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可她卻無能為力,永遠沉睡在比利時的那片血腥的森林。
我也明白了暗殺對象為海頓并非偶然,既然是第一個要殺的人,尤利安居然如此貼心,為我安排了一場復仇的戲碼。
我苦笑搖頭,舉起了槍,冷眼望向眼前驚慌的男人。
“你說的對,我是來報仇的�!�
“現(xiàn)在,你可以去死了�!�
砰,鮮血混雜著腦漿在灰色的墻面上盛開一朵猩紅的花。
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顫抖,尸體柔軟地倒下,鮮血蔓延到我腳邊。
我淚流滿面,閉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背上傳來劇痛。
一發(fā)滾燙的子彈沒入我的胸腔。
蒼穹流轉(zhuǎn),幽綠的星辰逐漸遠去。
我再一次為所謂的善良付出了代價。
Θ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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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嗎?
如果記憶沒錯的話,那發(fā)子彈應該擊中了我的心臟。
我知道是誰射出的,因為除了海頓我沒有殺任何人。我只是將那些人的手腳打殘,卸去他們的武裝能力。
是因為良心嗎?我不知道,但當拿起沖鋒槍時,我就是這么想的。
面前的敵人都以孱弱的火力對抗我,以為輕而易舉地就能將我做掉,但沒想我會居然帶來如此兇猛的火力。
他們也想不到,那一發(fā)發(fā)子彈居然可以完美地避開他們的要害,只讓他們痛得連連慘叫,無法再戰(zhàn)。
他們更想不到,這個人還會跟他們的老大在那里絮叨,殺死老大后居然沒給他們補槍,那么機會不就來了?
我猜應該就是如此。
嘆了口氣,我打算再睡一會兒,或許在愜意的睡眠中死去也是件美事。于是我放空大腦,讓意識沉入安靜的湖底。
但似乎有人并不想我休息,他在用什么擊打我,用什么在切開我的皮膚,我突然有些懊惱,想喝斥他一句,于是猛地張開眼睛吼了出來。
森白的燈光和藍色的手術(shù)服,灰色的眼睛噙有蘊含驚訝的溫柔。
我有些不解,于是就聽見一道聲音說:
“加大麻醉劑量�!�
我徹底沒了意識。
睜開眼,眼前坐著一位陌生的男人。白衣棕發(fā),窗外透進的日光暈開了他的身影,讓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你是誰?”我艱難地發(fā)出聲音,嘴里泛出藥物的苦澀。
“我是理查德·赫爾姆斯。”
“嗯,理查德·赫爾姆斯……那又是誰?”
“維克多少校的朋友,伊蘭伽的主治醫(yī)生,柏林自由大學醫(yī)學院的名譽院長�!�
原來是醫(yī)生,我沖他笑了笑:“我喜歡醫(yī)生。”
“我知道�!彼麥厝岬馗┥�,摸了摸我的頭:“我知道你喜歡醫(yī)生,我也知道你不叫瑞凡·蘭德爾,你是萊茵·穆勒,一個失去了父親的可憐孩子。”
我有些驚詫和困惑,但他可親友好的態(tài)度讓我莫名生出股安心感,于是我回贈他一個溫暖笑容,再次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一陣甜膩的香味喚醒。緩緩睜開眼睛,暖黃色的燈光下,維克多少校正捧著一本棕色的牛皮書,安靜。
歌德的《浮士德》,我聽說過,但尤利安沒給我讀過。
他說,德國的書我是讀不懂的。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吸引了維克多少校的目光。
他微笑湊上前來:“你醒了?”
“是您救了我嗎?”
維克多少校嘴角勾了勾:“談不上救,幾發(fā)子彈而已�!�
我露出愧疚神色:“真是抱歉……”
“你永遠不必對我說抱歉�!彼抗鉁厝�,如父如兄地對我說:“這都是朋友間該做的,不是嗎?”
我有些害羞地點頭,“我睡了多久了?”
“半個月,萊茵,那顆子彈貼著你的心臟而過�!�
“我可真幸運�!碧鹉伒南阄兑魂囮囃乔焕镉�,我問:“這是什么?”
