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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我回頭望去,那女魔頭微微頜首,那身著婚服,與我身形相似的人竟真的抬起手來,掀開了面簾,露出一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來——自然,連身形聲音都仿了,又怎會沒經(jīng)過易容的偽裝?

    “那不是我,那林!”

    我回眸看著他大吼,而那林目光深凝,唇角微牽,顯然是信了。

    “回去吧,若今夜你還不能突破關(guān)隘,母尊會去助你�!�

    “那林!”我大聲喚著他的名字,手在他眼前晃動,可他根本看不見我。想起那鬼差的提醒,我朝他吹了口氣,那林卻已回身進了宮門。

    祭司們將手里的供燈一一放在神龕下,自也包括我那一盞。我聲嘶力竭地喚著他的名字,不知是不是有所感應(yīng),路過神龕時,那林腳步一頓,目光卻是掠過了所有新?lián)Q上的供燈,眉心深蹙。

    一雙藍眸眼底,既有厭惡,又有憐憫。

    想必,他多少知道,這些供燈的來歷。

    待祭司們離去,他亦駐足于神龕前,將雙手合于胸前,跪下來,凝視著供燈,俯身三拜。

    “我答應(yīng)你們,待我飛升,定會渡你們往生,亦會停止這一切,絕不許我母尊再濫殺無辜�!�

    “那林,我求求你快離開這兒……”

    我痛哭流涕,可他一字一句也聽不到,面色平靜的站起身來。

    心下一慌,我急忙朝供燈用力吹了口氣,只見我那盞的燭焰一閃,竟然滅了。那林垂眸看來,顯然有所察覺,伸手將我尸骨制成的燈盞托起,拾了供桌上的燈挑,點燃了酥油中心的燭蕊。

    我又吹了口氣,燭火頓滅,一滴油脂沿著他手背滑下。

    他蹙起眉,順著滴落的燈油,往燈盞下掃了一眼,目光便滯住了。

    ——一滴燈油正落在那被我咽下,嵌在脊椎上的戒指上,仿似落淚。

    第101章

    第九十九章

    下墜

    我又吹了口氣,燭火頓滅,一滴油脂沿著他手背滑下。

    他蹙起眉,順著滴落的燈油,往燈盞下掃了一眼,目光便滯住了。

    ——一滴燈油正落在那被我咽下,嵌在脊椎上的戒指上,仿似落淚。

    “砰咚”,燈盞砸落在地,發(fā)出一聲悶響,他大睜著眼跌坐在地,神龕前的供燈被我的那盞撞飛,東倒西歪了一片。

    他直勾勾地盯著供桌前蔓延的火焰,瞳孔縮得極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一般,盯著看了好一會,直到火焰將我尸骨里的戒指燒得全然露出,才猛地回過神,爬進熊熊燃燒的燈焰里,將我的骨燈刨挖出來,不顧燒著了衣袖。

    “那林!那林!”我嘶喊著,想要替他拍熄身上的燭火,火焰舔舐著他的頭發(fā),焚黑他的衣衫,好在并未傷及他的發(fā)膚分毫。

    意識到這便是他已修得不滅金身的緣故,我松了口氣,見他雙手抓著我的骨燈,睜大眼盯著脊椎上嵌著的那枚戒指。

    “登天塔怎么走水了?圣快取水來!”

    “圣君,別燒著了自己!”兩個祭司闖了進來,一旁一瘦。

    那胖祭司伸手去奪他懷中燈盞,被他狠狠推開:“滾開!”

    胖祭司被他推得跌坐在地,又被他一把攥住了衣襟:“這新的供燈是何人尸骨所制?為何,里邊會嵌著我多年前送給彌伽的戒指?!”

    “卑,卑下不知。供燈制作皆交給工匠,我,我們沒看見......”

    “滾開,我要去見他,定是他弄丟了戒指......”

    “圣君留步!”突然,那胖祭司大喝道,那瘦子與他對視了一眼,將宮門關(guān)上了,噗通一下,跪在了那林身前,重重扣首道,“圣君莫去了!”

    “你們這是干什么?”那林盯著他們,“為何要攔我?滾開!”

    “圣君,圣君,”胖祭司爬到他身前,俯身深扣起來,滿臉肥肉都在顫抖,“神妃已經(jīng).....殞身了。教皇和長老們吃盡了他的血,只剩尸骨,做了供燈,就,就在您懷中。此事,教皇是不許我們和您說的,求圣君庇護我們!”

