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在池小池的存稿箱里，林林總總，竟存了一百多條短信。
“高考作文的題目，是以“未來”為主題的。當(dāng)年我沒能參加高考，只來得及看新聞報導(dǎo)和披露出來的零分作文，瞧個樂子�！�
“一高里有個數(shù)學(xué)老師喜歡收學(xué)生禮，變態(tài)又操蛋，為了你好，建議中考考過570分，進(jìn)A類生班�！�
“一高里有個組團霸凌的小團體，但都是軟柿子，只要操起板磚打回去，他們馬上慫，不服就踏馬干�！�
“XXXX年，勤去醫(yī)院，闌尾能早點割就早點割，一旦拖成慢性闌尾炎，親測要命�！�
“XXXX年夏，不要去南方旅游，有臺風(fēng)，會發(fā)霉�！�
第一條“備忘錄”，是從池小池進(jìn)入這個世界的第一天時就寫下來的，目的是幫這個世界的少年池小池作弊。
婁影想，他終究還是看輕了池小池。
自始至終，“沉溺”這個詞都不適合池小池。
……從進(jìn)來的第一天起，他就在籌劃著離開后的事情。
在失去婁影后，池小池生命里有多少孤獨，就有多少美好。
他用這段折磨朱守成的空閑時間，一點點將它們用心記錄下來。
而在意識到自己即將離開時，池小池加快了步伐。
在今天，他總算把自己想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
叫婁影更加沒想到的，是池小池接下來的話。
他說：“其實，我不想離開，但又很盼著離開�！�
“這是我一輩子演得最累的一場戲�！背匦〕貒u出一口氣，為自己這幾個月的表現(xiàn)進(jìn)行了評點，“我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樣子的，可……我根本演不好我自己。”
婁影微微動容之余，輕聲安慰他：“你做得很好。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我相信別人也沒有看出來�！�
池小池只笑著搖搖頭。
別人或許不能，但作為一個演員，他自己能感覺到。
不一樣的，終究是不一樣了。
“我演不了一輩子�！�
“這世界，是池小池的。”
池小池在夜中睜著雙眼，語氣溫柔地點點自己的胸膛：“……不是池小池的�！�
語畢，他把手機放在了床頭之上，把他剛才編輯的那條短信發(fā)了出去。
這一條是發(fā)給訾玉的。
自從上次的朱守成事件后，他就和訾玉熟稔了起來。
他知道今晚是訾玉在派出所里值夜班，因此，他向她求助，說自己和婁哥晚上雙雙著涼，一起發(fā)了高燒，希望她發(fā)揚一下人民警察為人民的高風(fēng)亮節(jié)，替他們撥個急救電話。
然后，池小池選擇接受傳送。
熟悉的抽離感第十次在他身上蘇醒，牽引著他，一寸寸離開這個世界。
原主池小池，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有點點光暈從自己體內(nèi)彌散而出。
他很想說些什么，但還是一如既往地張不開口。
他本以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著另一個自己消失無蹤。
然而，當(dāng)那道閃轉(zhuǎn)著的微光即將消逝時，竟又折回身來，捧住床上池小池的臉，用額頭輕輕抵住了他的。
有些微的光粒宛如螢火，隨著他指尖的撫摸，滲入床上池小池的額頭，
“差點忘了�！蹦侨撕σ獾吐暤馈�
這么多年，池小池一直在等著的、卻從沒有人對他說過的話。
指尖狀的光點拂過少年的額頭，溫柔得像是一記親吻。
“……很多事情，不是你的錯啊�！�
婁影牽著池小池，回到主神空間時，089正在挨家挨戶地道別。
看到089還在，池小池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
池小池的神態(tài)輕松，仿佛并不是特意為他趕回來的，與他打上照面時，粲然一笑：“任務(wù)完成了？”
“是�！�089笑吟吟道，“你也是？那我們可能要一起走，等見過23，我就要去‘須臾之間’交送任務(wù)了�！�
池小池瞄了一眼“須臾之間”的方向：“看來我要搶先一步了�！�
其他系統(tǒng)以前也見過系統(tǒng)帶來交付十次任務(wù)的宿主，哪個不是眼觀鼻鼻觀心，鵪鶉似的跟在自家系統(tǒng)喉頭，哪里敢這樣瞎走瞎闖、還跟其他系統(tǒng)搭話的。
婁影把池小池帶到“須臾之間”前，替他整了整衣襟。
池小池望著他的臉，滿眼不掩飾的癡迷。
婁影低頭時，鼻尖能蹭到他的發(fā)旋：“看什么？”
池小池仰頭認(rèn)真打量他的臉：“長大后的婁哥長這個樣子啊�！�
從“須臾之間”內(nèi)傳來一聲幽幽的咳嗽，像在提示著什么。
二人都無視了這無關(guān)緊要的動靜。
婁影一愣，撫一撫自己的臉，恍然大悟。
池小池的十個世界完成了，他與主神簽訂的“保密協(xié)議”也自動中止。
這也是池小池在走過十個世界后，第一次看清婁影的臉。
婁影低頭蹭蹭他的頭發(fā)：“怎么樣？”
池小池：“不差，配我剛剛好。”
耍完流氓，婁影還沒什么反應(yīng)，池小池自己倒是臉紅了。
不過，這也不妨礙他把婁影的腦袋壓低一點，吻上了婁影的額頭。
“須臾之間”內(nèi)爆發(fā)出一連串帶著惱怒的咳嗽。
池小池笑：“那，婁哥，我進(jìn)去了�！�
終于到了離別之時，婁影想表現(xiàn)得坦蕩些，可是胸口處難熬的酸楚騙不了人。
他強顏歡笑：“嗯，回去小心�！欢ㄒ疹櫤米约骸！�
池小池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沖他狡黠一樂，推開“須臾之間”的門扉，整個人融入蒼茫的光幕間。
……門合上了。
第266章
完美新世界（三十）
池小池一生進(jìn)過無數(shù)扇門。
對他來說，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是踏入朱守成家門的那次。
門內(nèi)門外，
一開一合，就改了他的一生。
在他踏入這扇門前，
門里門外的人，誰也不知道這扇門再度被打開時，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置身于光流如瀑的“須臾之間”內(nèi)，
池小池把角角落落都打量了個遍，還特意抓了一段空氣中漂游的記憶塵埃來看，才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那浮沉在房間中央緩緩蠕動、碩大的暗紅色主腦之上。
他對那顆腦子打了個招呼：“你就是主神？”
主神俯視著這個讓他吃了無數(shù)癟的螻蟻，佯裝心平氣和：“你聽說過我？”
“主神大人人如其名�！背匦〕攸c評道，
“真像腦花�！�
主神并不想同他多逞口舌功夫，
平白拉低自己的身份：“說出你的要求。”
池小池踱了兩步，四下張望：“不給我搬把椅子嗎�！�
主神冷冷的：“你有很多話講？”
沒有婁影管束的池小池也沒有必要偽飾自己骨子里的惡劣，
他抬起臉，
懶洋洋道：“未必。我只是不喜歡站著講話�！�
主神掃了一下池小池身后。
無數(shù)飛散的數(shù)據(jù)在他身后凝聚成一把椅子的形狀。
池小池坐了上去，瀟灑地蹺了個二郎腿，
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地稱贊道：“真方便啊�！�
主神知道，“須臾之間”內(nèi)的任何談話都不會傳到外界去，
但為保險起見，還是檢查了池小池身上所攜帶的東西。
這一檢查，它險些背過氣去。
一整個倉庫的卡片，
不論是什么功能的，
全部被他點亮，
他甚至還建立了必要卡片的備用卡倉，還有許多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煙、酒、睡袋、帳篷、照片、平安結(jié)、戒指、蝦條，什么都往里頭放，活脫脫一個百貨市場。
主神的語氣倒是控制得很好，聽不出什么喜怒來：“你倒是把東西收集得全�！�
“我走了十個世界。”池小池的食指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敲打，“只要有時間，什么都能做到�！�
“那你知道，在你執(zhí)行任務(wù)時，你的世界過去了多長時間嗎？”
池小池對答如流：“三年零一個月�！�
