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為什么會遇見你這樣的人,你這樣的人又怎么會喜歡我�!�
他笑了笑,眸子里落滿了星辰。
“我是哪樣的人?”
“對我來說,是觸不可及的人�!蔽姨痤^:“就像天上的月亮,我時常仰望,卻從未妄想過擁有�!�
話一出口,卻突然懷疑起來,我慌忙看向他,急切地想要尋求答案。
“是嗎?我是擁有你的是嗎?”我盯著他的眼睛,看到溫柔化為流水。
他將我抱在了懷里。
“是的,萊茵,在某種程度上,我是你的。”
夠了,即使是某種程度,也夠了。
我明白他作為駐德蘇軍總司令,不僅僅是一個普通人那么簡單。他不僅屬于我,更屬于蘇維埃,屬于共產(chǎn)主義。他流淌著鮮紅的血液,肩負(fù)起的是社會主義革命的旗幟。
我明白的,你那紅色的信仰。
你那紅色的信仰,也就是我的信仰。這一切都不會沖突,如果你要邁向的是個更美好的新世界,那我應(yīng)該緊追上你的步伐,站在你身邊。
因為這道想法,我莫名地感動起來。把他環(huán)得更緊,就像是在害怕失去。
明明此際是擁有的,我卻在害怕失去。
為了將來可能發(fā)生的不確定事件,我在此刻就擔(dān)心起來。
他似是感受到了我的不安,低下頭與我接吻。
我們在寒風(fēng)中的菩提樹下接吻,施普雷河記錄下我們的愛情。
“我想去莫斯科�!蔽覍λf:“我想去看看你的國家�!�
“那里一定很美。”
他彎起眼眸:“你會去的,我會帶你去�!�
“真的?”
“真的�!�
他敞開大衣包住了我,說:“我會帶你去看秋天琥珀色的白樺林,綿延柔軟的沼澤地,貝加爾湖映出血色的霞光,落日旋轉(zhuǎn)在金黃色的原野�!�
我笑了,接著他的話語幻想。
“還有蘋果樹里的紅色晨曦,清晨落在冷杉林的迷霧,夜晚萬籟俱靜的荊棘叢�!�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寵溺地說:“書沒白讀�!�
我往他頸窩里蹭:“因為是你,我才愿意讀書的�!�
是的,因為是你。
因為是你,我才愿意去了解這個國度的一切。
因為是你,我才愿意去追隨那陌生卻崇高的信仰。
因為是你,我才愿意將自己全然交托出去,毫不懷疑。
如果可以,我是愿意將一切都獻(xiàn)給你。
我的愛情,我的欲望,我的夢想,我的信仰。
我的一切都該屬于你。
尤利安,我的尤利安。
我捧起他的臉,踮起腳親吻他。
9
2年的新年夜,一切都在此刻永恒,喜歡變成深愛,深愛化為迷戀。
哪怕命運被時代的車輪無情碾過,哪怕詭譎的陰謀無時不刻都在發(fā)生。
我對尤利安的愛,從此刻開始,至終都不能回頭。
我也不能回頭。
Θ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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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6
9
2年,在我接下來的人生中將永遠(yuǎn)懷念的一年。
無論是感情還是工作都進(jìn)入了穩(wěn)定期,一切都美好而平靜,愛人,朋友,同事,他們將我環(huán)繞在中心,濃濃的愛意讓我都有些飄飄然。
索尼婭和安索洛夫自始至終都沒把我和尤利安的關(guān)系往另一個方向想,直到有一天我們一同在院子里練習(xí)打靶時,我出乎意料地正中靶心,尤利安彎起眼眸毫不猶豫地就將激動得蹦蹦跳跳的我摟在懷里,給我來了個法式熱吻。
我的余光中,看到安索洛夫老同志驚呆到嚇掉了手中的掃把。
“原來,原來是這樣的,我早該知道,我……”他臉紅得不像話,看向另一邊瞪大了眼睛的索尼婭。
美麗的上尉小姐狠狠剜了我一眼:“該死的小萊茵,遲早有一天把你抓到盧比揚卡去!”
我從尤利安懷里掙脫出來,笑嘻嘻地反擊她:“那尤利安也得和我一起挖土豆了,你不可得心疼死?”
索尼婭恨恨跺腳,滿臉怒容就要來抓我,我和她追逐在院子里,笑著打鬧在一起。上帝!索尼婭的力氣可真大,一拳一拳的都實在得不行,我被錘得生痛,只好跪地求饒。
她把我按在地上,小臉漲得通紅,喘著粗氣說:“你得讓我好好打一頓,因為我也喜歡他呢,不過至少搶走尤利安的不是個女人!”
