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07年2月15日,各國空間部隊和政府首腦都在等待天體觀測站的消息。這一天是阿爾法文明預言的“降臨之日”,這一天日全食。當月球的影子慢慢遮蔽了陽光,災禍現(xiàn)形了:除了圓形的月影,另有一條狹長的影子橫亙天空,從漠河到莫斯科的人們都可以用肉眼觀測到它。
德爾塔文明,它真的來了。
那其實是龐大的滯空母艦,最長的一軸達到月球直徑的四分之一。它表面對于光輻射的吸收使得我們在夜晚不能捕捉它,而在日食的時候它就顯露出來了,和月球一起把巨大的陰影投在地球表面。因為它在月球低空軌道上運,所以兩個影子重疊,看起來像一只超大號的短柄棒棒糖。
元首們驚恐萬狀地匯聚在紐約舉行峰會,歷史上無數(shù)神棍預言過地球的滅亡,后來都證明是“狼來了”的故事。當諾查丹馬斯們已經(jīng)混不下去的時候,狼真的來了。
和阿爾法文明不同,德爾塔文明是直接以毀滅者的姿態(tài)到來的。
阿爾法文明以神一樣的口吻預言了這個大麻煩,那些沉睡在營養(yǎng)液中的孩子不約而同地張嘴說:“陰影從天而降,你們將遭遇最大的毀滅,也可抗爭而等待光的降臨。”
NASA的委員會主席親眼看見了這盛況,無法忍受這種介乎科學和神學之間的偉大預言,硬撐著等到德爾塔文明真的降臨,他的價值觀徹底崩潰,據(jù)說已經(jīng)去西藏某個小廟出家當了喇嘛,開始研究密宗哲學了。
好在阿爾法文明倒也不是只滿足于當個神過過嘴癮,它們傳遞的信息中包含跨越時代的先進武器。
泡防御系統(tǒng)是其中之一,也是目前唯一能夠抵御德爾塔母艦主炮的裝備,就像目前在上海上空張開的防御界面。這層看似氣泡的界面可以完全地隔絕城市與外界的接觸,即使德爾塔文明次級主艦的主炮也無法擊穿它,更不必說捕食者。不過它在高強度的攻擊下也會紊亂,我的工作就是平衡整個界面的能量密度。這種強大的防御設施只被安置在極少數(shù)大城市,但奇怪的是,德爾塔文明并未趁機去攻擊中小城市,它們的攻擊全部集中在設置了泡防御的地方。泡防御就像是蜜糖,這些外星生命像是螞蟻一樣被它吸引了。而解放軍位于蘭州的最高指揮部沒有泡防御,卻安然無恙,據(jù)說大家還有心思每天下午走出掩體去曬曬太陽。
約束場炮火則是可以直接創(chuàng)傷次級母艦的進攻武器。上海大炮就是一座約束場炮。約束場炮火的第一次開炮在紐約,紐約大炮的功率大約是上海大炮的120倍,它一次轟擊中毀滅了兩艘德爾塔次級母艦和215只捕食者。這個好消息一度被夸大到地球已經(jīng)掌握了威懾德爾塔技術文明的核心技術�?墒莾H僅兩周后,紐約堡壘就沉入了地下。
紐約堡壘的陷落第一次讓人類感覺到災難臨頭,阿爾法文明給予的支持不是萬能的。而且按照阿爾法文明的信息,這艘無法想象的巨型母艦只是德爾塔文明太空探索大軍中的不算很大的一艘……
我現(xiàn)在坐在一艘不算很大的駁船上,風吹來,水在我腳下慢慢地流動,擺渡的大爺在吃他的盒飯。
我打開手機,沒有新的短信。
林瀾,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
第3回
迷彩裝的軍吉普跑在龍陽路寬闊的大道上,超過了一輛又一輛的重型卡車。我站起來跟押車的憲兵行軍禮,神氣活現(xiàn)。他們有的回禮,有的神色冷峻。
“別太囂張�!遍_車的憲兵說。
“沒事兒。”我坐下來,舒舒服服靠在座椅靠背上。
運氣不錯,我遇上憲兵那邊一個熟悉的少校蔣黎,以前一起打過牌的,他答應帶我一程。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我心里一個小東西蹦達了一下。打開手機來,是林瀾回過來的短信:“你去花木干什么?”