“蘋果派�!彼麑櫮绲匦Γ骸澳阍诨杳灾幸恢焙爸蕴O果派,小萊茵,你是真的幸運,伊蘭伽最會做的就是蘋果派。”
眼眸突然濕潤,安妮的微笑浮現(xiàn)在眼前。
突然我像是想起了什么,于是抓著維克多少校問:“東柏林那邊的情況呢?貝利亞下臺后那邊亂套了嗎?”
維克多少校垂下眼眸,濃密的睫毛將眼中的情緒全然覆蓋,隨后他握住我的手,柔聲說:“其實你可以不用在意那邊的情況了,萊茵,你是不想殺人的是嗎?只要你愿意,我或許有那個能力幫你擺脫史塔西�!�
“不……”不好的預感鉆進心里,我顫抖著嘴唇問:“那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他抬起眼睛看我:“威廉·蔡塞爾和赫爾恩斯塔德特作為叛國者,已經(jīng)被批捕了。”
“萊茵,現(xiàn)在史塔西已經(jīng)……易主了�!�
眼淚就像決堤的河水涌了出來,蔡塞爾部長……怎么會?
我難以置信地搖頭,哭出聲來。
那天他加之于我身上的拳頭,已經(jīng)讓我隱有預感,可我不敢深想,那么復雜的事情,我這個笨腦子怎么會想得通呢?
他把我扔向米爾克,等于說擺脫了我和他的一切關(guān)系。
至少在明面上。
哦,我的部長,我的安妮……
抓起被角,我像個孩子一般痛哭起來。
為什么我總是在失去?
為什么愛我的人總是要離開?
我知道人生就是個不斷得到與失去的過程,可是如果失去的注定的,我寧愿從未得到。
淚眼朦朧中,伊蘭伽端著香氣四溢的蘋果派緩步走了進來。
烤焦的卷邊,晶瑩的橙黃色果醬,看起來是那樣甜美可口。
可沒有我最愛的橙皮,沒有安妮的笑容,沒有部長答應我的的茴香酒。
我的眼淚再一次決堤。
一個星期后,我勉強可以下床,期間那個叫理查德·赫爾姆斯的醫(yī)生幾乎每天都來看望我,他很年輕,大約三十五歲,相貌俊朗,有一雙睿智的灰色眼睛,比起薩沙少了幾分溫柔,但多了一絲深沉。
我原以為他是受維克多少校所托才這樣盡職盡責,直到那天他坐在床邊,竟沉默地注視我很久。
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但他是醫(yī)生,是我最喜歡的醫(yī)生,于是我只是皺起眉頭笑著問:“怎么了嗎?”
他搖了搖頭,低頭淺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請您告訴我。”
“哦,叫我理查德好了……”
他親切地微笑,然后又沉默下來,仿若教堂里的敬虔者。
我安靜而耐心地等待他開口,這樣一個陌生人,能告訴我什么呢?
告訴我活不了很久了嗎?
“你和你父親長得一模一樣�!�
他突然開口,依舊低垂眼眸,聲音輕得像風一樣。
這是他第二次提到我父親,如果第一次我以為是意識不清醒時做的夢,那么這一次便能肯定他認識我的父親。
可那個人從我生命中消失太久了,久到快要記不清他的模樣。
但對于他們認識這件事,我并不驚訝。父親的照片至今還掛在洪堡大學校禮堂中,作為最年輕的物理學教授。
但接下來他說的話,卻讓我吃驚不小。
“萊茵,那是一段,黑暗的歲月�!彼剖且呀�(jīng)準備好了,溫柔地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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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年,那個時候戰(zhàn)爭還沒有開始,當時的納粹就要求國內(nèi)的一批先進科學家進行大規(guī)模傷害性的武器研究。你父親就是那個時候被軍方帶走的……一批優(yōu)秀的科學家相繼失蹤,而所有知情者都被迫簽署保密協(xié)議,否則就會以泄漏國家機密的罪名被黨衛(wèi)軍關(guān)進集中營�!�
我并不知道這段隱秘,只記得母親在學校里歇斯底里地懇求校方將她丈夫還給她時的無力與絕望。
那些人的神色算不上冷漠,甚至帶著憐憫與溫情�?赡怯惺裁从媚兀�
沒人可以告訴可憐的安娜,她的丈夫只是去給學生們上課,為什么就失蹤了呢?