她挑起兩道彎彎的眉毛,驕矜地說:“我可是不打女人的�!�
“哇!”我推開了她:“你也太兇了吧!誰還敢喜歡你呀!”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安索洛夫自顧自地?fù)炱饞咧悖洁熘f:“葉甫根尼……”
索尼婭頓時兩頰緋紅,我狂笑不止。
而這一切,尤利安只是斜靠在白色宅邸的廊柱下安靜觀看。
他嘴角銜笑,溫柔隨春風(fēng)蔓延開來。
這是
9
2年的三月,初春,鈴蘭抱起了花骨朵,虞美人燒紅了一片,優(yōu)雅的白鸛如期而至。
時間過得很快,卡爾斯霍斯特在勝利日那天迎來盛大的閱兵式,尤利安一襲筆挺的軍裝,站在最高指揮臺上,進(jìn)行軍隊的檢閱。
氣勢威武的蘇聯(lián)紅軍步伐鏗鏘,似要讓整片大地都要抖上幾抖。他們對尤利安行注目禮,尤利安則用軍禮回應(yīng),喊出一句“烏拉”。霎時,洪亮的“烏拉”快要淹沒掉世界所有的聲音,讓我瞬間夢回羅馬尼亞的戰(zhàn)場上,沖鋒的蘇聯(lián)紅軍總愛喊出這樣一句口號然后無情地收割生命。
步兵,裝甲兵,坦克,戰(zhàn)斗機……一個個方陣從我眼前走過,我站在人群里,嚇得冷汗涔涔,但心里又難以抑制地激動。
這一刻,我才感受到尤利安是如此高高在上,觸不可及。他簡直閃閃發(fā)光,站在最高指揮臺上,就像天神降臨。
我仿佛也變成了一個蘇聯(lián)人,莫名其妙地自豪起來,全然忘記自己的國家就是被控制在這樣一頭紅色巨獸的鐵爪之下,哀嚎被捂住變成嗚咽,那么我就聽不到。
對,我聽不到,也看不到。
這是
9
2年的五月,初夏,蘇聯(lián)打敗德國的勝利日,我作為史塔西的一員受邀參觀閱兵式。沒人知道,有那么一秒鐘,尤利安的目光曾落在我身上,并慷慨地給了我一個笑容。
我無比珍藏這隱秘的幸福。
當(dāng)清風(fēng)吹拂菩提樹嫩綠的枝葉,施普雷河在陽光下粼粼一片,艾倫在一個飄著烤面包香味的清晨,大哭著推開了我的臥室門。
“奧洛夫,奧洛夫,不動了!”
我蹭的一下爬起:“奧洛夫不動了,什么意思?”
下一秒我立即反應(yīng)過來:“難道死了嗎?”
“不,不……”艾倫囁嚅著蒼白的嘴唇,好似不敢承認(rèn),仿佛這痛苦對他來說難以承受。
我知道他喜歡奧洛夫,但奧洛夫畢竟只是一只小老鼠,小老鼠的生命總是很短暫,我想我應(yīng)該勸他認(rèn)清現(xiàn)實。
“艾倫,你你得知道,奧洛夫不能一直陪你的,或早或晚……”
“不!”
艾倫雙目通紅,沖過來抱住了我:“不要說,我知道的,可是,我依然在奢求……”
我驚呆了。
我想艾倫是不是得了什么妄想癥?怎么會有人對一只老鼠產(chǎn)生這樣深刻的感情。死在他手下的老鼠不下數(shù)百只,可是奧洛夫有什么特別的呢?
他在我肩膀上顫抖,每一聲嗚咽都敲擊著我那顆善良的心。我輕撫他的背,好言安慰他。
“我們該給奧洛夫一個體面的葬禮�!蔽艺f:“他會升入天堂�!�
艾倫睜大亮晶晶的濕潤眼眸看我,仿佛失了魂,囁嚅說:“你說的對,萊茵,我該好好送走他,我的奧洛夫,會上天堂……”
于是奧洛夫盛大的葬禮在一個寧靜無風(fēng)的夏夜舉行,地點則在我們這片街區(qū)最大的菩提樹下,出席葬禮的有我,娜塔莎,還有安迪。
這一次,安迪出乎意料地沒有對我揮拳頭,他神情悲傷,安慰艾倫說:“杰西走的時候我也很傷心,哭了整整三天�!�
“杰西?”
