā)艱難而已。

    她就是吃定了她不敢往外說,所以才這般肆無忌憚。

    她憤懣地咬了咬后槽牙,強(qiáng)壓下心頭的火,帶著一絲期望問,“那她可有帶什么話?”

    “沒有,我說您還沒醒,她就說先放這,等您醒來再作定奪�!�

    阮音嗯了一聲,攥著名單陷入沉默。

    “世子妃還有什么問題嗎?”

    “沒什么,”躊躇了片刻,她終于下定決心道,“我畢竟剛來不久,這名單上的好些人我也不認(rèn)識,怕禮數(shù)不周全,讓人笑話,母親料理了這么多年,我還是去請教一下她吧�!�

    香英并非看不出她與睿王妃之間的齟齬,只是身為丫鬟,她更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阮音忖了忖,又叫上明雪一道去了瑞松院。

    有明雪在場,睿王妃就算對她不滿也不能表露在臉上,三人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很快天色便擦了黑,男人們才陸續(xù)歸了家,眾人依舊聚在一起用完了暮食,又略坐了一會才各自回院。

    碩大的月懸在濃墨般的夜幕上,周遭還點(diǎn)綴著三兩顆星子。月光像揉碎的銀子,靜靜地撒落在錯(cuò)落有致的山水長廊里,那是與白天不一樣的風(fēng)采。

    起了風(fēng),不涼不燥的,連心頭的郁結(jié)也隨之吹散。

    阮音便這么和鶴辭并肩往回走,夜風(fēng)鼓起他們的衣袂,時(shí)不時(shí)纏在一起,就連各自袖里撲出來的暗香,都漸漸地在空氣中融為一體。

    阮音低頭沉思著這怎么都算不完的賬,鶴辭卻悄然拿眼梢偷覷著她。

    這個(gè)妻子,他仿佛怎么也猜不透。

    雖是新婚夫妻,卻不似一般的夫妻那么如漆似膠,比如走路時(shí),兩人總是隔開一點(diǎn)距離。

    他起初還主動些,可漸漸地他也看出她的心意,便也不再強(qiáng)求了。

    原本他對自己的姻緣便是不抱任何期待的,雖然初遇時(shí)她給他留下一個(gè)還算美好的印象,令他對未來多了一絲期許。

    現(xiàn)在只是回歸了原位而已,如果能這么相敬如賓直到白首,便已經(jīng)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幸福了。

    第13章

    熟悉卻又陌生的關(guān)系。

    回到屋里,阮音還要對名單和賬本,他便將書案讓給了她,自己從書櫥里抽出一本書,坐在不遠(yuǎn)處的圈椅上翻閱了起來。

    阮音幾乎剛坐下便冒出了新念頭,抬眸見他在看書,嘴皮子動了動,到底不好意思打擾,便重新將目光放回禮單上。

    “你有話問我?”他說著便掀起薄薄的眼皮,深不見底的烏眸直直望了過來。

    冷不防對上他的眼,阮音心跳停了一瞬,臉色卻如常道,“端陽要往各家送節(jié)禮,母親給我擬了名單,上面都是些親戚世交,不過我看了一眼,上面也沒有你的朋友,不知道你還有沒有交好的友人,我把名單再添一添吧�!�

    她的話就像在他心湖投下一顆小小的石子,令他不由得泛起一串淺淺的漣漪。

    他唇角彎起一點(diǎn)弧度,擱下書走過來道,“我給你寫�!�

    阮音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見眼前的燈光一晃,是他高大的身影漸漸籠罩了下來,她呼吸微凜,目光不自覺隨著他轉(zhuǎn)。

    他略俯下身,提筆蘸墨,一目十行地掠過那張名單,上面有熟悉的字體,他認(rèn)出那是母親的字。

    另幾行稍顯娟秀的,想必就是她的字了。

    她的字是簪花小楷,還算工整,卻一板一眼的,缺了一點(diǎn)力度和靈氣。

    他很難想象這樣的字竟然出自她手中。

    阮音也覺察到他的視線定在她的字上,這才后知后覺地想去捂,可剛抬臂,又覺得不妥,于是又默默地縮回手。

    她和妤娘的字簡直天差地別,就算容貌能騙得了他,難道其他地方不會令他起疑?

