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姜意眠被衣服包著,傳出來的話語有些悶聲悶氣:“想回來的時候,他自己會回來的�!�
刀疤嗯一聲。
一行人登上戰(zhàn)機,鎖定目的坐標,由阿萊擔任主駕駛員,迅速起飛。
這時的1區(qū)混亂至極。
遙掛天邊的人造太陽被撞落,千萬流星拖著長長璀璨的尾巴,以詭異癲狂的線條痕跡,如蛇一般蜿蜒墜下。
爆炸一團接著一團,區(qū)民四散逃亡。
迎面卻碰上高舉旗幟的反動派們,昂首闊步走在煙火塵埃之中,齊聲高呼:“我們要自由!生活的自由,藝術的自由,連同墮落的自由!”
半空中,運輸交通陷入無序狀態(tài),議會派出的軍隊警告無果,開始進行無差別掃射鎮(zhèn)壓。
其中不少戰(zhàn)機,注意到他們這架戰(zhàn)機的不同尋常之處,屢屢發(fā)射炮彈不中,便自高空掠來,試圖近距離擊斃。
“獨眼,右下!”
“我看著呢!”
戰(zhàn)機猛一個側翻,堪堪躲過一發(fā)導彈。
身后愈來愈多敵機窮追不舍,獨眼全力推速,冷不防前方天際,仿佛有一雙無形巨手,硬生生將其撕開一道口子,縫隙間涌進不計其數的星際生物。
它們通體漆黑,密密麻麻,猶如一大團蠕動的怪蟲,瞬間鋪滿上空。
像蟲網,像一層綿密饑餓的食人布,在黑暗之中簌簌往下撲蓋。
“黑色,異獸,是異獸!”
“異獸入侵主星!!”
這一刻,敵機停止追擊,區(qū)民忘了逃生。
他們定定望著上空,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人類開啟星際時代兩千余年,異獸始終在遼闊寂靜的宇宙之間游蕩,以機甲飛船的材料為食,從沒有過襲擊某顆星球的事件發(fā)生。
他們自然而然地以為,這是恒定的規(guī)律,某種制衡,異獸永遠不會襲擊他們的家園。
可為什么它們今天入侵主星?
為什么突然行為異常?
就像數千年前地球上那場突如其來的百年大災害,人類至死都弄不明白原因。
——因為他們總想要一個人為可以解釋、可以接受的原因。
“獨眼,快躲開!”
一只異獸擦著戰(zhàn)機而過,阿萊急得齜目欲裂。
緊接著,數只異獸繞他們而過,徑直攀黏去敵方戰(zhàn)機上。
巨鉗切斷機翼,尖銳的牙齒一口咬住渺小的獵物,用長滿倒刺的舌頭來回舔舐,一直把他舔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才赫赫、赫赫叫著,甩開這個,血淋淋地奔向下一個。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上地下,一聲聲慘叫回響,偏偏他們所在的這架戰(zhàn)機例外,不受異獸所擾。
“這……怎么回事,難道異獸也分陣營,也看不慣議會?”