理查德慘淡地笑了笑,仿佛陷入了回憶:“沒人知道他起初研究了什么,但在那算時間里,他得到了沃納·海森堡教授的青睞,對,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物理學家,我聽說海森堡教授十分看重你的父親�!�
“我想你明白我在說什么了,萊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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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開始,你父親就在海森堡教授的帶領(lǐng)下研究原子彈核武器�!�
“然后呢?”
“然而,他們失敗了,海森堡教授現(xiàn)在被軍方控制在英國,而你的父親……”
他抬頭凝視我的眼睛:“在蘇聯(lián)。”
我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問:“你的意思是,他還活著?”
“還活著。我確定,因為……”
他低下頭:“他是我最敬仰的教授,這么多年,我一直在……”
我瞇起了眼睛:“那么,你也是保密條約的簽署者之一咯?”
他眼底流出驚惶,但又迅速沉靜下來:“請你原諒我,萊茵,當時我只是個學生,我對抗不了那樣的龐然大物……哦,我真的很抱歉……”
我笑了出來,抓住他的手,說:“沒關(guān)系,我應該謝謝你,理查德,這是我這么多年來聽到的最好的一個消息�!�
是的,理查德,謝謝你。
我深知蔡塞爾部長被捕之后的結(jié)局,我不得不送走那樣一位沒有血緣的父親。
可我真正的父親還活在這個世界上,至少對我來說是一絲渺茫的希望。
仿若劇痛中的一針緩釋劑,原來,我還有親人活在這世界上。
我鼻子發(fā)酸,抱了抱理查德。
“那么,我親愛的赫爾墨斯醫(yī)生,請快點讓我恢復健康吧�!�
“我實在迫不及待要回家了�!�
西柏林的十月,秋色蔓延,菩提樹變得金黃,落葉點綴灰色的人行道,廣場上的白鴿成群飛過,風里飄著鴿哨的回響。
維克多少校說,既然那邊有我那么想見到的人,至少應該養(yǎng)好身體再回去,否則會讓對方傷心與難過。
我笑著拆穿他的謊言。
“你就是舍不得我!”推著伊蘭伽,我們并肩走柏林自由大學的林蔭道下。
他竟有些害羞地低下了頭,頓了頓,他抬眼看我:“萊茵,也許不久之后,我就要離開德國了�!�
“哦?去哪里呢?”
他彎起眼眸,笑容中滿是憧憬。
“去挪威,阿爾塔,你知道那個地方嗎?那里有非常美的極光,非常美的海洋�!�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想一定是秋風吹紅了他的眼。
“是�!蔽艺f:“那里也有您深愛的人。”
“所以您要去,對嗎?”
“沒有什么能阻擋朋友的見面,也沒有什么能阻擋相愛的人在一起�!�
他略微驚訝地看我,然后欣慰地笑:“萊茵,你真的長大了�!�
我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起來:“所以說,我也得回東柏林。”
“或許有一天,我還會去蘇聯(lián),去莫斯科,去索契,去貝加爾湖!”
我明朗地笑:“我現(xiàn)在明白您那時說的話了,您說過,喜歡男人和喜歡的是男人不是一回事,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
“少校,我現(xiàn)在也愛上一個男人了。他是蘇聯(lián)人,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綠色眼睛,近乎于銀色的金色頭發(fā),是個十足的斯拉夫美人兒,說不上溫柔,有時甚至很冷漠,脾氣也不好,但我想他也是愛我的。”
我興高采烈的坦誠讓維克多少校動容起來,就連一向很少說話的伊蘭伽都撫上了我的手。
“那么,小萊茵,你得回到他身邊�!�
“無論如何,都不要離開他�!�
伊蘭伽眼里滿是憐愛:“要永遠,永遠地和他在一起�!�
我聽到維克多少校微不可察地哽咽了一下,于是我走到伊蘭伽面前蹲下身,握住她蒼老的手。
“我會的,我會永遠珍視那份感情,絕不留下遺憾�!�
我在她手背落上一吻:“我也會想念你們,永遠。”
“我也是,小萊茵�!�
我站起身,和維克多少校擁抱,他眼眶泛紅地對我說:“這邊的公寓會一直為你留著,如果有一天,你想到這邊來,就去那里�!�
“那里是你在西邊的家�!�
我滿含熱淚地沖他點頭。
我深信這不會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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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
月中旬,我告別了維克多少校和伊蘭伽,通過勃蘭登堡門下的檢查站回到了東柏林。
我心心念念的東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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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
殺人的感覺其實很不好。
鮮紅的血液仿佛曼殊沙華盛開在柔軟的人體上,若是綻放在頭骨,作為點綴的還有雪白的腦漿。
濃郁的血腥味夾雜著刺鼻的硝煙涌進鼻腔,刺激你的神經(jīng),不斷告訴你,你在這一刻墮入地獄,無論怎么贖罪,你都被耶和華所拋棄,永遠到不了天國。
可我后悔嗎?
