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蒼白?的臉上,原本那雙又大又圓的杏眼,此刻布滿了血絲,眼神?空洞、面無表情。
當(dāng)晚,水衣便發(fā)起了高燒。
不僅人一直昏迷不醒,還總是說些胡話。
水父見喂了幾幅藥卻沒效果后,便懷疑兒子是不是撞到了什么東西。
遂即便托人去?隔壁村請神?公來看。
神?公被請來后,先是掰開水衣的雙眼,看了下眼底。
接著又接連看了他的十根手?指與腳趾。
最?后去?讓水父找一顆雞蛋來。
水父在一個(gè)破舊的瓦罐里,掏出了家中唯有的一顆雞蛋。
這還是那次水衣傷了腿,用姜輕霄給?的錢買來的。
原本他打算留著到兒子生辰的時(shí)候再?煮給?他吃的,眼下卻不得不拿了出來,以解燃眉之急。
神?公接過水父手?中的雞蛋,邊念著咒語邊將雞蛋從?上到下,從?前往后地在水衣身上滾了一圈。
最?后,將雞蛋磕開,打進(jìn)了碗中。
看到碗中蛋黃上浮現(xiàn)的圖案,神?公皺起了眉。
抬頭看向面前憂心忡忡的水父,緩緩說道:“你兒子這是得罪了蛇妖,被它給?報(bào)復(fù)了啊�!�
聞言,面前的男人一僵,隨即紅了眼,焦急地說道:“那怎么辦啊大師,我求求你救救我家水衣,求求了�!�
說著,便朝神?公跪了下來。
神?公與他有幾分交情,隨即扶住了水父的手?臂,寬慰道:“其實(shí)也沒多難辦,這條赤練蛇道行不深,買些好酒好肉到山上,再?好好地給?人家賠禮道歉,也就沒事了。”
“不過......”
他說著,皺起了眉,看著蛋黃上那條紅黑相?間?的小花蛇,嘆了口氣對著水父言道:“不過蛇這類妖物,報(bào)復(fù)心極重,能?避開就別輕易招惹�!�
“依我看,這幾日?你家孩子需得吃點(diǎn)苦頭。”
聽聞此事有辦法可?以解決,水父如釋重負(fù)地松了口氣,將神?公客客氣氣地給?送走了。
回?到屋中,水父看著躺在炕上,昏迷不醒的兒子,蒼老的面上滿是疲憊,深深地嘆了口氣后,從?炕底中扒出了一個(gè)灰撲撲的小木盒。
小心翼翼地打開后,看著里面滿滿的一盒銅錢,咬了咬牙后又合上了。
那是他辛苦為水衣攢下的嫁妝,無論如何是不能?動的。
水父拖著陣陣發(fā)疼的右腿,又來到了炕的另一邊,拿出了被一團(tuán)破布包裹著的物什。
待一層層打開后,里面是一只黯淡發(fā)黑的銀鐲。
是水母生前,打來送給?他的。
也是唯一留給?他的東西。
水父伸出粗糙的手?指,愛不釋手?地來回?撫摸著那只銀鐲,渾濁的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
他強(qiáng)忍著心酸的哭聲,怕驚醒炕上的兒子。
待哭夠之后,水父才顫巍巍地站起,將銀鐲裝進(jìn)了自己的里衣,又系緊了胸前的盤扣后,轉(zhuǎn)身出了門。
可?縱使按照神?公說的,水父上山又是好酒好肉地招待,又是磕頭賠禮認(rèn)錯(cuò)后,水衣也過了四五日?才好。
那段時(shí)間?里,少年?白?日?昏迷不醒,夜晚便開始折騰起水父來。
猩紅著一雙眼睛,流著涎水大吼大叫不說,還總是什么衣服也不穿,在地上如蛇一般扭動爬行。
口中發(fā)著嘶嘶嘶的聲音。
將水父嚇得不輕,可?又不敢聲張,怕周圍人闖進(jìn)來看到他這樣后,毀了兒子的名聲。
只能?一邊阻止著他跑出屋子,一邊不斷哀嚎著哭自己命苦。
直到第五日?,水衣的情況才漸漸好轉(zhuǎn)。
少年?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時(shí),一下便瞧見了身側(cè)面容憔悴、頭發(fā)花白?的父親。
他出聲喊了句‘阿爹’。
嗓音嘶啞,仿佛一張破布,被陡然?地從?中撕開。
水衣驚愕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嚨,這時(shí)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臂上傷痕累累不說,身上更是不著寸縷。
水父被聲音吵醒,睜開眼看到兒子醒來后,下意識地朝后踉蹌了一下,害怕地跌坐在了地上。
待水衣又喊了他一聲‘阿爹’后,方?回?過神?兒來。
當(dāng)即抱著神?情恢復(fù)了清明的兒子,痛哭出聲。
隨后,水父邊哭邊將這幾日?在他身上發(fā)生的事情大致講了一遍。
待聽到自己得罪的是蛇妖后,少年?驚恐異常的同時(shí),眼前陡然?地劃過了柳驚絕的臉。
以及對方?望向他時(shí),那又冷又利的眼神?。
原先,水衣覺得那眼神?可?怕的同時(shí)還有些莫名的熟悉。
現(xiàn)在才陡然?驚覺,那時(shí)柳驚絕的眼神?,與他無意間?踩碎了一窩蛇蛋,又被恰好捕獵回?來的公蛇撞見時(shí),那怨毒冰冷的眼神?,一般無二。
想到這兒,少年?的心驀地顫了一下。
心中驚怕不已的同時(shí),越來越多的激動與興奮排山倒海般向他襲來。
仿佛原本堅(jiān)不可?摧的壁壘被他終于敲開了一個(gè)小角,里面投射出的光芒與希望,輕易便引燃了他的理智。
水衣驀地攥緊了父親的手?臂。
眼圈逐漸發(fā)紅,神?情偏執(zhí)又瘋狂。
不住地喃道:“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他是妖!