有人幽默地開了一個玩笑。
也有人下意識感嘆:“好多黑色,黑色果然是異獸的顏色�!�
聽到這句星際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可怖咒語,姜意眠眸光微動。
“到哪了?”刀疤問。
獨眼瞄著指示屏:“還差50英里�!�
依刀疤的經驗之談,八號科研院采用一種人類肉眼無法識別、只有特殊儀器能夠檢測到的新型材料,約建在高空2000米處。
除院內正式工作人員與議員,其他人出入須經層層審批,離開之前還將被強制消除關鍵記憶。
就連刀疤都只能回憶起大致的坐標,隱約記得科研院的軍事戒備程度,比管理局嚴格上百倍不止。
其神秘性可見一斑。
然而,戰(zhàn)機沿直線前行,尚未抵達目的地,他們遠遠便能發(fā)覺一個形態(tài)極其怪誕的東西,龐然而丑陋,藏在淡霧之中,渾身散發(fā)著人類窮盡詞匯都無法表述的邪惡氣息,一股濃烈到超越承受范圍底線的惡臭。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
你可以試著想象一團覆滿瀝青般黏稠的黃綠色膿水的條狀物,詭異纏繞。
上面不規(guī)則裝點著大大小小的肉瘤、險惡猙獰的口器、復眼、觸角,以及世間一切動植物的雛形。
猶如一桌骯臟混雜的隔日盛宴。
它就那么生長、粘連于天地之間,靜靜地,已然突破人類狹隘的視角,令他們感受到自身的微小與軟弱,從而延伸出無限絕望,乃至癲狂。
“那是什、什么東西……”
血液倒流,思維僵硬。
冷汗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世間所有直視這個存在的人類皆沉淪在無以名狀的恐懼之中,動彈不得。
可姜意眠抬起頭來,所見的只是一個個被荊棘囚困,身體各處插滿輸液管的神。
數以億萬計的擬病毒生物被源源不絕地輸送至祂們體內,如螻蟻群聚而食象一般,不住啃噬祂們的血肉。
諸神正在腐爛。
祂們即將敗亡。
*
諸神腳下,尸體堆積成山。
有的較好保留人類外貌,有的則模糊了物種界限,半人半怪——或說半人半神——面目驚悚而堂皇,皆是妄想擁有神體的失敗實驗品。
戰(zhàn)機迫降至地面,犯人們臉色煞白,個個嘔吐不止,癱軟在地。
再遠處,所向披靡的軍隊士兵突發(fā)心臟萎縮,不是原地痛吟,便是抬手朝自己的太陽穴開槍,一死了之。
沒有人能接近諸神。
渺小的人類不可以,半神不可以。
獨有諸神備受寵愛的孩子可以。
刀疤陪著姜意眠爬上一半的尸山,再往上,是他也無法前往的地方,只能她獨自前往。
踩著新鮮滑膩的尸體,慢慢地攀至巔峰,諸神之外,猶有一臺仍在運行的操控臺。
姜意眠雙手搬起一塊石頭,拋砸?guī)状�,操控臺驟然暗下,不再往人類認定的怪物體內輸送自然抑制劑。
“Shalicth……”
諸神緩慢地醒來,發(fā)覺祂們摯愛的孩子,沉聲呼喚:“到我們中間來,Shalicth……”
祂們的身體猶如畸變的植物,小小的叢林,姜意眠小心地鉆進去,來到叢林中央。
就像誕生之日那樣,她在祂們包圍中央。
“你有著月光般皎潔的皮膚……”
“還有星辰般璀璨的眼眸……”
“海藻般茂密的長發(fā)……”
“我們很高興,Shalicth,你就像我們祝福的一樣美麗……”
“但我們也發(fā)現你有些叛逆,為什么你沒有聽從我們的言語,至今仍未返回我們的家園?”
“你讓自己被墮落神的氣息包圍,這對你來說非常危險�!�
并非質問。
祂們語氣溫柔得不可思議,猶如長輩包容著族中新生稚嫩的孩子。
同時又虛弱得超乎想象,聲音滄桑無力。
依照任務要求,姜意眠回:“我認為,現在我們可以一起返回家園了�!�
諸神卻異口同聲:“不�!�
“不�!�
“不。”
似乎力量正在恢復,祂們逐漸發(fā)出憤怒而兇惡的嗡嗡聲:“卑劣人類偷襲我們的家園,毀壞我們的神殿!企圖殘害我們,妄想仿造我們。”
“它們踐踏了萬物之主!”
“它們惹怒了禁忌之神!”
“它們狂妄自大,貪婪無度,理應承受諸神的怒火,為它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我們決定對它們進行詛咒�!�
不給姜意眠周旋的機會,諸神一錘定音:“沒錯,我們將對這個物種施加詛咒,以此維護神的尊嚴!在那之前,我們親愛的孩子Shalitch,告訴我們,你可曾見到人類信仰的偽神?”
一個神厭惡地吐出名字:“kuush。”
祂們問:“你可曾見過那虛偽又墮落的kuush?”
