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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56章

    人魚怎么會有如此多層次的表情?

    難道她也能辨別誰才是卑鄙無恥的一方嗎?

    “快跑……離開這里……不要靠近人類……”

    “人類永遠(yuǎn)都是……貪婪的……喜歡毀滅的種族……不管怎么教化都……無法改變本質(zhì)……就算新人類也……叛徒……本性……”

    越來越微弱的叮囑,意志陷入混沌。

    在迎接真正的死亡前,Pual生而為人最后的記憶是,那個,騙子,撕扯他的頭發(fā),令他的頭顱仰起,脖子彎成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弧度。

    “怎么會舍得傷害她,明明我們都在保護(hù)她不是嗎?”

    然后,他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一片狼藉的他,云淡風(fēng)輕:“只有我的小人魚有點餓了,她那么可愛,你應(yīng)該很愿意奉獻(xiàn)自己吧?”

    說完,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

    盡管Paul四肢一震,已在眼球破碎的剎那間死去。

    季子白卻好似一個意猶未盡的孩子,遲遲不肯讓游戲輕易地結(jié)束。

    砰,砰,砰,砰,砰。

    頭骨碎裂,塊屑亂飛。

    他冷靜地把這場殘暴的游戲進(jìn)行下去,眼里漸漸生起奇異的光點,愈來愈多,愈發(fā)濃烈。

    活像一朵盛大絢爛的煙花炸在眼瞳之中,具有酒精那樣迷幻的作用。

    直到Paul的頭顱被摧毀殆盡,季子白才面不改色地望著自己的沾血的衣角,頗為嫌棄。

    他的口袋里照例裝著鐵片。

    鋒利的鐵片貼著尸體青白色的皮膚分割,血液迸發(fā),其中一兩滴無意間飛濺到姜意眠的眼中。

    全世界一下被染得通紅。

    視野內(nèi)凈是深深淺淺的紅,呈模糊的塊狀,好比一副活過來的抽象畫,扭來扭去,看得人身心不適。

    “你喜歡哪個部位?”

    不知過了多久,季子白好像在對她說話。

    “不對,我又忘了你不會說話,否則——”

    “你比你的同伴更友善,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我殺人,而應(yīng)該阻止我才對,是不是?”

    姜意眠無言以對,脊背竄上一層生理性的寒意,心跳較平時快了許多。

    確實。

    【聽見死神的聲音】里,失去視覺,她無力阻止,僅僅旁聽一場兇殺就足夠讓人反胃作嘔。

    沒想到如今親眼見證一樁謀殺案的發(fā)生,血腥刺激感、惡心感翻倍。

    由于種種顧忌,她依然幫不上受害者,卻從而確認(rèn)了兩件事情。

    第一、季子白的腦子有點問題。(非貶義)

    可能患有間歇性失憶或人格分裂之類的病癥,季子白的的確確忘記昨晚發(fā)生的一切,一本正經(jīng)地懷疑她是一條聽得懂人言卻裝不懂的聰明人魚。

    那他還記得之前的副本么?

    記得游戲么?

    以上兩點皆存疑。

    第二、季子白濫殺成性,絕非‘友好的新人類’。

    那么他是舊人類之一?

    甚至最后一個舊人類?

    姜意眠在心里呼喊系統(tǒng),問出昨天沒來得及問的問題:「任務(wù)說明,‘找到最后一個舊人類’里的‘找到’是什么意思?怎么樣才算找到?」

    系統(tǒng)毫無情感起伏地回答:【說出其所在位置,并指認(rèn)成功即可。】

    “幾次指認(rèn)機會?”

    【一次�!�

    “……”

    果然不可以草率對待。

    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能指認(rèn)。

    思索間,季子白動作老練且利落,已將尸體處理成一堆塊塊分明的肉排。

    “嘗嘗味道?你更喜歡哪一塊?或者,你更喜歡女人的肉,也許更嫩?”

    他樂此不疲地與她說話,企圖引誘她、刺激她露出破綻。

    而姜意眠看都沒看他一眼,毫不猶豫地潛入水中。

    選擇離開。

    *

    直到徹底離開季子白的視線范圍之前,姜意眠能感到,他炙熱的目光始終如影隨形,窮追不舍。

    未免再次陷入‘旁觀謀殺現(xiàn)場’或‘暴露自我’的艱難選項之中,接下來幾天,她都沒有再去小島。

    想想跳海的那一幕,倘若季子白當(dāng)真對人魚執(zhí)著到,為她殺人,也為她放棄殺人的地步,不失為輕松省力的好事一樁。

    但如果季子白下次依舊殺人,也許她該想想辦法,模仿娜娜的祖父所為,將季子白困到一個渺無人煙的荒島去,從外部杜絕他濫殺同類的惡行。

    同時也能消磨意志,更方便撬開他的嘴,獲取重要信息?

