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僵立在那兒,聽見凄涼的哭聲貼著背后傳來。
“彌伽,你為什么.....要回來?”
我緩緩扭頭,一張血肉模糊的無皮人臉近在咫尺。
“啊啊啊——”
我連退幾步,脊背猛撞上木頭護欄,“咔嚓”一聲,身體向后栽去,腳下一空!突然腰身被一把撈住,我的額頭磕到了什么硬邦邦的物體,冰涼沉重的珠子砸落到我臉上。一抬眸,男人蒼白修長的頸項與線條優(yōu)美的下巴便落入眼底。
“吞,吞赦那林?”
我驚魂未定,本能地抓緊了他的雙肩,朝后望去。背后是萬丈懸崖,飄著濃霧,看不見下方林海,木欄桿缺了一處。
“你夜里出來,做什么?”
“我,我好像,又撞鬼了�!蔽倚挠杏嗉�,渾身連著牙關(guān)都在打顫,不由自主地像只樹袋熊般四肢并用地纏住了他的腰身。
吞赦那林沒說話,托住我的臀,朝房內(nèi)走去。
他身量極高,而且居然只用一只手將我托抱著,跟抱小孩似的。大抵是應(yīng)激反應(yīng),被他放回了床上,我的身體竟不由自控,沒法松開纏抱住他的手腳,整個人還抖得厲害。
“松開�!彼谅暤�。
“我倒是,倒是想。”我也不想搞得自己這么狼狽,可打從遇見他起,我回回在他面前都是這么丟臉。在吞赦那林眼里,我恐怕就像一只膽小的鵪鶉,沒一點能吸引他的魅力。
真是丟臉死了。我咬牙:“吞,吞赦那林,我...動不,動不了�!�
冰冷的五指攥住我僵硬的雙腳,我一個激靈。
四肢被他一一解開,他卻沒起身,撐在我上方,似在黑暗里盯著我。
“你方才說,你又撞鬼了?”
“嗯�!蔽野l(fā)著抖,縮進被褥里,點點頭。
“可我的地盤,小鬼不敢作祟。除非,是你引來,且為兇祟�!�
我一怔,繼而意識到吞赦那林身為神巫,肯定對這種靈異之事了解頗深——可是,我引來的?厲鬼?我為什么會引來那個無皮的紅衣女鬼?我以前又沒做過對不起女孩子的事.....
“你那已故的舊愛,連我之地都敢闖,不是一般的厲鬼�!彼蛔忠痪涞�,“前幾日,皆是他纏著你,你還不明白?”
我愣住了。
前幾日,已故的舊愛......
眼前閃現(xiàn)出一幕幕零碎的畫面——那個將佛牌交給我的像是有泰國血統(tǒng)的男人、那條小溪里像是顏料顆粒串成的彩色手鏈、昨天在鏡子里看見的泰式棺材、那個熟悉的聲音......
前幾日纏著我的......難道,難道是,明洛?
“明洛......”我情不自禁地驚呼出聲,“你怎么知道,明洛已經(jīng)死了?你難道有陰陽眼什么的,能看得見他?”
他冷笑:“侵入我地盤者,我自能感知�!�
等等,可我剛才撞見的,不是明洛,是個女鬼啊!
“你若再留戀他,當心,被勾走魂魄�!蓖躺饽橇衷谖叶仙坏驼Z,聲音似鎮(zhèn)壓小鬼的閻羅判官一般攝魄。
“我.....我沒有�!蔽倚念^一顫,搖搖頭——若說過去一年,我的確放不下明洛,一半是對他心存留戀,一半是因為沒有他,我的靈感與激情也日漸枯竭,便作繭自縛,越陷越深�?勺詮挠錾狭送躺饽橇�,我這一腔畫者的心,就全然為他、我遇見的新繆斯而燃燒,這段時間,根本就沒有想起明洛來。
某種程度而言,吞赦那林在我深陷絕望、瀕臨崩潰的邊緣出現(xiàn),是他把我從深淵里拽了上來,是我的救命稻草。
“我沒有留戀他,我剛才,剛才撞見的,不是他,是個...女鬼.....”我腦子一片混亂,又驚又懼,下意識地向他解釋。
“你還招惹了女鬼?”他又是一聲冷笑。
“怎么可能!”我一愕,脫口而出,“這女鬼怎會是我招惹的,肯定是你這兒本來就有!”
