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天晚上,那只怪物的手已經抓住了打開的房門,但是并沒有走進屋子里。
天亮的時候,她屋子外,多了一大灘水。
到了第三日,阿纏早早入睡,還未到子時,夢境如約而至。
那只怪物今晚似乎長大了不少,足有一人高,月光照在它身上,映出它張牙舞爪的可怖影子。
它光著腳踩在石板上,口中還反復地念著:“季……嬋……”
然后一步一步朝著阿纏住的屋子走來。
它終于走進房間之后,原本黑黢黢的屋子里突然亮起了兩盞瑩綠色的燈,那怪物似乎愣了一下,它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朝它走了過來。
它口中依舊念著:“季……嬋……”
“在呢�!卑⒗p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下一刻,燈火通明,怪物身體突然僵直,緩慢地抬起頭。
它面前,站著一只通體雪白的巨大狐貍,狐貍身上掛著四條鎖鏈,此時正垂頭看著它。
“還是第一次有東西主動送上門來找我的神魂,真新鮮啊。”
狐貍口中發(fā)出好聽的女子的聲音。
怪物張著嘴,到了嘴邊的季嬋二字硬是說不出來了。
“你是來吃我的嗎?”阿纏看著滿嘴利齒,好奇地問。
怪物一聲不吭。
“是誰讓你來找我的�。俊卑⒗p抬爪撥了撥那頭怪物。
怪物瑟縮著,說不出話。
阿纏一爪子拍在地上:“你不說,我就吃了你哦。”
那怪物瞪著眼珠子,突然眼睛一翻,身體化為一灘水。
阿纏抓了一下,卻什么都沒抓到。
“嘖,水靈�!卑⒗p不滿地哼唧了一聲。
就在那頭怪物即將從夢境中逃脫時,阿纏身上的鎖鏈突然動了,它們憑空出現在了屋外,鎖鏈聲響起,看不見形體的怪物被鎖鏈束縛在空中。
阿纏站在門口,她無法離開這間屋子,只能看著那頭怪物被鎖鏈徹底碾碎,消散在她的意識中。
鎖鏈消失,阿纏的意識變得昏沉,她閉上眼,從睡夢中脫離。
她醒來的時候天還未亮,房間中央有一大灘水,帶著一股難聞的腥氣,阿纏扯著嗓子朝外喊:“慧娘~慧娘~”
陳慧急忙走進她的房間,見到一地的水,神色冷然:“怎么樣了?”
“真是討厭,什么都沒問到�!�
“接下來怎么辦?”雖然知道與薛家有關,可動手之人是誰查不到,她們便要一直陷入被動。
阿纏一笑:“當然是報官了,白大人這么厲害,肯定能幫我抓住壞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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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聽膩了,下次換個詞
既然決定要去報官,總要給明鏡司留下些證據,阿纏便沒有打掃屋中的水漬,而是換了間屋子繼續(xù)睡覺。
沒了擾人清夢的水怪,她終于能夠睡個安穩(wěn)覺了。
一直睡到辰時末,阿纏才心滿意足地睜開了眼。
打開門,明媚的陽光灑入屋內,她迎著日光抻了個懶腰,今天天氣不錯,很適合做壞事。
洗漱之后,阿纏跑去灶房,找到了陳慧為她做的卷餅。手指長的卷餅,餅皮薄如蟬翼,有的餅里卷著肉絲,還有的卷著爽脆的菜絲。
阿纏端著盤子蹲在灶臺埋頭苦吃,像是一只偷油吃的小老鼠。將一盤卷餅吃完,她才去了前面。
陳慧剛送走兩位來買香粉的客人,見阿纏從后門走出來,轉頭問她:“要我送你去衙門嗎?”
“不用�!卑⒗p擺擺手,“你在店里待著吧,我一會兒就回來。”
“那好,路上小心�!�
明鏡司距離昌平坊并不近,阿纏最近又習慣了車接車送,走了還不到一半的路程,就有點犯懶,速度也慢了下來。
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密集的馬蹄聲,以及大聲的呵斥:“讓開,都讓開!”