    姜意眠打定主意,抬頭一看天色,是時候給陸堯喂藥了。

    說起季子白給的消炎藥,除了小小的副作用之外,肉眼可見的有效,服用過后傷口恢復(fù)速度大大加快。

    唯一麻煩的就是陸堯昏迷不醒,難以吞咽,十次里頭有七八次都靠別的族人把藥硬塞進(jìn)去,場面非�?鋸�。

    所以這一次輪到娜娜值守,她們都做好了艱苦奮戰(zhàn)、不行就喊外援的心理準(zhǔn)備,象征性將陸堯拖拽上水面,靠在洞穴上方。

    而后打開醫(yī)療箱,取出兩顆消炎藥,用力掐住他的下頜。

    出乎意料,之前毫無反應(yīng)的陸堯居然老老實實張了嘴。

    “快點快點�。 蹦饶冗B聲催促。

    機不可失,姜意眠趕快丟進(jìn)藥丸,從一旁托住下巴,再讓他把嘴閉上。

    任務(wù)完成,娜娜注意力轉(zhuǎn)移,抱著醫(yī)療箱簡直愛不釋手,連連叮囑:“這可真好用,以后我要是在狩獵里受傷了你記得一定要給我用這個!”

    陸堯則因無水干咽而嗆住。

    “回去吧�!�

    兩條小人魚生拉硬拽大人魚,撲通一聲掉回水里。

    瞥見陸堯輕輕咳了一聲,娜娜連忙笑嘻嘻地拉姜意眠,示意她去看昏迷族長難得一見的糗態(tài)。

    姜意眠偏頭看去。

    適逢陸堯又咳嗽一聲,唇齒微微張開,淺色的舌尖稍稍抬起。

    露出下面另一個古怪的東西。

    又一條舌頭。

    一條分叉的舌頭。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卡,日常搞垃圾。

    為什么我會有這么詭異的重口味愛好,兩條舌頭?陸堯遲早被我玩壞。

    再次祝大家新年快樂!希望今年我收很多壓歲錢!

    第91章

    深海(13)

    兩條舌頭。

    一條正常。

    一條扁平、細(xì)長,頂端分叉,宛如潛伏的蛇。

    姜意眠足足看了好幾秒,心底埋藏許久的某種猜測霍然破土而出,面上卻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

    直到照常處理完護(hù)理工作,與娜娜一同散漫地漂在水面上,她才提起:“娜娜,你記不記得海變那天,你說過海怪的血對我們有影響?”

    娜娜正沐浴著春日陽光,聞言嫌惡地皺起鼻子:“那些怪物老喜歡把海水弄得臟兮兮,惡心死了。”

    看來對此記憶深刻。

    “能不能告訴我,具體有什么影響?”

    發(fā)覺娜娜不太樂意討論這個話題的樣子,姜意眠佯裝失落,輕輕添上兩句:“沒有記憶傳承的人魚就像一條腦袋空空的魚,何況我也沒有其他方面的優(yōu)點。不像你,長得這樣好看,捕獵方面也不輸給其他雌性人魚,又無所不知……我想,你應(yīng)該是這片海域最讓人傾慕的年輕人魚吧?”

    心思簡單的娜娜頓時被哄得心花怒放,唇角翹得高高的,險些壓不住。

    “好吧,看在你是我半個朋友,還很誠實的份上!”

    故意擺出一臉‘沒辦法,你可真麻煩’的表情,娜娜嘩啦一聲游過來,神秘兮兮地問:“你知道族長是怎么誕生的嗎?”