他說著,不顧身旁父親驚疑的目光,克制不住地笑出了聲,額角青筋畢現(xiàn)。
爬滿了紅血絲的眼眸中,滿是嫉毒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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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沐浴完畢的女人一進(jìn)屋,便見榻上的青年?手?中正?捏著一方?巾帕把玩。
姜輕霄一眼便瞧出了那是自己前些日?子,遞給?水衣擦眼淚的巾帕。
她擦干頭發(fā)后,將濕透了的布巾搭在了一旁,順勢坐在了塌邊。
隨意問道:“這巾帕是水衣送回?來的?”
聞言,青年?神?情自若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姜輕霄微挑了下眉,“我見他前幾日?還塞在前襟處,本想著直接送給?他了呢,畢竟只是一塊巾帕......”
誰知她話還未說完,便被青年?驀地抱緊了她的手?臂,俊臉罕見地嚴(yán)肅了起來。
“不要,妻主只能?送東西給?阿絕!”
姜輕霄聞言一愣,少頃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捏了捏青年?挺翹的鼻尖。
笑著言道:“你啊你,怎么連小孩子的醋你都吃�!�
誰料青年?微微撤頭,接著一口便咬住了面前女人的食指。
軟熱柔韌的舌,瞬時(shí)便纏了上來,還不時(shí)地吮吸著。
柳驚絕嗔了姜輕霄一眼,輕哼了一聲。
含混地言道:“我不僅愛吃醋,我還更愛吃妻主呢!”
說罷,便一把將人帶上了榻。
女人剛剛沐浴過,周身還繚繞著清新潤潮的水汽,傾壓下來時(shí),如撲面的濛濛春雨,輕易便濡濕了柳驚絕的心。
遠(yuǎn)處,灼灼燃燒的蠟燭,不時(shí)爆出噼啪的響聲,隱約地映出榻上兩道糾纏的人影。
久久未息。
......
陽光和煦的小院里,姜輕霄抱著懷中的青年?,邊曬太陽,邊倚在躺椅上翻看著手?旁的那一沓書。
是柳驚絕見村長夫郎要去?桐鎮(zhèn)探親,托他從?桐鎮(zhèn)買回?來的育兒書。
厚厚的一摞,少說也有十幾本。
姜輕霄隨意地翻看了幾下,拿開最?上面的《聲律啟蒙》《三字經(jīng)》《弟子規(guī)》等常見幾本的幼兒啟蒙書后,神?情驀地僵住了。
片刻后,她抿了抿唇,看著手?中的這本被特意制成黃色封皮的《貪歡夜闕》,默了聲。
“唔,妻主是不喜歡這冊嗎?”
懷中的青年?見狀,連忙撐起了身子,熟門熟路地抽出了最?底下的一本。
眨著那雙澄澈的柳眼,煞有介事地向她介紹道:“這里還有一本,妻主瞧瞧喜不喜歡......”
僅略略一翻,姜輕霄便被書中那精美彩印的圖畫炫得頭暈眼花。
好半晌,她無奈地輕笑,傾頭朝青年?殷紅柔軟的唇瓣上咬了一口。
嘆氣道:“這就是你口中的育兒書?”