“去機場送個朋友,我問你要不要給你帶束花?”
“那就郁金香吧,我要一束黃色的,謝謝�!�
逼近龍陽路地鐵站了,我指了指路邊:“就近停吧,我就在這兒下�!�
“你不是要去機場么?反正我一路過去�!笔Y黎有點奇怪。
“有點事兒,我一會坐磁懸浮過去。”
“就你事兒多。”
我跳了下去,跑了幾步,蔣黎忽然在背后喊我。
“怎么?”
“能搞到去蘭州的機票么?”蔣黎壓低了聲音,眼神有點奇怪。
“我靠,你以為我是誰?能搞到機票我還跟這兒混?”
“你那個朋友不是搞到了么?能搞一張沒準能再搞到一張。”他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要錢的話,沒什么問題�!�
我呆了一下:“他是他,我是我�!�
蔣黎眼里那種奇怪的光褪了,他點了點頭,沖著那些重型卡車丟了一個眼色:“知道那些是什么嗎?”
“不知道�!�
“泡發(fā)生器。這一部安裝在張江鎮(zhèn),還有三部也拆除安全鎖了,今天夜里同時安裝。一部在高東鎮(zhèn),一部在莘莊,一部在寶山區(qū)那邊上海大學校區(qū)。這是最后四部�!�
“因為前幾天轟炸太密集了吧?上面不放心了�!�
“不過家底兒也用完了�!笔Y黎發(fā)動吉普,飛馳電掣地去了。
我夾著那束在花木花卉交易市場買的黃色郁金香走進了空蕩蕩的磁懸浮售票大廳。
“單程50,往返80�!笔燮钡男值軟]精打采的。
“都戰(zhàn)爭年代了,也不打折?”我隨口說著,還是老老實實掏錢。
“打折不打折也無所謂,現(xiàn)在還能往外飛的,還在乎這幾個小錢?”兄弟說,“單程?”
“往返�!�
“看你就是往返,你這個樣子也就是我們平民老百姓,搞不到機票的。”
你說這人眼光怎么就那么毒辣呢?
“軍官證能打折么?”
“不能。當兵的?”兄弟嘟噥了一句,“買往返�。坎蝗缳I單程,回來坐機場大巴,到靜安寺也才19塊錢�!�
“往返�!蔽抑貜土艘槐�。
我沖進浦東機場候機大廳,就看見梁康在人群里使勁地對我揮手。我撥開人群努力往那邊擠,梁康也向著我擠了過來。我身上有汗,周圍的人身上似乎都有汗。整個候機大廳滿滿當當,空氣中有著隱約的嗡嗡聲,異常悶濕,氧氣含量低得可以憋死人,估計是沒有開空調(diào)。
如今的機場倒像是原來春運時的火車站,民工們擠在一起,地下堆著廉價旅行箱和蛇皮袋,空氣里彌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食物氣味——溫熱而腐爛的氣味。不過我知道能在這里等飛機的都不是普通人,他們腳下放的箱包考究精美,不乏正牌的路易。威登。原來恒隆廣場里面有一家路易。威登的專賣店,這樣的箱子要賣上萬塊�,F(xiàn)在沒有人珍惜它們,我看見一個女人坐在上面打著手機,她頭發(fā)散亂,手里捧著機場發(fā)的盒飯。
“你丫就不能不遲到一次?”梁康在我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伸手去拿我手里的郁金香,“還搞送花這套?”