“此地,曾是我禁修坐床之地,向來不允女子進入�!彼Z氣愈發(fā)冷肅,“怎會招惹來女鬼,只能問你了�!�
靜修,坐床?他到底是個什么人啊,僧侶嗎?
我雖聽不懂前半句,我聽得懂他后半句。
“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蔽抑溃钦`會了。
雖然可能無論從我的長相,還是前幾日沖動親他,以及昨夜撩他的行為而言都顯得我很孟浪,這話實在沒什么說服力。
該怎么讓他相信,我對自己的繆斯的感情,與常人理解的情人并不一樣,更接近熱愛著一件藝術(shù)品的心情,絕非濫情之人,只是追求者眾多,但我眼界甚高,從來看不上追我的——那些俗物爭先恐后的粘上來,不是想成為我的繆斯,而是迷戀我這副皮相,想要和我上床罷了,而對于自己看上的繆斯,我一直都是主動出擊,喜歡征服和捕獲的過程,也只能接受自己做決定這種特殊的關(guān)系開始與結(jié)束的主導(dǎo)者罷了。
如此,當關(guān)系開始變質(zhì),我才能斷得干凈利索,免于被縛。
“我與你,并無干系,你不必與我解釋。我只是提醒你,莫在補好我的畫之前,丟了小命。”他道。
見他起身,我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瑪瑙扣子給我拽掉,“啪”地一下崩落開來,露出他胸口一抹蒼白的皮膚。
“別,別走,留下,行嗎?我,怕,怕鬼�!�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同床共枕
“別,別走,留下,行嗎?我,怕,怕鬼�!�
開這個口實在丟臉,可我也實在害怕,怕明洛,怕那個不明來歷的紅衣女鬼。再來一遭,我真要給嚇出精神病來。
“要是睡不好,我明,明天也沒精神補畫�!蔽蚁肟s回手,卻突然注意到什么,目光在攥住他衣襟的手上凝住——我的中指纏著一根紅線,紅線的另一端......我垂眸看去,發(fā)現(xiàn)竟然系在他的中指上。
這紅線,不是昨天族長讓我拜尸神主像的時候系上的嗎?一直在我手上嗎,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
我疑惑不已,下意識地抓住吞赦那林那只手,想細看,可一眨眼,纏繞我與他手指的紅線就消失了,似乎只是我的幻覺。
不想令他又誤會我孟浪,我忙松開手。
畢竟夜里說要他“留下”容易產(chǎn)生歧義,況且昨晚我們還擦槍走火了一番。我解釋說:“我只是想睡個好覺,沒有其他意思。這床挺寬敞的,夠兩個人睡,我保證,我絕不亂來�!�
吞赦那林站在那兒,沒回應(yīng)我。
我低頭搓手指,要是他走了,我這覺是絕對沒法睡了。
大抵是顧及我得有個好精神明日給他補畫,吞赦那林在床前靜立片刻,竟然真在我旁邊躺了下來。
身側(cè)一沉,我的心也落到了實處,彌留不散的恐懼消失了。睜眼醞釀了半天睡意,卻全然聽不見身邊吞赦那林的呼吸聲,安靜得好像身邊沒這個人似的。我有點不安地睜開眼,入目便是上方籠罩著的紅色帷幔和雕花床頂。瞥了一眼身側(cè),見他確實在,我又安下心來,卻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別說,我和他同床共枕在這雕花紅床上還真像.....新婚夫妻。
我恐懼婚姻,但我又不是真成了嫁給尸神主的“神妃”,吞赦那林也不是尸神主,此般情況,倒挺有幾分情趣。
左右睡不著,我便側(cè)身朝他挨近了一點,悄悄欣賞他的睡容。吞赦那林的側(cè)顏極是好看,似夜色間起伏的蘇瓦伽山脈,山巒是他的眉骨,峰頂是他的鼻梁,山谷是他的嘴唇。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自他的下巴往上,以指為筆,一寸寸描摹。
他的雙眼到底是什么樣的?
我心想著,本想趁他睡覺,去解開他的蒙眼布,可我的手指掠過他的鼻間時,卻不禁僵住了——吞赦那林,沒有呼吸。
他肯定是醒著的,故意屏著呼吸呢。
我做賊似的縮回手,腕部“啪”地一緊,被他捉了個正著。
“你干什么?”
“我.....”才承諾過不亂來,半夜就偷摸人家的臉被逮住,我很有些尷尬,笑了下,“有蟲子飛到你臉上了......我想給你拍走�!�
他喉結(jié)微滑,倒沒多說什么,放開了我的手。
我把手縮回被子里,見他身上沒蓋被,便將被褥掀開,搭在了他的身上,誰料手被猛地攥住,“嘩”一聲,被什么纏緊,縛在了床頭,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另一只手也被縛住了。
我一驚:“你干什么,吞赦那林!”
