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人魚怎么會有如此多層次的表情?
難道她也能辨別誰才是卑鄙無恥的一方嗎?
“快跑……離開這里……不要靠近人類……”
“人類永遠(yuǎn)都是……貪婪的……喜歡毀滅的種族……不管怎么教化都……無法改變本質(zhì)……就算新人類也……叛徒……本性……”
越來越微弱的叮囑,意志陷入混沌。
在迎接真正的死亡前,Pual生而為人最后的記憶是,那個,騙子,撕扯他的頭發(fā),令他的頭顱仰起,脖子彎成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弧度。
“怎么會舍得傷害她,明明我們都在保護(hù)她不是嗎?”
然后,他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一片狼藉的他,云淡風(fēng)輕:“只有我的小人魚有點餓了,她那么可愛,你應(yīng)該很愿意奉獻(xiàn)自己吧?”
說完,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
盡管Paul四肢一震,已在眼球破碎的剎那間死去。
季子白卻好似一個意猶未盡的孩子,遲遲不肯讓游戲輕易地結(jié)束。
砰,砰,砰,砰,砰。
頭骨碎裂,塊屑亂飛。
他冷靜地把這場殘暴的游戲進(jìn)行下去,眼里漸漸生起奇異的光點,愈來愈多,愈發(fā)濃烈。
活像一朵盛大絢爛的煙花炸在眼瞳之中,具有酒精那樣迷幻的作用。
直到Paul的頭顱被摧毀殆盡,季子白才面不改色地望著自己的沾血的衣角,頗為嫌棄。
他的口袋里照例裝著鐵片。
鋒利的鐵片貼著尸體青白色的皮膚分割,血液迸發(fā),其中一兩滴無意間飛濺到姜意眠的眼中。
全世界一下被染得通紅。
視野內(nèi)凈是深深淺淺的紅,呈模糊的塊狀,好比一副活過來的抽象畫,扭來扭去,看得人身心不適。
“你喜歡哪個部位?”
不知過了多久,季子白好像在對她說話。
“不對,我又忘了你不會說話,否則——”
“你比你的同伴更友善,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我殺人,而應(yīng)該阻止我才對,是不是?”
姜意眠無言以對,脊背竄上一層生理性的寒意,心跳較平時快了許多。
確實。
【聽見死神的聲音】里,失去視覺,她無力阻止,僅僅旁聽一場兇殺就足夠讓人反胃作嘔。
沒想到如今親眼見證一樁謀殺案的發(fā)生,血腥刺激感、惡心感翻倍。
由于種種顧忌,她依然幫不上受害者,卻從而確認(rèn)了兩件事情。
第一、季子白的腦子有點問題。(非貶義)
可能患有間歇性失憶或人格分裂之類的病癥,季子白的的確確忘記昨晚發(fā)生的一切,一本正經(jīng)地懷疑她是一條聽得懂人言卻裝不懂的聰明人魚。
那他還記得之前的副本么?
記得游戲么?
以上兩點皆存疑。
第二、季子白濫殺成性,絕非‘友好的新人類’。
那么他是舊人類之一?
甚至最后一個舊人類?
姜意眠在心里呼喊系統(tǒng),問出昨天沒來得及問的問題:「任務(wù)說明,‘找到最后一個舊人類’里的‘找到’是什么意思?怎么樣才算找到?」
系統(tǒng)毫無情感起伏地回答:【說出其所在位置,并指認(rèn)成功即可。】
“幾次指認(rèn)機會?”
【一次�!�
“……”
果然不可以草率對待。
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能指認(rèn)。
思索間,季子白動作老練且利落,已將尸體處理成一堆塊塊分明的肉排。
“嘗嘗味道?你更喜歡哪一塊?或者,你更喜歡女人的肉,也許更嫩?”
他樂此不疲地與她說話,企圖引誘她、刺激她露出破綻。
而姜意眠看都沒看他一眼,毫不猶豫地潛入水中。
選擇離開。
*
直到徹底離開季子白的視線范圍之前,姜意眠能感到,他炙熱的目光始終如影隨形,窮追不舍。
未免再次陷入‘旁觀謀殺現(xiàn)場’或‘暴露自我’的艱難選項之中,接下來幾天,她都沒有再去小島。
想想跳海的那一幕,倘若季子白當(dāng)真對人魚執(zhí)著到,為她殺人,也為她放棄殺人的地步,不失為輕松省力的好事一樁。
但如果季子白下次依舊殺人,也許她該想想辦法,模仿娜娜的祖父所為,將季子白困到一個渺無人煙的荒島去,從外部杜絕他濫殺同類的惡行。
同時也能消磨意志,更方便撬開他的嘴,獲取重要信息?
