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老四心思縝密,沒出過幾次現(xiàn)場,之前在A市沒見過傅斯行,負責盯梢再好不過。
安排好布局,蔣深說不清自己為什么,忽然回頭看了一眼姜意眠。
“別在她面前提起傅斯行�!�
說完這句,他朝她走去。
*
2002年12月27日上午九點整,浪漫港公安局就虎鯨系列案件召開第四次會議,由副局長莊民意親自主持。
“虎鯨系列兇殺案,始于今年4月20日。”
“第一個案件,受害人王小勇,男,15歲,浪漫港第二中學初三(3)班學生,于周二下午逃課后,與兩名高年級同學在游戲廳附近逗留到六點,之后就在返家路途中失去行蹤。
“三天后,受害人尸體在距家五公里之外的廢棄公園公廁附近,被道路清潔人員發(fā)現(xiàn)。”
“第二個案件,受害人尤粉利,女,35歲,華南服裝工廠第五車間的外省打工人員,于5月6日夜班結束后,在凌晨一點左右,因與一名已婚男子有約而騎自行車出行,失去行蹤。
“次日,受害者尸體在該已婚男子所居樓房天臺被發(fā)現(xiàn)。
“該男子聲稱女兒當夜十點發(fā)高燒,送往醫(yī)院直到次日三點才到家,且在兩點已發(fā)送短信告知被害人,取消見面。
“經(jīng)調查,他沒有條件殺害被害人,排除嫌疑。
“第三個案件,受害人陳文盛,男,65歲,獨居老城區(qū)68號,法醫(yī)鑒定死亡時間約在10月2日。尸體被發(fā)現(xiàn)七天前,受害人被最后目睹在菜市場購買排骨,因排骨質量問題與商販發(fā)生糾紛,除此之外并無異常�!�
“第四個案件——”
說到這里,莊副局加重語氣:“12月26日,榮光小區(qū)401住戶姜愛國同志及其妻子被殺,疑似遭到連環(huán)兇手的惡意報復。依照姜愛國同志留下的線索,現(xiàn)場痕檢人員對臥室展開嚴密地毯式搜索,最終在衣柜內發(fā)現(xiàn)男士腳印一枚�!�
“小劉,說說具體情況�!�
小劉,即為小六張口道:“42碼的腳印,無法肯定身高及體重。但通過鞋底磨損情況判斷,該腳印與第二、三起案件兇殺現(xiàn)場遺留的男士腳印大小、磨損情況差別很大,排除同一人的可能�!�
“另外,這枚腳印底紋特殊,調查后發(fā)現(xiàn)來自某國外知名運動鞋品牌最新系列,市場售價2288元人民幣,全國只有B、C、D三市具有商店售賣。我們正在聯(lián)系這三市公安廳,請求配合調查,希望能獲得售賣記錄�!�
如果獲得記錄,嫌疑人范圍將大大縮小,算得上好消息。
然而在場二十余人依然保持著凝重臉色,沒有絲毫松懈。
“大家應該都還記得,根據(jù)第二案城郊泥地提取到的腳印推斷,兇手應該是一個身高超過180cm,體重約在70
~80,身材壯實的年輕男人�!�
莊副局再次出聲:“而在第四起案件之前,前三個案件里的受害者不論年齡、性別、社會地位、家庭情況都不相同,相互也不認識。
“他們唯一的共同點是,社會評價不好。
“王小勇逃課、打架,有輕微偷盜、傷人行為;戈粉利偷情已婚男人;陳文盛仗著年紀大,到處占小便宜�!�
白板上密密麻麻貼著照片、寫滿字。
“我們之前認為,兇手作案手法殘忍,但很可能內心存在自己對人事物的評斷標準。加上他具有一定的反偵察意識,喜歡藝術拼接——”
莊副局用紅筆劃線:“我們判斷他的經(jīng)濟水平一般,內心非常敏感,因為自己、或親密的家人朋友遭受過不正當?shù)钠蹓�,只要感受到類似的存在,就會壓抑不住殺人的欲望�?br />
“這就可以完美解釋他挑選受害人、作案時間間隔以及每次拋尸習慣都截然不同的現(xiàn)象,因為一切都是隨機的,一切都是無法控制的沖動�!�
被劃了線的文字內容是:20~25歲、大概率藝術或醫(yī)學相關行業(yè)(可能自學)、性格情緒不穩(wěn)定、在現(xiàn)實中并不起眼,沒有達成大成就。
“當然,有些特質或許不屬于他,而屬于他的同伴�!�
兇手測寫附近貼著一張照片,紅裙女人。
虎鯨,是一種高社會性海洋生物。
食肉,兇猛,常常采用合作方式捕殺獵物。
之所以稱之為虎鯨系列兇殺案,正是因為這幾起案件中,不同女人穿著艷麗的紅裙,出沒在案件核心圈。
就算她們自稱湊巧出現(xiàn)在殺人現(xiàn)場附近,相互表現(xiàn)出陌不相識的模樣。
依然不妨礙警方懷疑,這是一起罕見的、涉及多人合作的連環(huán)兇殺案。
“但是——!”