“三年。”主神重復(fù)了一遍這個時間，“在床上癱瘓三年，連重新學(xué)會走路恐怕都很難了�！�
池小池輕笑：“您這么關(guān)心我啊。”
“當(dāng)然�！敝魃竦�，“我關(guān)心每一個宿主�！�
池小池?fù)巫∠掳停骸案杏X得出來。農(nóng)場主也會關(guān)心今天牛擠了多少奶，豬又肥了幾斤�！�
主神皮笑肉不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我很忙，請你盡快說出你的心愿。你要去哪個世界？”
池小池把指節(jié)抵在唇邊：“啊，這是個很嚴(yán)肅的問題，是得好好想想�！�
他靠上了椅背，若有所思：“第一個世界，是程沅的世界。對我來說很普通，難度也不高，世界線類似我原本的世界。不過，那個世界也蠻有紀(jì)念價值的�！矣辛艘粋�猜想，在原主體內(nèi)，宿主和原主是同時存在的�！�
主神悚然一驚：“……胡說八道！”
池小池擺了擺手：“我就是那么一說，您隨便那么一聽，不用往心里去�！�
主神沉吟。
它知道，“須臾之間”對外是封閉的，061也已和池小池脫離主宿關(guān)系，且池小池權(quán)限遠(yuǎn)低于他，根本無法動用任何一張卡片，諒他也搞不出什么幺蛾子來。
反正，他今天是不可能再從“須臾之間”里出去了。
如果不是總系統(tǒng)設(shè)置了專門針對宿主的人身保護條例，主神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不用，就能把池小池碾成數(shù)據(jù)碎片。
就讓這只螞蟻暫時得意一會兒吧。
池小池似乎對它的心緒起伏不很感興趣，繼續(xù)道：“我只把這個猜想告訴了婁哥。于是，我很快來到了第二個世界，遇上了——按道理說完全不該在第二個世界里出現(xiàn)的——A級難度�！�
“剛開始，我以為你有能力竊聽每一個系統(tǒng)，而A級難度的世界，就是針對我的一個懲罰，一個警告。但我又不敢完全確定，因為如果你有這種把手伸到每一個世界的信息收集能力，在我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后，你應(yīng)該不會只在難度上動手腳，完全可以直接殺掉我，再抹掉婁哥的記憶�！�
“你為什么不這樣做呢？是因為你權(quán)限不足，還是因為你在忌憚著什么？再或者，兩者都有？”
“不過，你的舉動也讓我確信，我的判斷有可能是正確的：我觸犯到了你的某條底線，不算很嚴(yán)重，但是讓你生氣�！�
“然后，第三個世界進(jìn)一步印證了我的想法。”
說話間，池小池?fù)Q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冬歌的世界，B級難度。相比第二個世界，難度回落了不止一星半點�！�
“多虧你的提醒，經(jīng)過那個世界，我可以確定，你不是想要單純通過有難度的世界折磨我。你讓同樣姓婁的婁思凡出現(xiàn)，讓他莫名其妙擁有了一段和婁哥相同的記憶。你想讓我懼怕，讓我難受，讓我眷戀——你是想讓我產(chǎn)生某種與悔意值近似的能量。”
“想通這一點，再結(jié)合婁哥跟我講述的其他宿主的遭遇，我想明白了大半。”
“有可能，你不止從攻略對象身上獲取悔意值，還打算從宿主身上獲取，甚至……從原主身上獲取。”
“而你之所以針對我，未必是因為我猜到了你的秘密，而是因為，我第一個世界過得太通暢，并沒有產(chǎn)出你需要的東西�！�
“這也能解釋，為什么在第二個世界，你突然提升了難度；第三個世界，難度降低了，你卻扔給我一個婁思凡。”
“第四個世界，是個很有趣的世界。”
說到此處，池小池抿嘴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一位親密友人。
“如果說，第三個世界，我發(fā)現(xiàn)了原主存在的蛛絲馬跡，到了第四個世界，我終于可以完全確定，原主的確與是宿主共存一體的�！�
“為了挑選第四個世界，你也是煞費苦心了。一方面，那是個存在著蟲族、隨時會有生命危險的ABO世界，另一方面，展雁潮的確是個可以拯救的人。你希望我沉溺，希望我像其他宿主一樣扮演上帝�！�
“可惜，我扮演過那么多角色，對出演上帝沒有任何興趣�！�
主神嗤笑一聲，不知道是對池小池這一系列推論不置可否，還是為著掩飾心虛。
“再然后，我到了第五個世界�！�
“我推演過你的心態(tài)，如果你要的是悔意值一類的負(fù)面能量，第五個靈異世界無疑是最合適的。而且，你開始失去耐心了，你希望我死�！�
“既然如此，我也需要適時地拋出一些警告了。”
“所以，在第五個世界結(jié)束時，我特地在進(jìn)入交換空間時，說出了我所有猜想中最無關(guān)緊要的一個：你會在每個世界制造出幻影、想引誘我留在某個世界�！�
“我是想警告一下你，并想看看你接下來會采取什么舉動。畢竟，我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S級的世界，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在第六個世界，我進(jìn)入了一個末世�！�
“這件事后，我可以確定，你并不知道我知道原主仍在的秘密，否則在第二個世界，你就會這樣干——你是真心想讓我死�！�
“不過，真是不好意思，沒死成�！�
“第七個世界，你的小動作更多了。你把一個穿書系統(tǒng)和婁哥放在一起，你想從婁哥身上下手，削弱我，再殺掉我。”
說著，池小池抬手按住胸口，挺真誠地向蠕動幅度明顯增大的主神鞠了一躬：“還真是謝謝你了�！�
“這個世界還修正了我的一個認(rèn)知誤區(qū)。起先，我是真的以為冬飛鴻、布魯、甘家兄妹都是你安排的人，想用善意麻痹我，讓我留戀某個世界。謝謝你讓我知道，那些人都是婁哥。”
“你發(fā)現(xiàn)來太硬的不行了。所以，有了第八、第九個世界�！�
“古戰(zhàn)場世界，大逃殺世界。你想要我體驗親手殺人的滋味，你想讓我和原來的世界漸行漸遠(yuǎn)。”
“第八個世界，我殺了南疆小兵；第九個世界，我親手殺了魏十六。你一定非常高興，因為這樣，你就方便為我安排最后一個世界了。”
“最后，第十個世界，你給了我一個再和平不過的平行世界�！�
“在這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你想讓我在這里療上一輩子的傷，為此甚至給婁哥指定了一個身體。我擁有真正的婁哥，擁有未來，擁有一切……多好啊�！�
說著，池小池目露出顯而易見的懷戀之情。
主神一語雙關(guān)：“你真應(yīng)該在最后那個世界里多留一段時間�！�
十個世界的教訓(xùn)，讓主神不得不意識到，它根本無法掌控池小池這樣的怪胎。
既然如此，就讓池小池滾回去他的原世界，好好做他的癱子，一輩子等盼著婁影回去吧。
左右，有了那份未經(jīng)報備的保密協(xié)定，061是一輩子也不可能回得去了。
主神不容許任何人逃出它的掌控。
它會記住池小池現(xiàn)在這張得意忘形的臉，然后時時回他所在的世界線，觀賞他久等婁影不回時，是怎么樣的一副表情。
想到此處，主神心情愉悅了許多。
它道：“你說了這么多，不想知道我為什么這樣做嗎？”
“不想知道。”
出乎他意料的，池小池拒絕了繼續(xù)猜心下去：“我對殺人犯的心路歷程毫無興趣�！�
“那么，你也應(yīng)該說夠了�！敝魃駱O力掩飾著內(nèi)心的幸災(zāi)樂禍，“你選擇哪個世界？回到原來的世界嗎？我明白……”
孰料，池小池打斷了它：“抱歉，我不回去。”
主神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池小池說：“我說，我不回去。”
主神頗感詫異：“那你要去哪個世界？”
池小池舒服地向后倚了倚：“我哪里都不去�！�
“你……”
不再給主神任何開口的機會，池小池徑直道：“我要做你�！�
主神：“……什么？”
在主神被滔天的不安席卷心神時，池小池完善了他的回答。
“我的心愿，不是去往任何一個世界，也不是回到原來的世界�！背匦〕靥鹗郑拔业男脑甘�，我要你的位置。我要做這里的主神�！�
主神：“……”
短暫的沉默后，主神放聲大笑。
池小池由得他笑去，安坐椅上，戴著一枚銀戒的手指反復(fù)甩弄著一個平安結(jié)，紅穗在他掌心徐徐拂動。
