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直到宴金華也不理他，年幼的小鮫人才慢慢意識到，朋友，家人，他一個(gè)都沒有了。

    好在宴金華并不是徹底將他棄之不管，總會帶些可口的靈果來給他吃。

    但他也不像以前那樣愛逗弄小鮫人了，好像已經(jīng)對他喪失了興趣似的。

    小鮫人趴在礁石上，苦惱地想，怎么不來捉我了呢。

    過了幾日，宴金華又來了，懷里抱著一只小黑貓，很是疼惜的模樣。

    小鮫人在水里慢吞吞游了一圈，發(fā)現(xiàn)宴金華根本看也不看自己，只抱著那只黑貓梳毛逗哄。

    他又游了一大圈，故意用尾巴把水面拍得啪啪作響，水花飛濺。

    宴金華抱著小黑貓親了一口，小黑貓滿不情愿地尖聲喵了一聲，揮爪便撓。

    宴金華輕松躲過，半絲都不介意，把小黑貓高高舉起，笑瞇瞇地叫它的名字：“傻貓，咬我啊，來咬我�！�

    小黑貓氣鼓鼓地喵喵叫了幾聲，就任憑宴金華怎么逗也不肯理他了。

    宴金華又玩過頭了，正煞費(fèi)苦心地逗著小黑貓?jiān)匍_口，小鮫人便鼓足了勇氣，游到靈泉邊，張開嘴，小小聲地：“……喵。”

    宴金華發(fā)現(xiàn)聲音來源后，一怔。

    他問：“你在叫？”

    小鮫人想為自己找個(gè)家，想討宴金華喜歡，于是他抬頭望著宴金華：“喵喵喵�！�

    宴金華把小黑貓放在一邊，來到泉邊，動手捏捏他的臉，眼睛彎成了月牙狀：“你會說話呀。我還以為你是啞巴呢�！�

    宴金華手勁兒不小，小鮫人被捏得臉紅了，但還是乖乖不動，只有略尖的耳朵小動物似的輕輕抽動。

    并不是啞巴的小鮫人，從此開始叫宴金華“宴大哥”。

    他生性疏離，很少說話，但鮫人血統(tǒng)讓他講話聲音很是悅耳，每一聲“大哥”都清清亮亮的，能叫到人的心里去。

    他知道宴金華有自己的事情，知道他喜歡走南闖北四處玩耍，所以他乖乖等在漁光潭中，按照宴金華給自己的秘籍修煉，并等待他回來。

    他本不算什么妖物，氣根純凈，天賦異稟，再加上日日受漁光潭靈氣滋潤，他一日日成長起來，且努力試圖分化出雙腿。

    他不想只做一個(gè)小寵物，他想自己要趕快成長起來，長到能保護(hù)他的宴大哥。

    恩必報(bào)，仇必償，這是鮫族的祖訓(xùn)。

    可在他努力修煉時(shí)，漁光潭附近卻出現(xiàn)了一個(gè)不速之客。

    一條和他差不多同齡的小黑蛇。

    和小鮫人一樣，它也是在重傷之際，被他家宴大哥撿回來的。

    初見它時(shí)，小鮫人被它的美貌驚艷了一下。

    它約有半尺長，身段細(xì)細(xì)的，生著密密疊疊的黑鱗，在日光下散射著五彩斑斕的微光。

    小鮫人見過海蛇，也生得相當(dāng)綺艷美麗，但也沒有一條能像它這般漂亮。

    ……只是它實(shí)在有些可惡。

    自從發(fā)現(xiàn)小鮫人后，小黑蛇便日日來這里找他玩。

    小黑蛇爬到岸邊：“喂，小魚�！�

    小鮫人睜眼：“何事？”

    宴金華怕小鮫人悶，便搬了許多書來給他讀，因此養(yǎng)就了小鮫人一股清清冷冷的文士調(diào)調(diào)。

    總而言之，是一只彬彬有禮的魚。

    小黑蛇說：“出來，陪我玩。”

    小鮫人說：“抱歉，我還要修煉�！�

    小黑蛇：“修煉多沒意思。出來，陪我，我去偷了那山主老兒的酒。那可是上好的美酒，號稱千金醉的。我還惦記著你，夠大方吧�！�

    小鮫人不理他，閉了眼睛，潛心誦訣。

    小黑蛇嘿了一聲，順著水游過來，軟纏在小鮫人手臂上，拿額頭輕輕抵住小鮫人下巴，逼他把下巴微微抬高。

    這是它從前輩那里學(xué)來的魅惑之術(shù)，左右閑來無事，他便用在了小鮫人身上：“陪我�！�

    小鮫人閉目，單手結(jié)了個(gè)劍訣，神色清冷：“胡鬧�！�

    小黑蛇：“……”