聞言,柳驚絕羞澀地舔了舔唇,又回?親了她一口后,振振有詞地講:“唔,這是育兒前的資料書,也很重要!”
“油嘴滑舌。”
姜輕霄笑著如是評價(jià)。
誰知柳驚絕卻微微鼓嘴,反駁道:“不,是香唇蜜舌�!�
聞言,女人輕挑了下眉,哦了一聲。
下一刻,青年?便主動湊了上來,微微啟唇,讓姜輕霄能?清晰地瞧見里面露出的一抹殷紅柔軟。
對著她發(fā)出邀請,“是真的,妻主要不要來嘗嘗?”
對這種請求,姜輕霄一向來者不拒。
隨即垂下頭,二人便就這這個(gè)姿勢細(xì)細(xì)密密地親吻起來。
她先與他唇瓣相?貼,輕輕地摩挲,隨后微微啟唇,含住了柳驚絕的下唇細(xì)細(xì)地吮,繼而伸出舌尖耐心地描摹了一遍青年?唇瓣的輪廓后,又用牙尖輕噬他飽滿的唇肉,慢慢咬、寸寸磨,玩得不亦樂乎。
柳驚絕抬頭迎她,只覺得被那種酥麻微痛的感覺折磨得心癢難耐,他微微啟唇,呼吸炙熱潮濕,迫切地想要更多。
可?女人仿佛沒有注意到一般,仍寵幸著青年?潮軟的下唇,將那片直蹂躪得腫脹發(fā)熱,猶如一片紅膩的棠瓣,顫巍巍地盛著晶露,艷煞非常。
柳驚絕被那股空落感折磨得即將委屈落淚,輕哼著催促時(shí),姜輕霄才微微撤退,摩挲著他的側(cè)臉,聲音有些沙啞,低頭誘哄他。
“乖,自己把舌頭伸出來�!�
聞言,青年?乖巧地吐出一點(diǎn)殷紅潮軟的舌尖,討好般地傾身輕舔她的唇瓣。
姜輕霄彎眼輕笑,神?情頗為愉悅。
她雙手?捧住青年?白?皙無暇的側(cè)臉,毫無保留地親了上去?。
當(dāng)二人潮濕柔韌緊緊交纏時(shí),相?互索取也在相?互給?予,無邊愛意在此刻蓬勃生長。
就在二人正?享受著親密無間?的二人世界時(shí),緊閉的大門突然?響起了劇烈的敲擊聲。
“小姜大夫,小姜大夫在嗎,村西頭的老王又犯病了,想讓你趕快去?瞧瞧�!�
聞言,姜輕霄隨即應(yīng)了一聲,松開了懷中意猶未盡的青年?,起身去?拿自己的藥箱。
離開時(shí),她又摸了摸被打斷了親密,正?悶悶不樂的柳驚絕側(cè)臉,溫聲哄道:“乖,等我回?來給?你帶松糖吃�!�
柳驚絕聞言,一直將人送到了門口,方?戀戀不舍地松開了她的手?。
口中不忘叮囑:“妻主你早些回?來,我在家等你�!�
姜輕霄望著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跟著來人,快步走遠(yuǎn)了。
青年?一直到再?瞧不見她的背影后,才關(guān)緊了門回?到了屋中。
金烏漸漸西斜,柳驚絕在將院中晾曬的草藥翻了兩遍后,還是沒能?等到姜輕霄回?來。
他有些坐不住了。
就在柳驚絕想戴好冪籬,出門去?尋姜輕霄時(shí),卻迎面撞見了熟人。
正?是哭得滿臉是淚的水衣。
少年?一見到他,便破天荒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哭著喊道:“柳哥哥,你快救救姜姐姐吧,她為了救人,掉懸崖下了。”
柳驚絕聞言,瞳孔驟然?緊縮到了一起。
第30章
三十個(gè)鰥夫
青年斂緊了墨眉,
大力地抓住水衣的手臂,說出口的話聲音都在打著顫。
“你?說什么,妻主她怎么了?”
水衣的手臂被他攥得生疼,
當(dāng)即眼淚流得更加洶涌。
他抽噎著哭道:“姜姐姐、姜姐姐她?掉懸崖下了......”
水衣話還未說完,
便見青年驀地推開了他,
身形踉蹌地朝著山上跑去。
“妻主!”
“妻主!”
少年一個(gè)趔趄差點(diǎn)摔倒在?地,
待聽到柳驚絕那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后,他的面上飛快地閃過一絲隱晦的暢意。
隨即又快速地爬起?,追上了青年。
“阿絕哥哥,
等?等?我,我?guī)?去!”
