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寶兒似乎感覺到了大人對她的態(tài)度變化,想要如往日一樣撒嬌,抬頭卻看到了世子夫人嚴厲的目光,頓時被嚇到,忍了又忍才沒哭出來,而是乖乖地走到世子夫人身后。
世子夫人也不愿意讓寶兒留在王府,可她到底還是沒能忍心將這孩子扔下。
如今看到寶兒,總讓她想到了失蹤的澈兒,信安一家沒回京的時候,澈兒一直在她身邊。
許多事情,如果一開始不想,就不會覺得有問題。
可現(xiàn)在知道了信安的身份有異,澈兒那孩子的失蹤,又是否與這個假的信安有關?
她甚至在想,如果是自己,頂替了真正的信安的身份,還會留著她的兒子活下來嗎?
她不會。
這個假的會嗎?真相不得而知,但無論哪一種,對澈兒都很殘忍。
寶兒什么都不懂,但從她娘頂替了信安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jīng)背負起罪孽了。
應安王一家出宮了,但這樁毀掉了陛下萬壽宴的案子才剛剛開始。
去送寶兒的禁軍剛回來,另一邊蔣言已經(jīng)興匆匆地舉著一塊皮過來找白休命了。
他手中的是方才讓封旸去明鏡司庫中取的化蛇臉皮,雖然不及委蛇皮,但用在試驗上相差不大。
此時,這皮已經(jīng)有了風干的跡象,上面還有一些瘢痕,是被黑火石腐蝕的。
“大人,黑火石確實如您說的那般有用�!闭f著,他將化蛇臉皮送到白休命眼前,“這塊化蛇皮已經(jīng)有了風干的跡象�!�
白休命伸手在那塊皮上感受了一下,略微發(fā)硬,化蛇死后,尸身至少也能維持死前狀態(tài)幾年到幾十年不等,這種觸感,顯然并不正常。
“做的不錯�!�
蔣言喜笑顏開:“多謝大人夸獎�!�
不過很快,他又謙虛道:“屬下還差得遠,若非大人提醒也想不到黑火石還有這種用途,就是不知暗中下手之人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悄無聲息地將委蛇皮風干了�!�
“查一查就知道了�!�
他轉(zhuǎn)頭吩咐封旸:“將侍郎府的人都帶回明鏡司,挨個問話,本官要知道這段時日信安縣主的衣食住行每一個細節(jié)�!�
“是。”
封旸帶著蔣言先行離開,白休命則留下與剛回來的太子說了幾句話,才不疾不徐地往宮外走去。
回到明鏡司后,白休命直接去了鎮(zhèn)獄。
此時,江開正在審問許則成,不過還沒有成效。
聽到幾聲突兀的敲擊聲,江開走出刑訊室,抬頭便見到了站在外面的白休命,他上前低聲道:“大人,他的嘴很硬,無論屬下怎么問,他都只說是被騙了,并不知曉信安縣主是假冒的�!�
“他不愿意開口,就換個人來說�!�
江開眉梢一揚,讓下屬將假的信安縣主帶了過來,不過并沒有讓她露面。
隨后,他又回去繼續(xù)審訊許則成。
畢竟是朝廷重臣,以防他們大人日后被彈劾,暫時江開還沒有給對方上重刑,只是用了鞭子。
即便如此,也差點讓許則成去了半條命。
他被掛在架子上,身上一道道血痕極為駭人。
江開剛才離開,他才松了口氣,結(jié)果沒一會兒,人又回來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騙的�!痹S則成的嗓子已經(jīng)啞了,還不忘記強調(diào)自己的無辜。
“是誰騙了你?”