人類的信仰。
銀白色的星球,以及這意有所指的發(fā)音。
姜意眠恍然領會kuush的具體含義,輕輕嘆了一口氣:“是的,我見過它�!�
諸神只耳聞過kuush之名,以一己之力奪走祂們昔日忠誠的信徒,除此之外,祂們對它全然不知。便問:“它當真如我們一般強大?”
姜意眠:“它擁有另一種力量�!�
“它如我們一般永恒?”
這個不好說。
她想了想:“人們信仰一樣事物的時候,都以為它會永恒�!�
“渺小的人類竟冒犯我們的外貌�!敝T神問:“那它們信仰的偽神kuush如何?難道它沒有龐大的身軀、流動的黏液以及無處不在的氣味?”
搖頭:“它沒有具象,無處不在。”
“哦�!敝T神低低道:“這倒是比我們方便�!�
年輕的神說話更無顧及,直白地問:“你認為它比我們更值得信仰嗎?Shalicth,它的外貌,它的力量,難道比我們更圣潔?”
不知怎么的,諸神細細盤問偽神的模樣,讓人下意識聯想到,幾個輸了信徒仍不服氣的老頑童,非要在其他方面一較高下。
可能是副本的關系,這具身體的關系,祂們身上有一種親近感。
姜意眠再次搖頭:“我認為所有事物難分高低優(yōu)劣,同樣值得信仰,區(qū)別只在于人類的選擇�!�
“只有過度信仰,才會消耗信仰。也許很快,他們將拋棄kuush,重新撿起舊日信仰。”
她說的實話,在諸神聽來多少添了幾分安慰。
但——
“這個骯臟低劣的種族,它們已經沒有資格信仰舊神!”
“我們絕不允許人類繼續(xù)存在!我們即刻將發(fā)起詛咒!”
“我們曾經創(chuàng)造它們,如今要懲罰它們!”
“毀滅它們!”
“使一切錯誤覆滅,使一切罪惡消亡!”
在這短短幾日,不幸落入人類手中,諸神的偉大威嚴遭受史無前例的輕賤,這使祂們怒火滔天。
即便是諸神之子,也不得質疑祂們的決定,只得暗中呼喚系統:「086,我可以救出諸神,但諸神主觀不愿意離開,這種情況算我任務失敗,還是劇情出錯?」
【已收到您的反饋�!肯到y一板一眼:【正在檢測副本劇情漏洞,請稍后……】
“以諸神的名義!”
沒等系統檢測完畢。
畫面定格,萬物寂然。
天地之間,諸神原地站起,抖落荊棘與輸液管,舒展開枯黃的枝條與膿液,緩慢而莊重地吟唱:“我們以諸神的名義發(fā)起詛咒,以不死不滅之體的億萬年沉眠為代價!”
“從即刻起,直至星辰燃亡,一切形式的生命消逝!”
“這個世間所有生靈,你們將發(fā)自內心地仰慕神,渴望神!”
“難以抗拒地敬愛神,服從神!”
“你們皆為神的奴仆,為神而生,為神而存!”
“你們無法自拔地貪慕著神的光輝,沉淪在神的注視之中!”
聲線一次比一次低沉。
聲量一次比一次有力。
濃霧彌漫,詭秘的病態(tài)生物們在頃刻間分崩離析。
但祂們的聲音一次次宇宙中回蕩。
“為了神的片刻停留!”
“為了神的分秒愉悅!”
“你們將不惜付出所有,毀滅所有!”
“——這便是你們冒犯神的代價,為我諸神的詛咒!”
直到這時,姜意眠耳邊叮一聲響起系統的回應:【檢測到副本漏洞,現為您更改任務內容�!�
【請在七天內為諸神復仇,并返回神的后花園�!�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不就來了,極致的瑪麗蘇,極致的快樂。
滅亡吧人類!!��!