眼前的白色宅邸,暖黃的燈光從三樓墨綠色窗簾的縫隙里鉆出來,暈開在幽藍的夜色里,法國梧桐一如既往地準時落下薄脆的葉片,風吹起時在地面上刮出沙沙的聲音。丘比特的箭矢依舊噴出璀璨的水柱,空氣里有股冷杉林的味道。
我想,我應該是不后悔的。
你聽,是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
飄蕩在寂靜的夜里,仿若那一晚的雨夜。我出神地聆聽,視野逐漸變得濕潤。
那是他最愛的曲子,也是我最愛的曲子。
他總是在我最柔軟的時刻彈奏這首曲子。
“走到岸邊——
那里的波浪啊,
將涌來親吻你的雙腳,
神秘而憂郁的星辰,
將在我們頭上閃耀�!�
我用俄語念著這首詩,步入琴房,從后抱住他,他絲毫不驚訝,十分自然地側(cè)過頭來吻上了我的唇,仿佛我們的分別不過是在昨日。
吻得很動容,他扯過我摟在懷里,幾乎是汲取氧氣一般地熱烈親吻。
我勾住他的脖子,感受他舌尖柔軟而甜蜜的味道,雙手忍不住撫摸他綢緞般的銀發(fā)。睜開眼,迎上了他凝視我的目光。
松開我,他微揚唇角。
“你回來了�!�
我點頭:“我回來了�!�
他依舊是那么美,綠眸在此刻清澈如陽光下的貝加爾湖,白皙無暇的皮膚在燈光下泛著象牙般的光澤,哦,那長而濃密的睫羽,卷翹如飛揚的蝶翼,我捧起他的臉,深情地親吻他眼角的淚痣。
他凝視我的眼睛,右手緩慢伸進我的襯衫里,如登山的旅人順著脊骨一節(jié)節(jié)向上,隨即微微一滯。
他觸碰到了我背上的槍傷。
“疼嗎?”
我有些訝異,他居然知道我受過傷?可轉(zhuǎn)念一想,他為什么又不能知道呢?
他是駐德蘇軍總司令,西柏林或許布滿了他的線人,無論是專門為軍隊提供情報服務(wù)的軍事情報總局格魯烏,或是國家安全委員會克格勃,甚至東德的史塔西,只要他想,所有機構(gòu)都會為他服務(wù)。
我微笑問:“你一直在關(guān)注我?”
他并不回答,只是說:“你到檢查站的那一刻,他們就給我打電話了。”
他牽住我的手,親吻我的手背:“時間應該已經(jīng)差不多了�!�
“什么?”我問。
他罕見地挑了挑眉,笑容里帶有神秘,慷慨地顯示他不錯的心情。
不久后,房門被敲響,他走過去開門,安索洛夫出現(xiàn)在門口。
“謝謝你,安索洛夫同志,請你早點休息�!�
“您也是,將軍�!�
尤利安關(guān)上門,一股甜香涌來,我驚訝地看到他手上居然端著一份蘋果派。
“這……”
他笑著將蘋果派放到大理石臺上,說:“吃吧�!�
望著那份蘋果派,烤焦的卷邊,細碎的橙皮,我驚呆了。
“這是蔡塞爾夫人最后的囑托。”他看了看我:“按照她留下的食譜做的。”
我顫抖地拿起刀叉,望著那份蘋果派呆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