“你說,不亂來?”他掐著我的臉,冷聲問。
“我只是想給你蓋被子!”我氣死了,抬腿就想踹他,膝蓋卻撞到了一個又冷又硬的物體,大概是他腰帶上的寶石,整個人卻也立刻被他用被褥裹死,活像個蟬蛹。在我瞠目結(jié)舌的注視下,吞赦那林直挺挺地躺了下來:“睡,覺�!�
我往頭頂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綁著我雙手的就是他的寶石腰帶。
那他腰間揣著什么東西啊,防身兵器嗎?反應(yīng)還這么快,看起來是早有準備——我靠,這是真把我當色狼防著?他一只手就能把我抱起來,我這力氣這身板,是能強奸他還是怎么著?我氣得耳根滾燙,在床上胡亂踢蹬。以前都是別人巴著我,輪到他這兒,卻把我弄得這么狼狽丟臉......
雙腿被一把按住,他覆在我上方,語氣森然:“你若再不老實......”
我瞪著他,氣喘不勻了:“你他媽想怎么著!”
“啪”地一下,什么手指粗細的筒狀物事從他的衣襟里掉出來,滾到我臉頰旁,沒來得及看清,就被他閃電一般塞到了枕下。
掐著我臉的手指更用力幾分:“我就把你,獨自留在這兒。此刻正值三更,陰氣最盛�!�
我打了個哆嗦,頓時就偃旗息鼓,不敢動了。
咬了咬牙,我決定放棄跟他較勁,橫豎是我開口留他下來陪睡,剛才又忍不住動了手,現(xiàn)在怎么解釋,都是越描越黑。
見我不再掙扎,吞赦那林才松開手,重新躺下。
“狐貍�!�
黑夜中,他低聲說了什么,好似是這個詞。我沒聽太分明,氣在頭上,也不想多問,強迫自己閉上了眼。
后來我也不知道是何時睡著的,醒來時,我的雙手已被解開了,只是腕上還留有被綁縛的紅痕。想到昨夜被吞赦那林綁在床頭一晚上,就那么睡著了,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可始作俑者不在身側(cè),顯然早已起床。我氣呼呼地一掀開帷幔,見吞赦那林衣冠齊整地坐在桌邊,桌上竟然擺滿了豐富的吃食,有鳥蛋、紅薯、烤小鳥,還有一碗熱騰騰的奶茶。
“你醒了�!彼�。
見他備好了早餐,我的氣也消了一半,雖還剩一半,卻熬不過自己脆弱的胃,在床上磨蹭了一會,終是頂不住,下了床。
用餐時,吞赦那林依舊未動一口,我也不跟他客氣,一個人將早餐掃蕩干凈,只留下一個鳥蛋等會留著喂鷲兄。
等他的仆從收拾完桌子出去,又剩了我倆,我看都不看他擺在我面前要補的畫,直盯著他:“別以為你準備了早餐,我就不跟你計較了。昨晚我明明是好意,你卻那樣對我。我不管,你要是不讓我消氣,我就是被你扔下山去也不會繼續(xù)補的�!�
吞赦那林靜了一會,問:“你要,如何,消氣?”
我趁機提要求:“等我補完這畫,你得答應(yīng),讓我畫你�!�
見他不置可否,似乎并無歉意,我磨了磨牙,站起身來便要回床上,卻聽他道:“一張。我決定,在何處畫。”
我心中大喜,立刻坐回桌前,二話不說,展開了那副畫。因為有了第一日的經(jīng)驗,這第二日我補畫的效率高了許多,入暮時分,畫便已補完了大半,再潤完最后一層色,這畫便會明艷如初,只是畫布的皮質(zhì)脆弱,需晾一夜,次日再補。
“好了,就鋪在這兒等顏料風干,明天就可以收尾了,你瞧,那些剝脫的地方是不是看不出來了,我補得可算讓你滿意?”
吞赦那林沒答話,似在細細端詳著畫。我知曉他大概是由這畫想起了些與之前戀人的前塵舊事,沉浸其中,不欲打擾他,伸了個懶腰,收拾起顏料罐來,卻聽他突然道:“還差,一色�!�
我一愣,見他舉了骷髏燭臺到畫上。目光凝到他指尖落處,我才注意到,這畫中所有的白色部分都不是普通的白,火光一照,白底上散發(fā)出點點紫色的熒光,是一種極為特殊的礦物顏料,并不在我與泰烏采集到的礦石之中。連我也無法判斷這是哪種礦石,愕然地睜大了眼:“這是......”