第53章
諸神之子(22)
諸神殘體紛紛揚揚,扎根地底,催生出一顆顆參天巨木。
大地隨之蘇醒,隆隆凸起連綿山脈,凹下千溝萬壑,險峻峽谷。而后便有了地勢高低起伏之分,有了高原盆地,平原丘陵。
太陽從沸騰的灰漿中升起。
如此碩大,顏色火紅,迸發(fā)出人工造物永遠不可比擬的強烈光線,炙烤每一個人類的皮膚,灼痛每一雙人類的眼睛。
太陽轉瞬落下,諸神復眼又化作一輪輪血紅的月亮,掛占半片天空。
祂們的吐息化作風霜。
黏液成雨水。
身上繁復怪異的褶皺肉瘤,化作飛禽走獸;軀干爆發(fā)一圈圈幽詭綠光,在星球中央猛烈撥動著,仿佛跳一支癲狂抽象的舞。
日月交替,四季飛速輪轉。
早已習慣置身人工環(huán)境的人類們,驟不及防地,被丟棄在遠古自然環(huán)境之中,剎那感到一種震撼人心的壯麗,一種宏大的窒息感。
他們因豆大的雨點而驚懼,為展翅的飛鳥所顫抖。
霞光,閃電,河流,嫩芽。
一切人類不可控的存在,都致使他們淚流滿面,被滅頂的絕望徹底震懾。
——自然是不可能被征服的。
這一刻,他們刻骨銘心地認識到,無論如何努力,癡妄,自欺欺人都好。
人類微小又脆弱,永遠不可能凌駕自然之上。
所謂偉大長遠的超自然計劃,如同一個稚嫩孩童在亙古的神祗面前擺弄心機。
天真得既可笑,又可憐。
他們致死崇尚的科技也在自然面前不堪一擊。
科學無用。
人們速速拋棄新的信仰,試圖改過自新,重拾舊日信仰。
可舊神盡數消亡,宇宙之間只有唯一的神。
——諸神之子。
“l(fā)ili……”
美妙又空靈的代名詞,如花朵般自發(fā)從他們的咽喉深處鉆出,綻放。
祂就在那里,在遙遠的前方!
祂將寬恕他們的罪惡,將給予他們懲罰與新生!
那是他們僅剩的救贖。
“l(fā)ili,lili,lili……”
反復喃喃祂至高無上的名字,他們行尸走肉般站起,神色狂熱,朝祂而去。
*
【不值一提的普通區(qū)民,好感度已達滿值100。】
【不值一提的反動分子,好感度已達滿值100�!�
【不值一提的越獄犯人,好感度已達滿值100�!�
【稍值一提的人類軍官,好感度已達滿值100�!�
【稍值一提的議會干部,好感度已達滿值100。】
【稍值一提的人類刀疤,好感度已達滿值100�!�
【稍值一提的半神裴一默,好感度已達滿值100�!�
……
姜意眠所在的叢林中央,四面八方,一聲聲好感度提醒,除去身份,無不是:【好感度已達滿值100,他將為您而生,為您而亡,將以您為萬事的絕對宗旨,無時無刻不沉淪在神的貪戀之中�!�
震耳欲聾。
此外,頭頂一陣沙沙動靜,鳥雀盤旋飛繞。
腳下,一只雪白的兔子自草叢中跳出。
隨后數十只花紋斑駁的兔子紛至沓來,排排鋪開,在她的注視下積極打滾,競相露出柔軟的肚皮。
“……”
連動物都被影響……么。
原本計劃今天結束副本,不料劇情猶如脫韁野馬,朝完全不可預計的方向發(fā)展。
姜意眠撿起一根樹枝,在泥土上涂涂畫畫,以此整理思緒。
首先是任務變更,七天內為諸神復仇。
復仇對象是誰?
負責摧毀神殿,捕捉諸神并將之運回主星的人類上將,陸堯?
涉事的全體士兵?
頒布任務,同意作戰(zhàn)計劃的議會、議員們?
科研院工作人員?
又或是所有譏笑過諸神之體,不將祂們放在眼里的人類?
全人類?
沒說清楚,存疑。
劃下一個大大的問號,轉向第二個問題:怎么復仇?
使用藤蔓、花、星辰之類的初始能力?
對付別人還好說,真的能夠用來對抗陸堯么?
