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封旸很快帶著明鏡司衛(wèi)離開,江開則先去見了那幾家夫人,與她們確認(rèn)了失蹤的人之后才離開荷園。
將事情安排妥當(dāng)之后,白休命回到房間,他的床讓給了阿纏,他只能歇在外間的榻上。
到了半夜,被派來照顧阿纏的丫鬟匆忙去找太醫(yī),阿纏果然開始發(fā)熱。
太醫(yī)給她施了針,又指揮著丫鬟用浸泡了井水的手巾為她降溫,折騰了近一個時辰,總算是將溫度降了下來。
白休命早就被吵醒了,他一直睜著眼,卻并未進去。
直到太醫(yī)低聲說了一句“沒事了”,提著藥箱離開了,他才再次閉上了眼睛。
睡夢中的阿纏并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可能是白日里與虎妖提起了青嶼山,她在夢中也回到了青嶼山。
夢里,她偷聽到了祖母與族中長老說話。
長老對她祖母說:“阿纏雖然血脈不純,但天生八尾,為何不好生培養(yǎng)一番?”
祖母卻冷淡地回道:“她與我青嶼山并無干系,收留她不過是因為她父親是我第一個兒子�!�
“那……她們姐妹的名字都不記在族中嗎?”
“不記。”
那時候的阿纏好像偷偷難過了很久,即使現(xiàn)在是做夢,再次夢到這樣的場景她還是覺得很難過。
她從小生長在青嶼山,那里卻不是她的家,祖母也不承認(rèn)是她的同族。
父親不要她,祖母不要她,妹妹也不見了……
睡夢中的阿纏低聲啜泣起來,白休命認(rèn)命地再次睜開了眼。
內(nèi)間伺候的丫鬟也聽到了哭聲,輕聲哄了幾句卻沒什么用處,她打算將阿纏叫醒,剛推了兩下,便見房門打開,白休命沉著臉出現(xiàn)在門口。
丫鬟心中一驚,趕忙轉(zhuǎn)身行禮:“可是吵醒大人了?”
白休命沒理那丫鬟,他走到床邊的時候,阿纏已經(jīng)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白大人�!彼吐曕絿佉痪�,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看到了白休命,她似乎安心不少,又將眼睛閉上了。
白休命見她臉上還殘留著淚痕,伸出手,指尖還沒碰到她的臉便收了回來。
他轉(zhuǎn)頭對丫鬟道:“替她擦一擦�!�
丫鬟不敢多說,立刻用溫水洗了干凈的帕子,替阿纏擦了擦臉。
臉擦干凈之后,阿纏用袖子蹭了蹭自己的臉,翻了個身,將寬大的袖子壓在身下。
沒有了夢境的侵?jǐn)_,后半夜阿纏睡得很好。
她一覺睡到天明,醒來的時候,她伸了個懶腰,覺得神清氣爽。
只是回想起昨夜,她依稀記得,自己好像做了幾個混亂的夢,還夢到了白休命。
他背對著她坐在床邊,好像每次睜開眼都能看到他的背影。
阿纏晃了晃腦袋,覺得這一段可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誰做夢會專門夢到別人的后背��?
丫鬟見她醒了,立刻送來了新的衣裳鞋襪,又端了熱水過來服侍她洗漱,她并未注意到丫鬟看著她的奇異的眼神。
那丫鬟忍不住多看了阿纏幾眼,昨夜那位白大人可是在這位姑娘床頭坐了一個多時辰,害得留在房中的她也跟著忐忑不安睜著眼睛等了一個多時辰。
幸好這位姑娘最后將那位大人的袖子松開了,不然她這一夜怕是都不能閉眼了。
阿纏洗漱之后,從丫鬟口中得知自己現(xiàn)在是在荷園,白休命住的院子里。她換上新衣服,便打算去找白休命詢問慧娘與林歲的蹤跡。
聽丫鬟說他昨夜宿在外間,但阿纏走到外間發(fā)現(xiàn)他此時已經(jīng)不在了。
她走到門口,正打算去尋白休命的時候,就聽見外面?zhèn)鱽硪魂囮嚨目藓柯暋?br />
門一推開,阿纏便看清了院中景象。
院子里著實擠了不少人,男男女女,有站著的還有躺著的。白休命就站在院子中央,他身后一左一右站著封旸與江開兩人。
他身前的地面上并排擺著四個人和一具尸體,似乎才被送過來沒多久,一旁還站著幾名裝扮華麗的貴婦人,看樣子,似乎是這幾人的親眷。
幾名太醫(yī)正忙忙碌碌地繞著那四個慘叫不停的活人醫(yī)治,看太醫(yī)的面色,情況似乎不算太好。
其中傷情最嚴(yán)重的是被放在最左側(cè)木板上的林衡,他雙腿骨折多處,此時正疼得哀嚎不止。
姚氏抓著一名太醫(yī)的袖子問:“大夫,我兒的傷能不能治好?他的腿會沒事的吧?”
