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到底都是見慣了大場面的,這兩位彼此都沒有任何不適,客氣地寒暄了幾句,倒是把孟硯青晾在一旁。
這么幾句談笑后,陸緒章看了眼孟硯青,不著痕跡地道:“過年后,一直想過來看看,結(jié)果騰不出功夫,這次也是亭笈有些換季衣服需要拿過來,我順便給他捎過來,回頭看看霍先生有時間的話,一起吃個便飯吧�!�
顯然,他這是含蓄替她解釋。
對此,孟硯青,一臉淡定。
這么說了幾句后,陸緒章也就順勢起身告辭。
霍君宜的視線一直追隨著陸緒章,看著他從容不迫地上了車,很有風(fēng)度地沖他們含笑頷首后,上了車離開。
他這才收回了目光。
孟硯青疑惑:“你怎么突然過來了?”
霍君宜看向孟硯青,他笑了下,溫聲道:“年前不是提起柏林樂團(tuán)的演出嗎,我拿到兩張票,正好回頭陪你一起過去�!�
孟硯青:“這次柏林樂團(tuán)的主創(chuàng)就住在首都飯店,我也算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從文化部負(fù)責(zé)同志那里拿到幾張票,好幾張呢,你的票送朋友吧�!�
霍君宜:“是嗎,那也行�!�
一時兩個人聊起來演出的時間,孟硯青聽著霍君宜的安排,自然意識到了,估計這一段他確實挺忙的。
她意識到了:“其實你如果忙的話,我自己去就是了�!�
霍君宜忙道:“不會,就是看一場音樂會而已,不至于忙成這樣,我肯定能騰出時間來陪你�!�
他看著她,默了下:“最近我事情比較多,可能忽略了你,這是我不好,不過忙過去這一陣就好了�!�
孟硯青看過去,看到了他眸底的誠懇和歉意。
她笑道:“沒什么,我也很忙,我不會在意這種事�!�
她略頓了頓,道:“至于緒章,過年時候他和亭笈過來了,我們一起過的年,但是過年后我們就沒見過了,這還是頭一次,他正好過來送亭笈的衣服�!�
霍君宜忙道:“你不用解釋,其實我明白�!�
他微抿唇,低聲道:“我不會多想,這其實也怪我,過年時候,我本來說要過來一趟,可惜回鄉(xiāng)下后,我要陪著我媽見見她的老朋友。最近我會盡量把工作計劃往前趕,等我騰出功夫來,會多陪陪你。”
孟硯青笑道:“好啊�!�
第82章
音樂會
孟硯青從宋主任那里得了十張票,拿了四張給王招娣她們,四個人很是受寵若驚。
“我們又聽不懂,去聽那個干嘛……”
“還是別浪費了,我聽說這票特別難得�!�
孟硯青卻道:“這是歐洲世界最頂尖的樂團(tuán),是世界級別的,是樂團(tuán)中的帝王,不要說在中國,就是在歐洲,在德國,很多人一輩子都可能沒有機(jī)會聽到的現(xiàn)場音樂會,你們錯過這次,以后應(yīng)該永遠(yuǎn)不會有機(jī)會了�!�
不光是因為條件限制,還因為這位偉大的音樂家已經(jīng)年邁,如果有一天這四個姑娘能走到一定位置,可以隨心所欲去德國聽音樂會,那這位指揮帝王估計也不在人世了。
四個人聽得面面相覷,最后胡金鳳說:“可是,我們也不懂吧……”
孟硯青笑道:“去了這種音樂會,不是讓你們?nèi)ヂ牰�,而是讓你們�(nèi)ハ硎艿�,這是人類藝術(shù)的最高境界,是觸及靈魂的音樂,你們只要放松下來,就能享受到。”
“這也是為了讓你們多長一些見識,見得多了,眼界開闊了,那整個人也就不一樣了。”
四個人多少明白了,一時自然感動不已。
她們知道孟硯青手中的門票有多金貴,那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必須有一定級別,有一定關(guān)系門路,才有機(jī)會拿到那么一張。
但是孟硯青直接拿出四張來讓她們?nèi)ヂ牎?br />
而孟硯青這么做,也只是讓她們“增長一些見識”而已。
當(dāng)下大家感激不盡:“嗯,那我們?nèi)ヂ牐ラL長見識�!�
孟硯青便把門票給她們,又大致給她們講了講音樂會禮儀:“這種頂尖大師,對音樂會禮儀要求會非常高,但凡有絲毫不合適的舉動,那都是對人家的不尊重。”
四個姑娘自然認(rèn)真聽著,不敢有絲毫大意。
她們在首都飯店見過那幾位音樂家,特別是打頭的那老頭,知道他一直繃著臉,看著脾氣很差,好像誰欠了他八百塊,所以自然小心著學(xué),生怕不尊重了他。
孟硯青對她們這么好,一則是以前大家處得還可以,二則其實也希望她們能多提升,以后如果有機(jī)會的話,體制改革后,也許她們也能幫襯自己。
畢竟她是要開門做生意的,必須安置一些自己的人來為自己沖鋒陷陣。
不過當(dāng)然這只是圖個長遠(yuǎn),也都是不一定的事。
這十張票,給了她們四張后,她自己留下來兩張,剩下的四張都給了陸亭笈,讓陸亭笈帶著同學(xué)去那。
當(dāng)提起同學(xué)的時候,孟硯青好奇起來:“碧梧最近忙什么?”