隨之而來的,是鞭子在空中揮舞發(fā)出的炸響。
街上還不知發(fā)生了何事的行人紛紛避讓,阿纏原本就靠著街邊的陰涼處走路,倒也沒有急著往旁邊靠,只是停下了腳步,和其他人一樣張望起來。
不多時,一個長長的隊伍出現在街上。
隊伍最前面騎著駿馬開路的都是精悍的護衛(wèi),看他們身上的氣勢,應當都有修為在身。
那十幾名護衛(wèi)身后跟著數輛寬敞奢華的馬車,每一輛馬車上都有同樣的標志,阿纏并不認得那些標志屬于哪一家,街邊看熱鬧的人卻好似認出了這車隊的來歷。
她聽到人群中有人問:“這是哪里來的車隊,這么囂張?”
“西陵王府的,有幾年沒瞧見了。”
這時,其中一輛馬車車窗上的簾子被掀開,一名年歲不大的姑娘正透過車窗好奇地向外張望,她身旁,坐著一名氣質出塵的年輕公子,那人并未轉頭,只瞧側臉輪廓,卻讓阿纏莫名覺得熟悉。
很快,車隊從街上駛過,瞧完了熱鬧的路人們四散而去,阿纏還得去明鏡司。
走了小半個時辰,她終于來到了明鏡司門口。
守門的明鏡司守衛(wèi)見到阿纏走來,沉聲道:“明鏡司重地,無事不要逗留�!�
阿纏露出笑臉,對出聲的那名守衛(wèi)道:“這位大人,我是來報官的�!�
守衛(wèi)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問:“遇到了何事,若是尋常案件去京兆府衙門�!�
“我可能遇到了水怪�!�
聽她說遇到了水怪,那守衛(wèi)臉上表情才稍微有所改變:“稍等�!�
說罷轉身進去匯報。
不多時,那名守衛(wèi)走出來,對阿纏道:“隨我來。”
阿纏跟著對方進了明鏡司衙門,見他帶自己去的地方并不是衙門內堂,忍不住問:“大人,我們要去見誰?”
那守衛(wèi)瞥她一眼,回道:“去見今日值守的千戶大人�!�
“不能帶我去找白大人嗎?還是他今日不在?”
“你認得白大人?”那守衛(wèi)腳步頓住,有些意外地轉過頭。
“我與白大人打過幾次交道,略有些交情�!�
“這樣啊……”那守衛(wèi)見阿纏不像是在胡謅,遲疑了一下才道,“近兩日白大人心情不好,我倒是可以帶你去見他,可若是你惹了他不快,可沒人能幫你�!�
“多謝大人提醒,煩請大人帶我去找白大人吧�!�
“好吧�!蹦鞘匦l(wèi)見阿纏如此篤定,便帶著她往內堂走去。
此時內堂大門緊閉,門外也沒有值守護衛(wèi)。
站在門口,守衛(wèi)舔了舔干澀的嘴唇,敲響了門。
半晌,門內都沒有半點回應。
守衛(wèi)看向阿纏,已經開始后悔帶著她過來了。
阿纏才不管里面的人是不是在生氣,她一手提著裙擺邁上臺階,另一只手拍在門上:“白大人?”
門內毫無動靜。
阿纏側耳聽了聽,什么都沒聽到,她又用力拍了兩下門,依舊沒有反應。
靜默了片刻,在守衛(wèi)錯愕的目光下,阿纏的聲音中突然帶上了哭腔:“白大人,你在不在?我家里進了怪物,我好害……”
話還沒說完,門開了。
白休命站在門內,面無表情,目光冷漠,周身都散發(fā)著森寒的氣息。
阿纏偷偷瞄了他一眼,臉色那么難看,看來他今天心情是真的不太愉快。
“什么案子明鏡司的千戶解決不了,一定要來找本官?”