姜意眠打定主意,抬頭一看天色,是時候給陸堯喂藥了。
說起季子白給的消炎藥,除了小小的副作用之外,肉眼可見的有效,服用過后傷口恢復(fù)速度大大加快。
唯一麻煩的就是陸堯昏迷不醒,難以吞咽,十次里頭有七八次都靠別的族人把藥硬塞進(jìn)去,場面非�?鋸�。
所以這一次輪到娜娜值守,她們都做好了艱苦奮戰(zhàn)、不行就喊外援的心理準(zhǔn)備,象征性將陸堯拖拽上水面,靠在洞穴上方。
而后打開醫(yī)療箱,取出兩顆消炎藥,用力掐住他的下頜。
出乎意料,之前毫無反應(yīng)的陸堯居然老老實實張了嘴。
“快點快點�。 蹦饶冗B聲催促。
機不可失,姜意眠趕快丟進(jìn)藥丸,從一旁托住下巴,再讓他把嘴閉上。
任務(wù)完成,娜娜注意力轉(zhuǎn)移,抱著醫(yī)療箱簡直愛不釋手,連連叮囑:“這可真好用,以后我要是在狩獵里受傷了你記得一定要給我用這個!”
陸堯則因無水干咽而嗆住。
“回去吧�!�
兩條小人魚生拉硬拽大人魚,撲通一聲掉回水里。
瞥見陸堯輕輕咳了一聲,娜娜連忙笑嘻嘻地拉姜意眠,示意她去看昏迷族長難得一見的糗態(tài)。
姜意眠偏頭看去。
適逢陸堯又咳嗽一聲,唇齒微微張開,淺色的舌尖稍稍抬起。
露出下面另一個古怪的東西。
又一條舌頭。
一條分叉的舌頭。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卡,日常搞垃圾。
為什么我會有這么詭異的重口味愛好,兩條舌頭?陸堯遲早被我玩壞。
再次祝大家新年快樂!希望今年我收很多壓歲錢!
第91章
深海(13)
兩條舌頭。
一條正常。
一條扁平、細(xì)長,頂端分叉,宛如潛伏的蛇。
姜意眠足足看了好幾秒,心底埋藏許久的某種猜測霍然破土而出,面上卻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
直到照常處理完護(hù)理工作,與娜娜一同散漫地漂在水面上,她才提起:“娜娜,你記不記得海變那天,你說過海怪的血對我們有影響?”
娜娜正沐浴著春日陽光,聞言嫌惡地皺起鼻子:“那些怪物老喜歡把海水弄得臟兮兮,惡心死了。”
看來對此記憶深刻。
“能不能告訴我,具體有什么影響?”
發(fā)覺娜娜不太樂意討論這個話題的樣子,姜意眠佯裝失落,輕輕添上兩句:“沒有記憶傳承的人魚就像一條腦袋空空的魚,何況我也沒有其他方面的優(yōu)點。不像你,長得這樣好看,捕獵方面也不輸給其他雌性人魚,又無所不知……我想,你應(yīng)該是這片海域最讓人傾慕的年輕人魚吧?”
心思簡單的娜娜頓時被哄得心花怒放,唇角翹得高高的,險些壓不住。
“好吧,看在你是我半個朋友,還很誠實的份上!”
故意擺出一臉‘沒辦法,你可真麻煩’的表情,娜娜嘩啦一聲游過來,神秘兮兮地問:“你知道族長是怎么誕生的嗎?”
