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冥冥之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告訴他——
錯了!錯了!
停下來!
停下來��!
停在此刻!
忘記那些毫無意義的仇恨,就讓一切停在此刻,這樣不好嗎?這樣不好嗎???
……
……不對……
不對�。�
葉梓將兔挪開,站了起來,手指抓發(fā)。
他來回踱步,嘴唇抖動,模糊地自言自語。
‘葉梓,你怎么了?’
‘你忘了你今天要做什么了?’
‘你不想要自由了?’
‘你忘了那天死的那對老夫妻?忘了他說的那些話?再這樣下去,你可能會被他殺掉哦?’
‘你的家庭,你的未來,你不想要了?你想永遠被關在這里?’
‘你就這樣被打敗了??’
十幾分鐘后,葉梓再度冷靜了下來。
他來到窗邊,開了一條縫,看出去,嘴角逐漸揚了起來。
雪停了,太陽出來了。
※
※
※
兩個人是在黃昏的時候出去打獵的。
玫瑰色的光芒從烏云的縫隙中灑下。細小的雪花在柔和的光束里漂浮。帶著淡金、橘紅的光芒逐漸擴大,沒花多長時間,就渲染了整個白色世界。
兔牽了一匹黑馬朝葉梓走過來,臉上帶著笑。
葉梓有些暈眩地看著兔朝他走來。
兔身穿黑色羽絨服,銀灰色圍巾,純白色的毛衣,外加淺灰色長褲,以及亞麻色長靴。他的臉相當白皙,略長的發(fā),在陽光里看起來,有種金色的錯覺。
馬匹打了幾個噴嚏,他笑著拍了拍馬,又抬頭看葉梓:“阿梓,冷嗎?”
葉梓搖頭。
“鼻子都凍紅了�!�
他這么說著,毫不猶豫地取下圍巾,過來給葉梓圍上。葉梓在這一瞬間,竟然觸動極大。明明這已經是他早就麻木的事了,他卻會想起,平時兔也是毫不猶豫地把所有好吃的東西留給自己,什么都不說,就把自己的所有東西都洗了,把飯做了,沒有抱怨過一次。
“怎么一直看著我?”兔疑惑地問。
葉梓埋頭,剛好看到兔背著的那把老式獵槍,便撒了一個謊:“我還不知道怎么用槍�!�
“這個簡單,我教你。”兔一躍就跳上了馬,然后紳士地朝葉梓伸出手。
兩個人騎著馬,在雪地上飛奔。
為了不摔下去,葉梓不得不抱緊兔。
兔身上的味道太過熟悉,熟悉得讓他暈眩,熟悉得眼睛酸澀。
起碼有那么三次,他都忘記了他的目的,忘記了他身在何方;
五次,他想要放棄,想要跟兔說:回去吧;
有那么十次,他竟然想跟兔說,對不起,對不起;
有那么一百次,他想徹底的,把面前這個人抱進懷里,想要親吻這個人,久違的,真正地親吻他。
可是,當兔的槍聲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響起之時,他瞬間驚醒了。
那個時候,馬已經停下來了,葉梓就像受驚了一樣,馬上放開了兔。
過了起碼半分鐘,他才輕聲問:“打到了嗎?”
“跑掉了。我們就在這里打獵吧,這里的野兔多。”
“好�!�
葉梓下馬,朝前走了幾步。
果不其然,他看到不遠處樹底下,有一只灰兔,又大又肥。
兔將槍遞給葉梓。
葉梓卻沒有接,不知為什么,他甚至有點害怕觸碰那個東西。
“算了,你打吧,我不會�!彼@么說。
“我教你�!�
兔這么說著,一手拿槍,一手握住葉梓冰涼的手,讓他端住槍。
比葉梓高大的兔站在葉梓身后,給人一種威懾感。而兔的聲音又是溫柔的,剛吐出來的話就融入了冬日的風,帶著些微暖氣。
他說:“對于初學者而言,站著開槍難度較高,蹲下來,阿梓�!�
葉梓聽話地蹲了下去。
“左腳再向前移動一點,對,就這樣。接下來,右手食指扣在扳機上,把槍的重心放在左手肘部上,不要左右晃動。緊緊地握住彈匣,將尾部緊靠肩窩……很好�!蓖檬窃谟脷庀⒄f話的,他每說一個字,葉梓的耳廓就被滾燙的氣息繚繞,弄得他渾身發(fā)燙,后面兔還說了一些關于后坐力的問題,葉梓根本沒聽進去。
其實,葉梓怎么可能不會開槍?