那太醫(yī)也不想說出得罪人的話,可這腿上的骨頭斷成這樣,根本沒有長好的可能了。
他只能實話實說:“將軍夫人,令公子的腿傷實在太嚴(yán)重,即便長好,以后也站不起來了。”
姚氏聽后頓時往后倒去,還是身邊的丫鬟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
此時林衡還在哭喊不停:“是林歲那個賤人,娘,是林歲打斷了我的腿,我要殺了她!我一定要殺了她!”
姚氏見兒子癲狂的模樣,死死抓著丫鬟的手,厲聲問:“林歲呢?”
那丫鬟抬頭看了眼房門緊閉的偏房,小聲道:“姑娘在偏房內(nèi),聽說她那個弟弟一直沒醒,她在旁邊守著呢。”
“去,把她給我叫出來�!�
丫鬟有些為難,她看了眼院中站著的白休命,還有守在偏房外看起來兇神惡煞的明鏡司衛(wèi),忍不住勸道:“夫人,眼下還是先顧著二公子吧�!�
姚氏反手扇了那丫鬟一巴掌,氣勢洶洶地就要闖入偏房,才到門口,就被兩把刀擋住了。
“退下!”
姚氏推后一步,隨后又上前:“我要見林歲,我是她娘,你們讓她出來�!�
那兩名明鏡司衛(wèi)面無表情地攔在外面,絲毫不為之所動。
或許是知道兒子廢了,姚氏終于撕掉了貴婦的臉面,竟在偏房外罵了起來:“林歲,你這個喪門星,給我滾出來,你打小害了我還不夠,現(xiàn)在又害了自己親哥,你怎么還有臉活在這個世上!你怎么還不去死!”
姚氏還在門口叫罵不停,另一邊,那具蒙著白布的尸體旁,薛氏撲在一旁,哭得幾乎暈厥。
阿纏站在門口,看著癱軟在地痛哭不止的薛氏。
她想,人類果然是復(fù)雜的存在,一旦失去喜歡的人,他們就會痛不欲生,可除掉了不喜歡的人,他們只會欣喜若狂。
比起看到薛氏笑著得意,自己果然還是更喜歡看到她哭。
薛氏還未注意到阿纏,她想不明白,為什么其他人都活了下來,只有自己兒子死了?他還這么年輕,他還有大好的前途!
她抓開蒙在薛昭身上的白布,只看了一眼他的尸體,頓時暈了過去。
薛昭的死狀很慘,他的身體像是被什么東西壓碎了一樣,胸口往下都被壓扁了。
其余幾位夫人看清了尸體后也都驚叫著避開目光,還有人走到一旁干嘔起來。
她們這會兒也不吵著要白休命給說法了,有了對比,她們竟然覺得自己兒子能活下來已經(jīng)是萬幸。
她們幾人等了一夜,才終于等到了兒子被救回來的消息。
原本是該高興的,可是在此之前,薛氏對她們說,白休命之前分明能將她們兒子救回來,卻故意只帶了那一名女子回來,他就是草菅人命,沒把各家放在眼里。
她們原本心中就有所不滿,后來又得知自己兒子受了不輕的傷,過來的時候,都打算讓他給個說法。
結(jié)果到了之后倒是發(fā)現(xiàn)自己兒子傷的雖然重,卻也不是不能恢復(fù)。至少比起雙腿殘廢的林衡,還有慘死的薛昭,已經(jīng)算是好的了,她們此時也沒了追究的心思。
等太醫(yī)將傷情不算嚴(yán)重的三人包扎好之后,等在一旁的幾名夫人紛紛上前詢問:“白大人,我們可否將人帶回自己院中診治?”