    小黑蛇倒是個(gè)臉皮結(jié)實(shí)的，生平第一次使用魅術(shù)便吃了癟，反而更愛往小鮫人這里跑了。

    小鮫人適應(yīng)環(huán)境后，便少再像以往一樣撒嬌，時(shí)時(shí)把自己當(dāng)大人來要求。

    在他17歲時(shí)，他已學(xué)會壓抑自己身上的鮫人氣息，并能化出雙腿，上岸行走。

    小黑蛇仗著天賦，盡管并不多么勤奮刻苦，卻也早早成功化出身形來。

    17歲少年模樣的小黑蛇叼著根不知從哪兒偷來的煙管，將山谷間隨處可覓的霓霞草塞入煙斗內(nèi)，引陰火點(diǎn)燃，深吸一口，沒骨頭似的倚在新冒芽的柳樹邊：“小魚，你能上岸啦。跟我走吧�！�

    小鮫人：“去哪里？”

    小黑蛇：“你不覺得待在這里怪沒意思的嗎？”

    小鮫人皺了皺眉：“是宴大哥把我們救回，我們該曉得知恩圖報(bào)才是�！�

    小黑蛇笑了一聲：“怎么？被他救過一次，就算賣給他了？”

    小鮫人知道自己同小黑蛇非是同路之人，便溫和道：“這是恩情，理應(yīng)報(bào)償，何談買賣�！�

    小黑蛇哼了一聲：“迂腐�！�

    他從懷里掏了一樣?xùn)|西出來，拋到小鮫人懷里。

    黑繩上綴著一枚雪白雪白的小蛇牙，看上去做得很精致。

    “為了慶祝你出娘胎這么久總算學(xué)會走路，我準(zhǔn)備了禮物�！毙『谏弑П鄣溃�“拔下來很��，給我好好珍惜�！�

    小鮫人一笑，把自己尾鱗所制的手串遞給他，道：“多謝�！�

    他早知小黑蛇野性難馴，早晚會有這么一天。

    果然，不久之后，小黑蛇便在山中消失了。

    宴金華回來，尋遍漁光潭也不見小黑蛇，問及小鮫人黑蛇去向，小鮫人也據(jù)實(shí)回答不知。

    宴金華扼腕嘆息，嘟嘟囔囔的：“哎呀，可惜可惜，少了一個(gè)小弟�！�

    丟失小黑蛇一事，著實(shí)讓他垂頭喪氣了一會兒，但不多時(shí)他便打起了精神，轉(zhuǎn)問小鮫人：“哎，想做我的小徒弟嗎�！�

    三十年一遇的靜虛劍會，即將在三月后召開。

    靜虛劍會，是靜虛山招攬選拔新弟子的儀式，也是面向山中所有弟子的試練。

    靜虛峰不止一座山頭，所屬山川連綿不絕，其間埋有一古劍，無名，號曰石中劍，與一千年奇石共生，只留一段劍柄在內(nèi)，據(jù)傳是靜虛峰初代山主道侶隨身佩劍，其間有靈，兼有初代山主設(shè)下的大陣翼護(hù)。

    守山的七層大陣奧妙無窮，每一層都危機(jī)重重，深入越甚者，成績評定越高；若能抵達(dá)石中劍旁，那便是妥妥的優(yōu)勝；倘使得機(jī)緣眷顧，能拔出石中劍，叫石中劍認(rèn)主，那便是被欽定的下任山主。

    但這也不過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說法罷了。

    畢竟千百年來，無一人能真正拔出石中劍，即使是當(dāng)代山主赤云子也不成。

    宴金華有意通過靜虛劍會，讓小鮫人過了明路，正式成為他的小徒弟。

    這正是小鮫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非常希望能幫到宴金華，這對他來說也是個(gè)極重要的機(jī)會。

    劍會那日，小鮫人被宴金華打扮得平凡無奇，盡量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但他仍是緊張，抬手抓住他家宴大哥的衣袖，微不可察地發(fā)著抖。

    宴金華輕佻地笑話他：“這么怕呀。那可得離我近點(diǎn)兒，別被什么貓三狗四的人拐跑了�！�

    小鮫人：“……不會�！闭f話間，腿又抖了抖。

    他不自覺地再次抬頭看宴金華，試圖從他的宴大哥身上得到鼓舞和力量。

    有師弟注意到宴金華身邊的小鮫人，取笑道：“宴師兄，劍會還未開始，你就選中徒弟了？”