主神笑過之后，一陣塵煙騰過，房間內(nèi)巨大的腦子不見了蹤跡，而一只冰冷的手，毒蛇一樣纏上了池小池的脖頸。
椅子周緣延伸出細(xì)長的數(shù)據(jù)觸爪，輕輕松松地將池小池禁錮其中。
化為人身的主神一手扶住椅子扶手，一手掐住池小池的脖子，并不很用力，只壓迫著他的呼吸，故作優(yōu)雅的神態(tài)間，浮動著無法被完全壓制下去的暴戾。
“你知道你蠢在哪里嗎�！敝魃裣蛏砗笠稽c，現(xiàn)出十一道光門，十道通往他經(jīng)歷過的十個世界，一道通往池小池原本的世界。
“……你不該來我面前挑釁。放聰明點兒，選擇一個世界，我放你走�！�
“那你知道你蠢在哪里嗎�！背匦〕靥裘�，含著笑意將原話奉還，“其實，你根本殺不了我，也沒辦法隨便扔我進(jìn)哪個門。”
主神臉上的獰笑有點僵硬了。
“你要是能殺我，你在剛才就可以擰斷我的脖子�！背匦〕氐溃巴瑯拥牡览�，我可以猜想，每個宿主選擇最后要去往的世界時，都必須是自己心甘情愿地走進(jìn)去的吧，不然你大可以扔我進(jìn)去�！�
言及此，池小池禮貌地一點頭：“謝謝你，又告訴了我兩個很重要的信息�！�
主神哈了一聲，揮散了身后光門：“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要。是，我有限制，殺不了你，但我可以把你關(guān)在‘須臾之間’里一輩子，沒有我的允許，你哪里都去不了。就是不知道，你是會先在籠子發(fā)瘋而死，還是因為缺乏食物和水而死呢。”
池小池卻反應(yīng)淡淡，言辭間甚至難掩遺憾：“你真不愿意滿足我的要求啊。滿足我的心愿，主動卸任，對你來說，可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
“哦？是嗎？”主神哼了一聲，“那我真是要謝謝你的好意�！�
“你是得謝謝我�！背匦〕啬樒O厚地接受了它的贊美，“不然，等你的事情傳到上層的監(jiān)察機構(gòu)和主系統(tǒng)耳朵里，就不知道你的結(jié)局會是什么了�！�
主神低下頭來，逼視池小池，故作鎮(zhèn)靜，但透白的皮膚下跳動的青筋卻難以壓�。骸澳阋詾槟氵�出得去？”
池小池說：“當(dāng)然啊。”
主神笑問：“你的自信是從哪里來的？”
池小池說：“我有物證，也有人證。”
“……物證？人證？”
主神這下是真的想笑了。
池小池認(rèn)識的，不過一個061而已。
所謂的物證和人證，合二為一，就是061吧。
即使主神厭惡池小池到了極點，也不得不承認(rèn)，池小池的確聰明。
但是，婁影，061，是他絕對的軟肋。
池小池對061的盲目信任，很快就會化為泡影浮沙。
等到自己的證據(jù)提交上去，061就會被格式化個徹徹底底。
什么物證，什么人證，都是池小池的癡心妄想而已。
主神故意擺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什么物證？”
池小池動了動身子，像是被綁得不很舒服：“這怎么能拿給你看呢�！�
主神循循誘之：“那人證呢？就在‘須臾之間’外嗎？”
池小池歪著腦袋想了想：“差不多吧。”
只逗弄他兩句后，主神便受夠了他這老神在在、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表情。
它想要打裂池小池這張微笑著的臉，從縫隙里窺見他的恐懼：“不管什么物證、人證，那也得遞得上去才行。你以為，監(jiān)察系統(tǒng)會因為某個系統(tǒng)的一面之詞，就來這里——”
話音未落，主神忽然聽得外面一陣巨聲銳響，震得構(gòu)成它心臟的數(shù)據(jù)都跟著一悸。
主神駭然而起，詢問AI：“外面怎么了？！”
AI馬上給出了回答：“……安全系統(tǒng)又被突破了！”
“又……”
這個答案令主神一個倒噎，面目鐵青：“是哪里被入侵了？！又是檔案室？！”
AI的回答竟有些結(jié)巴：“不，是……主神大廳……而且，這次，似乎是正面入侵……”
在破碎的信息壁上，手狀的機械外骨骼握緊了渦流旋動的裂口邊緣，活動了一番，發(fā)出機械關(guān)節(jié)扭動的喀喀聲。
有透明的信息碎片從來人指間簌簌滑落。