    我嚎啕大哭,不忍去看那林的神情。

    沉寂良久,我才聽見他嘶啞得不似人聲的聲音:“不可能……”

    “不可能.....方才,方才我還見過他!”

    那林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走,卻被二人攔住。

    “那是假的!圣君!教皇支開你,就是為了取神妃性命,神妃一死,她就尋了人來假扮神妃,為的就是蒙騙您!圣君若此刻去找教皇,便是自尋死路!教皇養(yǎng)您到今日,都是為了她自己!”

    那林僵立在了那里:“你們,說什么?”

    “他們殺神妃,是因為神妃是教皇相中用來化解反噬的爐鼎!”胖祭司膝行到他身前,“圣君亦是爐鼎,是教皇和長老們修仙的爐鼎!這些年,他們一直吃您的血,根本不是將您當作靈藥緩解反噬的苦楚,只是為了通過您吸取山心里埋的那占婆教主尸身里的靈力,只因您是那占婆教主的親子!您飛升之時,就是您的死期!”

    我一驚,看著那胖祭司,倏然明白了什么。

    他恐怕就是大夫人所言的那位制作毒藥的祭司!

    他目的何在?

    “您若不信,可看一眼這人皮法書,上面便記載著教皇研究出的修煉法門,您母尊的筆跡,您一看定能認出!”說罷,胖祭司從旁那個懷里取出一個卷軸,拉開來,呈到那林眼下。

    那卷軸上,皆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筆法奇特,并非古格文字,顯然是異國字符,看起來很難被模仿。

    我不知這是不是真是那女魔頭的筆跡,只見那林垂眸掃過一遍,便閉上了眼,長長的睫羽下,滲出兩行血淚。

    “那林......”

    我心痛難當,伸出手,只望替他拭淚,卻連這也無法做到。

    即便自小就被母尊逼迫著修煉,沒有自由,他仍然深愛著自己的母尊,甘愿母債子償,可他又哪里知曉,自己從一出生起,便不過是母親登仙之道上的一個犧牲品。

    真相如此殘酷,他情何以堪?

    “不會的,我要去親口問一問她,彌伽一定還活著.....”

    他睜開眼,神色恍惚地朝門口走,胖祭司跳起來,擋在門前。

    “圣君!神妃死時,我們就在場!我們親眼見他自己把這戒指吞下去的,他說,想戴你送他的定情信物走……圣君,神妃是服了毒,為了殺教皇,為了救你自戕的�。 �

    這兩個祭司居心叵測,那林!

    那林低頭看向懷中,搖了搖頭,似乎仍然不愿相信他們的話,卻將我的骨燈倒翻過來。燈碗是我的顱骨制成,我意識到他想做什么,果然見他探指觸摸左側(cè)額角的位置——

    那里,有一道細小的裂痕。

    是我的疤痕所在處。前日,醫(yī)師便是從那處施針的。

    他的手指僵在那里,臉上血色盡失。

    “不會的……是巧合……這不是彌伽…不是我的彌伽…”

    他喃喃著,卻抱緊我的骨燈,蹣跚朝寢宮深處走去。

    很快,我聽見鳥翅撲打的聲音由遠而近。

    “白哈爾.....”我聽他嘶啞得幾不可聞的聲音,“你去,抓條蛇來,尋個隱秘入口進入圣殿,我要借你們之眼,去探一探,那個穿著嫁衣的人……是不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我立在焚毀的神龕前,不多時,聽見撲簌簌的聲音遠去。

    其實,興許只要進入圣殿,不必去察看那替身,只要看一看她母尊的狀態(tài),聽見或看見什么蛛絲馬跡,便足以確認,之前發(fā)生過什么。我心如刀絞,不忍去看此刻他的反應(yīng)。

    良久,那焚毀的神龕后,傳來了一聲野獸般的凄厲嘶嚎。

    那林,我的那林。

    我跪在供燈燃盡的一地灰燼中,未入地獄,卻已置身煉獄。

    “圣君,圣君千萬冷靜!”那胖祭司爬到神龕后,我還未跟過去,便聽見他驚叫一聲,“圣那林?