    宴金華笑道：“怎樣，不可以嗎？”

    師弟一挑唇角，話中帶刺：“只是莫要也挑到一個(gè)傷仲永便是。”

    聞言，小鮫人牽住宴金華衣袖的手指微微收緊了。

    劍會開始后，已悄悄練習(xí)了許久劍法的小鮫人，出手便擊倒了兩個(gè)修仙世家送來的子弟，一時(shí)引得眾人驚艷贊嘆不已。

    但他畢竟只在后山獨(dú)自練習(xí)，唯一的長期玩伴小黑蛇又太過憊懶，導(dǎo)致他進(jìn)攻有余，防守卻不足，一時(shí)不察，被人自后擊中大穴，昏死過去。

    待小鮫人醒來，他正趴在宴金華背上，隨他一道穿過繚繞的薄霧，一步步向前走去。

    小鮫人一清醒便惦記起戰(zhàn)況來：“宴大哥，如何了？”劍拿到了嗎？

    宴金華回過半張臉來，他的臉上被劍氣劃了一道血痕，在他白凈清秀的面龐上略顯得有些猙獰。

    但他卻是笑著的，揚(yáng)了揚(yáng)右手。

    小鮫人定睛望去，只見他掌中握著一柄一看便堪稱神器的寶劍。

    那劍劍柄乃古玉之質(zhì)，劍身卻宛如新鑄，通身流光，宛如水照漣漪，不是那傳說中的石中劍又是什么？

    小鮫人欣喜若狂，比自己得了劍還喜悅上千萬分。

    他有些放縱地將耳朵貼到宴金華后背上，想，我若是再強(qiáng)大些，能再多幫些宴大哥一些，那就好了。

    忽的，他似是捕捉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第三人的聲音。

    鮫人耳朵向來敏銳，他覺得那聲音有些奇怪，腔調(diào)一板一眼的，但他舉目四望，卻不知是誰在說話，便替他的宴大哥擔(dān)心了一路，生怕有人橫空跳出，來搶奪宴金華的寶劍。

    宴金華成功取得石中劍一事，可謂震驚四海。

    他的靈根在同齡人中早已算不得卓絕出色，還懶散放縱了這么多年，石中劍何以會認(rèn)他作主？

    但具體緣由如何已不可考。隱于石中劍里的千年劍意早已融入他體內(nèi)，使得他靈根如同枯木逢春，接連破除修煉桎梏，竟一路沖至元嬰六階，甚至已超越了赤云子，成為了當(dāng)今仙道年輕一輩最有希望修煉得道、飛升登仙的第一人。

    眾人只能說，旁人無需覬覦，機(jī)緣如此，非是人人都能求得來的。

    至于獲勝的緣由，宴金華對旁人三緘其口，對小鮫人卻不避諱，取了一顆寶珠來給小鮫人看。

    那是一顆極美的定海寶珠，集蘊(yùn)天、地、海之靈，只是捧在掌心，便覺精純的靈力如水霧般彌散入體內(nèi)。

    宴金華說，這是他在外面游玩時(shí)撿到的，可隨意換位移形，他就是靠這寶珠，直接破除七層大陣，來到石中劍附近的。

    小鮫人第一反應(yīng)是，這豈不是弄虛作假。

    但很快，他便釋懷了許多。

    宴大哥愛四處玩鬧，卻偏偏得了這寶珠，看來，宴金華命里就該得到這把劍，無需旁人再加以置喙。

    自靜虛劍會后，宴金華便收了小鮫人為徒。

    既是要過明路，小鮫人過去的小名便不能再用。他們家那一支鮫人以段為族姓，但父母尚未來得及為小鮫人取名便去世了。

    收徒那日，宴金華撫著小鮫人被長發(fā)帶束起的烏發(fā)，道：“你無父無母，我身為你的師父，有為你賜名之責(zé)。從今日起，你便叫段書絕，可好？”

    ……段書絕。

    宴金華把這個(gè)名字念得順嘴無比，好像這個(gè)名字早在他心中過過百遍千遍，就應(yīng)該屬于小鮫人似的。

    小鮫人仰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的宴大哥。

    宴金華壓低聲音詢問他的意見：“這個(gè)名字我想了好久。喜不喜歡？”