“火焰石�!蓖躺饽橇值�,“我知曉,何處有�!�
見他起身,我訝然:“就在這雪山上有嗎?”
他點頭。
“帶我一起去!”我背上背簍。
“晚上,很冷�!�
我看著他:“可白天,你能出去嗎?你的眼睛不是畏光?”
“我自己去,便可�!�
“不,我一定要去�!蔽覒B(tài)度堅決。如果能親手采到這樣稀有美麗的礦物顏料,對于一個畫者而言,亦是三生有幸。我不想錯過,正如我不想錯過他這位繆斯,留下終生遺憾。
夜間的雪山上真的極冷,盡管臨行前,吞赦那林差仆人給我準備了全副的防寒行頭,包括不限于加絨皮袍、皮帽、圍巾、皮靴、斗篷,裹得像個粽子,可一腳踩進厚厚積雪時,我仍然感到了沁入骨髓的寒冷,走一步就打一個哆嗦。反觀吞赦那林,只身著一件單薄華服,卻似全然感覺不到冷意,提燈走在我前面,為我擋去了些許迎面而來的寒風。
走了片刻,我回頭看了一眼身后,沿著我們下來的石階望去,月下,這座建在懸崖邊的建筑巍然宏偉,通體呈血紅色,與粗壯的樹藤糾纏著融為一體,遠遠望去,像一只與巨蟒纏斗致死的古老巨獸,帶著不甘的怨念,尸骸葬于這雪山之中。
一不留神,我腳下一滑,手腕被前邊的吞赦那林一把攥住,整個人撞到他懷里:“秦染,從這里摔下去,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背后寒風獵獵,看了一眼身后的萬丈深淵,我一陣后怕。
剛剛離開人工修筑的石階,沿著陡峭的山坡下行,吞赦那林又擋在前面,我沒注意到竟已走到了峭壁外側(cè),這條掛壁山路很窄,更沒有護欄,要是他沒拽住我,我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我心跳劇烈,不敢多看身后一眼:“謝,謝謝。”
“你還要,和我去嗎?”
我點了點頭,看著他:“當然�!�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心焰
剛剛離開人工修筑的石階,沿著陡峭的山坡下行,吞赦那林又擋在前面,我沒注意到竟已走到了峭壁外側(cè),這條掛壁山路很窄,更沒有護欄,要是他沒拽住我,我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我心跳劇烈,不敢多看身后一眼:“謝,謝謝。”
“你還要,和我去嗎?”
我點了點頭,看著他:“當然�!�
我這人膽子不大,但脾氣擰得很,斷然沒有打退堂鼓的習慣。攥著我手腕的冰冷手指緊了一緊,他將我的手挪到了他的腰帶上,用上面綴著的一條綠松石掛飾纏了個嚴實。
我一愣,瞧著他轉(zhuǎn)身的背影,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吞赦那林,你到底是擔心我丟了命不能為你補畫了,還是......就是開始緊張我了呀?
沿著掛壁山路繞著峭壁行進了一段,一個懸空的山洞赫然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這山洞口沒有任何人工雕鑿的痕跡,是天然形成的,上面掛滿了又粗又長的冰棱,巍為壯觀。
聽見“撲簌簌”一連串振翅聲,我循聲望去,看見那只紅色頭翎的兀鷲飛進了洞內(nèi),緊接著許多兀鷲從里飛出來,停落在洞口周圍突出峭壁的巖石上,似乎在迎接吞赦那林一般。
這里怎么會有這么多兀鷲?
甫一跟著吞赦那林入內(nèi),我便感到渾身一暖,這洞內(nèi)的溫度竟然比外面要高上一些。
濃郁的禽類氣味與腥氣鉆入鼻腔,我捂住鼻子,借著吞赦那林手里的提燈,環(huán)顧四周,便發(fā)現(xiàn)了不少鳥巢和拳頭大小的鳥蛋,鳥巢四周還有散落零碎的動物骸骨,我才意識到,這懸崖上的山洞興許是這些高山兀鷲們棲身的巢穴,也想起以前聽蘇南地區(qū)的老人說過,高山兀鷲與其他鳥類不同,會在冬天筑巢繁殖,因為冬天更容易找到死去的動物。
“這里怎么會這么暖和?”跟著吞赦那林走進山洞深處,我好奇地問他。
“這雪山,很久以前是座火山。”
我訝然:“原來如此,怪不得會有火焰石。你以前就來過這兒采石嗎?”