他看向一旁的守衛(wèi),那守衛(wèi)一個哆嗦,連解釋的話都不敢說,直接跪地認錯:“是、是屬下之過,請大人責罰�!�
“白大人,是我讓他帶我來找你的。”阿纏趕忙開口。
“他倒是很聽你的話�!�
白休命帶著寒意的目光落在阿纏臉上,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沒了笑意的時候還是挺嚇人的。
阿纏稍稍錯開與他相對的目光,開口道:“生死攸關的大事,找別人我不放心。”
看著面前活蹦亂跳的阿纏,白休命冷笑一聲:“那你便仔細給本官說說,是怎樣生死攸關的大事?”
阿纏忽略了他話語中的嘲諷,說道:“這幾日我突然開始做噩夢,夢到院子里的水井中爬出了一個東西,不過第一天晚上我看不到那東西的模樣,只能聽到腳步聲�!�
她還沒說完,白休命面上的漫不經心已經斂去。
這種情況,可能來自于以夢境作祟的妖物,也可能是通過夢境施展的某種詛咒,介于前者太過稀少,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阿纏見他陷入沉思,唇角悄悄往上翹了翹,繼續(xù)說:“第二日的夢里我看到了那怪物的模樣,是一條長著手腳的魚,長得特別嚇人,醒來的時候它已經摸到了我的房門口。”
“今天是第三日?”白休命問。
詛咒之術,時日長有短,以阿纏形容的這個速度,怕是第三日詛咒便會生效,所以他才這么問。
誰知阿纏朝他一笑,答道:“不,今天是第四日�!�
“第四日你才來報官?”白休命眉頭皺起。
阿纏表情十分無辜:“可是我聽人說白大人最近心情不好,不到生死攸關的時候不能來打擾�!�
方才說出口的話被堵了回來,白休命卻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吧�!�
“去哪里?”
“先去看看你中的詛咒該如何解。”說著,他邁步走出了房間。
“要是解不了呢?”阿纏立刻跟了上去。
明鏡司衙門很大,白休命走得并不快,聽到她的問題后語氣冷漠道:“那就回家等死�!�
“大人才不會那么狠心呢�!�
阿纏隨口拍了個馬屁,不經意抬眼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之前見到的,那個坐在馬車中的男子的側臉為什么會眼熟了,那個人的輪廓和白休命似乎有些像。
想到那車隊的來歷,阿纏心中有所猜測,她見到的那個,該不會是白休命的兄弟吧?
聯(lián)想到他原本的身份,以及他近兩日心情不好,說不定就與那隊伍有關。
阿纏眼珠轉了轉,試探著問:“大人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開心的事?”
可以說出來,讓她開心一下。
“本官遇到最不開心的事,就是休息時,還要被人叫出來查案�!�
阿纏裝作沒聽懂,夸贊道:“大人真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
白休命輕哼了一聲,一副懶得搭理她的模樣。
兩人來到一座閣樓前,他帶著阿纏走進去,推開一扇門,一個穿著黑袍的老者正站在一具尸體前認真研究什么。
聽到開門聲,那老者不悅地出聲:“不是說不允許人來打擾……大人您怎么來了?”
轉頭見到是白休命,那老者立刻變了一副面孔,臉上堆滿了笑容。
“給她查查,中了什么詛咒?”白休命側過身,讓出了阿纏。
老者看了眼阿纏,湊近了在她身上聞了聞,又繞著她轉了一圈,才退開兩步道:“一身水腥氣,像是水咒�!�
隨后又問道:“姑娘近幾日可是做了噩夢,連續(xù)做了幾日噩夢,夢中的東西長什么模樣?”