    我急忙飄到神龕后,被那一雙染血的藍眸灼穿了心。

    他低頭盯著我的骨燈,目眥欲裂,雙眼竟血流如注,觸目驚心的血淚,順著臉頰滾落,一滴滴落到我燈盞殘余的燈油里。

    胖祭司爬到他身前,顯然心疼極了他流出的那些血,恨不得捶胸頓足:“圣君若想替神妃復(fù)仇,我們可以助您!”

    對不起,那林,我不該留你獨自面對這一切。

    “助我?將這一切告訴我,你們所求為何?’那林緩緩抬起眼皮,盯著他們,充血的雙眸宛若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難道,你們二人不想與我母尊他們一同飛升成神嗎?”

    “卑下不求什么。只望能報答圣君一二!”胖祭司揚高聲音,“這些年,圣君對我兄弟倆多有照拂,承蒙圣君關(guān)照,我們才未遭反噬而死,實在不忍圣君被教皇蒙在鼓里,死得不明不白。”

    “沒錯,我們只是想報答圣君!”那面相陰郁的瘦子也附和道。

    “報答?”那林竟幽幽笑了起來,“你們當我,會信你們的話嗎?”

    胖瘦祭司立刻跪伏下來:“教皇只會帶幾位紫衣長老飛升,我們下邊這些人,都會成為他們的墊腳石!他們飛升之際,業(yè)力便會全部落到我們身上,我們都會遭反噬而死,一個都活不了!只有圣君能救我們,若圣君與我們聯(lián)手,除了教皇與長老們,圣君和我們都能得救。那人皮法書上,記載著本教功法如何修煉,圣君天生靈脈,又有我們在此相助,不出一日,就能習(xí)得對付他們的法術(shù).....”

    那林盯著他們,笑意愈深。

    “哦?原是如此。”

    “圣君,”那胖祭司仰頭盯著他,恭敬的神色已消失了,“眼下,只有我們能幫圣君了,否則,圣君一定活不到明早�!�

    “圣君只需打坐冥想,令魂離體殼,余下的,自有我們來幫你。”瘦祭司看了一眼他懷中我的燈盞,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圣君若不活下來為神妃報仇……神妃可就白死了�!�

    那林盯著他們,沉默須臾,才開口:“好,你們先出去,待我喚你們,你們再進來�!�

    胖瘦祭司對視了一眼,神色有些猶豫。

    “你們擔心什么?此刻,我并無退路,唯有從了你們。我有不滅金身,想死也死不掉,你們還怕我,尋短見不成?我只不過,想獨自哀悼一下我的神妃罷了。怎么,你們連這個時間,也不愿給我么?”

    胖瘦祭司這才起身,退了出去。

    那林,你要做什么?真信了他們嗎?

    我不安地緊隨著他,見他起身,繞到那焚毀的神龕前,跪在了那燒焦的氈團上,看著那張供桌上,唯一沒被燒毀的物事——

    一座荼蘼花狀的供爐,爐中插著還在燃燒的香。

    他撫著懷中我的骨燈,低頭吻了一吻,眼睛盯著那柱香,湊近燈臺低語:“彌伽,你可知這三日,我閉關(guān)修煉時,看到了什么?我魂離體殼,登上云霄,看見了極樂神境,看見了人間眾生,也看見了萬千鬼魂。他們纏著我,困著我,說我不配成神,要我下地獄替母還債。有只鬼還告訴我……”

    他目光幽沉,輕笑了幾聲。

    “我往上飛升,很難,可若想一躍而下,卻很容易。”

    “那林,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我心中不詳之感愈發(fā)濃重,沖他大喊起來,見他將那人骨法書扔到爐中,舉起手中尖銳燈挑,自額間而下,一筆一劃,刻出蜿蜒詭異的字符。

    我哭喊著,卻自然無濟于事,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將自己俊美絕倫的臉,頸部至胸膛,手臂皆刻得鮮血淋漓。

    不過須臾,他便將自己毀得猶如猙獰厲鬼。

    “我絕不會,遂你們所有人的愿�!�

    那林望著上方的神像,緩緩伸出手去,握住了爐中的那柱香,調(diào)轉(zhuǎn)方向,倒插了下去。剎那間,爐灰揚起,竟卷起了一團旋風,片片黑色的灰燼圍繞著他飛舞。那林起身,走到宮門前,推門而出。

    外頭霎時一片喧嘩,侍衛(wèi)們驚叫著朝他擁過來,可那林卻已走到了登天塔前方的那座拱橋上,寒風掀起他的衣袍與長發(fā)。

    我剎那間明白了他的意圖,大哭著朝他飛去:“那林!”