莊副局毫無預兆地抬高聲音,在板上畫了個巨大的叉。
“前天這個案件,名牌鞋的出現(xiàn),姜愛國同志所說的單獨作案,都證明我們的推論是錯誤的!”
“這不是巧合、意外!絕對不止普通的團伙作案那么簡單!”
“很顯然,這是個有組織有紀律、分工明確的團體,而且團體中具有頭目性質的存在,他——,才是真正的兇手!”
如果那雙鞋真的是兇手花錢買來,而非不正當手段獲取。
一個能買得起名牌運動鞋的兇手。
一個經(jīng)濟實力至少在中上水平的兇手。
足以讓案內情件發(fā)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兇手到底是什么樣的人?為什么作案?他又是靠什么維系自己的犯罪集團?”
大大的問號,鮮紅刺眼,占據(jù)整個面板。
“因為姜愛國同志的特殊身份,此次案件在社會中引起了非常大的恐慌,非常惡劣的影響�,F(xiàn)省廳要求我們不限資源,盡快破案!”
“所以不光是小蔣的專案組,從現(xiàn)在開始,浪漫港公安局全體都要進入戒備狀態(tài)!必須對已有案件的展開二次、三次、四次乃至無數(shù)次調查!我們需要進一步鼓勵、呼吁所有小區(qū)和街道加強夜間出入限制,盡可能地裝上監(jiān)控!還有,深切落實群眾走訪工作,設立有獎機制鼓勵舉報!”
環(huán)顧周圍,莊副局最后中氣十足、鏗鏘有力的一聲:“所有人!不要放過蛛絲馬跡,決不能再發(fā)生第五起案件,聽到?jīng)]有?!”
*
會后,十二點,飯點。
以前在省廳自備飯?zhí)�,現(xiàn)在調到浪漫港沒了,只有飯補。
蔣深這專案組加他共有六個,按進組時間從一排到六,平時就在離局子不到兩百米的小飯館解決。
“呼——,大冬天的可真冷,還是待在里面舒坦。”
老五率先擠進門,吵吵嚷嚷地點肉,要可大盤的肉,不大不給錢。
老板娘送他一個風情萬種的大白眼,熱情招呼蔣深:“蔣隊,你要什么?”
蔣深偏頭看向姜意眠,和早上如出一轍的語氣,“青菜蘑菇、炒蛋花,皮蛋豆腐、煎排骨,還有雞翅、雞腿、豬腳,吃什么?”
聽起來都不錯。
小小樸素的飯館里,漂浮濃郁的飯菜香氣,陌生,但好聞。
名字花里胡哨,分開認識,合起來,拉倒。
一個腦袋瓜子左轉右轉,姜意眠看不到,也分不清哪個是哪個的味道,難得犯糾結。
“都要了�!�
蔣深說著,一把兜住她的臉拉回來,“別聞了,小狗似的�!�
話出了口才發(fā)覺親昵,滾了滾喉嚨,他扭過臉,假裝無事發(fā)生。
至于姜意眠。
她又得擦臉。
“今天還沒發(fā)工資呢,怎么菜這么多?”