阿纏心道明鏡司的人確實有些本事,她開口道:“連續(xù)做了三日噩夢,夢中的怪物長著魚身,卻有手腳,還長了人的五官。”
老者當即通過阿纏的描述認出了那水怪,說道:“是人馬,這東西可不常見。”
隨后他對阿纏道:“姑娘隨我來。”
他帶著阿纏進入內室,用一面黑鏡將阿纏上下照了一遍,鏡子不時發(fā)出白光,隨后又詢問她近日是否受過傷,人馬是否在她家中留下過痕跡等等。
阿纏一一作答后,那老者替她檢查了一下手上的傷口,見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了,這才將她帶出來。
走出內室,老者對白休命道:“這位姑娘中的水咒還在,不過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意外,那詛咒似乎并未生效�!�
白休命看向阿纏,阿纏立刻做出一副我好驚訝的模樣。
水怪都死了,詛咒還在,可真是頑強。
他移開目光,問那老者:“如何解咒?”
“需要施咒人主動解除,若是對方不肯……施咒人死了也行�!崩险哒f完提醒道,“這位姑娘說家中還有人馬留下的痕跡,若是動作迅速的話,趁著氣息還未消散,應該能很快找到施咒人。”
阿纏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大人,我們快出發(fā)吧�!�
白休命幽深的目光掃過阿纏嬌嫩的面龐:“你很著急?”
“有人想要我的命,我當然著急想知道對方是誰�!卑⒗p回答得理所當然。
白休命并未再多言,離開那座閣樓之后,帶著阿纏回到前面,經過其中一間屋子時揚聲道:“封旸�!�
“屬下在�!狈鈺D推門從屋子中走出來,低著頭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大人有什么吩咐?”
“點幾個人,去昌平坊�!�
“昌平坊發(fā)生了什么……”話沒說完,封旸抬頭便瞧見了站在白休命身后的阿纏。
他忍不住問:“季姑娘怎么在這兒?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煩?”
“是啊�!卑⒗p回道,“不小心被詛咒了�!�
“啥?誰做的?”封旸由衷覺得阿纏的運氣不太好,總覺得她三天兩頭的遇到麻煩。
“誰知道呢�!卑⒗p嘆了口氣,“可能是有人瞧白大人不順眼,所以才想要害我性命吧�!�
說完,她還十分刻意地瞄了一眼白休命。
封旸忍不住看向他們家大人,不太理解這句話的邏輯,為什么看他家大人不順眼卻要害季姑娘?
不過他聰明地沒有問。
很快,阿纏便帶著明鏡司的人回到了自己在昌平坊的住處,此時店中沒有客人,只有陳慧守著,一群明鏡司衛(wèi)魚貫而入。
陳慧見狀關了店門,然后回到了后院。
在陳慧的指點下,很快明鏡司衛(wèi)就在水井邊和阿纏的房間中取到了人馬昨夜留下的水漬。
精怪留下的痕跡,如果不是特地清除,可以留存大半日。
不過以往被詛咒的人感覺到不對時就已經來不及了,根本不會特地注意到這一點,所以他們很難提取到痕跡。
那名明鏡司衛(wèi)將水漬用一張紅色的紙吸了進去,隨后將紅紙放到一個光禿禿的羅盤上,很快,羅盤的指針便指向了一個方向。
得到了人馬的具體方位,明鏡司衛(wèi)整裝待發(fā),白休命正準備上馬的時候,阿纏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白休命垂下眼,看著那蔥白的手指抓在他朱紅色的官袍上,須臾才開口問:“還有事?”
“大人,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你要去干什么?”
“我想親自問一問那個人,為什么要害我?”
“你是覺得明鏡司問不出真相?”
