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臉色慘白，瞳孔怪異地擴大、渙散，緩緩張開嘴巴。
發(fā)出一聲低沉的、驚悚的、兇狠又詭異的叫聲。
猶如野獸泣血的嘶叫。
作者有話要說： 不下刀
XD
第66章
事件管理者（10）
丈夫保持摔東西的姿勢，眉心攏起，兩眼詫異地瞇起。
孩子面無表情，目光空洞，仿若一只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物，無意識地嘶吼。
戚媽媽在樓道里捕捉到動靜，待她慌亂地沖上樓層，推開家門，瞧見的便是這一幕。
嘩啦。
手指乏力一松，剛買的油鹽醬醋掉落在地。
金黃的淺棕的黑的液體猶如一塊流動的混亂污漬，不斷擴大，不斷侵蝕這個搖搖欲墜的家。
“這、這是怎么了？”
良久，她艱難找回自己的聲音，脖頸僵硬轉(zhuǎn)動：“孩子他、爸，這、怎么了？”
天大的火氣，也不至于對女人發(fā)。
何況是他自個兒的老婆，神經(jīng)衰弱經(jīng)不得刺激。
戚爸壓下情緒，指著戚余臣道：“考試不按規(guī)矩來，上課鬧得老師下不來臺，電話都打到我這兒，說自己沒本事教他。還有，你問問他往書包里藏了什么？天底下哪個學(xué)生帶貓去上學(xué)的？當(dāng)郊游呢？”
“貓？”
視線上移，戚媽媽終于發(fā)覺房間里的第四者——貓？！
一聲尖叫即將脫口而出，顧及兒子，她雙手掩嘴，生生忍下。
“這不是醫(yī)院那只貓嗎？”她驚疑不定：“醫(yī)院離我們家這么遠(yuǎn)，它怎么過來的？”
“誰知道�！�
戚爸對貓漠不關(guān)心，一臉余怒未消。
“宸宸，宸宸，不要這樣，好好地告訴爸爸，小貓是怎么來的？為什么要藏在書包里？”
雙手搭在兒子的肩上，戚媽媽聲線溫柔：“地上這是什么？宸宸，你給爸爸買了煙灰缸對嗎？因為爸爸早上說了一句家里沒有煙灰缸？媽媽都不記得的事情，原來你還記得呀。不過你不應(yīng)該給爸爸買這個，我們要一起勸爸爸不要抽煙才對哦�！�
指尖暗暗用力，她試圖向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搶回兒子。
可戚余臣仍直直望著前方，自喉嚨深處發(fā)出冗長的叫喊。
“得了，你別管他！”戚爸消失一秒的怒氣火速回歸，拉著妻子起來：“看他能喊多久，有本事喊到天亮！”
“不要說這種話，他爸�！�
戰(zhàn)爭發(fā)生在男人與男孩、丈夫與兒子之間。
身為女人，同時作為妻子、媽媽，戚媽媽唯一化解矛盾的方式便是打苦情牌：“宸宸年紀(jì)還小，難免會犯錯誤。但你是他的爸爸，這是我們的兒子，你了解他的。他一向聽話，不論發(fā)生什么事情都不肯找我們說，不想讓我們擔(dān)心，也不像別人家的小孩，吵著要玩具要看動畫片，是不是？”
“非要說的話，他確實有些太心軟，隨我，見不得別人傷心難過。別說小貓小狗，連老鼠都下不去手的�！�
一腔吳儂軟調(diào)，真情意切，察覺丈夫有被說動的趨勢，她及時收尾：“你在外面為了全家人工作一天也累了，家里的東西本來應(yīng)該我負(fù)責(zé)。都怪我做不到位，來，把貓給我吧，讓我好好跟宸宸說，好嗎老公？”
“就你寵著他！小孩子家家養(yǎng)什么不好，非要養(yǎng)貓，又臟又晦氣�！�
“自己都快吃不上飯了，有心思給這玩意兒買零食，當(dāng)錢都是天上刮來的沒處兒花？！”
埋怨歸埋怨，看在妻子含淚懇求的份上，戚爸沒在僵持，冷著臉將貓放在茶幾上。