前幾天,寧碧梧也曾經(jīng)湊到她這里來過,和陸亭笈一起來的,還吃了飯,不過之后就不怎么見人影了。
陸亭笈道:“她好像談戀愛了。”
孟硯青詫異:“談戀愛了?”
陸亭笈:“是啊,和我們隔壁班的�!�
孟硯青擰眉。
她略想了想:“算了,都十五歲了,也不算太小了�!�
陸亭笈:“她當(dāng)然不小了,她什么都懂。”
孟硯青:“什么都懂?”
陸亭笈:“是啊!什么親嘴,什么牽手,她都懂。”
孟硯青:“……”
她深吸口氣,再次詳細(xì)問了下情況,確認(rèn)是隔壁班的同學(xué),這才略放心。
反正不是被那個羅戰(zhàn)松拐騙了就行,人家十五六歲小姑娘,情竇初開,悄沒聲拉拉小手,只要別太出格,那就拉去吧。
不過,她微挑眉,打量著兒子:“那你懂嗎?”
陸亭笈怔了下。
孟硯青好奇:“你有喜歡的女生嗎?”
陸亭笈想了想,才鄭重地得出一個結(jié)論:“我對她們沒有任何興趣”
孟硯青:“是嗎?”
兒子就這么不開竅?
陸亭笈:“我總疑心她們不好好刷牙�!�
孟硯青:“?”
*
陸亭笈到底約了幾個男同學(xué)一起過去聽音樂會,這幾個男同學(xué)其實也都是這個圈子里的,算是世交之家,倒是讓人放心。
至于王招娣幾個,她們一早就買了新衣服,鄭重其事地去參加這次音樂會。
孟硯青自然是打算和霍君宜一起過去,為了這個,她特意購置了新衣服。
不過讓孟硯青沒想到的是,就在那天早上,她突然接到了霍君宜的電話,他沒法趕過來了。
接到電話的時候,孟硯青才剛打扮妥當(dāng),化了淡妝,穿上了剪裁得體的羊毛裙,外面再搭上時興款式的大衣。
霍君宜聲音中滿是無奈和愧疚:“硯青,實在對不起,我也沒想到我媽的朋友突然過來,但是她和那位朋友多年不見了,她肯定很想見一面,那位朋友只停留在北京一天,她眼睛不方便,我不可能不陪著她去�!�
孟硯青:“嗯,我理解,阿姨不方便,你肯定得陪著。”
霍君宜:“我看看情況吧,也許我把我媽送過去,方便的話,我就馬上趕過去,第一場估計顧不上了,但是我應(yīng)該能趕上第二場�!�
孟硯青道:“不用了吧,你如果中途離開的話,放著阿姨一個人也不合適,對阿姨的朋友也不禮貌,你不要多想,阿姨朋友難得過來,你好好陪著她吧�!�
她又道:“我這里也沒什么,反正又不是小孩,我自己過去看就行�!�
霍君宜非常抱歉:“硯青,對不起,我知道這件事對你很重要,我也沒想到就這么趕上了,以后我會想辦法彌補(bǔ),陪你去看別的音樂會,可以嗎?”