或者必須通過諸神的詛咒?
任務并沒有交代清楚,復仇手段是否限定,以及,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復仇。
以上問題,問系統,系統不給半點聲響。
經過兩個半副本,姜意眠對它有一定了解:任務描述越簡單,其中暗藏的文字陷阱越多。
面對問題,越避而不答,越側面說明她提的問題至關重要。
總結下來,她應該借助諸神的詛咒,利用滿分好感度,在七天內對全人類施以極致報復,才是最穩(wěn)妥的做法。
至于具體該怎么做……
她心里已然有數。
*
樹林之外,刀疤正在翻閱科研院殘存的實驗檔案。
裴一默對那個沒有興趣,便干巴巴杵在一邊。
它要等眠眠出來。
不過眠眠好久沒有出來,它沒事情做,一對豎條形的紅色瞳孔自然而然地,望向那座尸體堆積成的小山。
尸體。
好多尸體。
好多好多,都是食物。
裴一默一眨不眨望著,表情木木的,很想把他們全部咬碎、吞進肚子里,但又怕臟。
眠眠不喜歡臟。
不喜歡血的味道。
它抿了抿唇,抵抗著吞噬力量、讓自己變得強大的本能,使勁將視線挪回郁郁蔥蔥的樹木,不期然捕捉到一個單薄的身影。
是眠眠。
眠眠出來了,裴一默在第一時間、踉踉蹌蹌地朝她跑去,像一條終于盼得主人回歸的大型犬,連頭發(fā)都被雨水澆透。
“好多人,過來。”
它對地面震感反應靈敏,對人類的好壞也有一些模糊的感覺。
隱隱意識到這一批人散發(fā)著不太好的氣息,裴一默低下頭,一邊用雙手為姜意眠擋雨,一邊眨著濕漉漉的眼睛道:“人不好,我們,躲起來。”
姜意眠不動聲色地打量它。
漆黑的頭發(fā),圓形的瞳仁。
似乎只有在她面前,它那雙冷血尖銳的豎瞳才會變得渾圓,猶如一只本性溫順的龐大動物,不含一絲攻擊性。
“裴一默。”她喊它的名字,“你離開這里,躲起來�!�
它慢慢地想了一會兒,手指頭拉著她的衣角:“一起?”
“裴一默離開。”姜意眠指它。
再指向自己:“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不離開�!�
裴一默又慢吞吞想一陣子,才理解過來,她要它走,可是她不走。
為什么?
它突然害怕起來,攥緊了她,臉上竟然生出一點細微的慌亂:“我不臟,沒有血,不要丟�!�
它沒有又搗亂,沒有隨便殺人。
它不會再干壞事,真的,不要拋棄它,它好有用,不打架,忠犬,不用食物,不用睡覺。
裴一默好著急地想舉例說明自己應該還有一點點利用價值,可它說話慢,口齒笨,顛來倒去地說,語無倫次地說,這么說都說不清楚。
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它青白的臉上,像眼淚一樣簌簌掉下來。
瘦長支棱的身體微微發(fā)抖,活像被欺負慘了,有苦說不出的模樣,實在可憐巴巴。
唔。
果然,不論個頭長多大,裴一默的本質不過是思維簡單的小孩,黏人又敏感。比起平等的對話交流,也許哄小孩那套反而更有效。
這么想著,姜意眠語氣放軟,仔仔細細地跟它解釋,她自己有事情要做,另外還有相當重要的事情托付給它,所以必須暫時分開才可以。
裴一默很難接受這個說法,一點都不愿意離開。
可姜意眠一句:“我已經有計劃了,你可以幫幫我嗎?”讓它敗下陣來。
不能破壞計劃。
不然就會生氣,生氣就不喜歡,不喜歡就丟掉。
詭異地能夠理解這個邏輯,裴一默靜靜垂下眼睫,圓形眼睛恢復成豎形,整個人,整條蛇(?)都透著低落。
倒真是又兇又乖順。
“頭低一點�!�
姜意眠抬手摸摸腦袋,破天荒說了一聲較為親密的:“聽話,有需要我會找你�!�
裴一默向來聽話的,又很好哄。圓眼一眨一眨,細碎的紋路猶如精致雕花,一下子又無害不少。
“去吧。”
她隨口編一個任務給它,天底下只有它什么都信,一步一回頭,再依依不舍,終究化作一道蛇影,迅速消失在雨幕之中。
裴一默離去,余下刀疤。
不待姜意眠考慮說辭,他仿佛看破她的深藏的盤算,“有需要也會再找我?”