看著貓成精似的跳下桌、四只短腿一蹬一蹬地往孩子身邊跑，撲騰在褲腿上。
自家孩子微微一怔，好似迷失的靈魂回歸，附身抱起貓，輕顫著、依戀地貼在臉龐。
終于不再怪叫。
戚媽媽懸著的心放下，破涕為笑：“怎么會，家里不還是有你嗎？而且貓……貓不是能抓老鼠嗎？”
說老鼠，老鼠到。
廚房下櫥柜邊驟然響起吱吱聲，猖狂挑釁。
戚爸：“抓啊�！�
戚余臣將小貓完完全全護(hù)在懷里，連一根白毛都不露：“她很小，她不會�！�
戚媽媽為難的看看男人：“其實……家里老鼠貼挺好用的。”
又為難地看看孩子：“宸宸，沒有關(guān)系的，貓?zhí)焐蜁恍┘寄�，不然我們讓它試一試？�?br />
試什么……？
抓老鼠……？
讓她？
忽然點名，忽然變成全場焦點。
為免戚小朋友被新一波怒火波及，姜意眠很自覺地從他臂彎里鉆出來，下地，往櫥柜走去。
“宸宸你看——”
戚媽媽無比驚喜。
戚爸挑眉，聞聲看來。
結(jié)果眼睜睜看著，這貓理都不理躲在縫隙里的下水道生物，只管自己用力一蹦跶——
躍到廚臺。
再跳上冰箱。
她動作靈巧，身體輕盈，來到高高的地方，坐定。
面向他們挑抬起前肢，撓了撓耳朵。
然后安適地臥了下來，一副‘困了，’的慵懶樣兒，要多祖宗就多祖宗。
——抱歉，人類。
姜意眠打個小小的哈欠，貓眼濕漉漉：老鼠是不可能抓的，經(jīng)歷八百副本都不抓。
她絕不會被那種糟糕的本能影響。
“呵�！逼莅忠荒様∨d，冷笑走人。
戚媽媽猶豫片刻，沒有追上去。
“餓了吧？”
她問孩子：“想吃什么，媽媽做�！�
她的孩子沒有答話，徑直越過她，對著冰箱伸開手。
“小貓。”
他啞聲喊：“下來。”
傻孩子。
貓怎么會聽你的話。
戚媽媽目露哀傷，冷不防，那只貓定定對視幾秒，當(dāng)真起身跳了下來。
“接住了。”
蒼白瘦弱的男孩抱住貓，額頭低著額頭，親昵地摩挲。
他面上綻開一抹笑。
猶如臭水溝里盡情開放的玫瑰，猩紅欲滴，飽滿妖艷，散發(fā)出一股過分濃郁的甜香味兒。
令她心悸不已。
冥冥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不詳感。
*
貼雞蛋、放大排，戚媽媽燒一碗極為奢侈的粉條。
戚余臣照常說謝謝，然后耐心地將荷包蛋、大排肉撕成細(xì)細(xì)條狀，喂給小貓。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戚媽媽在兒子的房間里坐到很晚，直至天色徹底漆黑，戚余臣說：“媽媽，該睡覺了�！�
一份長久的、生疏的靜謐被打破。
如夢初醒。
“……嗯，好，宸宸睡吧�！�
她起身，帶上房門，旋即悵然若失地倚靠在門板上，手指蜷縮，聽到她的孩子一遍遍喊，小貓，小貓，好像對它有說不完的話。
為什么不對她說呢？
戚媽媽迷茫地想，難過，怨懟，委屈，生氣，什么都好。
媽媽就在這里，媽媽永遠(yuǎn)向著你，為什么不愿意對媽媽說呢？
她好奇怪，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這樣？
在媽媽的身體里誕生、成長，之后降生到世界上，注定與媽媽漸行漸遠(yuǎn)？
把孩子十月懷胎生下來。
她究竟是得到了他，還是永遠(yuǎn)地失去了他？
想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
這天夜里，整個戚家被噩夢籠罩。
戚媽媽夢見一片巨大的濃霧，孩子的身影朦朧遙遠(yuǎn)，一下在這邊，一下在那邊。