“什么亂七八糟的,不是給你的,我自己拿回去插。”我把花藏到背后,“沒辦法,趕一個報告,剛剛送過去我就飛奔著來了。”
“怎么這么多人吶?”我看著周圍。
“連續(xù)一周沒有飛了,都是壓下來的乘客,誰都不愿走唄�!绷嚎笛壑樽愚D(zhuǎn)著看著周圍,壓低了聲音,“今兒夜里這班能飛,我是優(yōu)先票,可以上去。”
梁康是我在北大的同學,我們一個宿舍的。他學法學,畢業(yè)了就在上海一家很大的律所里面當合伙人。梁康那點水我是知道的,別說合伙人,律師助理他都勉強。不過他老爹在上海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同于我們這種窮混的,他大學時候就在東方廣場那邊的東方君悅酒店常租一套房子,一月一萬五,隔三岔五帶著各種女孩在那邊住,有的我們不認識,有的聽說是哪個系的系花。
按說這樣的人應該是不討好的。不過梁康是個大度的人,也經(jīng)常開著他那輛帕薩特帶著兄弟們過去奢侈一把。滿屋子的人在地上橫七豎八,有的打PS2,有的殺人,有的玩真心話大冒險,周圍有梁康叫的啤酒和吃的,奢靡得像是山中老人的宮殿。這時候梁康也沒有什么地主的風度,經(jīng)常是玩真心話大冒險輸了被罰貼墻倒立。
所以大家都還蠻喜歡他的。梁康跟我關系尤其的好,因為他總是跟我選一樣的選修課,他的績點全靠我。
“來來來,介紹一下,”梁康從背后拉出一個人來,“江洋,我同學,這是……”
“喲,這是……黛黛吧?嗨,你好,梁康盡跟我提起你了�!蔽铱粗莻低著頭的女孩,她滿頭的長發(fā)披散了下來,細順得像是絲綢。真是個小美女。白凈得像是瓷娃娃,見人有點羞,臉頰兩側(cè)微紅著。
以前只偶爾聽他提起這個女孩,似乎是他最近的女朋友。我心里罵梁康這個孫子,又禍害人了。
“你好,梁康也老提起你�!迸⒌穆曇舻偷偷�,很好聽。
“叫你上午過我們家來的吧!”梁康湊到我耳朵邊,壓低聲音埋怨,“我今兒不是在家里結(jié)婚么?”
我愣了一下,側(cè)眼去看了看那個黛黛,想不到這樣文文靜靜的小美女把梁康這小子逼到婚禮上去了:“我靠,不會吧?你不是號稱要死撐到底的么?”
“有了�!绷嚎祵祺祜w了個眼色。
“什么有了?”
梁康在我腦袋后面拍了一巴掌:“你丫是裝傻呢?”
我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落在黛黛似乎有點隆起的小腹上。
“哦!”我在額頭上狠狠一拍,握住梁康的手,“恭喜恭喜!”
我們兩手交握了一陣子,可是我看得出梁康并不開心,我也一樣。我們靜了一會,各自把手抽了回去。
“老頭子說……沒準都要死了,想能親眼看見孫子�!绷嚎荡曛终f。
“老爺子在蘭州了吧?還好吧?”
“還行,不過精神一天不如一天,不是他在上海那時候了�!绷嚎祿u頭,“這次他搞了票,催我趕快過去,我怕是他知道自己頂不住了�!�
“瞎想什么?”我拍了拍他,“沒事兒的�!�
我也實在找不到什么話安慰他了。
“飛往蘭州的A4356次航班的旅客請注意,飛往蘭州的A4356次航班的旅客請注意。請攜帶您的行李準備進入檢疫口,持優(yōu)先票的乘客請您前往國際航班入口,請注意秩序,服從憲兵的指引�!睆V播聲忽然回蕩在整個機場大廳,幾乎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仰著頭眺望,一直黑著的大屏幕亮了起來,身穿憲兵制服的軍人從檢疫口后面排隊出現(xiàn)。
“黛黛!黛黛!”梁康大聲喊著,去拉他的女朋友,哦不,現(xiàn)在是他的妻子了。
整個人群開始流動了,有人不顧一切地往檢疫口那邊擠,有人開始高聲喊著:“我們已經(jīng)等了一周了!”隱隱約約有混亂的趨勢。憲兵們手挽手結(jié)成人墻,為首的中校冷冷地按著腰間的手槍。如今警察都回家歇著了,憲兵是唯一權限配備武器的人群。