阿纏才不回答這種問題,她的手輕輕晃了晃:“大人,你就帶我去吧,我可是活著的受害者,兇手見到我說不定愿意多說幾句呢,我保證不給你惹麻煩。”
白休命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掙開了她的手,翻身上馬。
阿纏站在高大的龍血馬旁,仰著頭看他,眼尾似有些泛紅,唇角下壓,像是在生氣,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前面明鏡司的隊伍已經出發(fā),阿纏緩緩低下頭,這時,白休命突然俯下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阿纏只覺得腳下一空,一只手在她腰間扶了一下,下一刻她便坐在了馬上。
龍血馬嘶鳴一聲,踢踢踏踏地小跑了起來。
阿纏靠坐在白休命身前,襯得她身形格外嬌小,后腦也只能抵在對方肩膀上。
她微微偏過頭,只能瞥見身后男人的下巴,但這完全不會影響發(fā)揮,她發(fā)自內心地夸贊道:“大人你真好。”
白休命一手攥著韁繩,聽到她的話后輕哼一聲:“聽膩了,下次換個詞�!�
“哦�!�
可真難伺候。
很快,明鏡司的隊伍出現在了開明坊,悄無聲息地將羅盤指向的小院圍了起來。
屋子里,田婆子正皺著眉將水缸中的人馬拎了起來,誰知那人馬竟然一動不動。
她心一驚,還未來得及多想,突然聽到外面踹門聲響起,她急忙將手中的人馬扔下,才剛打開房門還沒走出兩步,刀便架在了她脖子上。
看著突然出現在面前的明鏡司衛(wèi),她眼中閃過慌亂,磕磕巴巴地開口問:“大、大人,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
封旸看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田婆子,冷笑一聲:“自己做了什么事,不知道嗎?”
“大人,我沒……”
話還沒說完,封旸朝后面招招手:“上鐐銬。”
立刻有人上前將一副沉重的枷鎖套在了田婆子身上,手腳都被鎖上,田婆子面色頓時灰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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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還挺記仇
阿纏和白休命到的稍微遲了一些,等他們走進院子里,田婆子已經帶戴著鐐銬跪在院子中了。
阿纏剛一進院子就瞧見了這個干癟枯瘦的老太婆,她身體佝僂著,似乎被沉重的鐐銬壓得直不起身。
封旸見白休命進來了,方才匯報道:“大人,人馬找到了,被這老太婆養(yǎng)在屋中的水缸里,不過我們發(fā)現的時候已經沒了氣息�!�
“怎么死的?”
“沒有外傷,暫且不知死因�!�
白休命看向身旁的阿纏,阿纏轉過頭,避開他的視線,看她做什么,她可什么都不知道。
白休命收回目光后繼續(xù)問:“還有其他東西嗎?”
“屋子里還供了一座骨雕,暫時還沒找到那雕像的異常之處。”
聽封旸說完,白休命邁步朝著屋子走去,原本不大的房間,在他進去之后顯得越發(fā)逼仄。
屋子里的陳設一眼便能看見,其中最顯眼的就是已經被掀開了黑布的雕像。
那是一座通體瑩白的雕像,雕刻的是一頭蛟,蛟的身體如蛇一般盤桓在一塊碑上,四爪分別抓著碑的邊緣,蛟與龍長相相似,只是頭上無角,顯得略微怪異了些。
這頭蛟的眼睛雕刻得十分逼真,乍一看就仿佛真的有東西在盯著人看一般。
白休命才剛走近那座雕像,整座雕像突然發(fā)出咔嚓咔嚓的碎裂聲。
他垂眸看了眼手上的指環(huán),黑色的指環(huán)泛出一層淡淡的光暈。
能讓龍魂產生反應,這雕像竟然連接著一頭蛟,倒是大手筆。就是不知,哪一家有如此大手筆,敢私自豢養(yǎng)蛟龍,還敢用它來吸收香火愿力?
這座骨雕似乎與田婆子有什么聯(lián)系,它上面出現了裂痕,屋外的田婆子也發(fā)出了慘叫:“大人不要,求你不要毀了它�!�
白休命并未繼續(xù)上前,他轉了轉手上的指環(huán),問身旁站著的明鏡司衛(wèi):“屋里還有其他東西嗎?”