孟硯青笑了:“就是一場音樂會而已,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你安心陪著阿姨吧�!�
霍君宜顯然是很愧疚的,不過那邊時間緊急,很快也就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后,孟硯青低頭看著手中的兩張票。
她當(dāng)然很希望去欣賞這場音樂會的,就如她和王招娣她們所說的,這可以說是人類最頂尖的交響樂藝術(shù),錯過這一次,也許這輩子就再也沒有機(jī)會了。
但是,現(xiàn)在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打算和霍君宜一起去看,結(jié)果突然她就這么一個人,感覺很沒面子……
這個時候臨時抓兒子陪自己也不太可能了。
霍君宜自然是有正經(jīng)理由的,不去看什么音樂會而是陪著媽媽,她能理解。
可她現(xiàn)在呢?
她看了看自己這精心的打扮,到底是拎著包來,準(zhǔn)備出門。
她也不是非要男人陪著她,自己也可以去欣賞音樂,況且已經(jīng)打扮得這么漂亮,沒必要因為任何事情影響自己心情。
她乘坐電車過去了體育館外,正好看到王招娣幾個興高采烈地過去,想了想,到底沒上去打招呼。
還是自己清凈著聽音樂吧。
當(dāng)下她略站在一旁,等她們過去
后,她才準(zhǔn)備過去檢票。
誰知道就在這時,陸緒章從旁邊過來,他蹙眉看著她:“霍先生呢?”
孟硯青乍看到他,也是一愣。
之后她才道:“他有事,不來了�!�
陸緒章:“哦?有事?不來?”
孟硯青:“人家有重要的事嘛,一個音樂會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這時候,旁邊又有人觀眾過來檢票,陸緒章將她拉到了一旁角落。
他不太茍同地道:“說好他陪你,結(jié)果說不來就不來?他不知道你很喜歡嗎?”
孟硯青便笑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欣賞音樂是一件很個人的事情,我也不是說非要人陪著吧,他來了,我還得分心呢,他不來我正好沉浸在音樂中!”
陸緒章眉眼輕動,卻是看透她的眼神。
孟硯青聳了聳鼻子,有些無奈:“其實我現(xiàn)在想得很明白了,他來了,他也未必和我一樣欣賞,如果不能一起欣賞,彼此想法不同,那還不如各自聽各自的�!�
陸緒章定定地看著她:“但是兩個人一起聽,還是比一個人聽好吧?”
孟硯青狐疑地看著他:“所以?”
陸緒章:“我相信這是柏林樂團(tuán)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來中國演出,往前百年,往后三十年,這都將是中國最頂尖的交響樂現(xiàn)場了,這么美妙的一刻,一個人坐在那里欣賞,有什么意思呢,我陪你去�!�
孟硯青聽著,拒絕道:“算了吧,這樣不合適�!�
陸緒章:“嗯?怕他多想?他都放你鴿子了,你竟然還顧慮他的感受?”
孟硯青:“那倒也不是�!�
陸緒章挑眉:“哦,怕我影響你的風(fēng)評?”
孟硯青:“差不多吧,再說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覺得一個人挺好的�!�
陸緒章:“你覺得挺好,我不覺得好,我就想陪著你�!�
說著,他直接道:“你先等幾分鐘,我馬上就回來�!�
孟硯青:“你去哪兒?”
陸緒章:“聽話,等會。”
說著,他就走了。
孟硯青只好在那里等他下,反正時間來得及,很快,他回來了,卻是道:“走吧,我?guī)氵M(jìn)去�!�
孟硯青便拿出手中的票。
陸緒章卻笑道:“不用,我找人安排了下,很隱秘的座位,我們從別的路進(jìn),不需要票�!�
孟硯青:“?”
陸緒章笑看她:“免得別人看到我們,偷偷地去看�!�
孟硯青:“……”
陸緒章黑眸含笑:“別人認(rèn)出來,我倒是不怕,只是怕你不高興�!�
孟硯青:“對,我怕你帶累了我的名聲�!�
畢竟如果讓外人看到他們這樣,難免多想,說不得多出許多傳聞,如果萬一陸緒章父親知道了——
她突然想到了:“父親他老人家那里你怎么說的?”
陸緒章:“先瞞著吧,這種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說,怕驚嚇到人家,再說萬一他知道了,你明白他的�!�
孟硯青自然知道,如果公公知道了,先來一個大驚嚇,如果不能接受那就麻煩了,能接受的話,必然要求他們在一起。
孟硯青:“還是盡可能瞞著吧�!�
陸緒章:“嗯,萬一瞞不住就再說�!�
孟硯青突然想到,笑看著他:“這些年,父親也不少催你再婚吧?”