“縣主,是縣主騙了我,我一直忙于公務,根本不知道縣主被調(diào)換了�!�
而此時,許則成口中的假縣主就站在外面聽著他說話。
只聽了幾句,她就被人帶走,去了另外一間審訊室。
那間審訊室很干凈,沒有濃重的血腥氣,里面擺著一張椅子,椅子上坐著一個人。
看到白休命時,她的身體不自覺地顫了顫。
她被吊在架子上,看著正對她坐著的神色被明明滅滅的火光掩住男人,恐懼的感覺在一點點升騰。
“你叫什么名字?”白休命問。
信安縣主撇過頭,不肯說話。
“你是如何換掉信安縣主的臉?”
“白休命,你不必問這些沒用的,我不會告訴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本官不會輕易殺人。”白休命語氣和緩,“你不想說也沒關系,既然你那么喜歡割人的臉皮,本官便先讓你嘗嘗被剝皮的滋味。”
他朝后勾了勾手指,一名明鏡司衛(wèi)走了進來。
“將她身上的皮割下來,別把人弄死了。”
那人當即回道:“屬下的手藝大人放心,保證讓她活得好好的。”
眼看著那人拿著刀過來了,信安縣主眼中的驚恐難以掩飾。
那明鏡司衛(wèi)絲毫不理會她的叫嚷聲,捏住她的一只手,刀尖劃破了她的手指。
信安縣主只覺得手指一疼,疼痛一開始并不明顯,刀上似乎帶著止痛的藥粉。但是她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將她手指上的皮剔了下來。
看著自己那根血糊糊的手指,還有下面那一層薄薄的皮,信安縣主慘叫不已,不是疼,而是恐懼。
她曾經(jīng)親身體會過臉被割掉,骨頭被削掉的滋味,可那已經(jīng)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她還只是個鄉(xiāng)野村姑。如今的她,錦衣玉食十幾年,如何還能承受得了這種痛苦?
“本官從不勉強人,你和許則成都只有一次機會,誰先說出真相,誰就有機會活下去。”
“我說�!毙虐部h主咬著上下打顫的牙,想著方才聽到的,許則成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她身上,既然能活下來的人只有一個,那個人當然應該是她。
畢竟如果不是許則成,她根本就不會成功。
“我先說了,你是不是不會殺我?”信安縣主又問。
“是�!�
“我說�!彼种貜土艘痪�,“無論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會告訴你�!�
白休命唇角微揚,在他身后的那面墻外,江開正拎著半死不活地許則成,將方才信安縣主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江開戲謔道:“許大人,看來信安縣主比你更想活下去。”
“不不不,那個女人滿嘴謊話,你們不要聽她的,無論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知道,你可以問我�!睘榱嘶钕氯�,許則成終于再也裝不下去了。
“好啊,那就從頭開始說吧�!�
這個故事聽起來有些老套,無外乎是舊時的鄰居,多年不見的青梅竹馬再次重逢,一個有了跋扈的妻子,一個有了不懂風情又落魄的未婚夫。
二人都對自己的處境不滿,一個有心一個有意,暗中便有了茍且。
故事到這里便有了分歧,許則成說,是假信安縣主告訴他,她的未婚夫家傳承了一手換臉秘術,可以將別人的臉換在自己的臉上,任何人都看不出異常。
而假縣主則說,是許則成聽她說起這件事后,起了心思,攛掇她去哄騙她的未婚夫,讓對方給她和真正的信安縣主換臉。
之后,便沒什么可說的了。
他們迷暈了信安縣主,換了臉,又害死了她。
再然后,他們回到了上京,過了十幾年自在逍遙的富貴日子。