二人幾乎是一刻不停地朝山上跑去,
期間柳驚絕的腦中一直在?嗡鳴作響。
心臟更是疼到發(fā)緊,全身遏制不住地顫抖,眼前陣陣發(fā)黑,
幾乎快要昏死過去。
腦中心中惟有一個(gè)念頭,那就?是輕輕不能有事。
再?無余力思考其他。
待被水衣帶到一處崖頂時(shí),柳驚絕才勉強(qiáng)尋回一絲理智。
不僅立刻驅(qū)使了整座如晦山的蛇族尋找姜輕霄,并用靈力傳喚了附近的白此唯。
隨著西沉的殘陽,
四周的天?色漸漸陰沉了下來,極目遠(yuǎn)望,
沉沉的黑云中閃電一滾而過,似有驚雷在?醞釀。
高而陡峭的懸崖上,
沒有密林的遮擋,
呼嘯的狂風(fēng)將二人的衣擺吹得獵獵作響。
此時(shí),站在?崖邊的柳驚絕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探尋著四周是否有姜輕霄來過而遺留下的氣味。
可深嗅了一圈下來,空氣中只有暴雨來臨前愈發(fā)濃重的水腥氣。
遍尋不到那抹熟悉淺淡的藥香。
青年驚疑地蹙緊了眉。
隨即,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身后一言不發(fā)的少年,冷聲問道:“妻主在?哪?”
聞言,水衣故作疑惑地眨眨眼,“姜姐姐就?是在?這里掉下去的,阿絕哥哥難道沒有看出來嗎?”
他說這話時(shí),山下的小蛇已經(jīng)給了柳驚絕反饋。
說并未在?崖底發(fā)現(xiàn)小醫(yī)仙的蹤跡,反而在?一戶人家門前看到了她?的身影。
此時(shí)正背著藥箱往家趕。
所以......他這是被人給耍了。
聞言,柳驚絕那心口因姜輕霄的失蹤而泛起?的劇痛稍稍褪去,繼而漫延上了一股憤怒。
他微微瞇眼看向面前狀作無辜,還在?戲耍他的少年,眸中殺意畢現(xiàn)。
可隨即,青年緩慢地吐出一口濁氣,壓抑下了那股躁郁。
他居高臨下地乜了身側(cè)水衣一眼,面上寒意凜冽。
說出口的話威壓甚重,裹著崖頂?shù)暮L(fēng)齊齊朝少年襲來。
“不要再?有下次,否則......”
柳驚絕警告的話,點(diǎn)到即止,隨即再?不給對方任何眼神,抬腳便想向山下走去。
誰知他剛經(jīng)過少年身邊,便被他突地喊住了。
“柳驚絕!”
青年腳步一頓,面上閃過濃重的不耐與厭惡,不想對水衣的叫喊做任何理會,作勢朝前走去。
可就?在?下一刻......
“柳驚絕,別裝了,我知道你?是妖!”
少年尖銳的喊聲在?他身后響起?。
霎時(shí)間,崖頂?shù)娘L(fēng)好似凝固住了一般,柳驚絕的腳步也頓在?了原地。
好半晌,他方緩緩地轉(zhuǎn)身看向水衣。
面前的少年在?說完那番話后,顯得十分?的興奮,眸中躍動的亮光里滿是毫不掩飾的幸災(zāi)樂禍與嫉恨。
“你?是妖,蛇妖�!�
水衣見青年終于停下腳步,正眼看向了自己,他強(qiáng)壓著心口的激動,笑著重復(fù)道。
誰知,青年面上并沒有他設(shè)想中的驚慌失措,而是一反常態(tài)的平靜。
詭異的平靜。
隨后,水衣見面前的青年對著自己淡淡一笑,眼神卻分?外涼薄,帶著譏誚。
柳驚絕緩聲言道:“聽聞你?前些日子生了場大病,怎么?是把腦子燒壞了嗎�!�
“說的這些癡言亂語,我是一個(gè)字也聽不懂�!�
聞聽此言,少年氣憤地瞪大了眼睛。
“你?......”
可下一瞬,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迅速從隨身的布袋中,掏出了一把五谷,揚(yáng)手沖著青年的面門而去。
柳驚絕隨即抬手抵擋,可有些谷粒還是打到了他臉上。
一股難忍的劇痛激得使青年下意識地閉眼。
再?睜眼時(shí),瞳孔驟縮成?一豎,鋒如麥芒。
蒼翠櫛比的鱗片寸寸浮現(xiàn)在?眼周,散發(fā)著詭異的光。
水衣被這駭人的一幕徹底嚇到了,他驚恐地張大了嘴,喝喝地喘著粗氣,心中既害怕又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