    向來清冷的段書絕眉眼輕輕一彎，雙手交疊，深深一拜：“段書絕，謝過師父�！�

    自從成了宴金華的徒弟，段書絕便愈加勤勉。

    然而不知是否是鮫人體質(zhì)限制，他的修煉隨著時(shí)間推移愈發(fā)困難，哪怕宴金華拿天材地寶成日養(yǎng)著他，想要寸進(jìn)也是艱難萬分，其發(fā)展勢頭，甚至遠(yuǎn)不如當(dāng)年成日里玩鬧的宴金華。

    外面已有流言，說靜虛峰未來山主的徒弟恐是個(gè)不堪大用的廢材。

    亦有人反駁，廢材又如何，宴金華當(dāng)年不也是眾人眼中的仲永？然而一夕得機(jī)緣眷顧，便是一步登天。

    這種言論自也是有人嗤之以鼻：機(jī)緣不是白菜，若是人人易得，又叫什么機(jī)緣？

    段書絕把紛紜的議論聽入了耳，也聽入了心。

    他只想著一心為師父好，為他的宴大哥好，若是別人罵他，他可能還不會介意，但罵到宴金華，他便受不住。

    就像看到師父每每搖著羽扇、與那些女弟子說閑話時(shí)一樣，段書絕的心會扎著似的難受。

    他向來擅忍，即便難受，也不會輕易同師父言說，只暗自延長了修煉的時(shí)間和強(qiáng)度，甚至數(shù)度練至?xí)炟剩�被宴金華發(fā)現(xiàn)后，就抱他到靈池休養(yǎng)，助他平衡體內(nèi)亂竄的靈氣。

    段書絕從精疲力竭中醒來時(shí)，總能看到宴金華在自己身邊坐著，雙腳浸在池中，手上翻著本不正經(jīng)的話本。

    瞧見段書絕醒了，宴金華便大咧咧地?fù)]手道：“我泡個(gè)腳，你隨意�！�

    段書絕伏在岸邊，拿尾巴小心翼翼地去夠宴金華的腳踝，悄悄纏住一圈，才問：“師父在看什么？”

    宴金華面不改色地把畫著各色小人兒的書翻過一頁，隨口撒謊道：“高深的劍法。你現(xiàn)在的水平還看不懂，等哪日你進(jìn)益了，我便把這些傾囊相授于你�！�

    段書絕便信了。

    四載光陰流水而去，段書絕成了藍(lán)衣白衫的清雋青年，背負(fù)一劍，已是卓爾端方的君子風(fēng)范。

    他的劍法已臻于爐火純青之境，只可惜靈力不足，遲遲不能將劍法威力發(fā)揮至最大，就連金丹也未能結(jié)下。

    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是一只成熟的鮫人了，可以去看看那些“高深的劍法”了。

    于是，宴金華再來到漁光潭時(shí)，看到的便是連外衣都未來得及除下、便蜷在潭水中顫抖著念靜心訣的段書絕。

    段書絕兩頰透紅，眼角泛光，念一段便要咬牙隱忍一段，雙股顫顫，一會兒化作魚尾，不住挺動，一會兒又化作緊并的雙腿，難耐地磋磨。

    ……鮫人未曾通曉人事時(shí)，冷心冷情，絕無雜念。

    然而一旦誘發(fā)情動，便是天雷勾動地火，每隔一段時(shí)日便要狠狠發(fā)作一番，非要大大紓解一番不可。

    宴金華見狀，略感驚訝，走近一瞧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神色變了幾變，看樣子想轉(zhuǎn)身離去，但猶豫了片刻，不但折返回來，還一步步朝段書絕欺近。

    段書絕咬著牙一口口抽著冷氣：“師父，你快走，我……徒兒……”

    宴金華反倒解下衣衫，放任其順?biāo)�而去：“我走��，你要怎么辦？”

    宴金華從正面抱住了段書絕，手指順著他的脊骨滑下，在段書絕后背劃下一串讓人頭皮發(fā)麻的電光火花，含笑道：“聽師父的。……把那里的鱗片打開�！�

    宴金華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因此段書絕疼得不住用氣聲嗚咽，卻始終隱忍，沒喚出一聲疼來。

    他的恩人，他的師父，他的……

    這種背德的羞恥與快意，快要將他折磨瘋了。

    情動至深處，一滴眼淚自段書絕眼角滑落，他抓住宴金華衣袖，低喚：“宴大哥——”

    眼淚落水，即化為瑩白溫潤的鮫珠，沉入泉底。

    段書絕臉上淚痕猶存，為自己在那“劍譜”后竟?jié)M心肖想著師父而感到羞恥，更因這夢想成真而感到不可置信。

    他啞聲道：“師父，我心中有你。”