陸緒章神情略頓了頓,之后嘆:“倒是也沒催,但他的心思我明白,所以我的許多麻煩都來自他,他是樂見其成的�!�
孟硯青倒是大概明白,之前陸亭笈說的“雜七八雜跑過去討好的”,那自然都是來自老人的默認(rèn)。
她笑道:“也沒什么,反正你習(xí)慣了。”
陸緒章輕哼:“我看你很幸災(zāi)樂禍�!�
孟硯青:“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進(jìn)場吧?”
陸緒章抬腕,看了看時間:“我安排的是二樓的座位,靠前排,但比較隱蔽,我們晚一些,等一樓大部隊都就緒,我?guī)銖暮竺孢M(jìn)去�!�
孟硯青:“突然感覺有些偷偷摸摸的�!�
陸緒章笑看她:“就像小時候偷偷去看電影?”
孟硯青:“有點吧�!�
那時候,她不太愛上學(xué),喜歡逃課,陸緒章便陪她逃課,兩個人從圍墻那里翻出去,然后跑去電影院看電影。
后來電影院的電影都看差不多了,沒什么意思,陸緒章就從陸老爺子單位偷拿了那些老放映磁帶,找那里的放映叔叔幫著放外文電影,兩個人就這么偷偷摸摸的,差點把那里私藏的電影都看遍了,那都是一些絕對不可能對外公開放映的影片。
所以他們兩個接觸到的外面世界遠(yuǎn)比一般孩子要多。
陸緒章笑望向那邊走廊:“好,時間差不多了,我們現(xiàn)在進(jìn)去,最佳時機(jī)�!�
孟硯青點頭:“走。”
陸緒章便領(lǐng)著她,從后門過去,那后門是很狹小的門,平時可能是員工出入通道,略有些陳舊,通道也很暗。
陸緒章便伸手,虛扶住她,壓低聲音道:“有點黑,你小心臺階�!�
孟硯青:“嗯�!�
陸緒章便不再說話了,和她一起走過那通道。
通道中光線昏暗,隱隱可以聽到墻那邊音樂會前的喧囂聲,不過兩個人卻很安靜,都沒說什么話,就這么靜默地往前走。
孟硯青便覺得,一切都是很自然的,純潔的,美好的,不摻任何雜質(zhì)。
就像回到了童年,他們一起逃學(xué),一起頑皮,一起去偷偷看那些大人不允許看的,放肆而恣意地叛逆著。
兩個人走到通道盡頭后,音樂會的喧囂聲變得很大了,陸緒章觀察了下外面情況,卻見現(xiàn)場氛圍并不好,有人在走進(jìn)走出,還有人抽著煙站起來。
如今的國內(nèi)畢竟不懂西方樂團(tuán)演出的禮儀,也不明白這種頂尖樂團(tuán)的傲氣,一起都顯得很隨意。
那路德維希顯然是惱了,他怕是沒見過這么不懂演出禮儀的觀眾。
終于,在一個觀眾站起來晃悠著發(fā)出很大的腳步聲時,他怒不可遏地瞪著對方,用指揮棒狠狠的指著那觀眾。
這么一來,全場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那觀眾,那觀眾也是嚇到了,連忙蹲了下來。
陸緒章微挑眉,壓低聲音,耳語道:“我們從后面進(jìn)去,別人不會注意到。”
孟硯青用口型道:“好�!�
當(dāng)下兩個人悄沒聲地從那通道出去,之后,略彎著腰,走過無人注意的角落,終于不著痕跡地磨蹭著到了他們的座位上。
坐在座位上后,孟硯青便覺得太好了,這座位絕對是貴賓席位,角度奇佳不說,關(guān)鍵是還有遮擋,別人很難注意到他們。
孟硯青笑望向陸緒章,眉眼間都是贊賞。
陸緒章用口型道:小事一樁。
音樂會幽幽的白光下,她看著他那優(yōu)雅的側(cè)顏,突然想起剛才兩個人貓著腰跑進(jìn)來的樣子。
她略湊近了他,低聲道:“你說,如果剛才有人看到,或者有記者把我們的樣子拍下來,那該怎么辦……”
陸緒章黑眸含笑:“也沒什么,大不了丟人現(xiàn)眼,臉皮厚點就行了�!�
孟硯青看他那樣子,突然想笑,但這時候音樂馬上要開始了,她又不好笑出聲,只好拼命憋著。