    “那林!”與此同時,一聲女子的厲呼自圣殿方向傳來。

    他側(cè)頭,朝那圣殿的方向望去,笑了一笑。

    繁星如許,明月清輝,他自橋上一躍而下。

    萬丈懸崖,云霧凝停,他卻像一只斷翅的飛鳥。

    可我只是一抹新魂,托不住他墜下的身軀。

    我隨他飄下,不過頃刻,他便重重墜落在我的眼前,在這山崖下一顆大樹下,筋骨折裂,鮮血四濺。

    他的心臟被樹枝貫穿,懷里,卻還緊擁著我的骨燈。我頭骨制成的燈盞,深深嵌在他裂開的胸腔里,宛若一體。

    晚風拂過,攜來熟悉的芬芳,我看見他被血染紅的藍眸里的倒影,才發(fā)現(xiàn)頭頂荼蘼盛開——

    這竟是我們少時定情,許下婚約的那顆樹。

    第102章

    第一百章

    墮魔

    這不是夏末,寒冬臘月,荼蘼花怎么會開呢?

    是不是這片土地也感應(yīng)到了圣君的隕落,為他悲泣?我呆呆地望著他血肉模糊的面容與身軀,顫抖著伏了上去,靠近他的胸膛。那里面,一片死寂,沒了動靜。

    “你不是有不滅金身,不會死的嗎?”我撫摸著他的胸口,“你醒醒.....醒醒好不好?”我想起瀕死前的所見,又抬眸看去,期冀能見到他的魂魄,可也并未看到他的身影。

    “嗷嗚——”

    忽然,狼嚎聲傳來,我側(cè)眸望去,見幾頭碩大的白狼沿河岸奔來,為首最大的那只低頭湊近他的一只手,小心舔舐。這是我們少時一起救過的幾只幼狼。我朝它吹了口氣,它立刻仿佛感應(yīng)到了什么一般,耳朵耷拉下來,嗅了嗅我的手。

    撲簌簌的振翅聲由遠及近,成群的鳥兒亦落在了那林的身周。

    紅頭白羽的兀鷲棲落在他的肩頭,用喙輕啄他眼角的血淚。

    “那林,你看見了嗎?你的朋友,都為你而來了。若你沒死,就睜開眼,看一看他們,看一看我,好不好?”

    “他并未死去,可也不算活著�!�

    一道飄渺的聲音自上空響起,我抬眸,便見那一對瘦長的鬼差懸浮在半空,俯瞰著我們。

    “鬼差大人!”

    “先刻業(yè)咒,再倒插香,一為獻祭,二為召魂。他天生靈脈,又修得不滅金身護體,離飛升成神只有一步之遙,可惜了。他刻在自己身上這些業(yè)咒,皆為吸引怨靈仇恨,將自己獻給它們所食。很快,此地所有的地縛靈,皆會為他而來,若吞了他,他便會灰飛煙滅,若他能吞了它們,他便會成魔。新魂,你需隨我們走了,留在這兒,你亦會被地縛靈或他吞噬。魔初醒時,皆思維混沌,沒有理智,不會顧及你是誰的�!�

    “多謝鬼差大人勸誡,我不走。”我喃喃道,“被地縛靈吞噬也好,變成他的食料也罷,我都要陪著他�!�

    “也罷,你既要一意孤行,我們也渡不了你�!币宦曢L嘆過后,上方的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若去輪回往生,便要再次拋下你,忘了你,我不會丟下你獨自一人的�!蔽曳谒砩希曋驯谎咄傅难垌�,“不論是魂飛魄散,還是成魔,我都陪著你,那林,別怕�!�

    周圍的月光暗了下來,漸漸變成了紅色。風聲獵獵,周圍草葉旋舞,花瓣飄零,我看見他瞳中的倒影,抬眸望去,頭頂高懸的已是一輪血月。鬼哭聲四面呼嘯,無數(shù)黑影浮現(xiàn)在夜空之中,凝聚成了一團黑色的漩渦,宛若龍吸水一般。

    無數(shù)黑影蜂擁而下,我張開雙臂,擋在他上方。

    “求你們,莫要吃他!圣君是一心想救你們的!”

    “救我們?他只會每日禱告,向我們空口許諾,還不是聽從他那魔頭母尊的話日日修煉,若真成神了哪會再理我們!”

