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個頭還這么大，這都比得上龍了，居然還放養(yǎng)在冰湖里。
“是�！甭迳翊鹚�。
“你是不是……還養(yǎng)了什么？”雨霖婞猜測。
“很多�！�
“她表姐……我真的有必要和你好好談?wù)�。�?br />
“回去談�！�
師清漪對騰蛇倒沒有懼怕之意，顯得很平靜，首先她覺得騰蛇有一種熟悉之感，知道它不會傷害她，更重要的是，這是洛神養(yǎng)的，所以她十分安心。
約莫走了十分鐘，藤橋終于走到了盡頭，霧氣幾乎消散，幾個人沿著積滿落葉雜草的石階往前。
石階兩邊都是高高的青竹，遮天蔽日，白雪覆蓋在竹枝上，青白相間，雅致非常。
穿過一條竹林小徑，小徑兩邊就是柵欄，上面爬滿了干枯的藤蔓。
師清漪看著看著，只覺得心臟就像要馬上炸裂開來，那種感覺說不出的酸楚難受，她緊緊跟著洛神，目光四處逡巡，一步也不敢落下。
走到一塊石碑面前，石碑上刻著工整的三個字：萱華軒。
洛神蹲了下來，就著石碑面前那片泥土開挖，師清漪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不過也跟著她一塊挖。
挖到后面，洛神顯得有些急切，她那么好潔，竟然直接用了手。動作也越來越快，頭垂得很低，等手指觸到一塊堅硬的東西，長睫顫了下。
“洛神？”師清漪覺得她情緒有些不大對。
洛神將泥土撥開，師清漪發(fā)現(xiàn)下面三三兩兩地排布了許多薄石板，上面刻滿了字，這些石板堆疊起來，被泥土掩藏，足有好幾層。
洛神掃了一眼，拿起其中一塊石板，手指輕顫，抹去了上面的泥土。
雕刻的娟秀字體現(xiàn)了出來。
師清漪目光跟隨落在上面，恍惚極了。
石板第一排刻著：“洪武八年秋。我已逃脫，歸家未見，此番再度外出尋你。此為你我約定之所，倘你歸來見字，切勿離開，安心待在此處，靜待我歸來之期。年末返�！�
洛神薄唇抖了抖，手指撫向余下的字。
師清漪看著那些字，又看看她，沉默著。
是她表妹當(dāng)年逃脫之后，留給她的么？
“洪武八年冬。年末歸，未見，外出尋。倘你歸來見字，切勿離開。明年三月返。倘有變故，恐有延順，靜待便是。切記，切記�！�
“洪武九年春。未見，外出尋。倘你歸來見字，切勿離開。六月返。”
“洪武九年夏。未見，外出尋。倘你歸來見字，切勿離開。重陽返�！�
……
“洪武十一年冬。未見，外出尋。倘你歸來見字，切勿離開。明年六月返。”
洛神手里的石板一塊換了一塊。
“洪武十三年夏。近來追兵甚多，未免暴露，故歸家不會似以往頻繁。倘你歸來，切記靜待，勿要外出尋我，我自會歸來與你相會�！�
……
“洪武十六年冬。洛神，我殺人了，殺了許多。遙憶往昔，你曾要我莫要?dú)⒙旧�，我都記著，不敢忘記，可如今我已成了怪物。倘讓我知曉你被囚在何處，我定會踏平了他們。歸來見字，切勿離開。”
“洪武二十四年夏。姑姑已入千凰亙古之中休眠，族有大患，我又尋你不到，恨不就死�！�
“建文四年冬。未見，外出尋。倘你歸來見字，切勿離開�！�
……
“永樂七年。式微，式微，胡不歸？”
洛神閉上眼，兩行清淚落下，打濕了刻字石板。
那最后一句刻得極深，幾乎像是要將石板鑿穿了，仿佛帶了無盡的無奈與怨恨。
師清漪怔怔地看著那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式微，出自詩經(jīng)，天色已經(jīng)晚了的意思。
天色已經(jīng)晚了，你為什么還不回來？