“宸宸！”
她惶恐不安，舉目四望，大喊：“宸宸，你在哪里？媽媽在這！”
沒有回應(yīng)。
她的孩子輕輕笑著，像精靈，如鬼魅游魂，追著一只小貓遠(yuǎn)去。
而戚爸的夢里，他咬咬牙，狠心抵押掉兩間廠子，讓他的兒子得以去做那場天價手術(shù)。
可誰都想不到，手術(shù)失敗，他的兒子竟死在手術(shù)臺上。
自此家徒四壁，妻子悲傷欲絕。葬禮上，昔日好友聚在一起，紛紛搖頭感慨：“老戚呀老戚，你可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
“兒子什么時候沒有？你才四十好幾，又沒七老八十，還不是想生多少生多少？犯得著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你看看這半輩子的心血，說沒就沒。兒子沒了，眼看你這老婆也快撐不下去，你說你，這不竹籃打水一場空么！真真好大一個賠本買賣，都跌到泥土里了，以后可怎么東山再起？”
是啊。
怎么起？該怎么起？
戚爸想得頭疼眼熱，睡夢中心絞如刀割。
隔著薄薄的墻板，戚小朋友深夜驚醒，發(fā)現(xiàn)小貓不知不覺又睡到床的邊沿，快要摔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抱回來。
小貓身體香香軟軟，垂下的耳尖動了動，尾巴卷上手腕。
好溫暖。
指尖順著絨毛的方向撫摸，戚余臣一眨不眨地看著地看著她，悄悄湊過去，做了一件壞事。
——黎明時分，光影交替的時候，他偷偷親了小貓一下。
噓，請不要告訴她。
*
第二天，戚余臣仍然堅持把小貓藏在書包里，一起去上學(xué)。
戚媽媽勸說無果，只好裝作不知情的模樣，言辭含糊，致使戚爸誤以為貓膽小怕人，躲在房間床底下不肯出來。
“在學(xué)校里要認(rèn)真上課哦。”
進(jìn)校門前，戚媽媽一再叮囑：“不要讓老師發(fā)現(xiàn)你的貓，也不要讓同學(xué)看到，知道嗎？”
戚余臣點點頭。
實際上，期末將近，一學(xué)期的課程進(jìn)入尾期，老師們幾乎不上課，課堂上不是做卷子，就是在講解試卷。
同學(xué)們被一打打的試卷消磨掉意志，戚余臣身上又沒有新的有趣事情發(fā)生。
他們壓根不屑找他麻煩，連個眼神都離懶得給。
倒是坐在他前面、那個之前提醒過他不要搭理同學(xué)要求的男孩，劉東，今天格外萎靡不振，接連被四個老師點名批評，嫌他上課沒有認(rèn)真聽講。
劉東在班里沒有朋友，無精打采一整天，也沒人問上一句：你怎么了？
他郁悶加倍，到了下午，轉(zhuǎn)頭收卷子的空當(dāng)兒，終于忍不住找上沉默寡言的后桌，神來一句：“戚余臣，我心情壞透了。”
戚余臣抬起頭。
劉東不太客氣：“你怎么不問問我，為什么心情不好？”
戚余臣照本宣科：“你為什么心情不好？”
“我老爸老媽可能要離婚了。”
對方老成地嘆息，托著下巴：“你知道什么叫離婚嗎？就是你爸你媽分開，找新的老婆、新的老公，然后重新——”
戚余臣：“知道。”
“……哦�！�
下課有十分鐘呢。
以前覺得好短好短，一場卡牌決斗玩不好。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漫長，窗外知——了——知——了——的鳴叫，拖沓得讓人難受。
“我老爸在外面養(yǎng)小老婆。”
劉東握著一支天藍(lán)色的圓珠筆，像天空的顏色，用力摁一下，咔噔，筆頭蹦出來。
“我老媽說，那個小老婆說不定要給我生弟弟�！�
咔噔，筆頭消失。
“要是她生了弟弟，就會跟我們搶老爸，搶走我家所有錢�！�
咔噔，筆頭出現(xiàn)。
“我老媽說我老爸有私房錢，很多，所以他們離婚，讓我跟著我老爸，看著我老爸，不準(zhǔn)他把錢給小老婆和野孩子�！�
咔噔。消失。
“還讓我處處找小老婆的麻煩，找我老爸麻煩。反正我才是我爸的大兒子，我爸對我挺好，舍不得打我�！�
咔噔。
“可是我不想這么干�！�
咔噔。
“他們大人好煩�！�
咔噔。
“要是我老爸老媽離婚了，你覺得，班級同學(xué)會笑話我嗎？”
咔噔。
“肯定會�！�
咔噔。
“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标悥|仰天感嘆：“為什么我今年才九歲，就這么煩啊？我真的可以長成大人嗎？不會半路被煩死掉嗎？”
咔噔咔噔咔噔咔噔咔噔。
頻繁地按壓，質(zhì)量低劣的筆無法承擔(dān)。
筆頭不期然僵在外面，涌出一小灘骯臟的筆水，染黑戚余臣來不及收起來得的試卷，正好吞沒他寫得端端正正的名字上。
“對不起啊，不是故意的�！�
陳東怔怔望著壞掉的筆，表情像是看到偉大的天空也會崩裂，復(fù)雜又新奇。
“喂，戚余臣——”
隔了一段時間，卡在上課鈴響起之時，他又一次喊起戚余臣的名字。
讓抽屜里的姜意眠感覺不太好。
戚余臣正徒勞地用橡皮擦，試圖擦掉那塊污黑，懵懂地應(yīng)了一聲：“我在的�！�
“戚余臣，幫我個忙唄�！�
果然，下秒鐘，那位深受家庭問題困擾的孩子，想也不想地提出，姜意眠想象里最為糟糕、過分的要求：“我受夠這些大人了，決定今晚就離家出走！”
“——你陪我一起唄？”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不，要，哇！臣臣你！不可以！答應(yīng)！
第67章
事件管理者（11）
戚小朋友沒有回絕陳冬。
意料之中。
不過前一天剛鬧過矛盾，今晚又要離家出走……
怎么想都不靠譜，姜意眠雙手搭在桌邊，眼看人類幼崽在剪好的紙條上一筆一劃寫下：
【敬愛的爸爸媽媽，你們教我，要有禮貌，要感恩。
劉東是我的同班同學(xué)，上個學(xué)期借過我一根黑顏色的蠟筆。
今天他的爸爸媽媽要離婚，他覺得很煩，希望我能陪他離家出走。
我們約好在一個廢棄公園見面，不可以告訴你們公園的名字，請不要擔(dān)心，我身上有錢。
如果他的爸爸媽媽一直不來找他，我會給他買面包，然后勸他回家�！萦喑��！�
一張超級正經(jīng)、邏輯清晰縝密的小學(xué)生紙條，小貓叼起就跑。
“小貓？”
貓一溜煙躲進(jìn)床底，松嘴，半個身體臥在紙條上，壓住。
兩眼在黑漆漆的床板下發(fā)著微光，一副‘絕對不會還給你’的護(hù)食樣兒。
戚小朋友無可奈何，只得重新劃線、剪裁好一張長方形的紙條……
小貓神出鬼沒，再次叼起就跑。
第三次……
一次兩次就算了，連續(xù)三次惡作劇般的行為。
不但人類幼崽端起大人的做派，嚴(yán)肅教訓(xùn)道：“小貓不可以故意搗亂�！�
并且收到來自系統(tǒng)的狂轟濫炸：【警告！警告！禁止妨礙主人公的人生關(guān)鍵事件發(fā)展！請使用事件管理者的能力合理游戲，絕對禁止違規(guī)操作，否則立刻視為任務(wù)失��！】
同時送來通知：【獲得線索碎片：離家出走�！�
不亞于當(dāng)面嘲諷：反正事件尚未收集完全，就算想通過管理者能力刪除，也是白想。
姜意眠：“……”
她來這里，為的就是收集事件，刪改事件。