“可以�!�
白休命同意了,她們立刻招來護衛(wèi)將各自的孩兒抬走。
很快,院子里就剩下慘叫不止的林衡與薛昭的尸體了。
偏房外,在姚氏鍥而不舍的罵聲中,門終于開了,身上還帶著許多擦傷的林歲走了出來。
姚氏見到她后連話都不說一句,一巴掌就扇了過來,林歲沒有躲,那一巴掌極重,她的臉被打得偏到了一旁。
姚氏依舊覺得不夠,尖銳的指甲朝她臉上抓去,卻被橫出的一只手死死抓住。
??[54]第
54
章:她可真是個好人
“放開,你是個什么東西,也敢攔我!”姚氏聲音尖利,用力想要掙脫手腕上的那只手,卻無法撼動分毫。
陳慧甩開手,姚氏身形不穩(wěn)往后跌去,她帶來的丫鬟急忙跑上前扶住了她,那丫鬟臉上還頂著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這位夫人,里間還有傷患,請小聲一點�!�
“我做事輪不到你插嘴,你給我讓開�!币κ弦婈惢蹜B(tài)度和善,氣焰頓時又囂張起來。
她一把扯住林歲的衣袖,看過來的目光仿佛要將林歲凌遲。
她咬著牙,像是要將林歲生吞:“早知今日,當(dāng)初你出生的時候我就該溺死你,你這個連自己親哥哥都不放過的冷血的畜生!”
“姚夫人是在說自己嗎,連自己親生女兒都不放過的畜生,生出我這樣的人,不是很正常嗎?”林歲將自己的衣袖從姚氏手中扯了回來。
她曾經(jīng)一度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她做錯了什么,母親才一直冷待她?
后來心涼了,對她沒有了期待,又覺得她偏心林婷就偏心吧,不過是個娘而已,她對自己不好,自己也不稀罕她。
直至今日,林歲才看清楚,眼前這個女人,從來就沒有把她當(dāng)成親女兒。
自己和林衡一起被虎妖抓走,她眼里全是林衡,連問都不曾問過一句自己。
林衡說自己害了他,她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懷疑,就斷定了她的罪責(zé)。
在山上的時候,她真應(yīng)該……
林歲握緊拳,如果慧娘沒有趕來,告訴她弟弟還活著的消息,她那一棍子就該打斷了林衡的脖子。
林歲想起山上發(fā)生的事,略微有些晃神。她的目光越過姚氏,看向林衡。
林衡也看著她們的方向,目光與她對上后,帶著驚恐和明顯的閃躲。
“好你個辱罵親娘忤逆不孝的東西,從今往后,你和我們將軍府再沒有半分瓜葛!”姚氏兀自叫罵不停。
罵完后,她轉(zhuǎn)身對白休命道:“白大人,這畜生差點害了我兒性命,還害死了晉陽侯夫人的兒子,難道不該立刻被抓起來嗎?”
“什么時候?qū)④姺蛉艘材懿迨置麋R司的事了?”
姚氏此刻氣血上涌,在白休命的質(zhì)問下絲毫不覺畏懼,她氣勢洶洶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白大人昨夜明明可以將我兒救出,卻故意拖延時間,直至今晨才將人帶回。
如今,害了我兒他們的兇手就在眼前,你卻放任不管,待我家將軍知道此事,定然要參你個瀆職之罪!”
白休命的語氣不急不緩:“將軍夫人不必著急,安西將軍很快就到,到時候孰是孰非,自有分辨。”
姚氏心中冷笑,白休命也只能狂妄這一時半刻了,若是自己夫君知道了兒子變成這般模樣,定然會與他拼命。
想到這里,她又狠狠地瞪了林歲一眼,在林衡一聲聲的慘叫聲中回到他身邊。
看完了這一幕,阿纏才提著裙擺走下臺階,往陳慧與林歲的方向走去。
陳慧抬眼見到阿纏,見她面頰紅潤,心道昨夜白休命將她照顧的不錯,總算是放下心來。
“你弟弟找到了嗎?”阿纏問林歲。
林歲點點頭,面上放松了許多:“找到了,只是失血過多,剛喂了藥,人還沒醒過來�!�
陳慧見外面許多人朝她們這邊看,便低聲道:“我們先進去吧。”
阿纏跟著兩人進了偏房,房門關(guān)上,將外面那些人的目光擋了下來。
偏房里的擺設(shè)很簡單,一張木床靠在墻邊放著,上面平躺著一名少年。
少年頭上和上半身都纏著繃帶,似乎受了不輕的傷。
見阿纏盯著高洛身上的繃帶,林歲低聲道:“林衡說是薛昭往小洛身上射了一箭,還害得他滾下山撞到了頭�!�
陳慧看了眼高洛,贊道:“我找到他的時候,他自己把箭身掰斷了,只留下了體內(nèi)的那一截,還找了止血的草藥涂在傷口上,若非如此也撐不了那么久。”
她最多只是把人帶下山,又將人交到了后面趕來的明鏡司衛(wèi)的手上,真正救了高洛的反而是他自己。
“人沒事就好。”
阿纏看得出來,高洛才是林歲的支撐。
即便姚氏這個親生母親用那么難聽的話罵她,她都不為之所動,可若是高洛出了事,林歲怕就不是現(xiàn)在這副模樣了。
陳慧也在旁對林歲道:“你不必把你娘的話放在心上,你的所作所為都是虎妖逼迫,你又沒有殺人,無論是哪個衙門,都不能治你的罪�!�
林歲搖搖頭:“我不擔(dān)心,也不怕死,被虎妖抓走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做好回不來的準(zhǔn)備了�!�
她甚至想過,就算被虎妖殺了,也要與林衡同歸于盡。
林歲看向阿纏,如果不是她,自己今日也不可能安穩(wěn)地坐在這里等著弟弟醒過來。
至于阿纏為什么能說服那頭虎妖,她與虎妖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林歲根本不在乎。
她只需要記得,阿纏與慧娘,救了她和她弟弟的命就夠了。
“我以為,你不會放過林衡�!卑⒗p有些好奇,她與虎妖打賭的時候,是真的認(rèn)為自己會贏。
雖然一開始林歲只是打斷了林衡的腿就離開了,不過她還是覺得林歲在追上其他人之后,會回去找林衡的。
林歲的身上有一股狠勁,把她逼急了,她會很瘋狂。
“原本是的�!绷謿q說出了自己在山中的經(jīng)歷,“有那些倀鬼指路,我很快就追上了其他人,除了那個死掉的。追上他們之后,我又回到了林衡那里,本來想讓他給我弟弟賠命,可那時候慧娘過來了�!�
陳慧應(yīng)了聲:“我們問了林衡幾個問題,聽到答案后才決定暫且放過他。”
“什么問題?”阿纏好奇。
“將軍夫人對林歲不好,是因為她這人篤信玄學(xué),認(rèn)為林歲與她相克。那林衡呢,他對林歲的敵意從何而來?又為什么非要一再盯著高洛這個與林歲已經(jīng)兩年未見的弟弟�!�
“嫉妒?”阿纏猜測,旋即搖頭,“他都不把林歲放在眼里,又怎么會將她弟弟放在眼里�!�
“我們逼問了林衡,問他之前為什么要去黃溪村,又為什么要去找高洛的麻煩,他竟然說,兩次去找高洛,都是林歲那個養(yǎng)妹,林婷的提議�!�
阿纏略有些詫異:“他為什么要聽林婷的話?那么大一個人,這么輕易就會被煽動嗎?”
林歲嗤笑一聲:“如果是其他人我或許會懷疑,但是林婷,就是有這個本事。你沒去過將軍府,恐怕沒見識過,全家所有人都圍著林婷轉(zhuǎn)的場面�!�
她被帶回將軍府的第一日,林婷受了風(fēng)寒,她那位母親和林衡仿佛死了親爹一樣緊張,恨不得日日夜夜守在林婷身邊照顧。
她被晾在正廳整整半日,都沒有一個人看她一眼。
從那日起,她就對林婷沒有了任何好感。
府中所有丫鬟都說二姑娘如何如何好,可又說不出林婷具體是哪里好,這一度讓林歲覺得十分荒謬。
阿纏微微瞇起眼:“你與林婷不對付,所以她想要借刀殺人害死你弟弟,趁機逼你與林家決裂?”
“或許是吧,她從來就見不得我好,我也看她不順眼,只是我沒想到她會這么心狠手辣�!�
“那林將軍和你大哥對林婷也如你母親和林衡那般好嗎?”阿纏又問。
林歲皺眉思索了一會兒,遲疑道:“他們對她也很好,但還不到百依百順的地步,只是有兩次我拿捏了林婷的錯處,父親分明可以罰她,卻都放過了�!�
“這樣心思深沉的人,偏偏卻如此討人喜歡,真是有趣�!卑⒗p眸光微轉(zhuǎn)。那位安西將軍,不像是這般不明事理的人啊。他又不是他夫人,怎么會更偏疼養(yǎng)女呢?
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封旸的聲音響起:“季姑娘,林姑娘,大人請你們出去�!�
將陳慧留在這里,阿纏與林歲起身走向門口,打開門后,阿纏發(fā)現(xiàn)院中的人和尸體都不見了,白休命也不在院中。
“白大人呢?”阿纏問。
“大人在長公主的院中�!狈鈺D引著兩人走出院子,邊走邊道,“理國公世子和晉陽侯等人都已經(jīng)到了,如今都在長公主那里�!�
阿纏了然:“讓我過去,是打算興師問罪?”