一上桌,大伙兒發(fā)現(xiàn)數(shù)量不對,正奇怪呢。
老五嘴一張:“這個月工資還沒發(fā)呢,老大,可都是你點的,得你請客��!”
他們下意識看向蔣深,再看到安安靜靜坐在他身邊的小姑娘,都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
“肉還堵不住你的嘴?”
蔣深臉一板,大家嘻嘻哈哈笑,撿起筷子趕緊搶肉吃。
姜意眠沒辦法夾菜。
眼看她兩顆米、兩顆米地干嚼,臉色白白的,嘴巴干干的。
蔣深手臂長,橫跨半個桌子,拿了一把湯匙,撈一把飯,放進姜意眠手里。
“用這個,還要吃什么?”
米飯又香又軟,不知道別的食物會是什么味道。
除了刺激的游戲劇情、危險復雜的npc之外,姜意眠意外發(fā)現(xiàn),食物對她具有無可替代的吸引力。
“青菜�!�
“蘑菇�!�
“炒雞蛋?”
“豆腐�!�
“皮蛋?”
名字都有蛋,味道很不同,差別如同大腦與小腦?
她一個一個點過去,蔣深特地用雙干凈筷子,一樣一樣夾。
這場面把其他人都給看傻眼了,想說點什么,被眼角陰森森一掃,又不太敢說。
只能埋頭用飯菜努力塞住自己不受控住的嘴。
沒幾分鐘后,蔣深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接起電話,是莊副局的聲音,只一句:“案子來了�!�
他放下筷子。
作者有話要說: 兇手日記:
【在找我嗎?】
第15章
聽見死神的聲音(6)
城郊江濱大道別墅區(qū),B
-
13棟洋房,二樓臥室。
經(jīng)過分解再組合的尸體,眼球外突,糞便溢出,渾身泛著褐色尸斑,已膨脹腫脹得,像個充滿氣的巨人。
房間內惡臭撲鼻,熏吐了好幾個警員。
唯獨經(jīng)驗老道的法醫(yī)跟個沒事人兒似的,對著面色發(fā)白的學徒侃侃而談:“你看這尸斑情況,還有尸體現(xiàn)象,腐敗巨人觀,大致能按課本判斷出死亡時間吧?不過別忘了,要結合實際做判斷。我們這兒是南北方交界線,冬天溫度低,但并不干燥……”
蔣深停在床邊。
尸體的四肢以錯位方式組合,關節(jié)處九十度折起,第二性征被人為切除。
如果忽略那顆圓脹的腦袋,這形狀似乎……
“這不佛印么?”
老五起了一手的雞皮疙瘩,脫口而出:“敢情這虎鯨頭頭,還是個信佛的?”
“錯了。”
蔣深說:“這不是虎鯨的案子�!�
藝術拼接,現(xiàn)場無痕。
這樁案子看上去與虎鯨系列案的特征完全吻合,然而,蔣深只看一眼,就能捕捉到里頭天差地別的細節(jié)。
首先是拼接感不對。
以往虎鯨系列案的藝術拼接,不規(guī)則,無具象,近似中了邪的藝術家,世界癲狂魔幻,下手迷亂酣暢。
虎鯨的作品里有種更獨特、更詭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內核,仿佛尸體、血液、死亡都是他的顏色,隨心所欲地取,隨心所欲地用。
那種對生命的漠然,邪惡的高傲,是其他罪犯難以模仿的關鍵。
其次,這具尸體身上針腳凌亂,完全不符合虎鯨那標準得如同機器的縫合痕跡。
最后,被取走下體,被組成宗教標志形狀,就差蘸血在墻上寫:這人有罪,犯了男人的罪,因此需要贖罪。
絕非虎鯨手筆。
所以很顯然,這是一樁仿案。
當某種案件在社會上引起重大輿論之時,不少本就蠢蠢欲動、或心理變態(tài)的人會模仿兇手作案,以此達到嫁禍、混淆警方視線,或致敬犯罪分子的目的。
這類行為在連環(huán)案中尤為突出,屢見不鮮。
在不少刑偵類影視作品中,甚至可能出現(xiàn)跨越十年、二十年、數(shù)十年后,模仿前案手段,再次吸引警方注意的情節(jié)。
“虎鯨案搞得這么邪乎,還以為沒人敢模仿�!�
老五嘖的一聲,“那這案子咱們還管不管?是不是該歸本地警察局啊?”