以此改變戚余臣的人生，讓他獲得更為幸福的人生。
但假使一個版本的幸福，需要無數(shù)個版本的犧牲、痛苦、絕望。戚余臣本人會怎么選擇？
她無從詢問。
臺燈暖光下，故事主人公稚嫩的臉龐染上一層絨光，弧線溫軟，濃密的眼睫猶如展翅欲飛的蝶。
可惜飛不起來。
望著他，姜意眠會很清楚地想起事實：這一切都是游戲，是副本。
他是游戲里的人物。
她是純粹的挑戰(zhàn)者，一個過路的旁觀者，僅此而已。
既然不愿在此停留，便無權(quán)、也無能改變更多。
親眼看著戚余臣第四次寫好紙條，交代事情始末。
“喵�！�
真的不猶豫一下嗎？
姜意眠攔在他面前，試著提醒。
平日貓語十級、跨種族溝通毫無障礙的戚小朋友，偏偏這回歪著腦袋，產(chǎn)生誤解：“你也想去嗎？”
猶豫一會兒，他抱起小貓，打包加入離家出走行動。
姜意眠：被迫共犯.jpg
“爸爸……”
夜里七點，戚媽媽正在洗澡，客廳放著電視。
虛假的歡聲笑語之中，戚爸靠坐在沙發(fā)上，腦袋后仰，一條手臂蓋著眼，氣場消極而疲倦。
戚余臣走近兩步，小心地又喊一聲：“爸爸，我能去樓下玩一下嗎？”
戚爸扇了扇手，意思隨他去。
“謝謝爸爸�！�
茶幾上擺著一個新的煙灰缸，應(yīng)該是媽媽買的，塑料材質(zhì)，不會輕易被摔壞。
戚余臣放下貓，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筆，跪坐在茶幾邊，往紙條上添了幾筆，壓在煙灰缸下。
他起身，環(huán)顧一圈這個狹小又陰冷的家。
“再見，爸爸。”
爸爸沒有反應(yīng)。
“再見，媽媽�！�
媽媽被嘩嘩的流水聲占據(jù)聽覺。
小小的戚余臣轉(zhuǎn)身離開，一步一步黑暗里摸索著走下樓梯。
可能永遠(yuǎn)不會有人猜得到他現(xiàn)在的心情。
當(dāng)著爸爸的面，他在紙條背面補上的那句話是：
——如果爸爸媽媽覺得太辛苦，不要找我也可以。
謝謝。
對不起，我不是好孩子，沒有讓你們驕傲。
*
八點，兩位二年級小朋友在約定好的公園碰頭。
“這個公園死過人哦。”
走在黯淡路燈下，劉東打著手電筒，忽然陰森森地說起：“好久好久以前，有一個初中生死在這里，你怕不怕？”
夜里有些風(fēng)，戚余臣脫下校服外套包住貓，搖頭。
“真不怕？”有些不服氣，劉東指著前方，努力渲染恐怖氛圍：“他的身體被切成一百塊，全部扔在廁所門口的那個垃圾桶里，過了好多天才被發(fā)現(xiàn)，好多好多好多血，都流干了！”
夏風(fēng)拂面，戚余臣循聲望去，眨了眨眼。
荒廢已久的公廁，黑洞洞的入口仿若怪物張著血盆大口，內(nèi)里隱藏著無數(shù)邪惡怪獸，一手撕碎一個、一腳踩扁一個小學(xué)生。
沒能嚇住戚余臣，反而把自己嚇住的劉東一個激靈，拽住戚余臣，“停！不往里面走了，我們在這里扎營！”
“扎營？”
“對！”
劉東視線四顧，煞有介事地發(fā)令：“左前方……二十米，目標(biāo)滑梯，前進(jìn)！”
他拔腿就跑。
戚余臣不跑，背著小書包，抱著小貓，溫溫吞吞地跟上去。
滑梯是毛毛蟲的造型，中間一截隧道，外部封閉，左右通風(fēng)，劉東決定就把這里定為他們的秘密營地。
營地又臟又潮，戚余臣從書包里拿出毛毯，對折，鋪在地上，劉東立刻躺下去打個滾兒。
“你都帶了什么？讓我看看！”
搶過書包一看，里頭除了毛巾、洗手液，便是牙膏牙刷，沒有其他新鮮好玩的東西。
“什么啊，你帶這些干什么？”
劉東掃興地放下這個書包，打開自己的書包，一樣樣?xùn)|西往外拿。