    “這般懦弱無用,不若分食了他,得了他的靈力,便不用困在此做地縛靈,能修煉成草木山精也是好的!”

    “你們怎么能這般不講道義!不是小圣君日日用靈息供養(yǎng)著我們的尸骨,日日為我們祝禱,我們便連地縛靈也做不成!”

    “就是,你們哪一個的家人,不是小圣君暗中派人照拂的?”

    “那是他母尊欠我們的,本該就來由他還!”

    “母債子償,天經(jīng)地義!”

    鬼魂們七嘴八舌的吵起來,忽聽頸后“咯咔”一聲,我一驚,回眸看去,見那林鮮血淋漓的嘴張了開來,松脫的下頜咧得極大,一股巨大的吸力迎面襲來,無數(shù)黑影霎時如洪水傾入漩渦,掠過我的周身,我的視線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待黑潮褪去,我不由睜大了眼。

    眼前的那林,不暝的雙目不知何時已然閉上,嘴亦合攏了,面容靜謐,宛如長眠,只是皮膚慘白,與死者無異。

    我一陣莫大的恐慌,不知是不是鬼魂們已吞噬了他的魂魄,是不是未能與他再見上一面,就要永遠的失去他了。

    “那林?那林!”

    我喚著他,盼他再睜開眼,看我一眼,可從黑夜喚到破曉,又從白日喚到入暮,不知過了幾個晝夜,他亦沒有醒來。

    這一日,月出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已變得透明,吹氣也無法令身邊的生靈感知了。我知道,我的頭七已到,便要魂飛魄散了。大雪紛飛,覆在那林的發(fā)上,漸漸白了他的頭。

    我恍惚想起多年前發(fā)的一句誓言——

    若能與他共白頭,我愿萬劫不復(fù),不得往生。

    未想到,竟是一語成讖。

    我苦笑了一下,俯身吻上他的唇。

    這興許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吻你了,那林。

    對不起,我曾想來世與你再續(xù)前緣,恐怕做不到了。

    別怪我,好不好?

    “教皇陛下,那一定是圣啊呀,這山谷里搜了七日七夜,可算找著圣君了!快!”

    我循聲望去,望見不遠處的山坡上,在我與那林相識的庭園附近,涌出了許多的人影,有騎馬的士兵,亦有尖帽的祭司,被他們眾星拱月般圍繞的,是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馬車圓形的華蓋垂著黑紗,紗中坐著一抹女子身影,不消說是誰。

    我咬牙盯著她,見她抬了抬手,一隊士兵立刻疾步奔來。

    “你們別碰他!”

    我怒吼著,可無人聽得見我的聲音,士兵們從我的身軀穿過,一人率先探了探那林的鼻息,又有人觸碰他的手腕。

    “教,教皇陛下,圣君已然神隱了!”

    “不可能!”女子的聲音冷冷道,我抬眸,見她掀了簾子,轉(zhuǎn)瞬已翩然落至近前,俯視著那林,瞳孔緊縮,眼圈竟瞬間紅了。

    “你有不滅金身,如何會死?”

    她聲音顫抖,閉上眼,不過須臾,再睜眼時,一雙藍眸森寒劇亮,冷得再無一絲溫度,目光自他的臉,移到嵌著我骨燈的胸前,“三十年,我耗盡心血將你養(yǎng)到今日,你卻為了個賤民,將自己糟踐至此......你是我生的,命自當歸我,想死?那也要問我,準是不準!”

    說罷,她掃了一眼四周,厲聲道:“布召魂陣!”

    “是!”

    四周應(yīng)聲,數(shù)個尖帽人影已圍繞著那林站定。我環(huán)顧四周,終于在月下看清了這些人的臉,他們有男有女,面容看上去都十分年輕,可雙目渾濁,是老者的眼睛,閃著貪婪幽光。

    “教皇便放心吧,有我們在,圣君死不成,便是真死了,這還未到頭七,他的魂,我們也一定能給他拘回來。”

    我渾身寒意透骨,恨不能化成厲鬼,與這些人搏命。

    他們割破手腕,圍繞著那林走了一圈,以血畫下了一個環(huán)形法陣,便盤坐下來,雙手結(jié)印,而那女魔頭伸出手去,一臉嫌惡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似想將我的骨燈從他胸口取出。e鰻泩長苺日曉說127337三玖壹72Ⅲ310哽薪

    可那林雙手僵硬如鐵,牢牢護著我,紋絲不動。

    “便是他死了,你也不許他留著心中所念么?”我盯著她,心中恨極,“天下怎有你這樣的阿娘?”