搖頭。
“哼,我告訴你吧,族長的父親是海怪,族長的母親就是我的母親的……”她掐指頭一數(shù),“第三個妹妹,也是姐妹里年紀(jì)最小的妹妹�!�
彼時,距離人魚被逼離深海不過短短兩百年,陸堯的母親是一條極為美麗、罕見的白色人魚。
“頭發(fā)、皮膚、鱗片、睫毛,全部是白色的�!�
“連眼珠都像一顆淡色的玻璃球,特別漂亮。哦,對了,聽說大家都管她叫小雪花�!�
大災(zāi)害之后的地球不再下雪。
而一如名字般純潔又脆弱的‘雪花’倒?jié)u漸長成姐妹里最受偏寵、族人里最被喜愛的小人魚,聲名遠(yuǎn)揚。
“她的生存能力可糟糕了。”
娜娜模仿著母親尤娜寵愛的口吻:“小雪花非常文靜,有點兒膽小愛哭,身體不好,捕獵技巧更是一塌糊涂。一開始我們這些做姐姐的經(jīng)常擔(dān)心她會死在鯊魚手下或者死在集體狩獵中……總之大家都認(rèn)為她很容易死去,為此想方設(shè)法地訓(xùn)練她,強迫她變得堅強、勇敢起來�!�
“可惜都沒有用。”
“沒有辦法的辦法,父親以失去求偶的機會為代價,讓她退出了集體狩獵�!�
“海怪的出現(xiàn)讓人魚的戰(zhàn)斗能力獲得空前重視。本以為小雪花退出狩獵,徹底失去競爭資格,可能終生都找不到伴侶�?蓻]想到憑她獨特的顏色,就算沒有狩獵,依然有不少能力出眾的雄性人魚爭著搶著想要成為她的伴侶。所以后來我們的擔(dān)心漸漸變成,這么多人魚,究竟那一條才有資格擁有我們的妹妹?誰才真正有能力保護(hù)她?”
“不過很快地,我們不需要擔(dān)心那些問題,因為——”
“海變來了。”
那是人魚們在淺水區(qū)經(jīng)歷的第一次海變。
死敵海怪卷土重來,措不及防的人魚死傷慘重。
那次海變她們失去了父親與母親,姐妹之中僅剩尤娜僥幸活命,傷心地吃掉了所有能找到的親人尸體。
其中沒有小雪花。
有人魚看到小雪花被一只巨大漆黑的海怪觸須卷走,他們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定,她一定被拖回深海,淪為怪物沉眠前的飽餐。
——包括尤娜,她也不再對妹妹的歸來抱有期望。
因此當(dāng)春天過后,盛夏的某一天夜里,完好的妹妹突然出現(xiàn)在自家巢穴之外,尤娜又驚又喜,險些以為自己在做夢。
“我問過她,她究竟經(jīng)歷過什么,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才回來�!�
“但她總是露出驚恐的神色,不愿意回答�!�
沒過多久,尤娜便發(fā)現(xiàn)妹妹身上的諸多反常。
一向溫良、素食的小雪花忽然開始畏懼陽光,無肉不歡,夜里時而哭泣夢囈,被可怖的夢魘驚醒;時而饑腸轆轆,竟活生生餓醒。
不止一次,被細(xì)微動向所驚動的尤娜睜開雙眼,看見蜷縮在角落里簌簌啜泣的妹妹。
又或是躲在陰影下,雙手笨拙地抓著魚蝦,一邊咬一邊哭、滿嘴血腥的妹妹。
除此之外,更讓人無法忽視的異常之處是,小雪花的腹部一天比一天隆起,雪白的肚皮撐起詭異的紋路,仿佛一團(tuán)蛇在她體內(nèi)緩緩游走。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什么東西在你的肚子里?你被其他生物俘虜了是嗎?”
通過一次又一次逼問,小雪花終于吐露實情。
她竟然被那只黑色海怪……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
海怪的體型與人魚的體型差異,不亞于一座冰山與一塊浮冰。
況且從未有人聽說過那種怪物也會尋找伴侶,也會養(yǎng)育后代。
就算人魚再怎么擅長生育其他混血種……
那可是海怪�。�
侵占了她們的領(lǐng)土,殺死無數(shù)族人的海怪!
尤娜堅持要除掉妹妹肚子里的怪東西,必須從根源上掐死邪惡的混血種,否則被人發(fā)現(xiàn)實情,小雪花一定會被視為叛徒。
“你會死的!”那段時間,尤娜經(jīng)常歇斯底里地尖叫:“難道你忘了我們的母親,我們的父親,還有你另外三個姐姐是怎么死去的嗎?難道你忘了所有族人是怎樣對待你,而你卻要為我們的仇人生下混血種?不要告訴我,你真的對那只海怪抱有感情!不然我死也要返回深海,殺了它!”