碼字的時候聽的是“煙花三月風(fēng)笛”，推薦一下，很好聽也很綺麗悲切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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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卷二（shuke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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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終歸
因為一直被埋在地下，這些古老的石板相對而言都保存完好，只是被泥土臟污了。
洛神手里那塊被她擦拭得很干凈，深深的刻痕清晰可見。清淚落入雕刻的凹痕里，與殘留的些許泥濘混合在了一起，化成泥水，刻痕這才好似又變得朦朧了。
——天色已經(jīng)晚了，你為什么還不回來，
師清漪吸了一口冷氣。
石板上那些字體，看著怎么那么眼熟。
比如說應(yīng)該挑勾的地方，只是一豎而下，沒有一個是挑了勾的，實在是很像是自己平常寫字的習(xí)慣。雖說平常寫簡體，不過因為考古專業(yè)的關(guān)系，經(jīng)常會抄謄繁體，所以這些寫字習(xí)慣很好比較出來。
為什么？
心底掠過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懼，幾乎都要發(fā)抖了，師清漪不敢往下想，收回目光，轉(zhuǎn)而定定地望向洛神。無數(shù)復(fù)雜的感觸與心緒融雜在胸口，那一瞬間幾乎都要難受得炸開了。
尤其是還讓她看見洛神流淚。
隱忍如洛神，以往在她面前幾乎都沒哭過，現(xiàn)在當(dāng)著雨霖婞他們幾個人的面，洛神……竟然哭了。
手太臟，師清漪湊過去用衣袖輕輕拭了下洛神的臉頰，頓了半晌，喉嚨哽著千萬句，又實在不知道說什么。
最后她輕柔著聲音道：“這里太冷了，我?guī)湍惆堰@些全都搬進(jìn)去，你到……到家里，再慢慢看�！�
石板堆疊得太多了，剛才看的也只是其中的一個部分。
“家里？”洛神抬起眸，看著師清漪的雙眸，低低呢喃。
她眼底一片極淡的紅，長睫上淚珠輕輕地顫，師清漪看得心中又是一悸。
“是，家里�！睅熐邃魪�(qiáng)忍著酸澀：“已經(jīng)回家了啊�！�
洛神怔住。
轉(zhuǎn)而含淚微微一笑：“嗯，回家了。”
眼見洛神展顏，師清漪的心情好歹才緩和了些。她對她真的是已經(jīng)到了一字癡的地步，她哭她就難過，她笑她才高興。
“那我先搬這一部分�！睅熐邃糇鲃萑グ崮钳B刻字石板。
“罷了�！甭迳駭r住她：“先進(jìn)去，后面再來也不遲�！�
“……好�！睅熐邃酎c點頭。
怎么樣都好。
雨霖婞等人也都很體貼，雖然洛神是背過去的，但還是能看出她是落了淚的，于是雨霖婞他們也都只是安靜地在后面看著，沒有說什么，即使不解，倒也免除了尷尬。
洛神與師清漪一起站了起來，洛神道：“你們隨我進(jìn)來�！�
一行人跟著洛神往前走。
穿過小徑，推門進(jìn)去便到了前院。
這前院很大，左右環(huán)樹，樹下石臺石椅，一方石臺上刻著圍棋棋盤，一方刻了象棋，古色古香，清幽靜雅。
院子里坐落著一座宅子，青檐白墻，只是年頭久了，那墻也染上了歲月的斑駁，變得灰撲撲的。這宅子很大，由許多間屋子聚集而來，而且很多屋子的修建材料和手法各不相同，似乎是經(jīng)過了多次翻修擴(kuò)建，規(guī)模才越來越大。