一旁的明鏡司衛(wèi)趕忙道:“找到幾個小布包,里面放著頭發(fā)荷包指甲之類的東西,剩下就是一些香燭紅布之類的尋常物件,還翻到了三千兩銀票。哦對了,還有一些腐爛的肉塊,是鹿肉,應該是喂養(yǎng)那只人馬用的�!�
白休命擺擺手:“先出去吧,把人帶進來�!�
“是。”搜索完的明鏡司衛(wèi)退出屋子,在門外守著。
封旸則拎著田婆子的衣領,將她拖入屋中。
阿纏也跟著封旸一起走了進來,白休命分神看了她一眼,見她十分自覺地找了個凳子坐下,一副乖巧的模樣,這才移開目光。
此時,田婆子趴伏在地上,只能看到站在自己面前之人的官靴與朱紅官袍的袍角。
她心中清楚,就是這個人,只靠近蛟龍王的雕像,就差點讓雕像崩裂。她與雕像神魂相連,若是雕像出了問題,她怕是會橫死當場。
就算知道自己被明鏡司抓住后怕也不會落個好下場,但能茍活一日,誰愿意現在就去死呢?
“骨雕哪兒來的?”白休命開口,卻不問詛咒的事,而是問起了那座雕像。
“在、在老家的龍王廟里請來的�!碧锲抛语w快回答。
白休命給封旸遞了個眼神,封旸拔出刀,一刀便將田婆子的腳筋挑了。
她哀嚎一聲,直接趴在了地上,口中喊著:“大人饒命,饒命啊�!�
“本官再問一遍,雕像哪兒來的?”
“是托人去西陵買的,五千兩銀子。”
“西陵哪一家?買來干什么用?”
“申家,他們說這座雕像能操縱水靈,人馬也是他們賣給我的,三千兩�!碧锲抛右桓睉�(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甚至沒等他們問下去,就主動將身份來歷全都交代了。
她說:“我在老家的時候,原本只是利用水靈為淹死的人尋尸,后來生意不好做,也賺不到多少銀錢,就來了上京討生活�!�
“來上京后你又以什么為生?”白休命問。
田婆子突然不出聲了。
封旸嘖了一聲,不耐煩地拎起刀,刀光在她眼前一閃,田婆子立即尖聲道:“詛咒、以詛咒別人為生。”
“做過多少樁生意?”
田婆子搖搖頭:“記不清了�!�
“來找你的都是些什么人?”白休命又問。
“都是有錢人家的。”田婆子苦著臉道,“大人,一般來找我的,有的是為了后院爭斗,有的是同族相殘,也有搶生意的,都是我惹不起的人,我怎么敢去打聽他們的身份�!�
“那最近一次生意是為了什么?”
田婆子吞了吞口水:“不知道。”
“不知道?”白休命挑起眉,似乎對這個答案不是很滿意。
“大人,老婆子不敢說謊,那位來找我的夫人一看就氣勢非凡,根本不是尋常人家出來的,她只說想要一個人死,沒說是因為什么,我擔心問得太多惹了麻煩上身就不好了,干脆什么都沒問。”
“對方的姓名也不知道嗎?”
田婆子忙搖頭:“她是我一個老客介紹來的,也沒說過姓什么,只讓我叫夫人。”
問題問完了,田婆子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白休命垂眼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嘴倒是硬,一句真話都沒有。希望她進了鎮(zhèn)獄之后,嘴能一直硬下去。
過了片刻,白休命才再度開口:“你下的咒,能解開嗎?”
“能,能解�!碧锲抛于s忙道。
白休命朝阿纏招手:“過來�!�
阿纏走到他身邊,他才開口道:“將她身上的咒解了�!�
田婆子抬起頭,看向阿纏。
阿纏見她看過來,朝她露出一個笑容。
田婆子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看起來只是個尋常女子,為何人馬在詛咒的最后一日突然死了?