小雪花只是哭,不解釋,之后便偷偷消失在人魚的領(lǐng)域之內(nèi),仿佛根本沒有回來過。
尤娜找了她很久很久。
到秋天,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經(jīng)歷無比痛苦地分娩,血的氣味引來眾多鯊魚,破裂的魚腹邊緣攀爬出黑色的觸角。
那天,她成功生下一個小怪物。
像人魚,又像海怪,皮膚上蔓延著妖異的紋路,同時擁有魚尾與觸須。
她不愿拋棄這個小怪物。
所以她再也不能返回自己的族群,只能學(xué)著克服怯懦,在危險陌生的海域中保護(hù)自己與孩子。
那年冬天,小雪花再次消失。
次年夏天,她領(lǐng)著長大一圈的小怪物回來。
到了冬天,又消失。
尤娜漸漸總結(jié)出規(guī)律:只有當(dāng)春天過去,海怪陷入沉睡,她的妹妹才能偷偷離開深海。
一旦冬天降臨,海怪蘇醒,妹妹不得不帶著小怪物回去。
而小雪花也在這一年年的往返旅途里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憔悴。
——她不是自愿的。
——她厭惡海怪,卻發(fā)自內(nèi)心地喜愛她生下的小怪物。
——她不是叛徒,至少不是完全的叛徒。
總算解開一點心結(jié)的尤娜來到妹妹面前,要求她下個冬天不要再返回深海,她會想盡一切辦法幫助她擺脫海怪。
“它會來找我的,姐姐�!�
小雪花頭一次在姐姐面前展露內(nèi)心的麻木與絕望:“無論我去到哪里,它都能找到我。要是我逃跑了,被它找到,它會把我也變成海怪的。”
怎么可能呢?
尤娜堅持認(rèn)為,沒有海變,海怪不可能來到淺水區(qū)。
它怎么能把一條活生生的人魚變成同類?除非它會魔法。
這種話誰會信呢?
她想,也只有她天真的妹妹了。
尤娜一再勸說,小雪花卻只是臉色蒼白地望著遠(yuǎn)方:“姐姐,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它了�!�
姐妹倆終究不歡而散。
尤娜再也沒有去找過妹妹。
隔年的冬天,一只漆黑的海怪獨自浮上水面。
龐大的身體發(fā)生畸變,漆黑的皮膚褪去,外形好似一團(tuán)蠕動的巨肉,鑲嵌著兩顆渾濁的眼球,嚎叫聲低沉嘶啞,漫無目的地在海面上四處徘徊。
看到它,尤娜立刻意識到,妹妹的話都是真的。
但,來不及了。
兩百年后,第二次海變,滿天滿地的海怪堆里,她親眼見到一只小小的、雪白的海怪在捕食人魚。
“那應(yīng)該就是小雪花吧�!�
揉搓僵硬的臉頰,結(jié)束角色扮演。
娜娜哼哼著:“不過這都是我小時候不肯乖乖睡覺,母親用來嚇唬我的睡前故事,誰知道是真是假呢?反正我壓根沒見過黑色的,也沒有見過白色的海怪�!⌒暮9值难盐覀兺�,這句話是她去世的時候說的,可其他族人為什么聽說過這件事情?我很懷疑這又是她編的�!�
“對了,有機會你去問問族長就好了嘛,他肯定知道自己的故事�!�
“說起來,春天都要過去了耶!以前差不多這個時間,族長也該離開淺水區(qū)了,難道是因為受傷嗎,怎么今年這么遲……”
她嘰嘰喳喳說著,一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下來。
可姜意眠的心神已經(jīng)游離到話題之外。
她想起那些似是而非的夢。
燥熱,淫靡,香甜的血液與冰冷的石塊,一直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著,在夢醒時分又歸為虛無。
她當(dāng)然懷疑過夢境的起源。
故而刻意與陸堯交談過好幾次,隱晦地提起夢,以此試探他的反應(yīng),再三驗證他的舌頭是否分叉;也故意引導(dǎo)陸堯參加狩獵,讓他負(fù)傷,確認(rèn)他的血究竟有沒有夢里的甜味。
——答案是沒有。
沒有反應(yīng),沒有反差,沒有甜味,什么都沒有。
姜意眠因此一度放下疑心,說服自己這些夢也許只是人魚發(fā)情期所帶來的正常副作用,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更為迫切的任務(wù)上去。
但是。
如果。
如果陸堯原本就有兩個形態(tài)呢?