封旸趕忙否認(rèn):“季姑娘說笑了�!�
阿纏可沒有封旸那么樂觀,走進長公主的院落后,她的腳才邁進正廳,坐在廳中的幾個人同時轉(zhuǎn)頭看了過來。
其中阿纏最熟悉的就是晉陽侯,不過有些時日沒見了,這個季嬋叫了十幾年父親的男人看起來憔悴不少,看來中年喪子對他來說打擊不小,沒關(guān)系,他遲早會習(xí)慣的。
阿纏的目光從晉陽侯身上劃走,落在安西將軍林城身上。
他看起來要比他夫人冷靜自持許多,至少沒有在見到林歲的第一時間就張牙舞爪地?fù)溥^來要與她斷絕關(guān)系,他的目光很平靜。
其余三人阿纏都不認(rèn)識,其中有一位最年輕的,身穿錦袍頭戴玉冠,容貌俊朗,看著和白休命的年紀(jì)差不多。他坐在左下首的位置上,似乎地位最高。
阿纏猜測,這位應(yīng)該是理國公世子。
這廳中并沒有給阿纏留位置,她只能與林歲和封旸站在中間,承受著幾人的注視。
“白大人,聽我兒說,就是這女人與虎妖勾結(jié),差點害了他們性命。身為明鏡司鎮(zhèn)撫使,你難道不該給我們一個說法嗎?”
最先站出來的是身材矮胖的寧遠(yuǎn)伯,雖然矮不過氣勢倒是很足。
“季嬋,你有何話可說?”坐在正位上的白休命淡漠開口,好像他們不熟。
阿纏靈動的眸子轉(zhuǎn)向?qū)庍h(yuǎn)伯:“這位……大人可不要血口噴人,若我真與虎妖勾結(jié),今日你見到的,就不會是你兒子,而是一堆吃干凈的人骨了�!�
“危言聳聽!”
站在阿纏另一邊的封旸朝寧遠(yuǎn)伯抱拳:“伯爺,那頭虎妖所居住的山神廟中堆疊的尸骨不下三十具,山下黃溪村有十幾人被它變?yōu)閭t鬼,季姑娘并未危言聳聽�!�
這是封旸最佩服阿纏的地方,能在這樣兇殘的妖怪手中全身而退,絕非常人能做到。
可惜,這些勛貴們只在乎自己兒子的命。
“她故意讓那頭虎妖玩什么狩獵游戲,害得我兒雙腿被打斷又該如何說?”寧遠(yuǎn)伯又道。
“這倒是我的錯了�!卑⒗p乖乖認(rèn)錯,“下次若是再遇到妖怪,我定然勸它將人吃了一了百了,而不是絞盡腦汁為這些人想一個逃走的法子�!�
“巧言令色,我兒非但沒有逃走,反而被人故意打斷雙腿�!闭f到這里,寧遠(yuǎn)伯惡狠狠地等著林城,“林將軍養(yǎng)了個好女兒,下手可真是狠毒�!�
林城沉默不語,阿纏翻了個白眼:“只不過斷了兩條腿而已,他不是還活著么,若不是林歲故意手下留情,我與虎妖拖延時間,費盡心思將它引走,今日大人你怕是要在家辦喪事,而不是坐在這里指責(zé)我了。”
“放肆,你竟敢對我這么說話!”寧遠(yuǎn)伯臉上有些掛不住。
“寧遠(yuǎn)伯,無論如何,這位姑娘確實與虎妖周旋救了幾人的性命。”理國公世子放下手中茶杯,開口道。
寧遠(yuǎn)伯忌憚地看了眼理國公世子,哼了聲:“誰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
話雖這樣說,但看樣子,是打算息事寧人了,畢竟兒子斷了腿,養(yǎng)養(yǎng)還能好,又沒死。
寧遠(yuǎn)伯發(fā)作完了,一直沉默的晉陽侯終于開口:“阿嬋,薛昭是你弟弟,你告訴我,他是如何死的?”
阿纏一臉嫌惡:“晉陽侯可不要胡亂攀關(guān)系,我娘只有我一個女兒�!�
晉陽侯并不理會阿纏的話,只死死盯著她:“既然你一直跟在那頭虎妖身邊,必然也知道,我兒究竟是怎么死的了?”
“知道啊�!卑⒗p與晉陽侯目光相對,“說起來都是晉陽侯教得好,若非侯爺教了令公子一身精妙的箭術(shù),虎妖想必也瞧不上他�!�
眾人一聽這里竟然還有內(nèi)幕,不由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阿纏,等她繼續(xù)說。
“昭兒他做了什么?”