    宴金華抱住他被冰水浸濕的頭發(fā)，細(xì)細(xì)理著：“師父也喜歡你。”

    宴金華的喜歡，他從來不敢奢求。

    但一旦得到，段書絕便想要更多。

    鮫人也會這般貪得無厭嗎？

    向來自律守己的段書絕一邊自暴自棄，一邊又暗自心甜意暖。

    他發(fā)現(xiàn)，自從二人有了魚水之情后，宴金華來漁光潭的時(shí)間更多了，雖然多數(shù)時(shí)間都是摟著他歡好，但也會坐下來看他練劍。

    對于不務(wù)正業(yè)的宴金華來說，這實(shí)在是難得的恩賜。

    段書絕是個(gè)講究公平和禮尚往來的人，宴金華不喜歡枯燥的練劍，都能收心陪伴他，他也不能枯守在此處，該陪他出外游歷才是。

    于是，他們二人結(jié)伴而出，去巴蜀一帶游玩去也。

    誰想，到了巴蜀時(shí)，段書絕竟意外遇見了熟人。

    有人說，一黑蛇妖在巴蜀一帶橫行，為非作歹，名喚葉既明。附近的修仙派門都拿他無可奈何，他霸占一處風(fēng)光最盛的山頭，時(shí)常下山捉人，卻也不拿來果腹，往往逗弄一陣兒后，便又將駭?shù)妹嫒缤辽�、肝膽俱裂的人好端端送下山��，著�?shí)可惡。

    聽了這描述，段書絕便隱隱覺得，這妖物他或許認(rèn)識。

    他與宴金華一道上了山，叩響了山門。

    寶座上倚靠的，可不是那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的小黑蛇？

    他早已長成俊美又邪氣的青年，一襲埋著暗金色蛇紋的華麗黑袍襯出他修長的身段，手里還是夾著煙管，左眼下方有一片黑色的卍字蛇鱗紋，與他淡金的眼瞳相襯，甚是美觀。

    二人皆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彼此。

    小黑蛇看也未看宴金華，單手支頤，打量著段書絕：“小魚，你功力退步了啊�！�

    “……段書絕。”段書絕溫和有禮地報(bào)出了自己現(xiàn)在的名字，又指了指自己的左眼，“沒退鱗？”

    “你才沒退鱗！”小黑蛇葉既明唾了他一口，往蛇鱗處點(diǎn)了兩下，“好看！你懂不懂得欣賞？”

    段書絕含笑道：“是，頗為賞心悅目�！�

    葉既明盯著他說話時(shí)微動的耳尖，以及翹起一點(diǎn)點(diǎn)的唇角，看得有點(diǎn)癡。

    宴金華看這二人一來一往，聊得好不熱絡(luò)，便主動插話：“小黑蛇，你還記得我嗎？”

    葉既明正同小魚聊得開心，不意被人打斷，便拿眼角冷冷一掃來人：“你是哪根蔥？”

    宴金華：“……”

    宴金華下山時(shí)，臉色并不算好。

    段書絕替葉既明說了一會兒好話，宴金華方才氣鼓鼓道：“蛇這種東西當(dāng)真是養(yǎng)不熟！”

    段書絕哭笑不得。

    宴金華就是這樣，性情多變，偶爾待人溫柔體貼，有時(shí)偏又孩子氣得緊，在與他歡好時(shí)多有惡作劇之舉，揪著他的頭發(fā)，讓他一遍遍重復(fù)自己的名字，并要完整地道，“我是段書絕，我愛宴金華”。

    段書絕本性保守，說不出“愛”字，無奈身和心被一道拿捏在宴金華手里，他只能認(rèn)了，臉紅紅地跟他學(xué)舌，說愛，說喜歡。

    宴金華雖說是大哥和師父，但成年后，反倒是段書絕更照顧宴金華，滿足他一些稀奇古怪的奇思妙想。

    段書絕并不奢求很多了，他只希望一切如常便好。

    然而，世事卻總不如人心所愿。

    宴金華體內(nèi)靈氣遠(yuǎn)超段書絕，而在雙修的作用之下，段書絕的靈力也隨之水漲船高，不出兩年，便已突破金丹境界。

    但不知是誰向赤云子捅破，說段書絕金丹大成之時(shí)，天邊未有彤云集聚，反倒烏云密布，疑心段書絕并非正道之人。

    于是，段書絕身為“妖物”一事愈傳愈兇，漸漸的，山中人人俱傳，流言蜚語終究傳到了現(xiàn)任山主赤云子耳中。

    要知道，宴金華將來是得繼承靜虛峰之人，他的首徒怎可是一個(gè)妖物？

    并不知曉段書絕自幼生活在仙山靈泉、身上斷無一絲邪氣的弟子們包圍上來，封鎖了漁光潭，要求宴金華交出妖物，給大家一個(gè)說法。

    宴金華將段書絕護(hù)于煉丹閣內(nèi)，令他千萬不可輕易出門。

    段書絕倒還冷靜：“師父，沒事，我問心無愧，愿接受太師父盤問�！�

    宴金華說：“他們正在氣頭上，怎容得下你為自己申辯？莫要擅動，乖乖坐好，燒好這一爐丹，放心，我會給你一個(gè)交代。”