田婆子不敢多想,對白休命道:“大人吩咐不敢不從,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解咒還需要骨雕配合,諸位大人氣勢駭人,若是留在屋中,恐骨雕不肯幫忙,還請、還請……大人們都出去�!碧锲抛佑仓^皮將話說完。
白休命看向阿纏,阿纏立刻道:“白大人放心,不會有事的。”
既然她自己都同意了,白休命也沒再多說什么,轉身出了屋子,封旸也跟了出去。
終于,屋子里就只剩下阿纏和田婆子兩人了。
人走了,田婆子終于松了口氣,她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受傷的腳只落地便一陣劇痛,但她依舊一瘸一拐地走向供桌。
她從供桌旁摸到了一把剪刀,用剪刀尖劃開手掌,將手心處流下的血液滴在白色骨雕上,血液才剛落在上面就被吸收,潔白的骨雕上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這時,她身后突然有人說話:“用自己的血供奉骨雕,請它收回詛咒,這個法子是挺簡單,不過有一個前提是,你供奉的這頭蛟龍還活著,并且你與它有某種聯(lián)系,你不會將自己的魂魄當做祭品供奉給它了吧?”
田婆子被嚇了一跳,猛地轉過頭,就見阿纏站在她身后不遠處,饒有興致地盯著那座骨雕。
“姑娘在說什么,老婆子怎么聽不懂�!�
田婆子想要否認,卻又聽阿纏道:“方才你回答的那些問題,有幾個說的是真話?”
“姑娘說笑了,老婆子怎敢欺瞞明鏡司的大人。”
“那可說不定�!卑⒗p漂亮的杏眼微微瞇起,“就比如,你真的不知道給我下咒的那個人是誰嗎?”
“當然不知道�!碧锲抛右豢谝Фā�
阿纏嘖嘖一聲:“現在都還知道為了客人保密,難怪你的生意這么紅火,連薛氏都能找到你這里來。”
“姑娘說的是誰?”田婆子面露疑惑。
阿纏唇角一揚:“婆婆看著是個聰明人,有膽有謀,只可惜做事不夠變通。你不會真以為,替人瞞下了這些事,你就能安然無恙吧?”
田婆子轉過頭,似乎不想再理會阿纏。
“婆婆知道方才審問你的人是誰嗎?”
阿纏沒有等她回答,便告訴了她答案:“他是明鏡司鎮(zhèn)撫使,上京的詭怪案件都歸他管,原本這個案子不該由他來處理的�!�
田婆子雖然沒有轉過頭,卻豎起了耳朵。她也想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栽在明鏡司手里。
阿纏在她身后輕笑:“你猜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田婆子終于沒忍住,問道:“為什么?”
“因為我去找他,告訴他有人要害我�!卑⒗p擺弄著纖細白皙的手指,“讓我算一算,從我去找他到明鏡司抓到你,前后不超過兩個時辰,是不是很快?”
田婆子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看向阿纏的目光滿是忌憚。
“你擔心得罪他們,不擔心得罪我這個苦主嗎?”阿纏微微傾身,湊到她身邊輕聲說,“就算是死,也有許多種死法。有人一刀斃命,死前毫無痛苦,有的人……你大概不知道明鏡司的鎮(zhèn)獄是什么模樣吧?那里的刑罰千奇百怪,只要我和他說上一句,婆婆你怕是要在里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想要什么?”終于,田婆子開口了。就如阿纏說的那樣,她確實是個聰明人。
“詛咒別人,總是要留下一些媒介的,我猜你這么精明的一個人,應該會留下一些后手以防你的客人殺你滅口吧?”
“姑娘對詛咒倒是很精通�!�
“只是略知一二罷了�!卑⒗p并沒有說謊,她確實不是很懂詛咒,但也勉強知道一兩種詛咒別人的手段。
田婆子猶豫半晌,終于道:“她的指甲在我這里,還有幾個沒用上,你可以拿走�!�
說著,她另一只手在供桌下摸索起來,然后從中摸出了兩片指甲,指甲上還帶著灰。
阿纏開始有些佩服田婆子了,最高明的藏東西方法,就是將東西隨意放起來,連那些明鏡司衛(wèi)都沒注意到。
她拿出帕子,將兩片指甲放在帕子里收好,才對田婆子道:“婆婆應該不會用別人的指甲騙我吧?”