“我的貓,一只短毛貓�!彼戳丝凑驹跇湎鲁闊熞环荒蜔┠拥哪人骸岸韲杏肋h(yuǎn)不會體會到這么細(xì)膩的感情,艾倫,你該跟那個女人分手�!�
娜塔莎冷哼,漂亮的眼尾飛了起來:“安迪,問問你的艾倫在實驗室里殺了多少只老鼠!艾倫,我看你是腦子壞掉了,我該給你來點電擊療法�!�
艾倫全然不理會他們兩人,只是沉默站在那尊小小的墳?zāi)骨�,悄聲念著主祈禱文。
我走過去說:“奧洛夫一定會上天堂的,你看,在這么美的地方�!�
我抬頭,月色從菩提樹濃密的樹葉灑落下來,斑駁在艾倫那張悲傷的臉上。
老實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艾倫這副模樣。這個來自德累斯頓的有錢小少爺,為了一只老鼠黯然神傷了整整一個星期,等他再次恢復(fù)生氣后,我卻要去執(zhí)行一項重要任務(wù)。
“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喝酒�!蹦翘煸缟纤窈芎�,兩頰變得紅潤。我穿起制服,笑著回答:“好啊!弄上一瓶雪莉酒吧!”
我蹦蹦跳跳下了樓梯,鉆進(jìn)我的吉普車?yán)铩?br />
這是
9
2年的仲夏,八月,艾倫沒有和娜塔莎分手,我與安迪達(dá)成了和解。四個年輕人關(guān)系越走越近,我花了一個月的工資請他們在“萊茵河畔”吃了一頓晚餐,安迪說,他已進(jìn)入汽車工廠工作,等他賺了錢,他會帶我們?nèi)ジ玫牟蛷d享受。
除了娜塔莎,我們都很期待。
美艷絕倫的俄國小姐只是瞇起漂亮的眼睛,冷冰冰地說我們是布爾喬亞,遲早有一天打包送去盧比揚卡。
在史塔西一年多的時間讓我成功擺脫了以往的稚氣,一次任務(wù)中出色的表現(xiàn)讓我順利從偵察員晉升到了偵查小隊副隊長,菲利普對我贊賞有加,那個曾經(jīng)狠狠踢過我一腳的警員也對我刮目相看。
他叫利維·克林,比我大五歲,大學(xué)畢業(yè),是個很有文化的年輕人。雖然他的性格有些冷淡,但并不妨礙我跟他建立起親密的關(guān)系�;蛟S我的長處就是讓人卸下防備,利維說,他可不是會對誰都會傾腸相訴。
他不明白我為什么進(jìn)了反間處,但他又說,像我這樣簡單的人,或許更容易釣來大魚,但問題是我得發(fā)現(xiàn)魚已上鉤。
利維心思縝密,身手靈活,是我們這支小隊的隊長,出色的業(yè)務(wù)能力讓我十分信靠他。
這次我們通過長時間的監(jiān)聽終于得知一個潛伏東柏林已久中情局間諜準(zhǔn)備和他的線人對接,于是我們提前制定了詳細(xì)計劃,準(zhǔn)備悄無聲息地將這件事解決。
“我們不能讓美國人發(fā)現(xiàn)他們的間諜已經(jīng)暴露。”他貓著腰,命我檢查一下我的馬卡列夫手槍,“可不能讓這條情報網(wǎng)斷掉,所以這一次得盡量低調(diào)。”
我點頭,通過監(jiān)聽我們大致已經(jīng)能確定對這名美國人販賣情報的是我們史塔西內(nèi)部的人,只是至今身分不明。
他才是我們真正的目標(biāo),我和利維帶著另外一名隊員,在濃濃夜色下朝著預(yù)定地點遁去。
有時候生活戲劇性得可怕,或者,這本就是一場安排好的演出。
當(dāng)我們潛伏到預(yù)定的廢棄工廠時,一道黑色身影剛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我手下的那名隊員就被一槍擊中,倒在我的身邊。鮮血瞬間糊滿了我的臉,我還沒來得及發(fā)出任何呼救,就驚恐地發(fā)現(xiàn)子彈的來處其實并不遠(yuǎn)。
我猶記得利維是怎么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我,然后舉起槍,將黑漆漆的槍口對準(zhǔn)了我。
他的眼神就像暗夜里的鷹隼,陰狠的光猶如利劍快要將我射傷。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背叛,渾身都冒著嘶嘶涼氣。
“利維……”
聽說人死前會想到最親愛的人,在那瞬間我想到了尤利安。我后悔跟他說愛說得太晚,說得太少。我想我的臉肯定就如紙一般慘白,然而利維在夜色下的臉卻像死人一樣,那是帶著冰冷的蒼白。
他寧定地看我,竟有幾分惋惜地說:“萊茵,你沒記住我說的話。”
“我說過你會釣上大魚,但你得知道魚在什么時候上的鉤�!�
他扯開嘴角笑了笑:“真可惜,我們本該是朋友�!�
“利維……為什么?”我想從他那雙冰冷卻睿智的眼神中找到答案,卻因害怕連牙關(guān)都合不攏。
利維打開了手槍的保險,笑得比哭還難看。
“萊茵,我該是一位詩人的,用德語寫作,用我自由的思想,將我的文字刊登在報紙上,你能明白嗎?不,我想你不明白,你連書都沒讀過幾本,你怎么會明白呢?”