    說罷，宴金華步出煉丹閣，并信手在煉丹閣外加諸了一層封印。

    段書絕面朝向丹爐，將火燃旺，耳朵卻細(xì)細(xì)聽著外面的動靜。

    可惜有封印，屋內(nèi)不很能聽清閣外發(fā)生了何事，唯有赤云子的怒聲指責(zé)依稀可辨：“他隱匿身份一事，你可知曉？”

    不知道宴金華說了些什么，赤云子怒道：“多年隱匿不發(fā)，若是妖道故意混入，該當(dāng)如何？你這師父是怎樣當(dāng)?shù)�？�?br />
    宴金華又訥訥地說了些什么，赤云子怒氣方平：“你既這般說，我便等著你說的交代！”

    少頃，大門再開，宴金華大步走入，閣門在他身后轟然關(guān)閉。

    段書絕起身詢問：“師父，如何了？”

    他當(dāng)真怕自己拖累了宴金華，他明明有著無限光明的前途，是將來的靜虛峰之主，是……

    不等他想完，宴金華便快步走上來，一把抱住段書絕，親吻了一下他的耳尖。

    段書絕臉頰一紅。

    正是因?yàn)檫@個(gè)蜻蜓點(diǎn)水似的吻，他未能在第一時(shí)間察覺身后有股異樣的熱浪撲來。

    ——熊熊燃燒的八卦丹爐，悄無聲息地打開了門。

    一面死門。

    段書絕被推入丹爐的瞬間，死門關(guān)閉，他被徹底封死在環(huán)伺的火舌之間。

    ……他剛才，還往丹爐內(nèi)加添了幾把靈木。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過突然，段書絕瞠目結(jié)舌許久，方覺烈火焚身，劇痛難當(dāng)，但他卻是一聲也叫不出來了。

    因?yàn)樗�聽到了宴金華振臂高呼的聲音：“各位弟子，我并不知孽徒段書絕乃狼妖！此物有意欺瞞于我，潛入山內(nèi)，狼子野心，其心可誅！我犯有失察之罪，已親手誅殺孽徒，望請師父懲處，以儆效尤，也讓眾弟子以我為鑒，莫要再輕信他人！”

    狼妖？什么狼妖？

    ……為何？

    為何啊？

    宴大哥，師父，是你帶我入山，是你將我養(yǎng)于漁光潭，你分明知道我是……

    無數(shù)問題乍然涌入段書絕腦海。

    只那一瞬，他意識到了許多以前從未注意到的可疑點(diǎn)。

    自己與父母棲居之地向來隱秘，為何會被人發(fā)現(xiàn)？

    為何自己會闖入一張生滿倒刺的漁網(wǎng)？他雖是慌張，卻仍有保有起碼的謹(jǐn)慎，那時(shí)，他明明有很仔細(xì)地觀察四周……

    為何宴金華會恰好出現(xiàn)在那里？

    為何宴金華會將重傷的他撈起，毫無芥蒂地帶回山中，豢養(yǎng)多年，卻從不讓他為人所知？

    是怕他身份暴露，惹來非議嗎？

    那為何他又在自己成年后，提出要讓自己參與靜虛劍會？

    為何向來不務(wù)正業(yè)的宴金華會在劍會中一舉奪魁，拔得頭籌？

    為何自己成年后，修煉進(jìn)度大幅減緩，幾乎成了半個(gè)廢物？

    為何他可以睡自己睡得毫無芥蒂，殺也能殺得毫無愧心？

    這些問題，被一個(gè)突如其來的怪音打斷。

    發(fā)育成熟的鮫人耳本就敏銳異常，尤其在瀕死前夕，更見敏銳。

    他聽到了一個(gè)一板一眼的聲音。

    ……這聲音他曾聽過的。

    就在宴金華拔取石中劍之后，他在薄霧中曾聽到過。

    只是沒有這次這般清晰。

    “滴，恭喜宿主宴金華！主線進(jìn)度完成100%，達(dá)成成就‘氣運(yùn)掠奪者’、‘瘋狂收藏家’。物品盤點(diǎn)：獲得原《鮫人仙君》中‘氣運(yùn)之子’段書絕所屬石中劍x1，定海寶珠x1，鮫人淚x10，君山劍譜x1，湘水神木x1，及段書絕軀體所煉長生鮫丹x1。……請問，是否接受傳送？”