季作山全副武裝的精神體自外踏入，略略舒了一口氣，面對早已呆若木雞的眾系統(tǒng)們，溫和躬身道：“請各位冷靜。這不是入侵，是應(yīng)邀拜訪。我來找一名叫池小池的宿主，以及一名叫做061的系統(tǒng)。請問，他們在嗎？”
“須臾之間”內(nèi)。
池小池戴著納曼金屬特制戒指的手指，依舊在椅子扶手上不輕不重地叩擊著。
他輕聲道：“我的人證來敲門啦，主神大人，不去迎接一下嗎？”
慌亂之間，主神丟下已經(jīng)被五花大綁的池小池，揮開“須臾之間”的門扉，正欲奔出，整個人便僵立在了原地，面色逐漸由鐵青轉(zhuǎn)為青灰。
“須臾之間”能隔離外界大部分的聲響，永遠(yuǎn)安靜得驚人。
方才，主神把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池小池身上，絲毫不覺，擴音系統(tǒng)竟然不知何時被人干擾和入侵了。
擴音有一點延時，因此當(dāng)主神打開“須臾之間”的大門時，一道屬于池小池的聲音正回蕩在廣袤且死寂的主神空間：“我的人證來敲門啦，不去迎接一下嗎？”
所有身在主神空間內(nèi)、不明真相的系統(tǒng)，包括023，009，都震愕地望向了主神站立的方位，就連負(fù)責(zé)安全系統(tǒng)的那位，也只是沉默而立，沒有對徒手打破防火墻的季作山采取任何防衛(wèi)措施。
在無數(shù)目光沐浴間，主神宛如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驚怒之余，回頭望向“須臾之間”內(nèi)——
婁影早在“須臾之間”大門洞開時，便在第一時間趕到了池小池的身邊。
被婁影松了一半綁的池小池轉(zhuǎn)過身來，回望著它，單臂搭在椅背上，神態(tài)輕松：“現(xiàn)在，主神大人，你是要把你手下所有系統(tǒng)都格式化掉，還是要猜猜看，你們的監(jiān)察系統(tǒng)，大概多長時間會趕過來呢？”
第267章
完美新世界（三十一）
系統(tǒng)空間內(nèi)長久的平靜，
被外界人員的直接入侵擊了個粉碎。
在意識到有外物入侵時，
監(jiān)察系統(tǒng)第一時間派遣了一組應(yīng)急人員，
打算前來處理惡性事故。
但直到他們趕到，了解情況后，
方才意識到，真正的“事故”，早在暗處延綿發(fā)生了數(shù)十年，
發(fā)展成了一大片不為人知的壞疽潰爛。
面如死灰的主神被囚禁在“須臾之間”內(nèi)，調(diào)查小組以最快的速度入駐，接受所有數(shù)據(jù)的即時復(fù)盤和問訊。
全部的系統(tǒng)都被要求回到各自的房間，能召回的系統(tǒng)也是盡量召回，
整個主神空間都籠罩在一股風(fēng)雨欲來的窒悶之中。
相比之下，
池小池就輕松多了。
最難熬的階段，對他來說，
已經(jīng)過去了。
他要了一瓶好酒，
坐在系統(tǒng)內(nèi)部自帶的小酒吧里，名為壓驚，
實為消遣。
婁影被監(jiān)察系統(tǒng)叫去問話，而季作山與池小池坐在一處，
消磨時光。
明明是瀟灑又標(biāo)準(zhǔn)的軍人坐姿，卻被季作山坐出了一股好學(xué)生直面老師的氣質(zhì)。
池小池遞他一杯酒，他也不推拒，
接過來一飲而盡。
池小池?fù)沃^問他：“精神體能喝酒嗎？”
季作山搖搖頭，
指了指自己外骨骼臉頰部裝設(shè)的吸附裝置，
拆卸下來，像松鼠從嗉囊里掏松果一樣，又原封不動地從裝置里倒出了一整杯酒。
池小池笑了：“不能喝，你跟我說一聲就行啊。”
季作山把那杯酒珍惜地護在掌心里，誠懇地望著他：“我不會拒絕池先生的任何請求�！�
這倒是真的。
這回，池小池只是拿了他上次留給婁影的平安結(jié)，就讓季作山不遠(yuǎn)萬里，跳躍時空，穿破重重屏障，再度通過納曼金屬的戒指聯(lián)系上了他。
至于擴音系統(tǒng)的因果，種在了第二次系統(tǒng)入侵事件時。
專程去砸“須臾之間”的展雁潮，不想半路殺出了089這個岔子，特意留了個心眼，生怕這回不能替季作山出足了氣，就設(shè)法將“須臾之間”的周邊系統(tǒng)都拷貝了回去。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再自己偷偷跑來打砸搶幾回，就被蘇醒的季作山控制住了，乖得像只小鵪鶉。