他突然流起淚來,邊哭邊笑就像得了失心瘋,我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聽見一聲巨響,我們同時嚇了一跳。
與他接頭的美國人倒在工廠荒地上,鮮血蔓延在月色下,混雜著泥沙向我們這邊淌來。
夜色中浮現(xiàn)一個高瘦的身影,風(fēng)衣衣擺被夜風(fēng)吹得簌簌作響,我看到一抹一閃而逝的光,就此被劇烈疼痛所淹沒,昏迷不醒。
再次醒來時,又是日暮時分,我躺在柔軟的床鋪上,額頭正被一雙輕柔細(xì)膩的手撫摸著,我艱難地轉(zhuǎn)頭,便笑得比向日葵還要燦爛。
猜猜我看到了誰?
是薩沙,暮色里溫柔的薩沙,仿佛俄羅斯深秋琥珀色的白樺林,夕陽下柔軟的沼澤地。
哦,我想念萬分的薩沙。
“還疼嗎?”他憐愛地問我。
我搖頭,帶著幾分嬌嗔和委屈,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我好想你,薩沙。”
我牽住了他的手:“留在我身邊,好嗎?”
薩沙湊上前來,出乎意料地親吻了我的額頭:“睡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我會心一笑,閉上了眼睛。
這是
9
2年的秋天,
月,我第一次遭遇背叛,生死一刻時被早就發(fā)現(xiàn)事情真相的薩沙所救。他手上的巨大情報網(wǎng)涵蓋到了我所不能想象的一切,或許這就是克格勃和史塔西的區(qū)別,我們永遠(yuǎn)無法追上他們的步伐。
克格勃,世界上最有效率最為可怕的情報機關(guān),薩沙就職于第二總局,同樣都是反間諜偵查,第二總局總是能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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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新年夜的雪下得尤其大,傷愈后的我和艾倫在家喝著雪莉酒,娜塔莎抱怨德國只有無休止的土豆,安迪饒有興趣地把玩我那把馬卡洛夫手槍。我們燒起了溫暖的爐子,火焰將每個人的臉都照得亮堂堂的。娜塔莎正為在廚房里找到一塊熏火腿而高興時,公寓門就被敲響。
“新年快樂!”阿廖沙鼻子凍得通紅,笑得瞇起了眼睛。
“新年快樂……”
“將軍要我來接你�!彼谖叶呅÷曊f,然而我還沒來得及回復(fù),身后就傳來了艾倫的聲音。
“再見了小萊茵,祝你新年夜愉快!”
于是我“不情不愿”地離開朋友來到了白色宅邸,一路上簡直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
出乎意料的是,白色宅邸這次特別熱鬧。柴可夫斯基的音樂交錯著璀璨的燈光,索尼婭和葉甫根尼在跳舞,安索洛夫同志專心吃著他喜愛的奧利維爾沙拉,就連薩沙也在,他和尤利安手里拿著盛滿蘇聯(lián)牌香檳的長腳杯,站在旋轉(zhuǎn)樓梯上親切地交談。
見我走進(jìn),兩人一同回首。
“萊茵。”
異口同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音樂聲仿佛驟然變大,這些目光仿佛變成了實實在在的情感。剎那間我被巨大的幸福所包圍,真實的毫無瑕疵的愛如潮水向我涌來,洶涌深刻到我接下來的人生將永遠(yuǎn)懷念這一天。
你們都愛我的這一天。
你們都在期待見到我的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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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7
利維被處決后,我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反偵察處第二偵查小隊的隊長。提到利維,菲利普總是忍不住嘆氣。
“他本來是個好孩子�!狈评湛戳宋乙谎郏骸跋M疫@么說你別介意�!�
他的笑容變得落寞,說:“他是我親自招進(jìn)來的�!�
他端著杯咖啡,抬頭看東柏林灰色的天。我們站在史塔西總部大樓群的
號樓樓頂上,視野很遼闊,天氣好的時候甚至可以看到勃蘭登堡門。我內(nèi)心里并沒有任何因為升遷而帶來喜悅,腦海里只是不�;貞浿翘炖S說的話。
他說我連書都沒讀過幾本,又怎么會理解他的感受呢?