“嗯�!�
“你采石干什么?你又不畫畫�!�0000裙證里九31五|04氿駟7434*
“送人�!�
我腳步一頓。
冰山里的火焰,你采來,送給了誰?
答案,毋庸置疑。
火焰石.....你也曾在這樣寒冷的冬夜,來到這兒采石,捧著自己冰冷外殼下一顆燃燒的心,送給了你的那位心上人嗎?身為畫者,有你這樣的繆斯,他是何其幸運啊。
我盯著他的背影,心底盤踞的征服欲被這念頭灼得露出獠牙,吐出紅信,舌間亦蔓延開一片毒液般苦澀辛辣的滋味。
我不知自己先前在看畫時有沒有嫉妒,但此刻,卻好像是真的有點兒嫉妒了。我定立在那兒,解開了與他腰間掛飾纏著的手腕,用力甩了甩,沒好氣道:“吞赦那林,我要方便�!�
說罷,我不理會他,便走到旁邊,面對山壁解褲腰帶。
定情山洞是吧?我偏要尿在這兒,給你留個戳.....
我如此滿懷惡意地心想著,正撩開斗篷,往下脫褲子,突然感到腹下一涼,垂眸便瞧見一只蒼白的手將我褲腰攥住了。
沉冷的聲音自耳后傳來:“不許,在這兒尿�!�
我靠.....吞赦那林你!
“你松手,我走了那么遠的路,憋不住了!”妒火咬著喉口,我又氣又急又委屈,眼眶都熱了,死命掰他的手,“為什么啊,這些兀鷲撒尿拉屎生蛋都行,我一個大活人不能尿在這兒?你再不撒手我尿你手上!”
腰身被他一只手扣緊,腳尖頓時離了地。
他提起燈,照亮我腳下:“火焰石,就在這兒�!�
不是這么巧吧?我隨便挑了個地要尿尿,就是火焰石的位置?借著燈光,我望見腳下至面前山壁的一整塊白色巖石都果真泛著極為瑰麗的紫色熒光細閃,驚愕地睜大了眼。
“好漂亮......”
吞赦那林將我往后拖了一步,松開了手。
我連忙拽住往下掉的褲腰,有些尷尬地系好,半蹲下來,從背簍里取出工具,照著泰烏教我的方法開始開采礦石。
——這就讓你瞧瞧我的厲害,什么叫做一錘定乾坤!
也不知是不是這火焰石比其他的礦石要硬,還是我方法不對,一錘子下去,險些反彈到我臉上,巖石上就留了個淺印。
又錘了兩下,沒能錘下來一塊,手指還差點被錘到。
知道吞赦那林在看著,我愈發(fā)尷尬了,擦了擦額角的細汗,準備換成鑿子,背簍里卻突然伸進來一只手,把那把泰烏塞給我的匕首拿了出來。我一驚,他拿匕首干嘛?抬眸看向吞赦那林,便見他抬起手,將那匕首輕輕往地上一擲。
“砰”地一聲,匕首入石七分。
伴隨著一陣噼啪的龜裂聲,這一整塊堅硬的火焰巖,就以那把匕首為中心,蔓延開了蛛網(wǎng)一般的裂紋。
然后,四分五裂開來。
我張開嘴,呆若木雞,手里的鑿子懸在半空。
——是我見識少,人類能有這么大力氣嗎?
怪不得他一只手能把我抱起來.....他一只手足夠把我捏碎。
“秦染�!�
聽見他喚我的名字,我才回過神,默默把碎掉的火焰石都扒拉進背簍里,站起身,整個人都是一晃。
......好重啊。
下一刻,背簍一輕,我扭頭,見吞赦那林站在身后,顯然是他托起了我的背簍,又是一陣尷尬:“我可以�!�
“嘩啦”,背簍一重,我一個趔趄,險些向后栽去,又被穩(wěn)穩(wěn)托住。
“你,可以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火光下,我好像瞧見吞赦那林的唇角陰影深了一瞬,冰雕般的臉上似染上一絲暖意。
他這副模樣極是迷人,我卻覺得丟臉,負氣脫了背簍,往前走了幾步,聽見他道:“走反了。”
我望見這洞穴深處似有一片蒸騰的霧氣,里邊溫度更高,心里一動:“吞赦那林,這里邊......是不是有溫泉?”