“你們殺了真正的信安縣主?”白休命問。
“是,許則成親自動的手,刀扎在心臟上,人沒了氣息才被裹了席子扔去了亂葬崗�!�
白休命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沒有繼續(xù)待下去,而是叫了人過來繼續(xù)問話,他先離開了鎮(zhèn)獄。
出了鎮(zhèn)獄后,封旸已經(jīng)調(diào)查完了侍郎府的人,正在等他。
封旸將幾張口供放到桌案上,對白休命道:“大人,信安縣主身邊的丫鬟已經(jīng)將她近日所有行程與日常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按她們所說,縣主這個月回過一次應安王府,聽了一次鬼戲。
之后便是府上的許嬤嬤給她推拿過兩次,兩次還都用了一種新香,據(jù)說縣主十分喜歡�!�
“鬼戲?哪里的戲班,唱戲的是誰?”白休命突然想起了現(xiàn)在還掛在他府中的面具,開口問。
“是從交州來的戲班,戲班的臺柱子叫余安,是一名女子。聽聞她唱鬼戲時并不與旁人一樣用面具,而是戴著家傳的鬼面,那鬼面看起來與真臉無異,為此很受追捧,被人稱為余大家�!�
“……交州的戲班子,還真是巧�!�
“大人,您說什么巧?”封旸沒聽清白休命的話,出聲問道。
“沒什么,說說那個許嬤嬤�!卑仔菝闷鹱郎系目诠┓雌饋�。
封旸壓下心中疑惑,說道:“屬下命人調(diào)查了這個許嬤嬤,她是許則成的遠房親戚,許則成成婚不久,她就帶著兒子一起來京中投奔。
她在府中地位頗高,縣主待她也不錯,唯有一件事,她兒子之前曾因貪墨府中銀錢,被趕了出去。
屬下查到,她兒子欠了賭坊五百兩銀子,還偷了縣主的東西玉佩去典當。但屬下找過去的時候,賭坊的人說,有人花了高于借據(jù)上的銀子將借據(jù)贖走了,那當鋪的老板也是同樣說辭�!�
“那個人的容貌他們可還記得?”
封旸略顯無奈道:“這就是問題所在,賭坊的人說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聲音沙啞,小眼睛,厚嘴唇,有些丑。當鋪老板說,是個二十多歲的女人,大眼睛,小嘴,長得還挺漂亮。”
白休命并未就此發(fā)表意見,而是道:“繼續(xù)說�!�
“之后,屬下又調(diào)查了府中人的近日的行蹤,發(fā)現(xiàn)有兩人行蹤有異,一個就是那許嬤嬤,另一個叫翠紅,是正院的灑掃丫鬟,聽聞曾經(jīng)得罪過信安縣主。
屬下細問后發(fā)現(xiàn),這個翠紅是被許則成看上了,才被故意被找個錯處從二等丫鬟罰成了灑掃丫鬟�!�
“她們?nèi)ヒ娏苏l?”
“翠紅見的那人容貌普通,她說不出對方的特點,那人給了她一百兩銀子,讓她盯著許嬤嬤的一舉一動,隨時匯報�!�
“許嬤嬤呢?”
“許嬤嬤說,她見的是個大戶人家的丫鬟,她懷疑是與信安縣主有仇怨的普寧公主的丫鬟。據(jù)她形容,那人柳葉眉,鳳眼,瓜子臉,是個容貌不錯的女子。
對方用許嬤嬤兒子在賭坊的借據(jù),還有她兒子偷盜信安縣主玉佩一事威脅她,要她將三瓶香粉給信安縣主用上,對方還特意強調(diào),最后一瓶香粉要在入宮前用,她就將香粉撒進了給信安縣主的手爐中�!�
“她沒有問過那是什么香粉嗎?”
“她問了,那人說那種香粉可以讓人臉上發(fā)癢,起紅疹,還說她們主子就是要讓信安縣主在陛下壽宴上丟臉。許嬤嬤曾經(jīng)找過香料店的人分辨過,香粉是無毒的。她還取了些香粉用在府中丫鬟身上,并無異常。”
白休命哼笑一聲:“這做香粉之人,可真是心靈手巧�!�
封旸一時也不知道他家大人是真的在夸,還是在說反話。
“對了,許嬤嬤說她今早還見過那個給她香粉的人�!�
“她們說了什么?”