陸緒章便用指尖輕叩了下她手背,那意思是差不多得了。
孟硯青這才忍下來,抿著唇壓住笑,正襟危坐欣賞音樂。
此時,場上這位指揮皇帝路德維希打出了第一拍,于是隨著這第一拍,柏林樂團(tuán)那華麗的美聲便瞬間淹沒了整個場館,這是莫扎特的第三十九交響曲,大樂隊大氣派,美輪美奐,那是平時聽磁帶完全無法比擬的震撼。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平靜地欣賞著這一生都難得聽到的美聲。
不過孟硯青也發(fā)現(xiàn),或許是因為樂隊整體的情緒問題,她可以感覺到,整體演奏水準(zhǔn)好像并沒達(dá)到路德維希的最高標(biāo)準(zhǔn),發(fā)揮上略欠缺——當(dāng)然,這是在場大部分觀眾聽不出來的,也只有部分專業(yè)人士能感覺到。
上半場結(jié)束,中場休息期間,陸緒章側(cè)首,低聲問:“要喝點水嗎?”
孟硯青:“算了吧。”
這音樂會外面是有類似火車上面餐車的小推車的,可以買到各種飲料果汁,但是她不想跑出去,更不想讓陸緒章跑出去引人注意,好不容易偷偷摸摸跑到這么隱蔽座位的。
陸緒章卻略探身出去,打了一個手勢。
于是孟硯青便看到,寧助理彎著腰過來了,之后把兩瓶飲料遞給了陸緒章。
寧助理沒敢說什么,把飲料遞上來后,便低眉撤退了。
孟硯青:“……”
敢情還潛伏了一個打掩護(hù)的。
陸緒章:“一瓶檸檬蜂蜜水,一瓶冬瓜汁,你喝哪個?”
孟硯青:“冬瓜汁吧�!�
不過她很快道:“還是檸檬蜂蜜水吧�!�
陸緒章微挑眉,之后把檸檬蜂蜜水遞給孟硯青,他自己打開了冬瓜汁。
兩個人喝著水,陸緒章笑問:“覺得如何?”
孟硯青:“好像欠了一點。”
陸緒章:“國內(nèi)這些年就沒見過這種陣勢,初來乍到的,難免不適應(yīng),其實你看這一場下來,場上氛圍好多了,懂的不懂的全都安靜了,我估計下一場效果會很好�!�
孟硯青贊同:“指揮皇帝就是指揮皇帝,人家的傲氣是有才氣打底的,哪怕大家不懂,也能被他的音樂征服�!�
人類是偉大的,用乏味的金屬和呆板的木器制造出精巧的樂器,又用這樂器交織演奏出華麗震撼的音樂,這種交響樂的排場,這種偌大體育場被音樂充盈包圍的效果,足以震撼全場。
陸緒章:“這些現(xiàn)在在國內(nèi)還是陽春白雪,估計過幾年就好了。”
孟硯青點頭,之后想起兒子,她探頭往下看了看,不過人太多了,密密麻麻的,根本看不到。
陸緒章知道她的心思:“不用理他了,這么大了,還要我們惦記著嗎?”
孟硯青聽他那語氣,瞥他一眼,不過倒也懶得教育他了。
他們父子看來關(guān)系就這樣,沒指望了。
這么說話間,下半場開始了。
下半場是勃拉姆斯第一交響曲,或許指揮皇帝的情緒已經(jīng)完全到位,全體樂團(tuán)成員也已經(jīng)被調(diào)動起來,樂團(tuán)把那獨步天下的高超技藝發(fā)揮得淋漓盡致,美輪美奐的交響曲裹挾著飽滿激昂的情緒,排山倒海而來。
那是細(xì)膩柔軟的,也是濃烈熾熱的,豐滿宏偉到填滿每個人的心。
而最后的阿爾卑斯牧牛調(diào)更是攝人心魄,和那清朗如水的弦樂交響輝映,隨著路德維希高高揚(yáng)起的指揮棒,這場交響樂曲被推向了最高潮。
孟硯青下意識抬起手,握住了陸緒章的。
陸緒章沒說話,反握住她的。
這時候,余音繚繞中,體育館里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全體觀眾,那些懂音樂不懂音樂的,全都被震撼到了,很多人都流淚了。
兩個人走出體育館,走出了那片喧囂,在那火紅的海棠樹下,他用很低的聲音問:“在想什么?”