季作山所在的星球，科技水平已屬頂尖行列，更遑論社會資源還是全盤向Alpha群體傾斜的。
于是羅茜根據(jù)展雁潮拷貝回去的資料，成功找到了主神防衛(wèi)系統(tǒng)中存在的幾處漏洞。
擴音系統(tǒng)的漏洞，也是她在實驗室里的發(fā)現(xiàn)之一。
池小池原身的酒量不壞，二兩的酒杯，灌了幾杯下去，臉也不紅。
有人來叫季作山了，說是請他去“須臾之間”，以宿主的身份，講述他的經(jīng)歷，同時對主神的行徑進(jìn)行控告。
包括譚虎在內(nèi)，季作山確實搜集了很多證據(jù)，也有許多話要說。
面對外人時，季作山迅速恢復(fù)了落落大方的模樣。
看來，戰(zhàn)神的光環(huán)加身，早將他的一顆心磨洗得成熟干練。
只有在池小池面前，他才會毫不猶豫地拋下光環(huán)、恢復(fù)那個懵懂、靦腆又喜歡捧場的少年。
季作山離開后，池小池又自酌了一段時間，身邊才有人重新落座。
來人輕聲問：“可以買你一杯酒嗎。”
池小池早聽出了進(jìn)來的腳步聲屬于誰，因此連頭也不回，用食指將半滿的酒盞口壓得傾斜下去，讓杯子隨著他指尖的挪動在吧臺桌面上打著轉(zhuǎn)：“小哥，你出什么價錢？”
那聲音溫柔、包容，在池小池耳邊響起時，甚至怕把熱風(fēng)吹到他耳朵里，弄癢了他：“你想要什么？”
池小池端起杯子，把盛滿瓊色液體的玻璃杯杯口在唇畔碾磨，好讓臉上喝了半斤酒都沒能浮現(xiàn)出的紅暈，看起來像喝酒所致：“得看先生出什么價錢了。價錢不好，給天不換；價錢好了，套我來出�！�
當(dāng)?shù)囊宦�，一枚東西順著杯壁滑入酒液，阻斷了池小池的信口開河。
銀指環(huán)上的寶石，在琥珀色的液體中，仍閃著豐潤明亮的寶藍(lán)色的光。
婁影接過他手里的酒杯，把那半杯酒喝了。
“這個……”婁影禮貌詢問，“可以套住池小池先生的一顆心嗎�！�
說話間，婁影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在池小池進(jìn)入“須臾之間”前，婁影也沒想到池小池會做出這樣的驚人之舉。
大門關(guān)上時，婁影以為再見到他，會是幾年后的事情。
沒想到僅僅十幾分鐘后，“須臾之間”的門再度洞開。
……他還在里面。
現(xiàn)在，他的手正握在自己掌心里，他的一顆眼淚還像陳釀似的，埋藏在自己的心臟位置，發(fā)酵出撩人的醉香。
這種感情，婁影不很熟悉，但也知道它意味著什么。
池小池察覺了他的意圖，還想躲，并一本正經(jīng)地用粵語道：“下屬不可啵上司嘴�！�
婁影開懷一笑，攬過他的腰，點水蜻蜓似的，從他的耳朵吻起，順手合上了酒吧的門扉，給外面那個已經(jīng)走到門口、本來打算來傳喚池小池前去問話的監(jiān)察系統(tǒng)發(fā)送了一條簡短的訊息：“稍等。三分鐘。”
他們在一個小酒館度過了安靜而無人打擾的三分鐘。
他們對彼此還不很熟悉，接吻時都很青澀規(guī)矩，誰都沒敢把舌頭伸出來。
但在短暫的廝磨中，他們各自都清楚了：不管主神的命運是慘還是更慘，他們都已在對方身上找到了自己一生的滿足所在。
三分鐘過后，等在門外的監(jiān)察系統(tǒng)放下了計時器，客客氣氣地叩開了酒吧虛掩著的門。
“1198號宿主，池小池先生？”
池小池把瓶子里的殘酒倒進(jìn)杯子里，一口悶了：“是我�！�
“聽說，你那里還存有一份物證�？梢月闊┠氵M(jìn)行提交嗎�！�
“可以�！背匦〕匾豢诖饝�(yīng)，順手拾起了空杯子里的藍(lán)寶石戒指，“但是，我的物證上有密碼。我需要有人和我一起破解�！�
說罷，他望了一眼婁影，目光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婁影盡管自己也不知道能在什么地方幫到他，但他至少清楚，池小池現(xiàn)在是需要自己的。
于是，他和池小池一起走入了一間新辟出來的小房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