“那個人忽然和許嬤嬤說起信安縣主的兩個孩子,還突然問她縣主的兒子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許嬤嬤當時被驚到,反問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然后對方就離開了�!�
封旸匯報完之后,有些為難道:“大人,屬下已經(jīng)讓畫師畫像了,可是他們口中的這四名女人容貌各不相同,身高體型雖然相差不大,但也算常見,多余的痕跡再沒有留下,短時間內(nèi)恐怕很難將人找到�!�
白休命將看完的口供放下,其中供述與封旸說的相差不大。
與其說是四個人,倒不如說是一個人擁有四張不同的臉。
這個人特地選擇在陛下的萬壽宴上動手,所作所為充滿了報復的意味。
能選擇這樣一種復雜又危險的辦法暴露假信安,必然是與假信安那張臉有著莫大關系的人。
那個人還關心信安縣主早先走失的那個孩子的生死,除了真正的信安縣主,白休命實在想不到其他人。
一個本該死去的人,究竟是怎么活下來的?為什么時隔這些年,才想要來報仇?
這個真相,或許需要找到對方才能知曉了。
不……
除了真正的信安縣主外,還有一個人也應該知道,甚至應該稱對方為幫兇。
“大人?”見白休命一直沉默不語,封旸試探著叫了他一聲。
“去查那個鬼戲班子,戲班中每一個人的身份來歷都要查清楚,尤其是那個余大家。另外,仔細檢查他們的臉,確保每一張臉都是真的�!�
封旸瞳孔一縮:“屬下明白�!�
他正要退下,卻見白休命站起身,似乎也打算出門,不由好奇問了一句:“大人也要出去?”
“嗯�!卑仔菝鼜乃磉吔�(jīng)過,他要去見見那個滿嘴謊話的小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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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章:你被賄賂到了嗎,白大人?
白休命到昌平坊的時候,雪已經(jīng)停了。
香鋪門口的雪被鏟掉了一些,還留著薄薄的一層。地面上依稀可見雜亂的腳印,還有車轍印。
他的目光略過這些痕跡,推開店門,邁步走了進去。
剛一進門,白休命就感覺到了一絲暖意。他轉(zhuǎn)頭看了過去,阿纏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一旁擺著取暖的碳爐,她懷里還抱著個手爐,一股淡淡的梅香自手爐中飄散。
白休命走進來都沒有將她驚醒。
他也不叫醒阿纏,走到她身旁的椅子坐下,為自己添了杯水,而后拿起擺在盤中的榛子,一個個捏了起來。
阿纏是被一陣陣咔嚓咔嚓的聲音吵醒的,她攏了攏懷中的手爐,一轉(zhuǎn)頭,就見到身旁坐了個人,嚇得她困意都沒了。
等她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白休命。
“你怎了來了?”心跳慢慢回落,阿纏打了個呵欠,聲音懶洋洋的。
“我怎么不能來?”
“今日不是有萬壽宴……”阿纏說到一半的話在對方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卡住。
白休命將去了殼的榛子仁放回盤中,推到她手邊:“你也知道今日是萬壽宴。”
阿纏眨眨眼:“這又不是秘密,整條街的人都知道�!�
白休命慢條斯理地開口:“但是整條街中,一定只有你知道,萬壽宴上發(fā)生了什么,對嗎?”
當然不是,慧娘也知道,阿纏在心中小聲哼哼唧唧,然后做驚訝狀:“咦,萬壽宴上出事了嗎?”
白休命不說話,只是凝視著她。
他黑眸深邃,眸中并沒有急于知道真相的迫切,反而帶著灼人的意味。
阿纏的手指在手爐上胡亂抓了兩下,莫名感覺心跳有些亂。
“壽宴上,信安縣主的臉突然掉了下來�!卑仔菝f。
他的目光依舊沒有收回,阿纏第一次因為旁人的注視而不自在,她這時候應該表現(xiàn)出驚訝,可是她卻沒能及時做出反應。
她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不再看他,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好好的人,臉怎么會掉下來呢?”
“大概是因為,有人用了一種很神奇的香粉,讓她的臉掉了下來?”