一個接近人魚,長有觸須;
一個接近海怪,魚鱗豎起,舌頭分叉,血液具有同化作用。
如果他可以自由控制自己的形態(tài),或血液作用呢?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盤算好同化……
心跳漏了一拍,姜意眠背過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臉色驟然沉了下去。
“喂,姜意眠,你怎么都不說話,是不是沒有在聽我說話?”娜娜不滿地吵嚷著,很快又轉(zhuǎn)為好奇:“你的表情好奇怪,你在干什么?”
“娜娜�!�
姜意眠極其輕柔地叫了她一聲,不知怎的,她的尾鰭居然自動豎了起來。
“干、干嘛。”怪了,還結(jié)巴:“我、我就問問,你可別兇我,我會生氣的�!�
“幫我看看背后好嗎?”
她沒兇她。
事實上,反而朝她溫柔地笑了一下,唇邊梨渦淺淺,十分動人。
“……哦�!�
娜娜莫名咽下一口口水,繞到她的身后,撩起衣服一看——
震驚!
“喂,你的后背怎么——”
“怎么了?”
“呃,嗯……”怎么說好呢,連天不怕地不怕的娜娜都覺得這情況稍稍有些恐怖呢。
為了不顯得膽小怕事,娜娜想了想,一口氣道:“你背后長了好多花一樣的紋路,跟族長身上一模一樣;還有這個位置�!�
手指點著脊椎尾骨兩側(cè):“兩個凹下去的肉窩,也跟族長一樣�!�
果然是這樣。
姜意眠閉了閉眼:“我也長了觸須嗎?”
“那倒沒有,不過可能快了�!�
“紋路長到哪里了?”
娜娜又戳蝴蝶骨:“這里。要是我母親說得是真的,等到紋路長到脖子的時候,你就——”
“姜意眠,你該不會——”
一個難以置信的猜測哽在喉口,還沒說完,姜意眠已然應(yīng)聲:“嗯�!�
哇哦!娜娜雙眼瞪得大大,難得小心地壓低聲音,說悄悄話:“那你到底會變成海怪,還是像族長那種的混血種��?”
“我也不知道�!�
無論如何,總不是現(xiàn)在的樣子。
姜意眠想。
原來是這樣。
上個副本被耍了一通的陸上將果然非同小可,早早想好了對付她的對策。
難怪一見面就往她身上套衣服。
難怪明知道她深夜離開卻裝作不知道。
原來他們兩個各懷心思,才完美無瑕地演下一場假裝相愛的戲。
“娜娜�!笨焖俚厥崂硗晔寄┻壿�,姜意眠并不慌張,只沉靜地、字句清晰地問:“你說陸堯也會在春天沉睡,現(xiàn)在剛好是春天……你能告訴我它什么時候才會結(jié)束嗎?”
明明是很普通的語氣,怎么像無法反抗的命令呢?
娜娜百思不得其解,噘著嘴巴回答:“就這幾天了?我也不知道,沒人說得準(zhǔn)的。”
“就這幾天啊……”
低低地重復(fù)語句,姜意眠雙手交握,纖密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陰影。
陸堯想趕在夏天之前將她同化。
以此徹底留住她。
而她絕不愿意墮落為一只怪物。
務(wù)必甩開他。
截至夏天,就剩一點點時間了。
他們之中注定只有一個人能達(dá)到目的。
那么……會是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寫了一個古早強制愛的人外版本?
要是眠眠一直沒發(fā)現(xiàn),然后被同化……好像也很刺激耶!
第92章
深海(14)
夕陽下沉,陽光被濃云一寸寸吞沒,暮色轉(zhuǎn)瞬即逝。
候場已久的黑色頃刻漫來,鋪天蓋地的將珊瑚,將海草,將萬物通通化為詭譎飄渺的影。
方才還畫面明艷的水下世界,眨眼變做一座不容窺探的原始黑森林,處處上演著生死存亡、爾虞我詐的廝殺。
這便是入夜的海洋。
危機四伏。
亦是春天的海。
生機勃發(fā)。
要問多久才會天亮?什么時候才到夏天?