    她越想,心頭越是恐慌,怕謊言終有被戳穿之日,到時(shí)候,岑阮兩家不僅會關(guān)系破裂,最難受的應(yīng)該是他吧。

    以為是得償所愿娶了心儀的娘子,怎知同床同枕的卻是一個(gè)贗品,換了誰不崩潰?

    不管怎樣,她在岑家受他照拂,她自是不想傷害他的。可紙包不住火,到那時(shí)又當(dāng)如何?

    想到這,她心頭突然惘惘的。

    “這是綺蘿替我寫的,我之前上學(xué)時(shí),她跟在我身側(cè),也能識文斷字�!彼摽诙龅�。

    一句謊言需要無數(shù)的謊來圓,既然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她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騙下去。

    “原來如此,那丫鬟跟在你身側(cè),耳濡目染的,字也寫得不錯(cuò)�!�

    他并未將目光調(diào)轉(zhuǎn)到她臉上,只盯著那娟秀的簪花小楷說。

    如果他扭過頭,也許能從她臉上窺出一絲心虛,可不管怎樣,她又過了一關(guān),她輕舒一口氣。

    他那雙指節(jié)分明的手終于執(zhí)起筆,蘸飽了濃墨的狼毫一筆一劃地落在宣紙上。

    他寫的是王羲之的楷體,落筆天骨遒美,筆鋒勁瘦,就像那雙潔白有力的手。

    阮音自己雖寫不好字,可看別人寫字卻是一種享受,特別是執(zhí)筆之人也長得清雋矜貴,便更是難得了。

    于是便這么歪著頭盯著他的筆尖,看得專注,連辰光的流逝都仿佛被她遺忘了。

    他能感受到她明亮的星眸坦坦蕩蕩地盯著他,令他手上莫名發(fā)潮,頓了頓,這才重新握緊筆寫了起來。

    落完最后一筆,他停下手中的動作,轉(zhuǎn)過眸時(shí),她才如夢初醒地坐直了身子,圓碌碌的眼眨巴眨巴的,有種不符合氣質(zhì)的嬌憨。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我寫完了。”

    “你的字寫得真好……”她避開他的眼,由衷地贊嘆。

    “不過是閑來多練而已�!�

    阮音并不想在這個(gè)話題上糾纏,只看了一眼,又問,“這三位都是你朝中的好友?”

    “不完全是。”他指著其中一個(gè)人名道,“這是詩會上認(rèn)識的,雖滿腹才華,可至今仍是白身,還有……”

    他又指著另一個(gè)名字道,“這個(gè)是酒后忤逆了圣人,被罷了官的�!�

    身為世子,交好的卻并非權(quán)貴,而是真正德才兼?zhèn)涞娜恕H钜粢步K于明白了他為何會對妤娘一見傾心了。

    想透了這點(diǎn),她又有了新的覺悟,那就是無論妤娘會不會出現(xiàn),他都不可能移情別戀愛上她。

    她哂笑了一下,這才問,“那往年都是如何備禮的,朋友可有什么偏好?”

    聽她問起偏好,他又凝了她一眼,心頭被她心細(xì)之舉撫慰到了,暖烘烘的。

    他搬了把鼓凳過來,在她身側(cè)坐下,這才向她娓娓道來。

    阮音又趁機(jī)把那張禮單交給他看,請教他還欠缺了什么,兩人出乎意料地談了許久,直到燈花噼啪爆了一下,焰苗萎靡地暗了下去。

    她熟練地拔出簪子去挑燈花,不一會兒,屋內(nèi)又恢復(fù)了明亮。

    外面響起了梆子的聲音,原來已經(jīng)這么晚了。

    她有些歉意道,“你先睡吧,我還要把賬算一下�!�

    “沒事,那我再看會書�!�

    他說著便重新挪到圈椅落座,拿起那本沒看完的書看了起來。

    屋內(nèi)靜得落針可聞,只有偶爾翻動紙張傳來細(xì)微的聲響,靜謐的夜里,只要有人陪伴,倒也不算孤單。

    也不知過了多久,鶴辭翻完最后一頁,抬起眼時(shí),卻見她已倒頭趴在書案上睡著了。

    他忍俊不禁地走過去,俯身端量著她,只見她閉著眼,烏濃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淡淡的影,秀挺的鼻梁下,鮮艷欲滴的唇微敞著,呼吸勻停,帶著一絲天真的味道。

    他靜靜觀察她許久,內(nèi)心出奇的平靜,其實(shí)他不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算不算愛,但對于她這個(gè)人,他總歸是欣賞的。