“什么香粉這么厲害�。俊�
“我也很想知道,所以專門來討教。”
阿纏立刻將頭轉(zhuǎn)了回來,一副被冤枉的模樣:“你可不要憑空污人清白,我一直安分守己,從來不做壞事。”
然后她就見白休命笑了。
并不是那種皮笑肉不笑,他似乎是單純被她的話逗笑了。
“真的不打算教教我?”他的話語中并沒有以往的試探,而是直白的,等著她給出回應。
阿纏眼中帶著一絲遲疑,她從不懷疑白休命的敏銳程度,自己做過的事,他早就心知肚明,不過是從未抓到過把柄。
這樣說似乎還不夠準確,應該說,他沒有想著追根究底。
在她身上,白休命唯一深究過的,是她這具身體是否被奪舍。
他的懷疑同樣是對的,可惜他用過的所有手段,都只是在為她驗明身份。只有這件事,才是他真正的底線。
在其余的事情上,他的底線就很寬松了。非但如此,他還很好哄。
阿纏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敢在他的底線旁踩來踩去。
以前他們只算是熟知對方本性,現(xiàn)在,他們的關系應該不只是熟人了?阿纏想,或許自己可以稍微信任他一點點?
見阿纏臉上的表情時而猶豫,時而凝重,白休命覺得有趣,出聲問:“這么為難?”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她忽然說。
白休命先是一愣,隨即點頭:“當然�!�
“按照常理,就算我讓你以身相許,你都不能拒絕我�!卑⒗p的表情越發(fā)的嚴肅。
白休命眉梢一揚,沒有否認。
“如果你敢突然翻臉……”
見她鋪墊了這么久,才終于說出重點,白休命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敢�!�
“真的?”那雙杏眼中充滿了懷疑。
“你想要什么保證?”白休命道,“不然我先以身相許,你再說?”
“想得美!”
阿纏白他一眼,又朝他勾勾手指。
白休命微微傾身,他聽到阿纏說:“黑火石碾碎煅燒之后,浸入鮫人油中炮制,再加上一點沙棠樹汁,就可以用來風干尸體。”
見他轉(zhuǎn)頭看過來,阿纏一臉得意:“當然也可以用來風干臉皮,效果特別好�!�
既然都已經(jīng)說出口了,她就越發(fā)的理智氣壯:“上次你來的時候,我都說過要教你了,誰讓你不學呢?”
白休命回想了一下,她還真說過要教他來著。
在阿纏面前,他的認錯態(tài)度向來良好:“還真是我的錯�!�
“知道就好�!�
“為什么要插手這件事?那個假縣主得罪過你?”這是白休命能想到的最靠譜的理由。
“沒有啊,我這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真的?”他不大相信。
“當然了�!卑⒗p一臉你怎么能懷疑我的表情。
“那你究竟是在哪條路上見到的不平?我們從交州回上京的那條路嗎?”
這人可真是太敏銳了,阿纏偏偏不告訴他,而是很感興趣地反問:“你查到什么了?”
“查到了鬼戲班。”白休命并不隱瞞,“聽聞鬼戲班中有位余大家,唱戲時不戴面具,而是用家傳鬼面,鬼面仿佛長在臉上一般,十分神奇。我恰好記得,你在交州時聽過鬼戲,似乎很喜歡�!�
“你查案也太草率了,就憑我可能和對方接觸過你就懷疑人家?證據(jù)呢?”
“明鏡司辦案,也可以不需要證據(jù)�!�
“昏官!”
“所以,我查對了?”白休命完全沒有被她蒙混過去。
阿纏沒有否認:“你真的只憑這一點就懷疑她?”
“原因之一,她身上有疑點便值得懷疑�!�
阿纏撇撇嘴,幸好她有先見之明。
她順手從身旁的碟子里摸了幾粒榛子仁,放到嘴里嚼嚼,真香。
“那你還懷疑過什么?”她問。
白休命從她手里搶走一粒榛子仁,說:“我還懷疑,封旸可能沒辦法在鬼戲班見到她,你說對嗎?”