    這也是段書絕聽到的最后的聲音。

    他身形晃了晃，沒入烈火之中，再也不見蹤跡。

    白衣焚盡，丹心摧折。

    一滴眼淚自眼角滑下，沒入烏發(fā)間，在熊熊火焰間，滾落一顆被燒焦半邊的鮫人淚。

    第154章

    系統(tǒng)VS系統(tǒng)（四）

    段書絕，《鮫人仙君》男主角，

    被穿書者宴金華成功奪盡氣運(yùn)，

    陷害為妖，

    煉為鮫丹，身死魄消。

    而宴金華認(rèn)為，自己好不容易得道成仙，

    成為當(dāng)之無愧的主角，當(dāng)然要在這里多過幾年逍遙日子才夠本。

    數(shù)日后，一名黑衣青年來至峰下，

    稱是段書絕故交，欲乞骨返鄉(xiāng)，望請成全。

    聽過回稟之人描述，宴金華怎猜不到來者是誰，

    冷笑一聲，托人傳話下去：“既是求尸，

    總要拿出些誠意來才好�！�

    他知道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也知道這條“黑蛇”實(shí)則為虺，

    500年成蛟，

    再500年便能成龍，

    因此他和對待段書絕一樣，巧施妙計(jì)，設(shè)下陷阱，

    將他重傷，

    帶回山中豢養(yǎng)，

    指望有朝一日，有條龍鞍前馬后地做小弟，豈不美哉？

    誰想蛇果真是養(yǎng)不熟的玩意兒，吃了他的仙果，飲了他的靈泉，打下了不知比其他虺蛇深厚幾許的功力，卻不告而別，再見時(shí)還佯裝不識，著實(shí)可惡。

    他身為主角，總該給這條蛇一些教訓(xùn)才是。

    很快，山下有了回復(fù)：“你要什么誠意？”

    他回道：“你曉得什么是磕長頭嗎？”

    所謂磕長頭，是至誠的藏傳佛教信仰者的禮佛方式。

    宴金華要求，葉既明自山腳出發(fā)，三步一叩，每叩必是等身長頭，必是五體投地。

    每遇河流，也需得在岸邊磕足與河流等寬的頭，方能涉水而過。

    宴金華的理由倒也充分：段書絕欺瞞師門，忘恩負(fù)義，于靜虛峰有虧，是靜虛峰罪人，葉既明既是他至交，若是輕輕松松就能帶他走，那他身為未來靜虛峰之主，對靜虛峰眾人又要如何交代？

    葉既明沒有再托人傳話回來，一振袍袖，撩起袍底，俯身便拜。

    靜虛峰主峰，需得越過三峰，才能抵達(dá)正門。

    葉既明一言不發(fā)，歷時(shí)半月，拜過三山，抵達(dá)正門。

    赤云子也聽說了此事。

    他只知葉既明為虺，有望修成正道，看他叩拜上山之舉，又委實(shí)是個(gè)講情重義的，便把宴金華叫去，讓他把段書絕的骨殖給他。

    宴金華滿口答應(yīng)，心中暗笑。

    段書絕哪里還有骨殖在，全隨著一爐烈火歸為飛灰了。

    葉既明拜也是白拜，到時(shí)候叫他空歡喜一場便是。

    半月后，葉既明抵達(dá)山門，宴金華請他入山，進(jìn)入煉丹閣，大模大樣地展示給他看，并遺憾道，八卦爐火太旺，他心心念念的小魚早已灰飛煙滅。

    葉既明面色如常，在煉丹閣中轉(zhuǎn)過一圈，便告辭下山。

    葉既明沒有騰云而去，而是徒步下山。

    他恍恍惚惚地想著過往，手上一圈圈轉(zhuǎn)著段書絕贈給他的魚鱗串。

    他記得，當(dāng)年自己拿到這魚鱗串時(shí)還頗嫌棄了一陣：“這是什么？不會是你沒事兒干搓下來的吧？”

    段書絕也不笑他無禮，他脾性向來這般溫良：“不喜歡？”

    葉既明哼了一聲：“不喜歡�！�

    “且拿著吧�！倍螘�絕道，“以后，你可以拿它跟我換一件好東西。”