他們可是特調的專案小組,按理來說,除了虎鯨,四親不認。
不過蔣深剛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
對面莊副局聽完,表示非常時段非常辦事。
這么多年,浪漫港里魚龍混雜,勢力混亂,地下小幫派之間你來我往聚眾斗毆的有,打打殺殺有。唯獨這種高智商連環(huán)犯罪團伙沒有,史無前例,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局里實在找不出人適合負責這種案子,只能拜托給專案小組。
“既然是仿案,肯定有相似的地方,你們正好可以借著這個案子尋找別的破案點�!�
“當然,如果虎鯨那邊有新動向,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到時候城郊別墅案就不用麻煩你們了�!�
副局那叫一個言之鑿鑿,老五聽了直拍大腿,“上午還說不光專案小組,局里所有人都得全心全力投入案件調查,下午就來這套?這到底是沒人能負責,還是沒人敢負責,他怎么不說個清楚?”
姜愛國受害,弄得局里人心惶惶,個個惶恐引火上身,所以合力把案件往外推,恨不得全交給專案組這群外地人身上。
當別人沒腦子啊?
老五脾氣不算好,愛耍嘴皮子,耍起來沒完沒了能上天,正事都忘了干。
蔣深制止他:“行了,少說兩句,去查小區(qū)監(jiān)控,問問小區(qū)共幾個出口,幾個人在住�!�
“還有�!�
摸了一張紅的鈔票,塞老五手里:“弄點吃的來。”
哎呀!老五這可就來勁兒了,眼神直往外瞟:“什么吃的?給誰吃?這老爺們和小姑娘的口味可不一樣,老大你不說清楚,我沒法買啊�!�
“快滾�!�
老樣子,蔣深伸腳要踹,他一溜煙跑出門去,余下的話兒還飄在空氣里:“給小姑娘弄點吃的,剩下錢歸我,跑腿錢嘿!”
還真就芝麻大點的出息。
蔣深瞥著老五背影遠去,視線難免掃到老五所說的小姑娘。
想了想,他走過去問:“有沒有聽到什么?”
別人給姜意眠搬一個小板凳,她正坐著走神,聞聲遲半拍,回:“沒有�!�
說明這兒不是案發(fā)現(xiàn)場。
“你坐著,待會老五給你送吃的�!�
蔣深說。
她點頭。
接著好像沒什么可說,蔣大隊長莫名其妙在原地站了兩分鐘,又往房間里走。
前方是尸體,腐爛,血光彌漫罪惡。
再往前一步就走進那個骯臟的世界。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厭倦感襲來,側過臉,只見小姑娘仍安安靜靜坐在小凳上頭,像云朵,是糖果,美好得那么容易破碎。
他莫名地平靜下來,朝前走去。
*
“死者姓名福爾岱,23歲,是這個別墅區(qū)開發(fā)人的大兒子,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半個月前,后腦有生前受到重擊的痕跡,至于是不是致命傷,還需要進一步分析�!�
“死者之前在三流大學上學,四年前因為擾亂課堂秩序、違反校規(guī)毆打老師被退學,之后就回到浪漫港交了一群狐朋狗友,開了一間ktv,白天睡覺晚上唱歌。去年年底有過酒駕傷人的案底�!�
“這次發(fā)現(xiàn)死者的是他堂弟。”
老三抬起下巴,示意蔣深去看樓下沙發(fā)上的那個人。
油頭,牛仔衣,褲子剪的到處是洞,脖子、手、腳、褲袋上掛滿鐵鏈條,叮叮當當?shù)貋y響。
“好像有點來頭,不停喊著他爸誰誰誰的,什么都不肯交代�!�
負責詢問情況的是小六。
他年紀輕,娃兒臉,表情嚴肅,奈何氣場壓不住,被這人處處找茬,臉都氣得繃起來,馬上就快壓不住破口大罵的沖動。
好在蔣深下來得及時,讓他這股火氣咽了下去,否則一場大鬧少不了。
“老大,這小子狂得很,什么都問不出來。”
“沒事,我來�!�
蔣深拍一下他的肩膀,接過記事本,啪一下摔在桌上。
對面吊兒郎當?shù)那嗄瓯粐樀靡粋激靈,不過撓撓耳朵,下秒鐘恢復成滿不在乎的樣子,二郎腿敲得高高的,尖頭鞋一甩一甩沖著人。
“名字�!�
“這不都說過了么?”