梁康沒有和我告別,拉著他的女人,順著人流拼命往國際入口那邊擠。他高舉的手里緊緊攥著機票,像是要捏碎什么東西。黛黛就這么跟著他,臨走的時候她手里的東西落了下來,那是一本書,我彎腰撿起來看,白封皮,書名是《此間的少年》。這本書在我們學校有點名聲,可是我沒看過,正好可以帶回去翻翻。
我翻開書,愣了一下。書里夾著一張照片,上面清清瘦學生一樣的男孩,戴著一副細絲的眼鏡,站在秋天的銀杏樹下面,滿地的落葉。背后寫著日期:“1999.10.10”那不是梁康。
我低低地吹了聲口哨。
“阿賊,我會幫你搞票的�!绷嚎档穆曇艉鋈粋鱽怼�
我看過去,他在人群里站住了,拉著他的妻子。他沖我揮手,喊的聲音很大,可是我聽出他有點難過。我沒說話,沖他揮了揮手。他又回頭拉著女孩往國際入口那邊沖了。
我轉(zhuǎn)身,和人群去向相反的方向。
搞到票又有什么用?我和部隊簽了軍事服務協(xié)議。如果我走,就是逃兵,會被送上軍事法庭。我和大豬二豬開過玩笑,說我這種合約叫做死當,不能贖回。
從落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走出候機大廳,一下子安靜起來。天空開闊,就是太寂寥了一點。我抓了抓頭,把花夾在胳膊下,雙手抄在衣兜里往磁懸浮那邊溜達。手機響了,有來電。
“喂,我是江洋�!蔽覒醒笱蟮摹�
林瀾不會給我打電話的,我們只通短信。我們兩個人面對面的時候,似乎根本無話可說。
“江洋!你搞什么?部隊的紀律就是絕對服從!今天訓練排期輪到你,你現(xiàn)在在哪里?”對面是個破鑼嗓子,聲震如雷,是猛男才有的聲線。
我的冷汗唰地就下來了。我本來下午排了飛行訓練,昨夜趕了一夜的報告,又心急火燎地跑來送梁康,把飛行訓練的事情完全丟到腦后了。
“我到了,到了!已經(jīng)到門口了!馬上就去換衣服!”
第4回
運氣還算不錯,飛行訓練的地方就在浦東機場。如今上海又回到了二戰(zhàn)時候的孤島形勢,偌大的國際機場幾天也沒有一架民用飛機起降,部隊理所當然把它征為軍用。當然空軍如今也沒有什么用處,現(xiàn)有的戰(zhàn)斗機遇上了捕食者,往往是損失八架擊落一只捕食者,這個數(shù)字都不敢報給公眾知道。倒是地基導彈還靠譜一點�?上切┎妒痴咴偕乃俣扔痔�,德爾塔文明的巨大母艦像是一個蜂巢似的。
部隊的專用通道和擁擠的候機廳不在一起,我換了飛行服奔著趕到機庫的時候,教官老路已經(jīng)氣歪了鼻子,正靠在一架“鷂”上。
老路有個華麗的名字,叫做路錦博,原來西飛公司的試飛員,技術上異常過硬,手下是一個中隊的鷂式。這種原產(chǎn)英國、后來改為美國的戰(zhàn)斗機代號AV—8B,是美國空軍支援的,要說戰(zhàn)斗力只能算二線飛機,好在可以垂直起降。今天是我的第九次飛行訓練了,都是飛這種鷂。
“快快快!要是你是我手下,早把你踢出去了!”老路也沒有工夫罵我,用力揮揮手。
這架代號灰鷹一號的“鷂”是少見的雙座版本,老路在前我在后。
“地面控制臺,這里是灰鷹隊長,灰鷹一號報告,一切正常,訓練項目開啟�!蔽铱凵项^盔,耳機里面?zhèn)鱽砝下返穆曇簟?br />
“灰鷹一號,這里是地面控制臺,收到,訓練項目開啟�!�
頭頂?shù)奶旃夂龅貫a下,整個機庫的頂棚從中間分開為兩片。鷂的機身劇烈地抖動著,飛馬發(fā)動機在機庫里造成了可怕的轟鳴聲,像是一頭吸風的怪獸在咆哮,而機庫的板壁都要分崩離析一樣。鷂騰空而起,噴氣口方向調(diào)整之后,又迅速進入平飛,巨大的加速度把我壓在椅背上,老路的飛行風格一貫如此暴躁。
高度表上顯示我們迅速爬升了500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