她漂亮的杏眼掃過在場幾人:“我想諸位大人應(yīng)該都知道了,你們的兒子和弟弟上山之前逼著一個平民家中的少年給他們做向?qū)�,用完人之后,他們將那少年�?dāng)成箭靶,一人射了一箭。”
阿纏說到這,在場的幾人臉色都變了變。
這種事私下里發(fā)生,他們還能想辦法補救,如今被拿到明面上來說,御史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通彈劾。
“你莫要避重就輕�!睍x陽侯沉聲喝道。
阿纏見幾人面色不好,她的語氣倒是越發(fā)輕快:“侯爺你說巧不巧,最后射中那少年的,就是箭術(shù)最為精湛的薛公子。
那虎妖可能是覺得薛公子的箭術(shù)如此精湛,最值得被它變成倀鬼,一直追著他不放�?上О。拥炙啦粡�,惹怒了虎妖,就這般喪了命�!�
阿纏講得生動極了,差點自己都相信了。
她雖然讓虎妖踩死了薛昭,但是親自為他編了一個英勇就義的結(jié)局啊,她可真是個好人。
“諸位還有什么要問的嗎?”白休命深深看了阿纏一眼,并沒有出聲駁斥她的話。
理國公世子率先起身:“并無,此次是我弟弟不知輕重鬧出如此禍?zhǔn)拢要多謝兩位姑娘救他一命。”
說完,他朝著阿纏與林歲行了一禮。
理國公世子既然這樣說了,這件事就算是到此為止了。無論他是看在誰的面子上,還是真的認(rèn)為事情與阿纏她們無關(guān),至少在明面上,他不會為難兩人。
看得出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這個結(jié)果,至少死了兒子的晉陽侯不行。
可惜,他沒有證據(jù)。
阿纏目送晉陽侯離開,心情愉悅。
這時林城站起身,走到林歲身邊低聲道:“我們出去聊聊。”
阿纏看向林歲,林歲垂著眼,低低“嗯”了一聲。
??[55]第
55
章:這世上有一些東西,能讓人違背人性
看著林家父女走了出去,阿纏走到白休命旁邊的位置坐下。
方才她就看上這張椅子了,要不是坐過來太引人注目了,她早就過來了。
阿纏左右瞧了瞧,見白休命手邊還有一碟做成了荷花與荷葉形狀的綠豆糕,指著問道:“那個你吃嗎?”
她昨天連晚飯都沒吃就睡了過去,早上起來也還沒有吃飯就被叫過來盤問了一遍,現(xiàn)在好餓。
白休命將那碟點心端到她手邊,然后站起身打算離開。
綠豆糕的味道讓阿纏很是滿意,她咬了一口,目光移向站在院子里的父女二人,突然開口詢問:“白大人,能問你一件事嗎?”
白休命轉(zhuǎn)頭看她。
“你覺得那位安西將軍人品如何?”
阿纏可還記得,上一次讓白休命瞧不上的趙銘,果然就不是個好東西,想來倒是可以通過他大概確認(rèn)一下林歲父親的人品。
“本官與他不熟�!�
“就算不熟,你也應(yīng)該知道一點點吧,不然你偷偷告訴我?我保證誰都不告訴�!卑⒗p湊到他身旁,眼巴巴地看著他。
白休命大概也知道她問這個問題是為了什么,瞥了眼院中人,才吐出兩個字:“尚可�!�
然后沒等阿纏反應(yīng),已經(jīng)大步離開。
“哎?”阿纏失去了追問的機會,失望地嘆氣,真吝嗇,多說兩個字又不會累死他。
白休命口中的尚可,那就是人品還可以了。自己上次生病,似乎就是這位將軍找的他府上的大夫,應(yīng)該算是個不錯的人,至少要比林歲她那位生母強多了。
既然人品還算有保障,那應(yīng)該不用太擔(dān)心林歲的安危。
阿纏這樣想著,轉(zhuǎn)頭恰好看見封旸還沒走,趕忙叫住他:“封大人。”
正打算跟上自家大人腳步的封旸頓了一下:“季姑娘還有什么事?”
“沒什么事,就是想問問,那位理國公世子是不是和你們大人關(guān)系很好啊?”
封旸一愣,倒是沒想到她會問理國公世子。
他搖頭道:“據(jù)我所知,我們大人與朝中勛貴私下里并無來往�!�
“那他就是個特別明事理的人?”