“再說一次,名字�!�
蔣深也坐在沙發(fā)上,身體壓得很低,猶如蟄伏的獸。
他那兩顆眼珠有點冷冰,有種冷漠,好像不管看什么,都像在看尸體,血淋淋的。
對方不爽地別開腦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福山岱�!�
“和死者什么關系?”
“他我哥,我他弟,夠了沒?”
“今天為什么來找死者?”
“找他玩唄�!�
“死者其他家屬在哪里?”
福爾岱手機聯(lián)系簿上一串兒小馬仔剩下狐朋狗友,就沒有親人。
“他媽死了,還有個爸�!�
福山岱一臉想走的表情:“三百六十五天,他爸三百六十天在國外,前幾天還把他弟叫過去幫忙了。你們問完沒?”
蔣深筆跡凌厲,一橫一豎如刀尖,唰唰記錄著。
“死者生前招惹過誰,你覺得誰最有嫌疑殺他?”
“那可多了去了,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好吧�!�
看得出來這倆堂兄弟并非真兄弟,說到仇家,福山岱臉上流露出幾分幸災樂禍的笑容。
蔣深問:“福爾岱有沒有別的朋友?”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就想問他有沒有真朋友是吧?不沖著錢和玩的那種?”
福山岱嗤笑:“沒有,一個沒有,有才怪了。”
“他這人,你去外頭打聽打聽,傻b中的傻b,什么破脾氣。今天找你勾肩搭背,說什么好兄弟有錢一起賺,有女人一起玩,手頭好東西大家都來摻一腳,改天組個兄弟幫全國橫著走。
“到了明天,你把錢備好了,問他有什么賺錢生意,他就笑你腦子有病,什么都當真。再過兩天,你不理他,他屁顛屁顛又跑你家敲門來了。好酒好菜給擺著,臉上笑嘻嘻,左一句那天遇著事了不高興,右一句我們還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毛病。
“人不仗義就算了,他還好色,天天仗著自己有點錢,看上別人的女朋友、妹妹,想方設法逼著別人做介紹。光這事都鬧了不下十回,你說人要多賤才沒事找事,找他做真心朋友?”
“我說怎么今天不對勁呢!”
似乎想起什么,福山岱一巴掌拍在桌上:“這玩意兒有兩個保鏢來著。黑皮膚,一米九,國外找來的,連我們這兒話都說不來,不過拳頭牛逼,一挑五的水準。
“福爾岱這b膽小,知道自己仇家多,平時連拉屎蹲坑,都要讓他倆守在門外。今天我過來,沒看見他們,說不定就是他們殺了福爾岱跑了�!�
他異想天開,越想越像那么回事。
蔣深看著自己寫下的一行總結語:福爾岱,親屬失聯(lián),沒有朋友,保鏢消失,社會關系混亂,江濱別墅非案發(fā)現(xiàn)場
。
他已經(jīng)能預料到,這個案件將很棘手,尤其還缺個入手點。
發(fā)現(xiàn)尸體的別墅似乎鮮少住人,現(xiàn)場除了福爾岱的尸體、手機之外,沒有任何個人物品。
“死者名下還有別的房子么?”
小六一直站在旁邊沒走,恰好問出,蔣深想問的問題:“他應該很少住這里,是不是都住在別的地方?”
福山岱不是很樂意回答他,語氣沖得要死:“廢話。不住這,肯定住別的房子,不然睡大馬路?”