    搖頭。

    “哼,我告訴你吧,族長的父親是海怪,族長的母親就是我的母親的……”她掐指頭一數(shù),“第三個妹妹,也是姐妹里年紀(jì)最小的妹妹�!�

    彼時,距離人魚被逼離深海不過短短兩百年,陸堯的母親是一條極為美麗、罕見的白色人魚。

    “頭發(fā)、皮膚、鱗片、睫毛,全部是白色的�!�

    “連眼珠都像一顆淡色的玻璃球,特別漂亮。哦,對了,聽說大家都管她叫小雪花�!�

    大災(zāi)害之后的地球不再下雪。

    而一如名字般純潔又脆弱的‘雪花’倒?jié)u漸長成姐妹里最受偏寵、族人里最被喜愛的小人魚,聲名遠(yuǎn)揚。

    “她的生存能力可糟糕了。”

    娜娜模仿著母親尤娜寵愛的口吻:“小雪花非常文靜,有點兒膽小愛哭,身體不好,捕獵技巧更是一塌糊涂。一開始我們這些做姐姐的經(jīng)常擔(dān)心她會死在鯊魚手下或者死在集體狩獵中……總之大家都認(rèn)為她很容易死去,為此想方設(shè)法地訓(xùn)練她,強迫她變得堅強、勇敢起來�!�

    “可惜都沒有用。”

    “沒有辦法的辦法,父親以失去求偶的機會為代價,讓她退出了集體狩獵�!�

    “海怪的出現(xiàn)讓人魚的戰(zhàn)斗能力獲得空前重視。本以為小雪花退出狩獵,徹底失去競爭資格,可能終生都找不到伴侶�?蓻]想到憑她獨特的顏色,就算沒有狩獵,依然有不少能力出眾的雄性人魚爭著搶著想要成為她的伴侶。所以后來我們的擔(dān)心漸漸變成,這么多人魚,究竟那一條才有資格擁有我們的妹妹?誰才真正有能力保護(hù)她?”

    “不過很快地,我們不需要擔(dān)心那些問題,因為——”

    “海變來了。”

    那是人魚們在淺水區(qū)經(jīng)歷的第一次海變。

    死敵海怪卷土重來,措不及防的人魚死傷慘重。

    那次海變她們失去了父親與母親,姐妹之中僅剩尤娜僥幸活命,傷心地吃掉了所有能找到的親人尸體。

    其中沒有小雪花。

    有人魚看到小雪花被一只巨大漆黑的海怪觸須卷走,他們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定,她一定被拖回深海,淪為怪物沉眠前的飽餐。

    ——包括尤娜,她也不再對妹妹的歸來抱有期望。

    因此當(dāng)春天過后,盛夏的某一天夜里,完好的妹妹突然出現(xiàn)在自家巢穴之外,尤娜又驚又喜,險些以為自己在做夢。

    “我問過她,她究竟經(jīng)歷過什么,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才回來�!�

    “但她總是露出驚恐的神色,不愿意回答�!�

    沒過多久,尤娜便發(fā)現(xiàn)妹妹身上的諸多反常。

    一向溫良、素食的小雪花忽然開始畏懼陽光,無肉不歡,夜里時而哭泣夢囈,被可怖的夢魘驚醒;時而饑腸轆轆,竟活生生餓醒。

    不止一次,被細(xì)微動向所驚動的尤娜睜開雙眼,看見蜷縮在角落里簌簌啜泣的妹妹。

    又或是躲在陰影下,雙手笨拙地抓著魚蝦,一邊咬一邊哭、滿嘴血腥的妹妹。

    除此之外,更讓人無法忽視的異常之處是,小雪花的腹部一天比一天隆起,雪白的肚皮撐起詭異的紋路,仿佛一團(tuán)蛇在她體內(nèi)緩緩游走。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什么東西在你的肚子里?你被其他生物俘虜了是嗎?”

    通過一次又一次逼問,小雪花終于吐露實情。

    她竟然被那只黑色海怪……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

    海怪的體型與人魚的體型差異,不亞于一座冰山與一塊浮冰。

    況且從未有人聽說過那種怪物也會尋找伴侶,也會養(yǎng)育后代。

    就算人魚再怎么擅長生育其他混血種……

    那可是海怪�。�

    侵占了她們的領(lǐng)土,殺死無數(shù)族人的海怪!

    尤娜堅持要除掉妹妹肚子里的怪東西,必須從根源上掐死邪惡的混血種,否則被人發(fā)現(xiàn)實情,小雪花一定會被視為叛徒。

    “你會死的!”那段時間,尤娜經(jīng)常歇斯底里地尖叫:“難道你忘了我們的母親,我們的父親,還有你另外三個姐姐是怎么死去的嗎?難道你忘了所有族人是怎樣對待你,而你卻要為我們的仇人生下混血種?不要告訴我,你真的對那只海怪抱有感情!不然我死也要返回深海,殺了它!”