    忖度了片刻,他還是彎腰將她抱了起來,踅入碧紗櫥,將她平放在床上。

    甫一沾床,阮音的意識也拉了回來,剛撐著沉重的眼皮睜開眼,見到的,便是他近在咫尺的臉。

    這樣的動作著實(shí)曖昧,頭頂又是熟悉的帳子,隔扇的菱花格篩入旖旎的一點(diǎn)光,朦朦朧朧地勾勒出他好看的眉眼。

    正因看不清他的神情,眸心的那點(diǎn)晦暗不明尤為明顯。

    她心頭咯噔一下,肩膀也不自覺往回縮,一雙眼在昏暗中戒備地盯著他。

    他嘴角一僵,慢慢收回手道,“累了就睡吧,不急于一時(shí)�!�

    阮音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他了,于是抿了抿唇打算辯解一番,“我……”

    沒想到他的聲音也同時(shí)響了起來,他邊說邊起身替她放下帳幔,“你先睡吧,我再看會書�!�

    他看上去并沒有難受,她輕舒了口氣道,“那你別太晚了�!�

    “嗯�!�

    她目送他出去,腦子里還懵懵的,眼皮卻已經(jīng)耷拉了下來,不出一會,便重新夢會起周公了。

    那廂的鶴辭回到書案前,忖了忖,拿起將才她一直在算的賬本,目光掠過上面的字跡,工整、卻缺少底蘊(yùn),與方才的字如出一轍。

    看到這里,他眉心緊蹙,雙手也不自覺顫抖。

    一個(gè)荒唐的想法從他心底冒了出來。

    所謂的清源第一美人,會不會只是阮家在造勢?她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他?

    按著疑問,他又將目光挪回到紙上來,這回他看得仔細(xì),連一絲蛛絲馬跡都不放過,試圖從中窺探出更多的真相。

    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一處錯(cuò)漏、又一處失誤的時(shí)候,懸著的心終于一點(diǎn)點(diǎn)落入谷底。

    她果然在騙他,甚至手段也不高明。

    在得出結(jié)論的這刻,他心頭不可謂不失落,可轉(zhuǎn)念一想,世上諸事哪能兩全?雖然心里仍有些震驚,但事已至此,似乎已經(jīng)沒有別的辦法解決。夫妻之間以和為貴,這點(diǎn)小事倒是可以不提了。

    他苦澀地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好像漸漸接受了這個(gè)事實(shí)。于是埋起頭,將那些出錯(cuò)的地方一一改正了,這才熄燈回到床上躺了下來……

    翌日,阮音才發(fā)現(xiàn)賬本被他動過了,看到上面那圈改的痕跡,臉上登時(shí)火辣辣的,不由得心虛得偷瞄著他。

    他站在鏤花的屏風(fēng)后,自顧自地給自己系好衣帶,語氣平淡道,“昨晚無意看到了,咱們府里的帳目多,頭回碰上,是要費(fèi)些心神的,你已經(jīng)……做得挺好了。”

    “我……”她咬了咬唇,囁嚅著找補(bǔ)道,“是昨晚我有些犯困,腦袋不清醒才犯下這等差錯(cuò),今后一定警惕心神,多謝你幫我更正,否則我真要抬不起頭來了……”

    聽到她這話,他忽然就明白了她的弄虛作假,因?yàn)殚T第差距,她必須以完美的形象來改變旁人的刻板印象,一旦超出了能力范圍,便只能去捏造事實(shí)了。

    輾轉(zhuǎn)一夜,他已經(jīng)完全認(rèn)命,吟風(fēng)弄月固然是美談,卻不是過日子的全部,只要興趣相投,柴米油鹽里或許也別有一番意趣。

    最重要的,反而是敞開心懷,才能各自毫無芥蒂。

    他在等她坦白,可她卻還在扯謊。他不由得又嘆息一聲。

    “慢慢來,沒有人能一開始就做到最好。”他的眸光從鏤空的格子投過去,恰好撞上她閃爍的眼神,視線交織上的剎那,她已心虛地垂下了眼。

    他們雖成為夫妻,卻沒有培養(yǎng)出夫妻之間應(yīng)有的默契,他們的想法一直南轅北轍,這令他有些頹喪,不知道今后該如何應(yīng)對這一段熟悉卻又陌生的關(guān)系。