“他住哪?”
換成蔣深,福山岱嘴巴一撇,照實回答:“浪漫港太破,沒什么好玩的,他嫌棄這邊,平時都住A市�!�
“具體地址�!�
“什么山來著,求兒子很靈的寺廟那個山?后面的后面有座山,山頂有個三層樓。他住那邊,游泳打球什么都能玩,就是人少沒意思,所以差不多隔兩個月就喊我們去聚——”
戛然而止。
像是說了不該說的話,他下意識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反而暴露了這點。
蔣深眼皮一抬,“聚什么?”
“沒、沒什么,就兄弟朋友聚起來玩玩唄�!�
福山岱忽然坐立不安起來,頻頻低頭看自個兒的黃金手表,“該說的都說了,我走了。”
“說清楚再走�!毙×癫恢聿挥X繞到他伸手,雙手按壓住肩膀不讓動彈。
蔣深問:“玩什么?”
“你們這群人有完沒完了?老子不陪你們玩了,趕緊的放手!”
小六不松手。
再次重復:“玩什么?”
福山岱不耐煩的表情越來越重:“傻b吧你們,別他媽以為我不懂,你憑什么扣著我?不就是個條子么,再他媽不放開,小心老子回頭找你麻煩,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蔣深第三次,一字一頓地問:“我問你,都,玩,什,么?”
“玩你媽!”
火氣說來就來,福山岱一腳踢翻果盤,大喊:“知道老子的老子是誰不?媽的狗雜種,老子一句話能讓你丟飯碗,你腦子進屎了惹老子?”
流光溢彩的玻璃光盤,咣當碎在地上。
蔣大隊長猛地俯身,一個伸手,一把抓住福山岱的衣領,“你知道我是誰不?”
你他媽的還真動手�。�
警察還帶打人的,這不流氓么?
以前光看福爾岱這么對付條子,挺好使的,怎么到他這就倒霉,碰上個硬釘子?
福山岱傻眼了,抖著嘴唇問:“你、你不警察嗎?”
蔣深不回他。
誰知道趕早不如趕巧,老五這家伙回來得及時,笑哈哈湊過來:“你問他?我們老大是吧,你問他?沒事,以前就一當兵的,沒什么了不起�!�
那就好。
福山岱剛放下心,那邊老五又接上:“也就是接過三五個任務,弄死過三五個罪犯頭頭而已啦。我們老大這人什么都好,就一個毛病,下手老收不住。本該留活口的犯人,他一生氣就給整沒了,部隊里氣壞了,都不要他,這才給退回來當警察。
“你別說,我都記不清他來A市這兩年,因為毆打嫌疑犯被記多少次過了。我給你數(shù)數(shù)啊,前年三月一次,四月一次,五月沒有,六月一次……”
編得跟真的一樣。
眼看福山岱被唬得一愣一愣,蔣深面無表情,舉起拳頭,朝著他的鼻梁往下砸——
“我我我說!”
福山岱雙眼緊閉,扯開嗓子吼:“我什么都說你他媽有話好說別打人�。。。。�!”
*
坐回沙發(fā),經(jīng)過身心雙重威脅的福山岱精神萎靡,老老實實全給交代。
“福山岱隔兩個月打電話,說是找我們去聚會,玩牌、賭錢。
“其實他真正要玩的,還是女人。
“我爸是信風水的,覺得他那個房子建在矮山頭上,四面沒有活水,只有山,意思就是活路被斬斷、只剩死氣,不吉利,知道之后都不讓我去那邊,所以我只去過一次。
“那次是五月,下午兩點左右,車停在半山腰,我打小路走上去,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一片林子里,然后看到——
他停住了,好似難以出口。
小六催問:“什么?”
“看到——”
“幾個女人�!�
“就,怎么說,長得都挺漂亮的,身材很好,沒怎么穿衣服,就裹著那么一丁點布到處跑�!�
“然后還有幾個男的
——
我不認識,可能是福山岱別的地方交的朋友
——
穿個背心短褲衩,手里舉著槍,在后面追著他們跑�!�
“當然不是真的槍�!�
福山岱連忙解釋,表情古怪:“我看著他們開槍了,沒子彈,就一彩泡兒,噗一下打在女人身上,那個女人就停下不跑。然后——”
“然后他們就、就、整起來了,懂吧?”