孟硯青笑道:“活著很好。”
陸緒章沉默了會,才道:“要不要和我說下?”
孟硯青:“嗯?”
陸緒章溫柔地看著她:“想聽你說說那些年的事。”
他知道,她一直有所隱瞞。
也許并不是刻意隱瞞,她只是不愿意詳細(xì)地描述她曾經(jīng)的痛苦罷了。
可是從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他能感覺到。
比如過年時候的煙火,她那么害怕,他都不敢想象她是怎么熬過那十年。
孟硯青自然明白陸緒章的意思。
她略抿唇,輕笑了下,望向遠(yuǎn)處的天空。
日頭已經(jīng)西墜,壯美的霞光四溢開來,這座城市仿佛被鋪上了一層艷麗的織錦。
她笑著道:“其實也還好,沒有饑餓,沒有寒冷,沒有聲音,隨風(fēng)飄蕩,來去無蹤。”
陸緒章微抿著唇,神情略顯蒼白,一雙幽深的眸子就那么安靜地注視著她。
孟硯青安慰道:“也沒什么,我并不覺得痛苦,只是有時候,我會想起以前。”
陸緒章聲音壓抑:“你會想起什么?”
孟硯青:“你說你要學(xué)好那首月光奏鳴曲,可惜你一直學(xué)不好,我想著,如果我還活著,定是要拿著小鞭子天天抽打你,非讓你學(xué)好不可�!�
陸緒章聽這話,沉默了很久,才笑了。
他低聲喃喃地道:“是,沒有你,我什么都學(xué)不好�!�
第83章
我就不適合你
這次樂團(tuán)的演奏非常成功。
在后來很多音樂專業(yè)人士的回憶中,都不無感慨地提及,說他們在許多年后才意識到,這是他們這輩子聽到過最精彩的演出。
體育館的掌聲長達(dá)二十分鐘而不歇,不過此時年邁的路德維希早已立下規(guī)矩,不會加演,他只是過去謝幕。
不過顯然,觀眾格外的熱情也并沒有讓路德維希寬慰,他謝幕后,便匆忙趕回去首都飯店了。
按照流程,送花籃的禮儀小姐上臺準(zhǔn)備給大師鮮花,卻發(fā)現(xiàn)人不見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流程怎么走下去。
當(dāng)晚,孟硯青過去首都飯店時,也順便問了問王招娣她們,她們一個個都激動得要命,說她們明明不懂音樂,但是聽了后,覺得自己的心都在跟著震蕩,激動得要命,就好像自己在海水中被激烈沖刷,心會隨著那音樂起伏。
姑娘們七嘴八舌地感慨著,分享她們的感受,孟硯青安靜地聽著。
其實一個人可以一輩子不去欣賞那些美好,這也沒什么,但是如果恰好有機(jī)會,欣賞下,從而留下一個這輩子難以忘懷的回憶,也是很不錯的。
聊了幾句后,彭福祿卻匆忙趕過來了,他央求道:“硯青,我記得你外語很好,能不能臨時救救場,幫襯下?”
孟硯青疑惑:“怎么了?”
彭福祿這才說起來,原來今晚是演唱會慶功宴,除了柏林樂團(tuán)的成員外,還有文化部領(lǐng)導(dǎo)以及國內(nèi)一些知名音樂學(xué)家,場面很大。
柏林樂團(tuán)的成員都不懂中文,他們會一些英文,但是不太好,現(xiàn)在飯店配的翻譯根本不夠,彭福祿對晚上場面不太放心。
“本來他們就是唱戲的,咱管他們干嘛,可這不是今晚領(lǐng)導(dǎo)都在,也不能太跌份�!�
孟硯青聽了,當(dāng)即答應(yīng)了,彭福祿自然感激不盡。
當(dāng)下孟硯青便換了一身略正式一些的套裙,之后準(zhǔn)備過去宴會廳,誰知道走到那里,恰好看到了慧姐。
顯然晚上的宴會,慧姐她們會進(jìn)行招待,她正帶著服務(wù)員準(zhǔn)備進(jìn)場。
眾服務(wù)員看到孟硯青,自然是敬佩羨慕,她們知道孟硯青現(xiàn)在承包了東柜臺,成了老板,聽說生意特別好,算是發(fā)了大財。
她們偶爾路過那里,也見過那個掌柜胡愛華,挺能干的一個人,誰知道已經(jīng)是孟硯青的屬下了。
不過這其中自然也有不太服氣的,會覺得孟硯青走了狗屎運(yùn)的。
對此,孟硯青是理會都懶得理會。
那些服務(wù)員各自進(jìn)場后,慧姐卻慢走了幾步。
待到大家都離開,慧姐才看向孟硯青。
迎著慧姐的目光,孟硯青笑了:“今天我是會場的翻譯,我們又能共事了,真巧�!�
慧姐打量著孟硯青:“你去欣賞這次的音樂會了?”