    “我先上值了�!彼f著從屏風(fēng)后走了出來,避開她的眼神走出院子,柔和的清風(fēng)穿過他胸膛,那一點(diǎn)郁結(jié)被揉碎了,漸漸消失在空氣里……

    第14章

    好,好一對……如漆似膠(容媽媽磨牙)

    端陽將至,一切事宜都做得算圓滿,原本只要向秦老夫人復(fù)命,她便算是卸下重?fù)?dān)了,可阮音不愿得罪睿王妃,還是決定將此事先稟報(bào)給她。

    事情與她所料的不差,睿王妃對她的態(tài)度也還是不咸不淡的,只是礙于面子,才不得不敷衍一番。

    阮音仍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垂著頭聆聽睿王妃的教導(dǎo)。

    睿王妃說了半晌,見她不敢還嘴的樣子,心里終于解氣了,揮了揮手道,“第一次掌家能這樣已經(jīng)不錯(cuò)了,都下去吧,我也乏了。”

    阮音和明雪這才一道辭了出來,恭恭敬敬道,“那母親休息吧,我們先退下了�!�

    兩人便這么出了瑞松院,明雪才剔著她道,“我該說你什么好,有時(shí)候倒是真聰明,有時(shí)候也是真糊涂�!�

    “何出此言?”

    明雪目光脧了一圈,將隨行的人屏遠(yuǎn),這才壓低聲線道,“其實(shí)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看出來了,祖母并不待見母親,你不去祖母跟前討好賣乖,反倒來這受她一晌的冷臉,要我說,何必呢?”

    經(jīng)過這么一遭共事,她們的關(guān)系也算是緩和了不少。

    她們倆都是庶出,可地位卻如此懸殊,阮音有時(shí)也忍不住去想,生在這樣的府邸該有多好?

    也正是因兩人的經(jīng)歷不同,她并不打算將她當(dāng)成可以傾吐心里話的朋友。

    她彎了彎唇,無所謂地笑了笑,“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我也有我自己的考量,你有祖母為你撐腰,我身為媳婦,倘若只會討好賣乖,誰還容得下我?”

    明雪搖了搖頭道,“可這世上哪有面面俱到的事,退一萬步想,就算你討好了母親,祖母那邊,你就沒想過后果嗎?”

    “不管別人怎么想,我都要盡我的禮數(shù)�!�

    明雪嘆息,“行吧,你自己要犯傻,別怪我沒提醒你。”

    阮音扭頭看了她一眼,笑道,“多謝你好意,對了,我預(yù)備端陽多做幾個(gè)香包驅(qū)蚊辟邪,不知你喜歡什么顏色款式?”

    明雪訝然地睜大了眼,“你要做給我?”

    她點(diǎn)頭,她能拿得出手的,便只有還算精湛的繡工,端陽素來有佩戴香包的習(xí)慣,這會子閑下來便可以先預(yù)備起來了。

    明雪板了板臉說,“先說好,我可不是你小恩小惠能收買的�!�

    “我知道。”她見她故意板起的臉,知道她不過是大小姐的毛病犯了,拉不下臉來罷了。

    難道她還能跟她計(jì)較?

    明雪滿意了,摸著下巴咂摸道,“那就鮮亮點(diǎn)的顏色吧,桃紅或者杏黃的,繡朵牡丹正好,穗子也要好看些的,不要那些灰撲撲的顏色……”

    “好,我看穗子就用天水碧的吧,也不至于搶了色�!�

    “那,也行……”

    兩人又說了一會,轉(zhuǎn)過回廊,一個(gè)往東,一個(gè)往西,不在話下。

    眨眼間端陽便到了,這日家里的男人們也都休了沐,一大早起來便焚香祭祖,阮音給大家繡的香包也都送出去了。

    為了投其所好,她在款式顏色乃至紋樣都下了不少功夫,每個(gè)人拿到的香包都不同,收禮人無不夸她用心。

    明雪摸著杏黃香包上密密匝匝的針線,香包做成心形的,還滾了一層天水碧的邊,下邊是天水碧的穗子,用蓮花墜壓著,與她所要求的一致,卻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些,于是心里默默對她改觀道,“沒想到嫂嫂的手這么巧。”

    秦老夫人趁機(jī)說,“你沒事多跟你嫂子學(xué)學(xué),就你那針線,真是狗都嫌�!�

    明雪嘟囔道,“怎么又要我學(xué)!”