    似因無法取出骨燈,她惱怒起來,一把掐住了那林的脖子:“為了這賤民,你竟敢違抗母命,死也不安生.....”

    “咔嗒”。

    那林的脖子驟然一歪,緩緩睜眼,露出一雙.....血紅瞳仁。

    她被嚇了一跳,未來得及后退,足下襲來什么東西破土而出的聲音,剎那間,數(shù)根樹藤自下而上纏住了她的身軀,那林一把抓住她的肩頭,張開嘴,狠狠一口咬住了親生母親的咽喉。

    我震驚地睜大眼,見那女魔渾身顫抖,雙眼大睜,顯然猝不及防。0600輑癥鯉⑼31五3770y蠻鉎張0230輑7玖九⑵3520⑴9哽新⑨肆凌八】

    “愣著做什么,圣君化魔了,還不快救教皇!”

    有人大喝了一聲,周圍的祭司皆祭出各種法器,朝那林一擁而上,可這瞬間足下大地崩震,那林的身形驟然暴漲數(shù)丈,那顆貫穿了他身軀的荼蘼樹竟與他近乎融為一體,無數(shù)樹根樹藤都猶如觸須一般蜿蜒扭動著,蔓延開去,轉(zhuǎn)瞬纏住了周圍的祭司們。

    “從今以后,那林,你與為父合為一體,便叫,吞赦那林了�!�

    一個深沉的聲音自地底傳來,宛如龍吟。

    我朝下望去,竟瞧見地上那龜裂之處,有一團血紅的東西在搏動,宛如心臟一般。尚未容我看清,就被盤虬聚起的樹藤遮蔽。

    那些祭司們有的未來得及掙扎,便被樹根鉆進口中貫穿肚腸,還有的試圖逃跑,亦被纏住脖頸四肢,絞殺撕碎,與此同時,無數(shù)黑影在揮舞的樹藤間四處游竄,好似狂歡的蝗蟲一般,捕食著這些尸骸內(nèi)鉆出的新魂,我眼前血肉橫飛,慘叫聲此起彼伏,可此般可怖情景,卻令我不覺殘忍,只覺痛快至極,恨不能替那林擊鼓喝彩。

    待殺盡了在場所有祭司與士兵,他才松開了那女魔,只是似乎并不認得她是誰,隨意便扔到了一邊,又抓起一具尸身大口飲血。

    那女魔渾身抽搐著,藍眸大睜地盯著他,竟還尚有一口氣在,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奮力一躍,躍入下方結(jié)了薄冰的河水中。

    那林坐在尸山之上,并未去追,顯然是初生為魔,并無神智,只顧吞噬著手里尸身的血肉,如同還沒睜眼就知貪戀奶水的嬰孩。

    我伸出手,撫摸他鮮血淋漓的臉。他歪了歪頭,脖子發(fā)出咔噠一聲,血紅的瞳仁一眨不眨,呆呆地看著我,似乎此刻終于能看見我了。

    我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那林,我要走了。若你不記得我了,便不要再想起我�!�

    “啊.....啊.....”

    他像牙牙學(xué)語的孩童,張了張嘴,發(fā)出嘶啞非人的聲音。

    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還嵌著我的尸骨。他緩緩松開僵硬的雙臂,懷里我的尸骨和他抓著的殘臂滾落在地,燈盞摔得粉碎。

    “啊...啊.....”

    他彎下腰,把燈盞捧起來,似嬰孩擺弄玩具,試圖將它拼好。

    我哭著撲上去擁住他,卻看見自己的雙臂與雙手都在逐漸變成細碎的光點,渙散開來,朝上空飄去。正捧著我尸骨碎片的那林仿佛感知了什么,抬起頭來,血紅的瞳仁中瞳孔遽然緊縮:“啊....啊......”

    他伸出手來,想要將我抱住,卻是徒勞。

    他還是想起了我。

    一陣風吹來,攜來萬千荼蘼花瓣,將我吹散開來。

    “別了,那林�!�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一章

    失而復(fù)得(修改版)

    “彌伽……染染?”

    我滿身大汗地驚醒過來,一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車里,那林,對上那雙狹長的血紅眼眸,我心頭大震,一陣恍惚。

    再見眼前人,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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