“我怎么知道,她的腿又沒有長在我的身上。”
阿纏雖然將真相告訴了白休命,卻絕對不會將余大家的行蹤說出去。
白休命替她倒了杯水,語氣平靜道:“今日大雪,陳慧卻不在店里,她駕著馬車離開,是去了城外?”
“快要到年底了,莊子里殺雞宰羊,慧娘去拿肉了。”
白休命不置可否,繼續(xù)道:“今日是陛下萬壽,在萬壽宴上鬧出這樣的事,明鏡司定然會插手調(diào)查,如果她不想牽連到別人,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上京是個不錯的想法�!�
阿纏不動聲色,聽他繼續(xù)說。
“你幫她報了仇,她心中定然十分感激你,臨行前至少該與你告別,而恰好,有輛馬車要出城。當然,也可能是她要走,那輛馬車才打算出城?”他看向阿纏,“我說的可對?”
阿纏才不應他,而是道:“你為什么一定要知道她的行蹤,說不定人家就是不想讓你找到呢。說起來,她才是受害者,你不是應該調(diào)查害她的人嗎?”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陛下那里需要一個交代。我既然查到她還活著,總不能欺阿纏將手爐放到桌上,起身輕巧地繞到白休命身后。感覺到一股梅香襲來,白休命微垂下眼,一雙嬌嫩的手壓在他肩上捏了捏。
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這是在給他捏肩,雖然力道小的可憐,但心意確實傳達到了。
“白大人�!卑⒗p在他耳側(cè)說話,“你就不能不找了嗎?反正陛下又不知道人還活著�!�
“如果她死了,那在萬壽宴上對假縣主動手的人應該是誰?”
阿纏絞盡腦汁幫他找借口:“就不能是那張皮用得久了,自己掉下來了?”
“這個答案會讓陛下覺得我很無能�!�
阿纏立刻不高興了:“皇帝怎么為難你呢?”
“大概是因為有人先在他的壽宴上為難他了吧。給陛下送了這么大一份禮,不掉腦袋,都是陛下仁慈�!�
阿纏悻悻閉上嘴,又用力捏了兩下,才小聲嘟噥:“不是說陛下愛民如子嗎,他肯定能理解我們的苦衷�!�
“你們的苦衷就是,先把天捅個窟窿,然后試圖賄賂辦案官員?”
“那你被賄賂到了嗎,白大人?”阿纏在他耳邊問,吐氣如蘭。
“沒什么感覺,再用力點�!�
阿纏聽話地用力捏捏:“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白休命刻薄地評價:“手藝一般�!�
雖然手藝不怎么樣,但不妨礙她脾氣大。賄賂不成,阿纏立刻翻臉,不捏了。
肩上的力道忽然消失,白休命問:“怎么不繼續(xù)了?”
“手都按疼了。”阿纏伸出手讓他看,她的手臂穿過他頸側(cè),從后面看,就像是阿纏抱著他一樣。
白休命看著從后面伸過來的細嫩小手,抬手握住,輕輕揉了揉。
“當初她為什么不選擇報官?”他問。
阿纏嘆了口氣:“她早些年失去了記憶,等想起來的時候,去報過官,但是驗證血脈那一步就失敗了。”
白休命眉頭一皺:“她被喂了藥?”
顯然,他也是知道那種改變血脈的藥的。
“嗯,她也是沒辦法,好容易隨著鬼戲班子來了上京,原本指望著王爺與王妃能有所懷疑,結(jié)果卻見到了一家和樂�!�
白休命握著她的手,側(cè)過身看她:“你為她不平?”
“難道不應該嗎?”阿纏語氣認真,“只有事情鬧大了,每一個對不起她的人,才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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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章:我好像生病了
白休命抬眼:“你又怎么知道他們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阿纏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眼睛彎彎:“因為查案的人是你啊�!�
“阿諛奉承。”
阿纏湊近他,長長的睫毛輕輕扇動:“那你喜歡聽嗎?”