無人知曉。
這個副本的陷阱之一就在于時間流速不恒定,晝夜與季節(jié)的交替幾乎沒有規(guī)律可言。
也就是說,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nèi)。
每一次天黑都可能代表春天的結(jié)束,每一次天亮都可能迎來夏天。
在那之前,姜意眠必須時刻戒備,絕不能再次陷入陸堯編織的那些‘怪夢’。
怎么辦。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真要說起來,霧島倒是一個不錯的去處。
島嶼周圍濃霧密布,水下凝態(tài)形同天然過濾網(wǎng),有效攔截大型生物的進(jìn)入。
所謂‘友好新人類’——除了季子白——對人魚的態(tài)度十分熱情,應(yīng)該不難從中獲取些許保護(hù),甚至食物。
姜意眠有把握在那里安全生存下去。
可惜人魚內(nèi)部注重絕對的秩序與規(guī)則。
陸堯受傷,作為名義上的伴侶,她需要盡到看護(hù)的責(zé)任。一旦被發(fā)覺無故長時間外出,即被視為逃避責(zé)任,將受到嚴(yán)厲的處罰。
屆時恐怕娜娜都不會站在她這一邊。
所以再三衡量之后,除了繼續(xù)收集信息,以及祈禱陸堯長眠不起之外,姜意眠別無選擇,只能留下。
倘若不可避免地與陸堯?qū)ι�,最糟糕的退路無非是抓住被同化的最后一刻,鋌而走險,直接指認(rèn)季子白為最后一個舊人類。
至于成功與否——
不知道為什么,她并不為此感到擔(dān)心。
也許是因為陸堯吧。
假如換成傅斯行,或許她的處境會艱難許多,同時也覺得……刺激許多?
游戲終歸是游戲,越難才越值得玩,不是嗎?
這樣想著,姜意眠垂下眼睫,指腹輕輕貼上陸堯的眼皮。
單薄的皮膚之下,她能摸到眼球的輪廓,一動不動地定在指下,像臣服,又像某種動物進(jìn)攻前的偽裝。
怎樣都好。
前段時間因為陸堯失去意識,不必演戲,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睡在貝殼里。
不過今天,她非但主動躺進(jìn)貝殼,還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背對陸堯。而是以無比乖順的姿態(tài),面對面地,將自己完全蜷縮進(jìn)他的懷中。
就像天生嵌在他的身體里,像他不小心脹破皮膚、長到外頭的一根骨頭。
她握著他的手掌。
枕著他的鎖骨。
任由觸須一根根蔓延攀爬,纏繞成一個粗糙的繭,將她們包裹其中。
耳邊依稀傳來一串心跳,撲通,撲通,他的,或者是她自己的,在漫漫長夜里混成一團(tuán),難以分辨。
畫面無比繾綣,然而姜意眠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一夜無眠。
*
夜里全程戒備,白天另找機會適當(dāng)補眠。
得知‘怪夢’真相后的第一天,姜意眠是這樣過的。
第二天、第三天亦是如此。
直到第三天夜里,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數(shù)著心跳,冷不防身旁傳來細(xì)微的動靜。
“……陸堯?”
該來的終究躲不掉。
做足困倦的模樣,姜意眠掀開眼皮,迅速跌入一雙冰冷而鋒利的金色瞳孔之中。
那是一雙極其動物性的眼睛。
她朝它緩緩綻開一個明媚的笑容,好似一只纖細(xì)秾麗的蝴蝶,斂起翅膀,一腳踩上繁復(fù)又粘稠的織網(wǎng)。
分明已經(jīng)落入陷阱。
卻對著近在咫尺的蜘蛛露出天真的神情。
——陸堯醒了。
——真正的對局從這一刻才剛剛開始。
*
“你醒了?”
察覺意外情況,姜意眠一秒進(jìn)入狀態(tài),‘下意識’握緊陸堯的手。
寶石般純凈的眼瞳熠熠生輝,她一連提出好幾個問題:“看得到我嗎?能不能聽清聲音?你感覺怎么樣?”
語速稍快,口吻輕柔。
字里行間暗藏?fù)?dān)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
陸堯一眨不眨地看著,眉心悄然皺起。
“陸堯?”
姜意眠又疑惑地擺了擺手。
一截小臂瑩白勻稱,腕骨細(xì)細(xì)的,指間還戴著那枚貝殼戒指。
陸堯這才應(yīng)了一聲:“嗯�!�
他的聲音沙啞而乏力,暴露出一個事實:現(xiàn)在的他還很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