眼前所見之景，就像是隨著歷史回溯了，師清漪看著看著，甚至感覺自己已經(jīng)脫離了現(xiàn)代的范疇，走入一個古雅繾綣的遙遠(yuǎn)夢境。
可即便恍恍惚惚似入了夢，她那種細(xì)致與敏感也沒有就此受到影響——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非常古怪的點。
這種古怪讓她不由得蹙起了眉，看得更加細(xì)致。
師清漪看景，洛神便安靜看著她表情細(xì)微的變化。
而一路過來，雨霖婞震驚之下，表情別提有多風(fēng)云變幻。不過她是那種心境自由毫不拘泥的人，變著變著也就適應(yīng)了，既然她表姐說了回去談，她也不著急。
師清漪搓了下手上的泥，保持沉默。
她發(fā)現(xiàn)這里不但安靜，還很干凈。
安靜得如同無人居住，可是前院里居然沒什么落葉，很明顯是有人打掃過。
樹上和屋檐上積著白雪，但是石臺上卻很干凈，這里一定有人住。
師清漪腦海里劃過一個令人心顫的猜想，看向洛神。
洛神眉目寡淡，沒說什么，上前推了下門。
那門沒有落鎖，被她輕輕推開。
進(jìn)門是前廳，后面是后堂，兩邊各有偏廳，再后面應(yīng)該是后院和其它房屋，雖然沒有徹底進(jìn)去，師清漪對這種古代房屋的具體規(guī)格還是十分了解。
剛進(jìn)前廳，更加驗證了師清漪的猜想。
廳里保留著古時的家什布局，纖塵不染，桌上立著一只淡青色的細(xì)頸瓷瓶，里面插著幾支白色的嫩蕊梅花。
這里……有人住。
誰會住在這里？
洛神那么多年都沒有回來，從她表妹留下的石碑推斷，年號換了三代，從洪武在位的朱元璋，到建文的朱允炆，再到永樂的朱棣，她表妹至少苦苦找了她近三十四年。
她沒有看全那些石碑，不確定后面又找了多久。
而外面設(shè)有陣仗，除了洛神和她表妹，應(yīng)該沒有人可以進(jìn)到這里來，那么說這里應(yīng)該是沒人在才對。
除非……
師清漪面色凝重。
“這里收拾得真干凈�！庇炅貖哪樕沧兊糜行┙┝�，扭頭看著洛神：“有人在這里住？”
洛神抬頭看著通向偏廳那道門下懸掛的一串青竹鈴鐺。
冷風(fēng)從外面灌進(jìn)前廳，那串青竹鈴鐺叮鈴作響。
“她表姐？”雨霖婞再度低喊。
“嗯�！甭迳耥饣瘟嘶�，回過頭：“此地是我老家，自然會有親人在此居住�！�
“可是你不是……”雨霖婞欲言又止。
洛神道：“我曉得你想說什么，我夜間會尋你談的，現(xiàn)下還有許多要事要做。”
雨霖婞只得挨著一張椅子坐下，隨意一瞟，發(fā)覺這椅子居然是不朽的南山名木所制，如今的黃金寶鉆跟這種古木一比，立刻跌份跌到?jīng)]邊。
不遠(yuǎn)處那插白梅花的淡青細(xì)瓷瓶估計是北宋的貨色，瓷胎輕薄，釉色通透，上上之品。
中央懸掛著不同大書法家的墨寶真跡。
不光是他們朝代所帶來的厚重歷史光環(huán)，就是他們各自的名頭，也都是震天響的，隨便拿一幅放到拍賣會上，都能壓死全場。
這里的每一樣，都是價值連城的……古董。
雨霖婞自然見識過不少寶貝，而說起古董寶貝，世人哪個不是捧在手里怕跌了，放到故宮博物館展個覽還里三層外三層保護(hù)，云遮霧繞的，像這樣名木椅真的做椅子用的，北宋古董花瓶真的拿來插花的，還真是頭一遭。
這還只是前廳，不知道其他房子里有些什么看似低調(diào)典雅，實則奢華無比的擺設(shè)。
“你們在此稍作休息，莫要隨意走動�！甭迳駵匮試诟溃骸拔蚁热ハ磦�手，回來再作安排�！�
說完，她將前廳的門關(guān)上了，再度強(qiáng)調(diào)：“在我回來前，你們千萬莫要離開前廳，背包里尚有食物飲水�！�
千芊明白事理地點點頭：“好，我們在這等著。你也很久沒回來了，肯定有很多事要先處理�！�
“清漪，你不洗手么？”洛神看向神情恍惚的師清漪。
師清漪回頭看她，嘴唇只是動了動。
“過來�！甭迳裾驹谠亍�
師清漪忙走過去。
洛神領(lǐng)著師清漪穿過前廳和后堂，來到后院的廚房里，師清漪目光掃過去，發(fā)現(xiàn)灶臺里積著冷灰，鍋碗瓢盆一應(yīng)俱全，角落里堆著干柴，灶上甚至還掛了半只熏干的野兔，另有些許冬天的時蔬，居然都很新鮮。
師清漪：“……”
誰住在這里？
她根本問不出話來。
她害怕。
即便心里大概有了一個猜測的答案。
水缸里清水清澈，明鑒照人，洛神舀了水先將行洗過，再替師清漪細(xì)細(xì)地洗凈她手上的泥污。
師清漪低頭看著水流從自己指上流下去，腕子上的表讓她產(chǎn)生了幻覺，感到與這個滿載歷史的古老空間很不相符。
“好了�！甭迳裼玫袅税敫姿�。
師清漪沒動，手還垂在半空。
洛神湊過來，在她臉上輕輕吻了一記：“我說好了�！�
師清漪如夢如醒，臉上頓時滾燙起來：“嗯……嗯�！�
洛神彎著眉眼笑，看她的眼神卻又透著說不出的凄惘和憐惜。
“你在想這里住著誰，對么？”洛神溫言道。
師清漪靜了半晌，才點頭。
“不在屋子里，應(yīng)當(dāng)是出去了。你隨我來�！�
洛神說著，牽起了師清漪的手，不知道為什么，師清漪被她這么牽著往后門走，心里既高興又心酸，腦子里既清醒又混沌。
在她有記憶的這么些年里，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根本沒辦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復(fù)雜感覺。
院子后面就是密密的竹林，冷風(fēng)吹拂青碧的竹枝，颯颯作響，白雪紛落。
兩人在這白雪竹林下攜手而行，身影窈窕，長發(fā)輕蕩。
“這里真美�！睅熐邃艨粗^頂那片碧玉，低聲道。
“喜歡么？”
“嗯�！�
“竹林那頭有片魚池，很久以前，我著人開挖的。稍遠(yuǎn)一些，另有果樹林�！�
“左邊還有禽園，對么？”師清漪順口接一句。
洛神不說話了，諱莫如深地看著她。
“我……我隨便猜的，有魚池，有花花草草，有果樹，肯定也有什么小雞小鴨了�！睅熐邃粜Γ骸安聦α藳]？”
“對。且正是在左邊。”洛神深邃若夜的眸子里點起星光。
周邊清幽，師清漪受到感染，暫時從那種復(fù)雜心思的枷鎖里脫離出來，腳步不由得更加輕快了。
——刷啦。
遠(yuǎn)處枯萎的扶蒿里有了響動。
師清漪聽力好，霎時一個激靈。
有人往這邊過來了。
師清漪感覺自己的手心突然緊張到出了一層汗。
洛神則站定不動。
一個高個子女人撥開扶蒿，從里面走了出來，略微低著頭，能看到她隨著這動作輕晃的長發(fā)，如同烏瀑一般。
女人手指纖長，食指和中指扣著一道繩子，下面勾著一尾活魚，還在掙扎著滴水。
她還穿著古代的衣裝，流蘇長裙自在地挽起來，露出下面赤著一雙腳。玉足踩在白雪里，竟絲毫也不覺得冷，腳踝上用紅繩綴著一塊長安玉。
然后她抬起頭來。
面容姣好，雪中神靈一般，高貴清麗不可方物。尤其是一雙溫柔的眼與師清漪倒有幾分相似，只是師清漪睫毛還要長些，雙眸凈澈若琉璃，而她的眼則稍微顯得有些迷蒙了。
雖然洛神早有所料，看見這走出來的女人，雙肩也是一顫，目光膠著在那女人身上。
師清漪也看著她，一動不動。
顯然那美麗女人也怔住了，似是看見了什么不敢相信的景象，手里那尾活魚跌落下來。
那條魚在雪地里翻彈著，旁邊就是女人的裸足。
“阿瑾�！迸肃溃骸鞍⒙�？”
她在叫洛神，這師清漪自然明白，但是她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女人要叫自己阿瑾。