孟硯青頷首:“是,恰好得了門票,便去聽了�!�
慧姐:“感覺如何?能聽懂嗎?”
孟硯青聽這話,卻是笑著道:“有些音樂之所以能久經(jīng)不衰,不是因為他們多高級多復(fù)雜,而是因為聽了后讓人有所感觸,能打動人的心,哪怕是一個不懂音樂的普通人,都會被觸動�!�
她笑望著慧姐:“所以慧姐,根本不存在聽不聽得懂。”
慧姐微瞇起眼睛:“你好像永遠(yuǎn)能口若懸河,說出一堆道理來,怪不得,能讓陸同志陪著你去聽音樂。”
孟硯青聽這話,明白了:“是,陸同志帶我去聽音樂會,座位都是貴賓專座,視野好,音效好,而且他還從旁幫我講解,他真是一個不錯的人,溫柔體貼�!�
她嘆了聲:“沒辦法,誰讓我這么口若懸河,總是能說出一番道理來,陸同志當(dāng)然對我青睞有加�!�
慧姐那臉色便變得非常難看,她盯著孟硯青,有些艱澀地說:“你們在一起了?”
孟硯青笑了聲:“慧姐,你在首都飯店這么多年,見識得多了吧,跳舞的唱歌的,男女手拉著手跳個舞,并不能說明什么,至于一起欣賞一場音樂會,怎么了,看到別人挨得近就覺得人家在談對象?還是說——”
她略有些嘲諷地道:“你太渴望和陸同志在一起了,嫉妒已經(jīng)蒙蔽了你的眼睛?”
她笑著道:“我可以直接告訴你,我和他暫時沒有在一起的想法,我們就是默契,就是想牽著手一起欣賞音樂,這是一件彼此都覺得很美好的事情,并不一定非要和愛情婚姻有關(guān)系。不過就算我和他不在一起,你也沒有機(jī)會,你就算在他面前第一百次走過,他也不會多看你一眼�!�
慧姐咬牙,攥緊了拳頭。
孟硯青盯著她,眼神泛冷:“以為自己特別優(yōu)秀,是不是?你確實足夠優(yōu)秀,你也一直在努力讓自己優(yōu)秀,但是在你心底,一直有道陰影,是不是?因為你覺得自己是正直善良的,偏偏那道陰影一輩子籠罩著你,讓你走不出去�!�
慧姐聽這話,神情震撼,她用一種懼怕的眼神看著孟硯青:“你,你在說什么?”