生在一個那么特殊的家庭,他第一次摸槍的時候,還是小學二年級,五年級的時候,開槍的姿勢就非常標準了。即使這么多年,他都沒有再碰過了,對槍的感覺,他還是有的。
又是一股冷風,兔忽然在葉梓的耳邊道:“開槍�!�
葉梓開槍了。
獵槍的后坐力很大,震得人生疼。
那聲音也很大,仿佛樹上的雪都快被震下來了。
兔朝前跑去,提起那只兔子,笑:“恭喜你,阿梓,成功了啊�!�
葉梓看著他,點了點頭,卻沒有笑。
兔收好兔子,對葉梓說:“下一槍,你自己來吧。”
“……嗯�!�
兔說完,就往前走去,留給葉梓一道背影。
他的身影在雪地上起起伏伏,他每走一步,都會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很深的腳印。
冷風吹來的時候,他的發(fā)絲起舞,后頸蒼白。
過了一會兒,兔轉過來朝葉梓招手,很明顯,他又看到了一只兔子。
葉梓也能看到,那是一只很白、很漂亮的兔子。那只兔子蹲在雪地中央,嘴里咀嚼著什么,似乎完全沒有發(fā)現獵人已經朝它走來。
兔小心翼翼地朝兔子靠近。
葉梓緩緩拿起槍——
他的心臟跳得那樣快,快得讓他想要嘔吐。他像是貧血了似的,雙眼看得不是非常清楚。他的耳畔在滋滋地想著,令他煩躁。
他的槍口沒有瞄準雪地上的小白兔。
他瞄準了那個高挑的男子,兔,瞄準了他的心臟。
此時,兔背對著他,正微笑著望著雪地上的小動物呢。
葉梓的手指抵在扳機上,全身卻開始劇烈地顫抖,眼睛和鼻子更是莫名發(fā)酸,在他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眼淚竟然已經奪眶而出了。
他想要放棄,想要再度瞄準白兔。
卻發(fā)現,似乎周圍有股無形的力量在逼迫著他,似乎獵殺兔,是注定的,是他無法改變的命運。
正在他糾結、痛苦之時,兔竟然,轉過了身來。
兔就這樣,望著葉梓,望著正對著他的槍口。
臉上的笑容,在頃刻間消失了。
那雙美麗的眼睛,緩緩瞪大……
被看到了……被發(fā)現了……怎么辦?怎么辦?
“嘭——”
葉梓聽到了一聲尖叫。
不是兔發(fā)出來的。
像是地上的那只小白兔發(fā)出來的,更像是,自己發(fā)出來的,從自己的心臟發(fā)出來的,撕裂的、絕望的響動。
兔用力地捂住了腹部。濃稠的、鮮紅的液體從傷口漫溢而出,很快就浸染了他白色的毛衣下擺,以及淺色的長褲。
而他的表情,卻沒有了剛才的震驚,此時,竟是平靜的。像是他早已料想到了結局。像是他早就超脫了一切。
“終于開槍了啊,阿梓,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么?”
葉梓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每天,我都在想啊,你還真是可愛呢,明明那么憎恨我,恨不得馬上將我碎尸萬段,可是呢,卻又一直心軟舍不得……哈哈……其實這樣的結局,也不錯啊,如果……你不愛……活著的我,那么就……親手……殺了我吧……就像那首詩寫的那樣……你已經看過了吧,那首詩,嘔……”
兔嘔出來了一口血,而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掉。
他有些艱難地后退,用那雙澄澈的、半寐的雙眼望著葉梓,而他血污的嘴唇,則背誦著那首詩。每一個字,對于葉梓而言,都像是咒語。
“變成狐貍吃掉我吧�!�
“找到在雪地上一蹦一跳的我,張開充血的眼睛追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