    睿王則因這個(gè)香包,難得主動招手叫鶴辭過去,“鶴辭,你跟我來�!�

    “是,父親�!柄Q辭走了過去,亦步亦趨地跟在睿王身后,兩人越走越遠(yuǎn),走出花廳,往涼亭走去。

    秦老夫人嘴角仰了仰,眸光轉(zhuǎn)向了睿王妃,睿王妃只對上了一眼,便心虛地扯開話題道,“母親嘗嘗這個(gè)青梅子酒�!�

    秦老夫人偏過頭去,端起杯盞抿了起來,嘴角露出了笑,卻是對阮音說的,“妤娘,你雖初次掌家,辦事卻妥帖,你別看你公爹嘴上不說,他那是嘴笨,你看見了沒,他們父子倆,也不知道多少年沒這么肩并著肩一起走了。”

    阮音沒想到自己陰差陽錯(cuò)還做下了這樁好事,如果他們父子真能冰釋前嫌,那她自然也替他感到開心。

    “孫媳不敢居功,之所以能順利完成祖母交代的重任,也是因?yàn)橛凶婺负湍赣H的教導(dǎo),另外,小姑也助我良多,我先敬大家一杯�!彼f著,牽袖給大家斟酒。

    輪到鶴山時(shí),見他狡黠一笑道,“嫂嫂敬了滿堂的人,怎單缺了我一個(gè)?”

    阮音知道鶴山是朝堂新貴,圣人眼前的大紅人,他的眼神也與其他人不同,像一頭窺伺的豹子,黑沉沉的,有攝人的魄力。

    雖然他此刻只是在玩笑,卻讓她心頭一駭,略頓了一下,忙轉(zhuǎn)了笑臉也往他的杯里斟了滿滿一盞,“也敬二叔一杯�!�

    鶴山盯著她,眼底笑意一寸寸加深。

    她頭皮發(fā)麻,別開眼,悄無聲息地挪回原位,執(zhí)盞咽下杯中的酒。

    梅子釀的酒,入口先是微酸,待酒液滑入喉,便曉得其中的厲害了,灼燙的酒像刀子一般劃過喉嚨,再進(jìn)入肺腑,一下子便燒了起來。

    耳畔還傳來武大的唱白:“叫你慢些走,你偏要跑,看把你大嬸摔下來啦不是?”

    她的腦袋暈了起來,腳像踩在棉花上,只能頻頻望向綠意盎然的園子。

    她從來不依賴別人,可此刻,她卻破天荒地想尋到那個(gè)熟悉的身影,有他在,鶴山必定不敢再逾矩。

    然而她并沒有等到,卻支著腦袋打起盹來。

    容媽媽見狀趕緊上前,暗暗掐了她一把,痛意猛地從手臂內(nèi)側(cè)傳來,她疼得一個(gè)激靈,霎時(shí)清醒了過來。

    她望望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大家的目光都定在她身上,想來剛才是出了丑,大家都在看熱鬧呢。

    她遲怔怔的,一時(shí)沒反應(yīng)過來,容媽媽卻已先扯了扯她的手道,“老奴先替世子妃向老太君、王妃賠罪了,世子妃向來不勝酒力,還是老奴帶她下去休息吧�!�

    秦老夫人吃驚道,“這么大的人,當(dāng)真一杯就倒?”

    阮音眼前已出現(xiàn)了重影,雙頰也浮現(xiàn)了酡紅,卻還堅(jiān)定道,“祖母,我沒醉……”

    冷不丁的開口,令容媽媽煞白了臉色,唯恐她借酒裝瘋,于是喚綺蘿過來,兩人一左一右地?cái)v著,對秦老夫人說,“老太君,世子妃真醉了。”

    秦老夫人這才道,“那先扶她回去休息吧,熬碗醒酒湯給她喝,免得醒了覺鬧頭疼�!�

    容媽媽如逢大赦,忙不迭應(yīng)了聲是,便將阮音扶出花廳。

    三人就這么沿著甬道疾行,剛過東院,卻聽身后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嫂嫂!”

    阮音回頭一看,見來人著青色道袍,不是鶴山是誰?

    她甩了甩頭,強(qiáng)裝鎮(zhèn)定道,“二叔還有事?”

    鶴山沉吟道,“多謝嫂嫂送的香包,嫂嫂怎知我喜歡這個(gè)顏色花樣?”