“就這樣這樣、那樣那樣,都是男人,你們懂吧?”
他連手帶腳地比劃,表情越來越怪:“我看那女的在哭,不停隔那兒喊,我還問了一句他們在干什么�!�
那男人肥頭大耳,死死壓在漂亮女人身上,邊搞邊說:「找個樂子啊,就是個游戲嘛,誰抓住就是誰的,你玩不玩?」
撿起地上的仿真獵槍就扔了過來。
福山岱印象深刻,但他也說不清。
為什么當夏日午后的陽光,透過枝葉縫隙,一個圈兒、一個圈兒落在地上的時候,他會對身形重疊的那個男人和那個女人,那種位置上的上與下,皮膚上的黑與白,還有力氣的大與小,印象那么深刻,以至于一時間怔在原地。
那是一種絕對原始的行為。
粗魯、野蠻,透著弱肉強食的本質,已遠遠超越人類的極限,使一個人的面貌、形狀變化,變得像一只丑陋的、口水淋淋的野獸。
“那個女孩什么表情?”
蔣深冷靜地問:“從你的角度判斷,她愿不愿意玩這個游戲?她的哭,是在求助,還是游戲的一部分?”
這話傳到記憶里,福山岱好像到了這時候,整整兩年之后,才想起來去看一看,那女的什么表情。
他低下頭。
正對上涌出淚水、紅通通的、正在死掉的一雙眼睛。
她死得那么快,那么輕易。
就像她的防御是那么薄,她的漂亮在現(xiàn)實世界里那么虛,一旦被撕毀,就死去了。
“你覺得她愿意么?”
不帶一絲情感的聲音響在耳際,如一把刀扼在喉頭。
“我覺得……”
“我覺得她可能……”
“應該……”
“大概……不愿意……吧?”
“我不知道。”
福山岱用力搓著臉皮,強行把自己抽離。
“我不是很懂這個�!�
他說:“我上面有三個姐,我媽是寵我,但我姐我爸管得嚴,要是玩了女人,不小心弄大肚子,找上門來,他們活活打死我的�!�
“我到現(xiàn)在都沒真正碰過女人,頂多看過兩部片子。片子里的女人不都這樣么,開頭哭,說不要不要,之后又被搞得不要不要,我怎么知道他們到底在玩什么�!�
“——所以你沒問�!�
蔣深用陳述的語氣,福山岱突然有點煩悶,找不到原因。
“沒有�!�
他回答。
“沒有告訴其他人�!�
“沒有�!�
“沒有報警�!�
“沒有�!�
他不自覺撥弄褲鏈子,咕噥:“我爸打電話讓我回去,我就直接回去了。不管她怎么想的,反正我沒有弄她,這是實話,你們不信拉倒�!�
小六忍著怒氣問:“這種聚會持續(xù)了多久?一直到福爾岱死之前?”
“去年年底就停了吧�!�
福山岱仔細回憶,肯定自己的回答:“我記得好像有個A大的女的鬧上門,被我大伯,也就是福爾岱他爸知道了,那天晚上直接把福爾岱扒光,趕出去凍了半個晚上,給送醫(yī)院去了。后來福爾岱就再也沒提過這個事情�!�
小六:“知不知道那些女孩從哪里來的?”
“不太清楚,福爾岱誰都不告訴。我只聽幾個朋友說過,在福爾岱ktv里兼職的女學生也去了別墅,一個晚上賺了好幾百,后來再也沒來酒吧上班了。”
說完,福山岱縮縮脖子,小心翼翼地問:“這下知道的真的全說了,我能走了嗎?”
“手機號碼留下,有需要再來配合調查。”
蔣深這么說的時候,小六一臉難以理解,“隊長!他這種人說的話怎么能當真,說不定他根本就——”
“別浪費時間。”
蔣深做好的決定沒人能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