    小雪花只是哭,不解釋,之后便偷偷消失在人魚的領(lǐng)域之內(nèi),仿佛根本沒有回來過。

    尤娜找了她很久很久。

    到秋天,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經(jīng)歷無比痛苦地分娩,血的氣味引來眾多鯊魚,破裂的魚腹邊緣攀爬出黑色的觸角。

    那天,她成功生下一個小怪物。

    像人魚,又像海怪,皮膚上蔓延著妖異的紋路,同時擁有魚尾與觸須。

    她不愿拋棄這個小怪物。

    所以她再也不能返回自己的族群,只能學(xué)著克服怯懦,在危險陌生的海域中保護(hù)自己與孩子。

    那年冬天,小雪花再次消失。

    次年夏天,她領(lǐng)著長大一圈的小怪物回來。

    到了冬天,又消失。

    尤娜漸漸總結(jié)出規(guī)律:只有當(dāng)春天過去,海怪陷入沉睡,她的妹妹才能偷偷離開深海。

    一旦冬天降臨,海怪蘇醒,妹妹不得不帶著小怪物回去。

    而小雪花也在這一年年的往返旅途里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憔悴。

    ——她不是自愿的。

    ——她厭惡海怪,卻發(fā)自內(nèi)心地喜愛她生下的小怪物。

    ——她不是叛徒,至少不是完全的叛徒。

    總算解開一點心結(jié)的尤娜來到妹妹面前,要求她下個冬天不要再返回深海,她會想盡一切辦法幫助她擺脫海怪。

    “它會來找我的,姐姐�!�

    小雪花頭一次在姐姐面前展露內(nèi)心的麻木與絕望:“無論我去到哪里,它都能找到我。要是我逃跑了,被它找到,它會把我也變成海怪的。”

    怎么可能呢?

    尤娜堅持認(rèn)為,沒有海變,海怪不可能來到淺水區(qū)。

    它怎么能把一條活生生的人魚變成同類?除非它會魔法。

    這種話誰會信呢?

    她想,也只有她天真的妹妹了。

    尤娜一再勸說,小雪花卻只是臉色蒼白地望著遠(yuǎn)方:“姐姐,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它了�!�

    姐妹倆終究不歡而散。

    尤娜再也沒有去找過妹妹。

    隔年的冬天,一只漆黑的海怪獨自浮上水面。

    龐大的身體發(fā)生畸變,漆黑的皮膚褪去,外形好似一團(tuán)蠕動的巨肉,鑲嵌著兩顆渾濁的眼球,嚎叫聲低沉嘶啞,漫無目的地在海面上四處徘徊。

    看到它,尤娜立刻意識到,妹妹的話都是真的。

    但,來不及了。

    兩百年后,第二次海變,滿天滿地的海怪堆里,她親眼見到一只小小的、雪白的海怪在捕食人魚。

    “那應(yīng)該就是小雪花吧�!�

    揉搓僵硬的臉頰,結(jié)束角色扮演。

    娜娜哼哼著:“不過這都是我小時候不肯乖乖睡覺,母親用來嚇唬我的睡前故事,誰知道是真是假呢?反正我壓根沒見過黑色的,也沒有見過白色的海怪�!⌒暮9值难盐覀兺�,這句話是她去世的時候說的,可其他族人為什么聽說過這件事情?我很懷疑這又是她編的�!�

    “對了,有機會你去問問族長就好了嘛,他肯定知道自己的故事�!�

    “說起來,春天都要過去了耶!以前差不多這個時間,族長也該離開淺水區(qū)了,難道是因為受傷嗎,怎么今年這么遲……”

    她嘰嘰喳喳說著,一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下來。

    可姜意眠的心神已經(jīng)游離到話題之外。

    她想起那些似是而非的夢。

    燥熱,淫靡,香甜的血液與冰冷的石塊,一直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著,在夢醒時分又歸為虛無。

    她當(dāng)然懷疑過夢境的起源。

    故而刻意與陸堯交談過好幾次,隱晦地提起夢,以此試探他的反應(yīng),再三驗證他的舌頭是否分叉;也故意引導(dǎo)陸堯參加狩獵,讓他負(fù)傷,確認(rèn)他的血究竟有沒有夢里的甜味。

    ——答案是沒有。

    沒有反應(yīng),沒有反差,沒有甜味,什么都沒有。

    姜意眠因此一度放下疑心,說服自己這些夢也許只是人魚發(fā)情期所帶來的正常副作用,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更為迫切的任務(wù)上去。

    但是。

    如果。

    如果陸堯原本就有兩個形態(tài)呢?