沒待他回答,我便朝那霧氣走了過去,果然瞧見了一個半月形的天然溫泉,心中大喜過望——雖然我不得不承認胸口這副“嫁身”是一副藝術(shù)品,作為畫者我理應(yīng)珍惜,可一想到它是我作為神妃嫁給了那位尸神主的象征,即便只是場祭祀,并非真嫁,讓它保留在身上,我也覺得渾身難受。
況且,泡澡可以說是我的一大喜好,遇到這雪山里的野溫泉,說什么我也不能放過。
一扭頭,見吞赦那林已來到身后,生怕他又阻止我,我“哎”了一聲,一把將斗篷掀了,往他頭上一扔,趁他猝不及防被我蒙住了臉,三下五除二脫了衣褲,用腳試了試水溫,感到剛好合適,便立刻坐了進去。
“秦,染�!彼讯放駨念^上拽下,沉聲道。
我坐在熱騰騰的水里,仰起頭,愜意地長舒一口氣:“這也太爽了吧,吞赦那林,你要不要下來一起泡泡?”
他抿緊唇,沒答話。
我笑了,朝他掀了捧水:“你身體那么冰,肯定是氣血不好,下來泡泡嘛,真的很爽�!�
見吞赦那林不為所動,我撇了撇嘴:“算了,一看你就是個不懂享受的,那我就獨享這溫泉嘍�!�
在溫泉里愜意地游了兩圈,折騰得有點累了,我才靠著巖壁坐下來,洗了頭發(fā)和臉,開始清洗胸口的“嫁身”。
可搓了幾道,盛開于皮膚上的紅荼蘼絲毫不見褪淡,似乎經(jīng)水一沁,反而更加艷麗了些。難道是時間未到?還是要用點肥皂或者沐浴液,沐浴油什么的才能洗掉?這又不是刺青,總能褪掉的吧。我安慰著自己,心下卻難免有些發(fā)慌。
“你很介意,它留在你身上?”
突然,一直沉默不語的吞赦那林的聲音自我背后傳來。
“廢話�!蔽覜]回頭,繼續(xù)搓,“我一看它,就想起你們那個尸神主的像,心里瘆得慌�!�
“你怕,他的真容?”
“那邪門模樣,誰不怕?也就你們,把那種.....那種嚇人的邪祟當神貢著�!蔽蚁乱庾R地回答,那頭沒了聲音,陷入一片死寂。感到氣氛不對,我才反應(yīng)過來,扭頭看向他,“我,我沒有質(zhì)疑你們信仰的意思,只是我作為外鄉(xiāng)人......”
一眼瞧見吞赦那林神情森冷,烏云罩頂般的無形氣壓迫面而來,我咽了口唾沫,不敢繼續(xù)說了,往水里縮了縮。
“可這嫁身,洗不掉�!�
“�。俊蔽乙汇�,他說什么,洗,洗不掉?
我不可置信地又搓了搓胸口,小腿處擦過一道涼滑的觸感。垂眸一看,我頓時魂飛魄散——竟是一條手臂粗細的蛇!
溫泉里怎么會有蛇的!
見它游上水面,頭頸弓起,蓄勢待發(fā),我嚇得從水里竄起來,退到岸上,眼看那蛇張大嘴朝我咬來,一只蒼白的手突然越過我肩頭,一把攥住了蛇身。
“咔擦”一聲筋骨折裂的脆響,蛇頭軟軟垂了下來,淌出一線血絲,落到我的小腿上。
“我早想,提醒你,這里,有溫泉蛇�!�
我扭過頭,吞赦那林的側(cè)臉近在咫尺——我靠在了他懷里,只要稍稍湊近,就能吻到他濃黑卷曲的鬢角。
鼻尖縈繞著他身上隱隱散發(fā)的古老沉寂的焚香氣息,被潮濕的熱意一烘,便混合成了一種分外煽惑的荷爾蒙味道。
砰砰,砰砰砰.....我聽見自己的心跳亂了章法。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欲灼
“我早想,提醒你,這里,有溫泉蛇�!�
我扭過頭,吞赦那林的側(cè)臉近在咫尺——我靠在了他懷里,只要稍稍湊近,就能吻到他濃黑卷曲的鬢角。
鼻尖縈繞著他身上隱隱散發(fā)的古老沉寂的焚香氣息,被潮濕的熱意一烘,便混合成了一種分外煽惑的荷爾蒙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