“不是說我是昏官嗎。”白休命聲音繾綣,“昏官……自然是喜歡的�!�
兩人目光交錯,阿纏的心跳陡然加快,雙頰也在發(fā)燙,她不自覺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白休命沒有錯過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眸中不由閃過一絲笑意。
“那余大家的事呢?”心跳稍微平復了一些,阿纏動了動手指,她纖細的手指在他掌心中輕輕撓了兩下,像是在催促一般。
白休命失笑,可真是又沒耐性又吝嗇,只哄了一句就理直氣壯的要獎勵。
他捏住她作亂的小手:“想讓我放過她,至少應該先告訴我真相吧?”
阿纏回想著余大家說的那些往事,慢慢講給他聽。
十幾年的經(jīng)歷,說出來也不過寥寥數(shù)語。
阿纏說得很細致,幾乎將余大家告訴她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告訴了白休命。
從余大家的角度來看,她是忽然被許則成和韓小彤害了,她沒想過這兩個人早有首尾。
阿纏講述的角度倒是正好能夠和白休命之前問出的口供對上,只有一處有些差別。
“當初出手殺人的是韓小彤?”白休命與阿纏確認。
“余大家親口說的,不會有錯�!卑⒗p肯定道。
“我倒是小瞧她了�!痹阪�(zhèn)獄里敢對他撒謊的人,可不多見。
“如果當初是許則成動手,恐怕就沒有今日的事情了�!�
余大家能活下來,全靠一個個巧合的疊加,但凡中有一個偏差,她都只會是一具無名尸。
說完后,阿纏眼巴巴地看著白休命:“知道的我都已經(jīng)告訴你了,余大家好歹也算是你的親戚,她都這么慘了,是不是很值得幫一點小忙?”
“一點小忙?”白休命哼笑,“上次你的一點小忙是讓我放走兩個死刑犯,這次是幫你欺君,沒有下一次�!�
沒有就沒有……阿纏突然反應過來:“你答應了?”
“下不為例。”
阿纏唇角翹起:“真的?”
“只要她不到我面前亂晃,我可以當做這個人消失了�!�
“怎么會呢,你不是都猜到了嗎,她都已經(jīng)離京了�!卑⒗p語氣誠懇。
白休命輕笑一聲:“我是說過她會離京,但沒說過她不會回來�!�
他捏著阿纏的手指,慢條斯理地說:“復仇的人,不會僅僅滿足于仇人被抓,他們一定想要親眼看到仇人的下場才肯罷休,況且,這不只是她一個人的仇�!�
阿纏一愣:“你連這個都問出來了?”
“只是看到了許家下人的供詞,自己的孩子死了,她不會毫無觸動。”
阿纏沒有告訴他,其實余大家早就知道,但是再一次直面這個真相,她依舊無法承受。
那日在應安王府,她和慧娘還有余大家都聽到了韓小彤的話。韓小彤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女兒,那個孩子不會再回來了。
再想到余大家被人換臉到喂藥再到滅口的全過程,不用多想就知道,他們不會讓那個可能成為意外的孩子活下來。
但是這個真相畢竟沒有被親口證實,直到今早,余大家從別人的口中確認她的孩子早就死了,她的情緒再一次失控了。
原本已經(jīng)決定離開京城的她,猶豫了很久才來找阿纏,說她不想走了。
即使可能會暴露身份,她也要親眼看到那兩個人的下場。
阿纏能夠理解她的選擇,依舊將準備好的禮物送給了對方。
她之前買黑火石的時候,一起買了許多材料,其中的一小部分,被她用來做了一種膠。
以虎蛟尾為主料熬制出的膠,不會傷害脆弱的皮膚,還能夠維持很長的時間。如果余大家選擇用膠將臉黏住,大概一直到她死亡,那張臉也不會掉下來。
之后的計劃,阿纏沒有過問,也沒有問她要換一張怎樣的臉,只是讓慧娘將對方送到城門口。
但她想,余大家一定還會回來。
不過那時候,她大概已經(jīng)換了容貌,和其他人一樣,擁有一張正常的臉,如果她不想,旁人怕是很難認出她了。
阿纏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了,說得越多,這人的猜測就越準。
她生硬地將話題扯開:“皇帝會怎么處置那兩個人?”