    一個接近人魚,長有觸須;

    一個接近海怪,魚鱗豎起,舌頭分叉,血液具有同化作用。

    如果他可以自由控制自己的形態(tài),或血液作用呢?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盤算好同化……

    心跳漏了一拍,姜意眠背過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臉色驟然沉了下去。

    “喂,姜意眠,你怎么都不說話,是不是沒有在聽我說話?”娜娜不滿地吵嚷著,很快又轉(zhuǎn)為好奇:“你的表情好奇怪,你在干什么?”

    “娜娜�!�

    姜意眠極其輕柔地叫了她一聲,不知怎的,她的尾鰭居然自動豎了起來。

    “干、干嘛。”怪了,還結(jié)巴:“我、我就問問,你可別兇我,我會生氣的�!�

    “幫我看看背后好嗎?”

    她沒兇她。

    事實上,反而朝她溫柔地笑了一下,唇邊梨渦淺淺,十分動人。

    “……哦�!�

    娜娜莫名咽下一口口水,繞到她的身后,撩起衣服一看——

    震驚!

    “喂,你的后背怎么——”

    “怎么了?”

    “呃,嗯……”怎么說好呢,連天不怕地不怕的娜娜都覺得這情況稍稍有些恐怖呢。

    為了不顯得膽小怕事,娜娜想了想,一口氣道:“你背后長了好多花一樣的紋路,跟族長身上一模一樣;還有這個位置�!�

    手指點著脊椎尾骨兩側(cè):“兩個凹下去的肉窩,也跟族長一樣�!�

    果然是這樣。

    姜意眠閉了閉眼:“我也長了觸須嗎?”

    “那倒沒有,不過可能快了�!�

    “紋路長到哪里了?”

    娜娜又戳蝴蝶骨:“這里。要是我母親說得是真的,等到紋路長到脖子的時候,你就——”

    “姜意眠,你該不會——”

    一個難以置信的猜測哽在喉口,還沒說完,姜意眠已然應(yīng)聲:“嗯�!�

    哇哦!娜娜雙眼瞪得大大,難得小心地壓低聲音,說悄悄話:“那你到底會變成海怪,還是像族長那種的混血種��?”

    “我也不知道�!�

    無論如何,總不是現(xiàn)在的樣子。

    姜意眠想。

    原來是這樣。

    上個副本被耍了一通的陸上將果然非同小可,早早想好了對付她的對策。

    難怪一見面就往她身上套衣服。

    難怪明知道她深夜離開卻裝作不知道。

    原來他們兩個各懷心思,才完美無瑕地演下一場假裝相愛的戲。

    “娜娜�!笨焖俚厥崂硗晔寄┻壿�,姜意眠并不慌張,只沉靜地、字句清晰地問:“你說陸堯也會在春天沉睡,現(xiàn)在剛好是春天……你能告訴我它什么時候才會結(jié)束嗎?”

    明明是很普通的語氣,怎么像無法反抗的命令呢?

    娜娜百思不得其解,噘著嘴巴回答:“就這幾天了?我也不知道,沒人說得準(zhǔn)的。”

    “就這幾天啊……”

    低低地重復(fù)語句,姜意眠雙手交握,纖密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陰影。

    陸堯想趕在夏天之前將她同化。

    以此徹底留住她。

    而她絕不愿意墮落為一只怪物。

    務(wù)必甩開他。

    截至夏天,就剩一點點時間了。

    他們之中注定只有一個人能達(dá)到目的。

    那么……會是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寫了一個古早強制愛的人外版本?

    要是眠眠一直沒發(fā)現(xiàn),然后被同化……好像也很刺激耶!

    第92章

    深海(14)

    夕陽下沉,陽光被濃云一寸寸吞沒,暮色轉(zhuǎn)瞬即逝。

    候場已久的黑色頃刻漫來,鋪天蓋地的將珊瑚,將海草,將萬物通通化為詭譎飄渺的影。

    方才還畫面明艷的水下世界,眨眼變做一座不容窺探的原始黑森林,處處上演著生死存亡、爾虞我詐的廝殺。

    這便是入夜的海洋。

    危機四伏。

    亦是春天的海。

    生機勃發(fā)。

    要問多久才會天亮?什么時候才到夏天?