    葉既明眼睛一亮：“當(dāng)真？”

    段書絕：“君子一言�！�

    葉既明走了一路，掌心鮮血便滴了一路。

    ……狗屁君子，你倒是給本君好好活著啊。

    離開靜虛峰范圍，葉既明終是耐受不住，一口鮮血凌空噴出。

    身為龍族，愛恨皆烈。沒有只喜歡一點(diǎn)點(diǎn)，只討厭一點(diǎn)點(diǎn)這種說法。

    被他看上之人，那就是他的。

    相應(yīng)的，害他永失所愛之人，便是他葉既明畢生仇敵。

    五年后，葉既明修逆天焚身之法，方成蛟身，便立即找上宴金華，以蛟火焚盡靜虛峰五山，險(xiǎn)些斬去宴金華一臂。

    他放狂言，道，靜虛之禍，自我而始。

    他將靜虛門徒擒來，也不殺，只囚于居所天坑之中，封其靈力。

    他不殺無辜之人，小魚被圍殺，是眾人不知他身份；況且，他沒道理濫開殺戒，蠢到引天下道門與自己為敵。

    五年前，他為求得小魚尸身，可忍辱負(fù)重；五年后，他為給小魚報(bào)仇，也能強(qiáng)忍殺意。

    他葉既明從不是莽夫。

    我捉靜虛峰一人，你不理會我，那好，我便捉上成百上千，想要他們活命，便交出姓宴的。

    但宴金華始終占著大義名頭，手中又握有石中劍，千年劍意，還奈何不了一條剛剛成勢的蛟龍？

    宴金華暴怒，決意不給這狼心狗肺之人活路，只感嘆自己時(shí)運(yùn)不濟(jì)，明明是想收個(gè)小弟，誰想是個(gè)農(nóng)夫與蛇的故事。

    他忍痛貢獻(xiàn)出自己本打算用來收藏、當(dāng)做戰(zhàn)利品的鮫丹，制成了暗器，趁機(jī)重傷葉既明，并率正道，成功將其逼殺至崖邊。

    宴金華看著這在原文中原本該叱咤風(fēng)云的黑龍，鬢發(fā)皆亂，立于烈烈罡風(fēng)中，形單影只，形容狼狽，難免心生快意。

    原書《鮫人仙君》里，這可是一尾風(fēng)流恣肆的狂龍，白鮫仙君，黑蛟妖君，二人本該是一對互相欣賞、立場相反的宿敵，誰想竟能看到黑蛟為白鮫搏命的一日？

    宴金華揚(yáng)聲道：“黑蛟，你作惡多端，還不束手就戮？”

    葉既明仰天大笑：“姓宴的，本君不知束手二字如何寫！你束吾之手，可能束我之心？”

    他早已傷疲，知曉自己此戰(zhàn)必絕，反倒將手中沾滿鮮血的魚鱗串一甩：“你要吾命，吾便在此，但段書絕冤枉！著實(shí)冤枉！若本君所言為真，頸血三丈，請濺崖壁，血色不褪，百年不滅！”

    宴金華知曉葉既明已是強(qiáng)弩之末，便作不聞，揮手示意眾弟子們上前。

    做老大就是有這等好處，不必親自動手，稍動一動口便有千軍萬馬替其效力，只是那段書絕太過愚拙，不會使用罷了。

    宴金華作高人狀，負(fù)手而立，側(cè)耳聽著廝殺聲，心中滿是不屑。

    《鮫人仙君》是本無CP升級流，男主段書絕乃鮫人出身，十二歲時(shí)父母被妖物獵殺，雙雙亡故，段書絕被一閑散道者所救，得仙人賜名，得名書絕，仙人教他仁道，亦教他以直報(bào)怨，點(diǎn)撥過他劍術(shù)與心訣，助他化出雙腿后，便翩然遠(yuǎn)去。

    段書絕得悟大道，拜請上山，靜虛峰便是他的首選。

    靜虛劍會，他以一騎當(dāng)先之態(tài)，一路沖至七大陣內(nèi)圍，握上了石中劍劍柄。

    剛一握上，他便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直沖顱頂，登時(shí)神明氣靜，腦海中隱有人語響起，為他解釋了這劍的淵源。

    ……此劍乃是靜虛峰創(chuàng)始之人的道侶佩劍，而這名道侶，竟是一名出自歸墟的鮫人。

    石中劍，乃海底沉璧石錘煉打造，恰合鮫人體質(zhì)，只有鮫人血滴于其上，才能拔出石中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