跟聰明人說話總是更為簡單,姜意眠也直白:“不,我不會找你,你必須帶著阿萊他們離開這顆星球,越快越好,越遠越好。之后無論在什么地方,通過什么途徑,聽見我說的什么話,——不要當真,不要試圖找我,更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一連三個不要,字句不重,卻格外有力。
刀疤壓下眉峰,“你想做什么?”
“一件只有我能做的事,不會很危險�!�
有一股糟糕的氣息正在接近,姜意眠委婉催促:“陸堯就要來了,你們繼續(xù)留在這里,只會變成我的負擔�!�
她清楚該對什么人說什么話,才能哄騙或傷害別人,有意驅趕他們離開。
他也知道,這個小家伙始終有自己的秘密,有自己的主意。
沒有人能徹底擁有她。
刀疤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出去兩步,意外又被叫住。
“一直在喊代號,好像還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側過臉,余光里映出那張漂亮又沉靜的臉龐,僅僅出于好奇,無可無不可地問:“你想告訴我嗎?”
他沉默地折回去,駐足在她面前,突然俯身抱她。
一個溫暖又克制的懷抱,發(fā)生在漫天星火之中。
“我已經忘記姓名很久。”
刀疤低低的聲音落在耳稍。他說,下次見面再問,他一定會告訴她,逝去已久的姓名。
仿佛做出一句承諾,一個再次見面的約定。
下次么。
不好說其他,不過這個副本內,應該沒有下次了。
姜意眠心不在焉想著,應了一聲:“好�!�
刀疤松開手,沒再看她,快速走到犯人們身邊,對他們說了什么,趕著他們登上戰(zhàn)機。
目送所有人的離去,目睹急躁而猛烈的雷雨漸漸轉小。
一分鐘。
三分鐘。
第七分鐘,姜意眠等的那個人終于來了。
一體規(guī)整肅然的軍裝,滿身硝煙血腥。
來人踩著一灘豆乳般白稠的腦漿,視線抬起,鎖定,用審判一般,沒有絲毫情感起伏語氣說:“找到你了�!�
朦朧迷幻的細雨中,姜意眠也在著他。
高高地,站在尸山之上俯瞰他。
——錯了。
她心里想,是我找到你了,陸堯。
作者有話要說: 目前眠眠心里的排名:裴一默(很傻很乖,好用)=刀疤(十佳給力隊友)>蔣深(無功無過至少不惹麻煩)>霍不應(有點煩,但偶爾可以提供食物)=傅斯行(難對付,有意思,就是藏太深,心太臟)
>季子白(又親又咬的代價,拉入黑名單)
紀淵、陸堯交集太少,沒有排名。
第54章
諸神之子(23)
姜意眠覺得,陸堯有點奇怪。
前腳找到她,帶回家,關起來。
轉頭對自己一手栽培的精英小隊痛下殺手;
后腳登陸機甲,不眠不休持續(xù)運轉近三十小時,親自鎮(zhèn)壓這片混亂不堪的區(qū)域,及時為焦頭爛額的議會注入了一記強有力的定心劑。
議員們深受感動,再次授予他人類最高軍事指揮官的職位。
而陸堯本人一直到次日深夜,負傷歸來,
他傷得挺重。
臉色泛白,眼下一抹淡淡青黑。
褪去軍裝,漆黑含刺的荊棘猶如一條條活的水蛭,在他傷痕累累的肩背胸膛、皮肉血液之間肆無忌憚地生長、游走。
一看情況就糟糕,可陸堯沒有采取任何措施。
像是習以為常,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