兩包上好佳、兩瓶冰紅茶、蘋果味QQ糖、阿爾卑斯棒棒糖、咚之郎果凍……陀螺、游戲卡牌、飛行棋……
“看，我還偷偷拿了這個！”
神秘地招招手，他的書包內(nèi)層放著三四條粗細(xì)不同的金項鏈，宛如金燦燦的小龍胡亂纏著尾巴。
“這條我老爸的，這兩條我老媽�！�
劉東笑嘻嘻：“實話告訴你吧，我媽在外面也有小老公，她也快給我生弟弟了�！麄冊趺蠢舷胫艿�，明明我更想要妹妹好嗎？”
“反正他們都說金項鏈很貴，我拿走，就不怕他們不來找我。”
“要是他們真的不來找我——”
“金項鏈全送你，我去你家住一下也行吧？”
戚余臣一字一句認(rèn)真地回答，他不要他的金項鏈，只要爸爸媽媽同意，就可以住。
“你還挺有意思的�！�
劉東撕開一包薯條，塞給他，自己再撕一包。
戚余臣懵懵懂懂：“不奇怪嗎？”
“又奇怪又有意思啊，有什么關(guān)系？”劉東沒放在心上，隨口回答。
戚余臣慢慢哦了一聲，心里不太明白，為什么人們能夠很隨便地評價一個人，又很隨便地改變他們的評價。
不過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越來越多，所以習(xí)慣，也不做深究。
他低下眼眸，用身體擋住風(fēng)，將薯片遞到小貓面前。
小貓嗅了嗅，一口咬住，咔嚓咔嚓脆生生地嚼。
她看起來挺喜歡薯片，可小小的嘴巴邊吃邊掉，周圍碎末掉了一地，只有少之又少的部分成功吞進(jìn)肚子里。笨笨的。
戚余臣又拿一片抵在她的嘴邊。
“你家里還養(yǎng)貓��？”
劉東看得新奇，想伸手摸一摸。
結(jié)果手指還沒挨到小貓半根毛，被戚余臣猛一下反手打開。
“哇！”劉東抱著手吹氣，有點不高興：“我又沒有欺負(fù)它，你打得也太用力了吧？我手都紅了�！�
不料戚余臣比他更茫然無害，怔怔看著自己的手，那表情，活像看著別人的手一樣。
好半天后，他低聲道歉，而后支著校服外套，竟然像帳篷一樣藏住小貓，連看都不讓他看了！
“小氣鬼�！�
劉東嘟囔著，百無聊賴之際，第二次說起新的街道傳聞：“你知不知道魔鬼湖？”
戚余臣搖頭。
這家伙，好像說什么都搖頭，活像生活在童話故事里的小王子，什么都不懂。
“就是這個公園后面，有一個大大的湖，月亮形狀，本來叫做月亮湖�！�
“大家都說往這個湖里扔?xùn)|西——必須是你最最喜歡的東西——然后魔鬼會來到你的身邊�！�
“如果你扔的不是自己最喜歡的好東西，你欺騙魔鬼，魔鬼會趁你睡覺的時候一口把你吞掉；如果你沒有騙魔鬼，魔鬼就會為你實現(xiàn)一個愿望，什么都行，只要你說他就能實現(xiàn)�！�
“——可惜我沒有其他喜歡的東西�！�
“我喜歡我老爸老媽，但我又不能把他們?nèi)酉氯ィ缓笤S愿他們不要離婚，對吧？”
劉東好似被自己的設(shè)想逗笑，抱著肚子咯咯笑出聲。
戚余臣沒有說話。
隧道被沉默充斥，公園無比寂靜。
似睡非睡之間，劉東輕輕地問：“他們真的會來嗎？”
不知道在問誰。
至少戚余臣沒有辦法回答。
因為他也在想，他們，真的會來嗎？
*
躲在隧道里度過一夜，第二天，劉東發(fā)現(xiàn)一個重大失誤。
——他居然忘記偷老爸的舊手機！
糟了糟了。
這個年紀(jì)的小孩已經(jīng)從不少途徑了解到，這個世界上存在綁架、搶劫、拐賣之類許多險惡的事。
小孩消失不見，老爸老媽肯定要報警。
報警會招來警察叔叔，嚴(yán)厲批評他們離家出走的行為，然后告訴老師，老師告訴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