她整個人瑟瑟發(fā)抖。
孟硯青嘲諷一笑,之后徑自離開。
慧姐卻是臉色慘白,怔怔地盯著孟硯青的背影,整個人幾乎站都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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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硯青明白,慧姐不會來進(jìn)行晚上的現(xiàn)場服務(wù)工作了,她估計嚇得不輕。
果然,另一位大領(lǐng)班替換了慧姐,說是慧姐臨時不舒服。
對此,孟硯青毫無反應(yīng),依然恪盡職守,盡著她的工作本分。
這慶祝宴席大概有四百多人,擺了三十桌,在首都飯店算是一個小型宴會了,不過因為都是外國人,到底是動用了金班的服務(wù)員來招待。
文化部領(lǐng)導(dǎo)進(jìn)行了講話,也對路德維希鄭重表示了欽佩和感激,路德維希微頷首,抿著唇,神情略顯冷漠,勉強(qiáng)禮貌頷首示意。
領(lǐng)導(dǎo)見此,也是沒辦法,畢竟人家樂團(tuán)的主創(chuàng)現(xiàn)在還在瑞士的醫(yī)院等著做手術(shù),樂團(tuán)和航空公司估計接下來還得打賠償官司,就這種情況,大家只能彼此敷衍敷衍,客氣著好歹把這事給支應(yīng)過去。
他只好迅速進(jìn)入下一個環(huán)節(jié),是由音樂學(xué)院的教師和學(xué)生現(xiàn)場獻(xiàn)奏,這其中包括一些中國傳統(tǒng)樂器,二胡、琵琶和古箏等。
到了這個環(huán)節(jié),路德維希很專注,他微側(cè)著臉,凝神傾聽著,偶爾也會問幾個問題,顯然他對那二胡很感興趣,還特意問了《二泉映月》相關(guān)的問題。
這么聊著的時候,路德維希突然看到了一旁的貝森多芙鋼琴,他便好奇地起身,走到那架鋼琴前,仔細(xì)看了看,之后道:“這架鋼琴太棒了,果然不虧是維也納之聲,只是可惜,如此完美的一架鋼琴,竟然被閑置。”
他說的是德語,旁邊翻譯在翻譯過后,在場領(lǐng)導(dǎo)以及國內(nèi)音樂學(xué)家,都略有些尷尬。
他們確實不知道這架鋼琴的情況。
路德維希憐惜地?fù)崦^那琴鍵,用德語嘆道:“高貴的皇室鋼琴淪落到這片土地,你注定被閑置,你鋒利的刀刃終將生滿銹跡,你最終將靜寂無聲地走向你的墳?zāi)梗愕牟湃A永遠(yuǎn)不會為人所欣賞�!�
翻譯聽了,一愣。
這話分明是在說這鋼琴淪落到中國委屈了它,作為一名翻譯,這種話他一時不知道怎么翻了。
但是旁邊領(lǐng)導(dǎo)在看著他,他只好含糊地大致說了下,雖然他說得含蓄,但是在場眾人卻都明白了這其中意思。
大家臉上就有些難堪了。
文化部同志為了招待他們,已經(jīng)求爺爺告奶奶在首都飯店拿到十個房間,之后又前后奔波,把心都掏出來了。
那飛機(jī)場舷梯的事故是意外,誰都不想,這也是沒辦法的。
但是任憑他們掏心挖肺地招待,人家到底是看不上,神情一直是冰冷傲慢的,眼睛一直是目無下塵的,甚至他還聽說,這路德維希已經(jīng)放出話來,說這輩子再也不會來中國了。
有種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感覺。
大家都訕訕的,當(dāng)然也有音樂家上前,想干脆彈一把那鋼琴,給那路德維�?纯础�
不過仿佛又沒什么意思,他們特意去彈,很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仿佛更證明了,為了不讓人家說道才去彈這鋼琴的。
就在大家都很是尷尬的時候,就聽得一個聲音道:“路德維希先生,你可能對這架鋼琴有所誤解�!�
這聲音清涼好聽,聽得眾人全都下意識看過去。
卻見那是一位女同志,穿著羊毛套裝,中規(guī)中矩的,不過卻格外漂亮,漂亮得有些過于出挑了。
不過她胸口的名牌,似乎是一位翻譯人員?
在場諸位音樂家們疑惑,這位翻譯是要做什么?
文化部領(lǐng)導(dǎo)見此,微皺眉:“這?”
旁邊王經(jīng)理也在現(xiàn)場,他看到孟硯青這么走出來,也是心里一個突突。
這位姐不是一時來幫忙當(dāng)翻譯的,她又要干嘛?
孟硯青笑著上前,用中文,不亢不卑地道:“路德維希先生,你好,我是首都飯店的翻譯人員,這架鋼琴在我們飯店已經(jīng)放置很久了,我們員工們都很喜歡,偶爾也會彈一彈,所以,這并不是先生所說的無人賞識�!�
工作人員平時隨便彈?
文化部領(lǐng)導(dǎo)一愣。
王經(jīng)理心里一驚,這孟硯青可真能吹!
那路德維�?粗铣幥啵煌谠趫銎渌�,他的眼中有一種異樣的冷靜。
他疑惑:“她在說什么?”
孟硯青便用德語,清楚地將自己的話重復(fù)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