    無人知曉。

    這個副本的陷阱之一就在于時間流速不恒定,晝夜與季節(jié)的交替幾乎沒有規(guī)律可言。

    也就是說,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nèi)。

    每一次天黑都可能代表春天的結(jié)束,每一次天亮都可能迎來夏天。

    在那之前,姜意眠必須時刻戒備,絕不能再次陷入陸堯編織的那些‘怪夢’。

    怎么辦。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真要說起來,霧島倒是一個不錯的去處。

    島嶼周圍濃霧密布,水下凝態(tài)形同天然過濾網(wǎng),有效攔截大型生物的進(jìn)入。

    所謂‘友好新人類’——除了季子白——對人魚的態(tài)度十分熱情,應(yīng)該不難從中獲取些許保護(hù),甚至食物。

    姜意眠有把握在那里安全生存下去。

    可惜人魚內(nèi)部注重絕對的秩序與規(guī)則。

    陸堯受傷,作為名義上的伴侶,她需要盡到看護(hù)的責(zé)任。一旦被發(fā)覺無故長時間外出,即被視為逃避責(zé)任,將受到嚴(yán)厲的處罰。

    屆時恐怕娜娜都不會站在她這一邊。

    所以再三衡量之后,除了繼續(xù)收集信息,以及祈禱陸堯長眠不起之外,姜意眠別無選擇,只能留下。

    倘若不可避免地與陸堯?qū)ι�,最糟糕的退路無非是抓住被同化的最后一刻,鋌而走險,直接指認(rèn)季子白為最后一個舊人類。

    至于成功與否——

    不知道為什么,她并不為此感到擔(dān)心。

    也許是因為陸堯吧。

    假如換成傅斯行,或許她的處境會艱難許多,同時也覺得……刺激許多?

    游戲終歸是游戲,越難才越值得玩,不是嗎?

    這樣想著,姜意眠垂下眼睫,指腹輕輕貼上陸堯的眼皮。

    單薄的皮膚之下,她能摸到眼球的輪廓,一動不動地定在指下,像臣服,又像某種動物進(jìn)攻前的偽裝。

    怎樣都好。

    前段時間因為陸堯失去意識,不必演戲,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睡在貝殼里。

    不過今天,她非但主動躺進(jìn)貝殼,還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背對陸堯。而是以無比乖順的姿態(tài),面對面地,將自己完全蜷縮進(jìn)他的懷中。

    就像天生嵌在他的身體里,像他不小心脹破皮膚、長到外頭的一根骨頭。

    她握著他的手掌。

    枕著他的鎖骨。

    任由觸須一根根蔓延攀爬,纏繞成一個粗糙的繭,將她們包裹其中。

    耳邊依稀傳來一串心跳,撲通,撲通,他的,或者是她自己的,在漫漫長夜里混成一團(tuán),難以分辨。

    畫面無比繾綣,然而姜意眠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一夜無眠。

    *

    夜里全程戒備,白天另找機會適當(dāng)補眠。

    得知‘怪夢’真相后的第一天,姜意眠是這樣過的。

    第二天、第三天亦是如此。

    直到第三天夜里,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數(shù)著心跳,冷不防身旁傳來細(xì)微的動靜。

    “……陸堯?”

    該來的終究躲不掉。

    做足困倦的模樣,姜意眠掀開眼皮,迅速跌入一雙冰冷而鋒利的金色瞳孔之中。

    那是一雙極其動物性的眼睛。

    她朝它緩緩綻開一個明媚的笑容,好似一只纖細(xì)秾麗的蝴蝶,斂起翅膀,一腳踩上繁復(fù)又粘稠的織網(wǎng)。

    分明已經(jīng)落入陷阱。

    卻對著近在咫尺的蜘蛛露出天真的神情。

    ——陸堯醒了。

    ——真正的對局從這一刻才剛剛開始。

    *

    “你醒了?”

    察覺意外情況,姜意眠一秒進(jìn)入狀態(tài),‘下意識’握緊陸堯的手。

    寶石般純凈的眼瞳熠熠生輝,她一連提出好幾個問題:“看得到我嗎?能不能聽清聲音?你感覺怎么樣?”

    語速稍快,口吻輕柔。

    字里行間暗藏?fù)?dān)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

    陸堯一眨不眨地看著,眉心悄然皺起。

    “陸堯?”

    姜意眠又疑惑地擺了擺手。

    一截小臂瑩白勻稱,腕骨細(xì)細(xì)的,指間還戴著那枚貝殼戒指。

    陸堯這才應(yīng)了一聲:“嗯�!�

    他的聲音沙啞而乏力,暴露出一個事實:現(xiàn)在的他還很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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