“不敢�!彼家呀浡涞竭@個境地了,想來也沒幾日可活,只想少受點罪。
眼前這女子,連她都看走了眼。
一副天真無害的模樣,實則蛇蝎心腸,說不得人馬的死也與她有關,與其得罪她,還不如將那薛夫人賣了。
若不是因為那薛夫人,她又怎么會招惹上這次的禍端?
田婆子不敢遷怒阿纏,便只能將一切都怪罪到薛氏身上。卻忘記了,她當初引薛氏過來,也不過是另有所圖。
很快,田婆子滴在骨雕上的血不再被吸收,她收回手,恭恭敬敬地給骨雕敬香,隨后三拜九叩,又對著骨雕叨念起來。
叨念之后,香爐中的香突然迅速燃燒,一股若有似無的煙氣繞著阿纏轉了一圈,隨后她感覺到好像有什么東西從身體內離開,不過那種感覺很模糊。
田婆子盯著燃燒的線香,見香不再快速燃燒,才對阿纏道:“蛟龍王已經將你身上的詛咒解除了�!�
“多謝婆婆了。”詛咒解除,阿纏轉身往門口走去,她打開門,見白休命正負手站在院中。
見阿纏終于出來了,封旸招招手,立即有四名明鏡司衛(wèi)沖進屋子里將田婆子制住。
阿纏來到白休命身邊,甜甜地叫了他一聲:“白大人�!�
“還有事?”
“為了感謝白大人的救命之恩,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如何?”阿纏覺得自己不能總占人家便宜,得適當回報一二,以后開口的時候才能更理直氣壯。
“說來聽聽?”
“那老太婆方才對你說的,沒有一句是真的,我懷疑她根本就是那個申家的人�!�
白休命似乎有些意外,挑起眉問:“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五千兩的蛟龍雕像,一般人怕是買不起,她看起來不像是有錢人。就算買得起,那般神異的蛟龍像,怎么會那么容易就賣給她。”
“嗯,挺有道理,還有嗎?”
阿纏見白休命臉上沒有絲毫詫異,當即猜到這人怕是早就知道那老婆子滿嘴謊話了。
她哼哼兩聲:“還有,她做了這么多壞事,你可千萬不能放過她�!�
這老太婆害她做了三天噩夢,還想安穩(wěn)度日?做夢!
白休命唇角勾起:“還挺記仇�!�
??[80]第
80
章:王爺不久前為世子訂下一門親事
阿纏理直氣壯地反駁:“大人可不能憑空污人清白,我這明明叫嫉惡如仇�!�
她說話的時候,田婆子已經被押了出來,屋子里養(yǎng)人馬的水缸連帶著里面已經死掉的人馬,還有那座蛟龍雕像也都被明鏡司衛(wèi)一起拿了出來。
田婆子在經過兩人身邊的時候轉頭看了好幾眼,似乎在確認阿纏與白休命的關系。
見兩人站得極近,明顯關系匪淺,這才移開了目光。
“看什么看,快點走�!币慌缘拿麋R司衛(wèi)察覺到她一直往白休命那邊看,覺得她心懷不軌,不由面露兇光,狠狠推了她一把。
田婆子踉蹌著走出了院子,看那枯槁的模樣,倒顯得有幾分可憐。她大概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遭遇什么。
阿纏轉過頭,見明鏡司衛(wèi)已經搜完了房子,要離開了,她又問:“大人,如果從她口中問出了買兇殺人者的真實身份,能將對方定罪嗎?”
“看情況,只憑口供還不夠,需要切實的證據�!�
這種案子,證據尤其難以搜集,除非是被抓到現行,否則那些人也不會花大價錢來找田婆子殺人了。
那可真是巧了,她手里的指甲片,勉強也能算得上證據,若是真想查,以明鏡司的手段未必不能查出來。
但這個結果,可不是阿纏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