見封旸搖頭,阿纏心道,看來那人幫她說好話并不是因為人好。
“可他看起來還挺好說話的,我還以為他這么輕易松口,是看在你們大人的面子上呢。”
“這個……”封旸目光微微閃動,似乎想到了原因。
“封大人,你想到了什么,說來聽聽嘛�!�
封旸這個愛分享八卦的性格一時半會是改不了了,見阿纏一臉好奇的模樣,他終于說了:“我猜他是看出了大人想要息事寧人,故意賣了個人情�!�
畢竟受傷的不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弟弟,拿來搭人情也沒什么不可,這些能坐穩(wěn)世子之位的家族繼承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燈。
“為什么呀?”阿纏追問。
封旸笑了聲,聲音壓得更低:“之前不是與你說過,這京中有勛貴養(yǎng)半妖,就是這位理國公世子�!�
阿纏瞪大眼睛,這個瓜好瓷實。
她還以為會豢養(yǎng)半妖的,會是那些腦滿腸肥的紈绔,一個國公府的世子和半妖牽扯上,對他算不上好事吧?
“去年我們大人清理了一批養(yǎng)妖族的,我猜他是擔(dān)心今年連半妖也不讓養(yǎng)了,所以才賣了個人情吧�!�
阿纏還想要聽更多,可惜封旸不肯多說了。
分享完了能說八卦,封旸迅速溜走,阿纏回到點心盤子旁,一邊填肚子一邊想,也不知道那位理國公世子究竟養(yǎng)了哪族的半妖,竟然這樣上心?”
另外一邊,林城與林歲并沒有走出多遠(yuǎn),甚至沒有離開公主的院子,父女二人面對面站著,沉默良久。
終于林城先開口了:“昨日發(fā)生的事我都知道了�!�
林歲垂下眼,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責(zé)難。
“此事是你二哥有錯在先�!�
林歲以為他的這句話之后會接一個“但是”,可是并沒有。
她有些詫異地抬起頭,她與自己這位親生父親并不熟,但在林家,他和大哥勉強算是正常的,雖然他們也偏愛林婷,但也不曾苛責(zé)自己。
五根手指尚且有長有短,林歲從不奢求公平,只是每次想到被偏愛的是林婷,她就對眼前的人生不出信心。
林城看見女兒的表情,暗暗嘆息一聲:“他害高洛在前,又?jǐn)x掇虎妖將你捉來,還差點連累了旁人……”
說到這里,他幾乎說不下去了。
早上趕來荷園之后,他先去見了受傷并不算嚴(yán)重的張序姚,從他口中聽到了一些“內(nèi)幕”。
張序姚一開始不肯說,后來理國公世子出了面,他才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實情,竟然是他們攛掇的虎妖,害得季嬋與林歲被抓。
林城半輩子的時間幾乎都在軍營度過,最無法容忍的就是二兒子這般心思歹毒,且沒有半點能耐的人。
那孩子小時候,明明乖巧勤奮還很懂事,可自己不在上京的這些年,他竟然變成了一個十足的紈绔,沒有了小時候的半分影子。
林衡再如何不堪,也是他的孩子,是他沒有教好�?闪謿q同樣也是他的孩子,兄妹二人之間橫亙的仇怨,作為父親,他無法偏袒任何人,但抽離父親這個角色,他卻并不認(rèn)為林歲有錯。
換成是他,他怕是會比這孩子更狠一點。
林歲打斷了林城:“他害我和我弟弟,所以我毀了他的后半輩子,很公平。如果你覺得我有錯,不妨今日一次說清楚,將軍夫人已經(jīng)將我趕出了將軍府,我不再是你們的女兒,往后我們也不用再見面。”
林城皺起眉,想到方才聽到夫人一口一個孽畜地叫著林歲,說道:“你母親尚且做不了我的主,就算你犯了錯,殺了人,我們都可以想辦法補救,況且今日錯不在你,你是我的女兒,沒有人能將你趕出將軍府�!�
林歲覺得自己這位父親有些割裂,他竟然真的是個明事理的人,她曾經(jīng)打聽來的關(guān)于安西將軍那些傳言似乎不是假的。
可是為什么每次涉及到林婷,他就立刻變了態(tài)度?