不久后,一個轟動整個世界的新聞出現(xiàn),蘇聯(lián)最高領(lǐng)導(dǎo)人斯大林同志突然在
月
號離開人世,瞬間整個蘇聯(lián)乃至東德都進(jìn)入了一段至今回想起來都令人感到恐怖生寒的時光。
卡爾斯霍斯特的氣氛從未有過如此壓抑的時刻,白色宅邸中,直到深夜我都沒見到任何人,就連安索洛夫也不在,問起阿廖沙,他只是紅著眼睛沉默。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原來在那位逝去之后蘇聯(lián)內(nèi)部分裂成了好幾派,蘇聯(lián)高層之間展開了空前慘烈的角逐,就連尤利安都牽涉其中。
不管他是否愿意,索尼婭曾說,每個人都無法做到完全的獨立。
我問,那尤利安是什么立場呢?
索尼婭只是抬起頭,看了看灰沉沉的天,對我說,他和薩沙是一樣的,他們永遠(yuǎn)站在同一陣線上。
薩沙,薩沙屬于克格勃,那克格勃則屬于拉夫連季·巴夫洛維奇·貝利亞。我被自己的推理嚇出一身冷汗。居然是貝利亞,那個可怕的男人,與馬林科夫同為斯大林的左膀右臂,幫助其進(jìn)行了大清洗肅清活動的男人。
薩沙供職于蘇聯(lián)國家安全委員會克格勃,出身契卡,自然劃分到那個男人的一派我能理解,但尤利安呢?
沒人回答我這個問題,我對政治一竅不通,對蘇聯(lián)高層更是所知甚少。
只是自從那人死后,尤利安更加沉默,時常與薩沙在琴房里單獨交談。我知道那些都是我不能參與的隱秘,于是非常識趣地減少了自己在卡爾斯霍斯特呆的時間。大多時候我更加努力專注于自己的工作,跟著菲利普執(zhí)行各種大小的任務(wù)。
于是那天在奉命將一批準(zhǔn)備叛逃至西德并且攜帶著情報的居民抓回來時,我驚訝地在弗雷德里希大街車站人群中看到了韋斯萊夫人,安迪的母親。
盡管她慌亂不已地掩藏,我還是一眼就能看出她藏在皮包下的寶麗來相機。以他們家目前的經(jīng)濟情況可負(fù)擔(dān)不起這樣一架相機。眼尖的菲利普還沒來得及抓捕他們,米爾克局長就帶著一大批武裝警察涌入車站,將這批人全部帶回了史塔西位于柏林的監(jiān)獄。
連基本的審訊過程都沒有。
韋斯萊夫人在監(jiān)獄里抱著我的腿,哭著哀求我放過安迪。她聲嘶力竭地向我證明,她所做的一切都和安迪沒有關(guān)系。
“我只是想賣點情報,因為我們,實在是吃不上飯了。食物是配給的,沒有肉,完全沒有水果......”
她哭得毫無尊嚴(yán),因為饑餓臉頰仿佛得了黃疸病一樣凹陷下去,露出悲痛欲絕但尚未萬念俱灰的神色。很顯然,我成了她唯一的那根稻草。
“我會幫助安迪的,您放心�!焙茈y忍住不對她的哀求做出回應(yīng),我好言安撫她,扶她坐在墻角的鐵架床上。她眼睛失神地落向地面,心思很快就不在我身上了。她這副模樣叫我看了十分難受,于是我塞給她一塊油津津的面包,準(zhǔn)備離開。
我擅自利用職權(quán)便利來偷偷看望她,可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可在經(jīng)過隔壁牢房時被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住。
“萊茵�!�
我震驚轉(zhuǎn)身,看到一身囚服,美麗不再的凱瑟琳。薩沙診所的護士長,凱瑟琳。
她笑起來依舊很漂亮,只是形銷骨立,蒼白到令人心痛。
“你當(dāng)上秘密警察了�!�
她抓著鐵欄桿,我還記得那雙手在注射和治療時表現(xiàn)出來的優(yōu)雅和利落。但此刻,我不禁哽咽了。
“哦,凱瑟琳�!蔽易呦蛩�,握住了她那雙冰冷瘦削的手�!八麄兇蚰懔藛�?”
“沒有,親愛的,你得知道德國人依然留有骨子里的紳士,盡管光輝不再,他們也不會輕易打女人。”凱瑟琳吻了吻我的手背:“他們只是在最初幾個月不讓我睡覺,讓我聽很多奇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