白休命沒有戳破她的小心思,配合地回道:“單憑混淆皇室血脈這一條,就足夠判他們死罪。”
“應安王一家沒有求皇帝開恩嗎?”
可以無視韓小彤身上所有的疑點,把她當成親女兒疼愛了十幾年,想來韓小彤應該是他們心中最完美的女兒了,他們應該不會舍得讓她去死才是。
“求了�!�
“然后呢?”
“然后陛下讓他們回府去�!�
阿纏一臉失望:“就這樣?”
“出宮的路上,他們恰好遇到了被押解回明鏡司的韓小彤。”白休命的語氣不疾不徐,“十分不湊巧,他們看見了她的臉,聽聞應安王妃被嚇暈了過去�!�
“看來應安王妃的承受能力有些弱�!卑⒗p的語氣唏噓,“我還以為她們母女情深,無論韓小彤變成什么樣應安王妃都能接受,原來也是要看臉的。”
白休命在阿纏這里將近一個時辰才起身離開,阿纏送他出門的時候扯了扯他的衣袖。
“怎么了?”白休命停下腳步,轉(zhuǎn)頭問她。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阿纏有些不確定道,“前些時日我收到了應安王府的帖子,邀我去賞菊宴,我也是在那時候再次見到的余大家�!�
“有什么問題?”
“那日薛氏也去了,她是被韓小彤邀請過去的,遇到我時,她很得意地對我說晉陽侯沒事了�!卑⒗p問白休命,“當時晉陽侯被放回去,可是朝中有誰幫他說話了?”
這件事若是阿纏沒有提及,白休命原本并未放在心上,聽她說起,倒是想了起來。
他回想當日情形,說道:“確實有官員在早朝上提及過晉陽侯之事,當時許則成也在其中�!�
一開始白休命提及嚴查晉陽侯,當時陛下在氣頭上,自然開口說要嚴查。
后來有御史以及一應官員認為無證據(jù)關押一名侯爺不妥,還彈劾白休命公報私仇云云,陛下才松口讓他放人。
“許則成與晉陽侯平日里有交情嗎?”在季嬋的記憶中,晉陽侯府和侍郎府從未走動過。
“沒有�!卑仔菝隙ǖ�。
“既然他們沒有交情,那就是薛氏與韓小彤的交情了?什么樣的交情能深厚到許則成會為了晉陽侯奔波?薛氏成為晉陽侯夫人不過一年,一年時間,足夠她一個曾經(jīng)的外室與信安縣主建立這么深厚的交情嗎?”
阿纏仔細分析之后,越發(fā)覺得自己想的是對的。她一抬頭,就見白休命盯著她看。
又是那種灼人的眼神,阿纏心跳漏了半拍,眼神飄忽:“我剛才說的話你有沒有聽到?”
“聽到了,回去就查�!�
得到了滿意的答復,阿纏才高高興興地將白休命送走。
白休命離開后又過了一個時辰,陳慧才架著馬車回來了。
聽到聲音,阿纏推門走出來,陳慧剛將馬車停好,從車上下來。
她打開車廂,里面堆滿了各種食材,除了兩只收拾干凈的整雞外,還有一整只阿纏頓時傻眼:“怎么拿了這么多東西回來?”
羊肉偶爾吃一頓還好,就當做改善伙食,難道之后幾天還要天天吃羊肉?
陳慧見她噘著嘴,一副不情愿的樣子忍不住好笑:“不是給你吃的,徐老板幫我們看了這么久的鋪子,半扇羊是送給他的�!�
“那還有一半呢?”阿纏才不那么容易糊弄,她最多能接受一盤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