林歲略微遲疑了一下,開口道:“父親,林衡對我說,他之所以會為難我弟弟,是被林婷攛掇的。”
“婷婷怎么會做出這樣事?”林城皺眉,語氣是明顯的不信。
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一旦涉及到林婷,這位父親就不那么英明了。
“如果父親不信,可以將林婷叫來,我們在林衡床前對峙,而且這話也不是我一個人聽到的,救了我弟弟的慧娘也聽到了�!�
林城猶豫了好一會兒,終于點頭:“好,那便將婷婷叫來問個清楚�!�
“父親稍等,我與季姑娘說幾句話便走�!�
“好。”
林城在院中等著林歲,林歲轉(zhuǎn)身回到了廳中。
此時廳中的人都離開了,只剩下阿纏還在。
她吃了幾塊甜而不膩綠豆糕,撫平了咕咕叫的肚子,抬頭便見到林歲走了進來。
林歲臉色還好,看來那位林將軍應(yīng)當(dāng)沒有為難她。
“和你父親聊的怎么樣?”阿纏問。
“有些意外�!绷謿q實話實說,“他比我想象的要明事理�!�
阿纏忍不住笑,幸好林將軍聽不到林歲對他的評價。
旋即林歲又道:“我方才與他說了林婷攛掇林衡的事,果然,只要涉及到林婷,他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不信�!�
頓了頓,她又道:“一會兒我要與林婷當(dāng)場對峙,我猜就算林婷認(rèn)下了這件事,他也依舊會偏心林婷。”
阿纏略微思索一下才開口道:“一會兒你不妨仔細(xì)觀察一下林婷與你的家人,看看林婷每次說話時他們的反應(yīng)�!�
“怎么?”林歲不解。
阿纏道:“我總覺得你那個妹妹,似乎有哪里不對勁,先看看�!�
“好。”林歲應(yīng)下。
與阿纏說完話,林歲回到院子里去找林城。有了林城在前面帶路,林歲終于進了姚氏的院子,并在里面見到了林衡和林婷。
姚氏看她的目光依舊像是要將她凌遲一般,但不再指著她鼻子叫罵了,似乎是忌憚林城。
林婷被叫進房間之后,只看了眼往日與她關(guān)系最好的林衡,便收回了目光,親昵地對林城道:“爹,您終于來了,這幾日女兒可想你了。”
林城摸摸她的頭,面上表情緩和了許多。
林歲經(jīng)常會見到這樣的場面,所以以前每次有林婷在的地方,她的腦中總是會被各種負(fù)面情緒充斥著,這一次有了阿纏的提醒,她努力讓自己成為旁觀者,觀察著他們。
“父親,還是先說正事吧�!绷謿q在旁冷聲插言道。
林城看了林歲一眼,微微點頭。
他來到林衡床邊,看到躺在床上,即便用了藥依舊不停喊疼的二兒子,一只手壓在他肩膀上,將內(nèi)息灌注到他體內(nèi)。
林衡只覺得一股涼意游走全身,身上的疼痛也消減了許多。
“衡兒,告訴為父,你為什么要一再去找高洛的麻煩?”
林衡愣了一下,他扭頭看向林歲,眼中依舊難掩憤怒與恐懼。
林歲面無表情地回視著他。
隨后,林衡又將目光移向林婷。
林婷微蹙著眉,開口道:“二哥,你還不快點回答爹的問題�!�
“我……我……”林衡看著林婷的臉,到了嘴邊的話,說出口卻變了樣子,“我就是看他不順眼,都怪林歲到處和人說我害了高洛,我就是一時生氣才犯了糊涂�!�
林歲皺眉,她不認(rèn)為之前林衡是在騙她。
在生死關(guān)頭問出的答案,如果他都能作假,那只能證明他心性了得。而事實上,他不過是個普通的紈绔,那時候斷然不敢說假話。
所以現(xiàn)在他說的,無疑是謊言。
這個在關(guān)鍵時刻能把親妹妹推給虎妖的人,在這種時刻,竟然還能將一切罪責(zé)攬在自己身上,還要維護養(yǎng)妹。
林歲終于忍不住懷疑,林婷是不是給林衡灌了什么迷魂湯?
這都不算是偏愛了,這簡直違反了林衡的本能。
“二哥上次可不是這么說的,要我將慧娘請來,當(dāng)面對質(zhì)嗎?”林歲開口道。
“住嘴,這里輪不到你說話�!币κ辖K于忍不住呵斥道。
“夫人慎言!”林城目光平靜地看向姚氏,卻讓姚氏心中咯噔一下。
“是我說錯話了�!币κ嫌樞�。
“往后我不希望聽到夫人要將林歲趕出府去這樣的話�!�
“夫君說的是�!币κ嫌糜喙馄骋娏謿q,強壓下對她的厭惡。
有了林城夫婦二人的打岔,林衡似乎終于想好了借口:“我之前、之前就是騙你的,這件事和二妹妹無關(guān)�!�
“是嗎,可是我與別人抱怨你的時候,你應(yīng)該并不在我附近。至于是誰告訴了你這件事,應(yīng)該并不難查,你說是嗎,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