    “這沒什么,都是小姑說的�!�

    “噢……”他拖著長調(diào),邊觀察她的臉色邊沒話找話道,“嫂嫂真是醉了?都怪我,要不是我討你這杯酒,你也不會如此了……”

    阮音道,“我沒有怪你,你千萬別這么想�!�

    容媽媽也看出他居心不純,便主動擋在阮音身前道,“二郎,世子妃需要休息,您還是止步吧。”

    鶴山睨了她一眼道,“容媽媽何必將我看成豺狼虎豹,我沒有惡意,只是有些話,還想跟嫂嫂說,說完我就走�!�

    容媽媽沒辦法,只好讓出身子道,“二郎有什么話就在這說吧,就算是叔嫂,也要避嫌才是。”

    “容媽媽考量周到,”他轉(zhuǎn)著手中的玉扳指,朝阮音邁近一步道,“我只是好奇,不知道大哥和你說過沒有,為何爹娘都不待見他?”

    阮音怔了怔,鶴辭沒有提過,她也不會主動去打聽,所以并不知情。

    也就是她怔了這么一下,鶴山已微哂道,“大哥果然不敢跟你說�!�

    阮音直覺他在下套,可腦子里仍是混沌的,她瞪大了眼,下意識反駁,“有什么不敢說的,我們夫妻之間,無話不談,何須你一個(gè)外人來挑撥?”

    話出口,她是暢快了,卻沒發(fā)現(xiàn)眼前的空氣像是凝住了,男人瞇起眼,興致盎然地看著她。

    容媽媽和綺蘿也能覺察到他情緒的變化,正囁嚅著要開口,他卻抬手止住了。

    他的目光仍鎖在阮音臉上,壓低了聲線道,“既然他跟你提過,你還對他如此死心塌地?不怕他克妻?”

    克妻?什么克妻?

    阮音眸心閃爍了一下。

    “嫂嫂喝醉了,還會騙人,真……”

    “二弟這是在做什么?”鶴辭中氣十足的聲音忽地從不遠(yuǎn)處的竹林里傳來,一襲月魄的直裰像雪亮的一道劍影,大步流星地便走到他的跟前。

    鶴山臉色一白,他從未見過氣勢如此懾人的兄長,甚至微擰的眉心上還蘊(yùn)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寒意。

    在他的印象里,兄長是文弱的,也是沒有脾氣的,可他沒想到,這樣的人一旦生起氣來是這么可怕。

    他舌頭打了結(jié),“大、大哥……父親和您說完話了?”

    “嗯,”鶴辭說著已走到他面前,眼鋒刮過他的臉,又徑自走向阮音,伸手將她扶住,“你嫂嫂喝醉了,多謝你送她一程,不過往后這種事還是我來�!�

    “是、是,大哥別誤會,我只是感激嫂嫂送的香包,特地來道謝的,既然話已說完,那我現(xiàn)在就就走。”

    話音剛落,他便腳底生風(fēng)地溜走了。

    那廂的阮音仰起一張熟醉的桃花面,在見到來人熟悉的眉眼時(shí),唇邊便綻開了笑顏。

    “君拂,你回來了……”她左手一使勁,甩開容媽媽鉗子一般的雙手,主動攀上他的臂膀,還將沉重的腦袋歪在他的肩上,甕聲甕氣地撒嬌,“我頭好暈……”

    左右攙扶的人都被擠出來,容媽媽難以置信地看著空空如也的手,又準(zhǔn)備走過去攙她過來,然而手剛伸出去,便聽到清冷的聲線響起。

    “今日過節(jié),容媽媽也下去休息吧。”鶴辭說著,便伸手摟住她柳枝一般纖細(xì)柔韌的腰,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如漆似膠地往靜思堂去了……

    第15章

    將理智推上了懸崖邊緣。

    闔攏的房門將耀眼的日光收束,寢室與外頭的鳥語蟬鳴隔絕開來,形成私密的一方天地。

    阮音不知何時(shí)已換了副姿勢,不再是單純挽著他的臂彎,而是勾著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肩窩里,鼻翼翕動,輕嗅他身上清冽的迦南香。

    甘潤的味道灌入肺腑里,像一記救命良藥,頭好像不那么疼了,眼前的一切也明晰了。

    她眨了眨眼,看著眼前這張風(fēng)姿特秀的臉,略顯蒼白的臉上,是珠玉一般暖潤的光澤,而上頭嵌著一對墨色的深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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