寒風(fēng)拂過竹林，這三個姿容雅致的女人相對站著，就好像是照亮這片薄雪的光。
女人最終朝這邊走過來，洛神兜住了她的腰，上前抱住她。
然后附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
女人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然后沒說什么，洛神松開了她，女人轉(zhuǎn)而看著師清漪，迷蒙的美眸里似覆了一層薄霧。
師清漪看見洛神親昵抱那女人的舉動，薄唇緊緊抿住了。
她心里像被針扎一樣，看看洛神，又看看那女人，最終還是得體溫和地低聲道：“你好，我叫師清漪，你是洛神的……表妹么？請問怎么稱呼�！�
洛神走到師清漪身邊，柔聲說：“她不是我的表妹。她是我的堂姐�！�
堂姐？
師清漪訝異。
女人赤著足，款款走向師清漪，眼波流轉(zhuǎn)，定定地看著她：“我姓靖，你喚我長生便可以了�！�
作者有話要說：在過去的那么多年里，長生的病差不多已經(jīng)治好，長大成熟了，雖然她以前是個loli，但是她的年紀(jì)實際上比師師和洛神要大很多很多年，具體出生日期見探虛陵年代卷，父親名靖炎，母親名折枝，所以她是姓靖的。蒼，靖，折，司，分賜神凰四姓。
之前也在，肯定有一些姑娘看過了。
關(guān)于長生的部分，詳見探虛陵幻旅篇的“長生引”篇，目前還在連載“處子血”，“長生引”只是幻旅篇中的一個單元部分，到時候再寫。
第255章
卷二（shuke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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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神潰，上，
長生。
師清漪心里一動，默默咀嚼著這個名字，與那女人四目相對地看。
靜了一會，她點點頭，撩了下耳畔的發(fā)絲，聲音顯得含蓄又有禮，“靖小姐，你好。”
“我說了，喚我長生便好�！遍L生眼角余光瞥了洛神一眼，洛神靜然而立，長生眼珠又轉(zhuǎn)了轉(zhuǎn)，笑意明媚地向著師清漪，“是否因著這是‘初次見面’，你覺得有些拘謹(jǐn)，才不愿直呼我名�！�
師清漪抿唇。
長生眨眨眼，道：“方才阿洛已同我言說。我是阿洛的堂姐，你是阿洛的‘好友’，關(guān)系這般的近，我自然也將你當(dāng)做我的親人了。你不愿直呼我名，便是同我生分了呢，我會傷心的。”
師清漪：“……”
這自來熟得也太直接了，慢熱如她實在有點招架不住。
師清漪偷偷看向洛神。
洛神微微一笑，朝她頷首。
“長生�！庇谑菐熐邃糨p聲說。
她喊過了這名字之后，心底頓時升起幾分更加異樣的感覺。
如果剛才長生拎著魚出現(xiàn)的時候，她的猜測還是往之前那個令她覺得可怕的方向上想，那么現(xiàn)在，她感受更多的卻是一種奇妙的親切。
聽師清漪改了口，長生看起來很高興，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目光都像是黏在她身上了。
洛神不說話，也只是看著兩個人。
氣氛一時變得有點微妙了。
師清漪低頭，還是用撩發(fā)絲這個小動作掩飾她的尷尬，跟著抬眸笑道：“洛神很久很久沒有回來了，你剛跟她見面，兩姐妹肯定有很多話要說。快到中午了，長生，我?guī)湍惆阳~帶回廚房去養(yǎng)著吧，午飯是要吃魚對么？我可以先回去料理。”
長生故意道：“你是貴客，哪里有貴客去下廚的道理�！�
師清漪周轉(zhuǎn)適應(yīng)能力非常強(qiáng)，笑了笑：“你剛才說我不愿意直接叫你名字，就是跟你生分，你會傷心。現(xiàn)在我去幫忙做飯，不正是說明我不是在跟你生分么？”
長生目光瞬也不瞬的。
師清漪頓了頓，又自然地補(bǔ)充：“你是洛神堂姐，我是她……她‘朋友’，所以也不用在乎是誰下廚了，有飯吃就好，是不是？”
她婉柔清秀的臉上浮現(xiàn)極淡的紅暈，心里卻已經(jīng)是一團(tuán)亂麻。無數(shù)個線頭在這時候躥出來，糾纏著她，她為人內(nèi)斂，又不好當(dāng)著長生和洛神的面表露出來。
洛神在旁邊輕輕笑，笑里卻總有一抹無奈憐惜。
“是。”長生對師清漪的伶牙俐齒似乎很滿意：“那我可不可以喚你阿瑾？”
師清漪猶疑了下：“我不太明白，剛才你好像也是這么叫我的，能知道為什么么？”
“我喜歡這么叫你�！�
這回答率性得又讓師清漪暗地里出了一層薄汗。
長生道：“瑾瑤，美玉也。我方才第一眼見你，便覺得你生得似玉一般漂亮，喚你作阿瑾，可以么？”
師清漪：“……”
長生說這話的時候，帶著幾分無拘無束的自由。
這八分成熟，兩分爛漫，本來是兩種相對的氣質(zhì)，在她身上居然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就像她毫不在意地挽起裙子去抓魚，甚至赤足行走。
大概是她一個人在這避世的山林里待久了，似乎與山川大地，草木清流融為一體，通透自然，無論她說什么，都有一種讓人輕易就相信了她的魅力。
可師清漪并不是好糊弄的。
師清漪心里知道這里面肯定有許多她還不清楚的點，嘴上卻還是大方自然地同意了：“謝謝，你謬贊了�？梢�，既然你喜歡這么叫，當(dāng)然是怎么方便怎么好�！�
當(dāng)初千芊曾經(jīng)叫她阿阮，她因為千芊將她當(dāng)做替代品，所以對這個強(qiáng)加的稱呼十分排斥。
她最恨做別人的替代，那樣讓她覺得沒有自我。
不管她平常多么溫柔體貼好說話，骨子卻是驕傲的，那是與生俱來的一種高傲貴氣。尤其是對于自我的肯定與認(rèn)知方面，原則性非常強(qiáng)，筑起一道看似溫和實則堅韌的壁壘，不容逾越。
她骨子里明明那么傲，偏偏在洛神面前，她有時卻會拋卻自我，全身心地交付出去。就像是她當(dāng)初暗戀她時，那種卑微到塵埃里的姿態(tài)。
但是這世上只有一個洛神，她會如此對待。
如今長生莫名其妙叫她阿瑾，她倒是沒有那么強(qiáng)烈的抵觸感，至少表面上同意了。
“幸好我長得不像石頭，不然你不是要叫我阿石？要是我長得像個竹竿子，那就叫阿竹，唔，不過阿竹聽著還湊合。”師清漪彎腰撿起了地上那條魚，笑盈盈的。
洛神寵溺地橫她一眼，道：“看你還有閑情在此說笑話。”
長生也在那笑。
一來二去，氣氛居然又融洽了。
“那我去廚房了�！蹦菞l魚在師清漪手里掙了幾下。
師清漪說著，又看了洛神一眼，長睫毛顫了顫，眼睛像是能說話。
洛神心領(lǐng)神會，走到她面前，貼近了挨著。
師清漪附在她耳邊，聲音輕柔：“雨霖婞她們還在前廳，你在這聊一會，記得到時候去安排她們，免得她們等得無聊。至于廚房你就不用管了，我來就好。”
洛神偏了下頭，貼她更近。
師清漪又說：“對了，你記得讓長生換身衣服，她身材跟我差不多，可以穿我的，去我背包里拿。雨霖婞他們跟我不一樣，可能不太清楚這里面的關(guān)系，即便是已經(jīng)猜到了什么，看見她這副不同的打扮，也難免會尷尬的�！�
洛神點頭：“嗯�！�
師清漪輕輕交待完，又朝長生點點頭，長生一直看著她。
“那我先走了�！睅熐邃粜Φ�。
轉(zhuǎn)過身，笑意凝住，很快斂了下去。
她下意識攥了下左手手指，右手拎著那條魚，順著遮天蔽日的竹枝方向慢慢往回走。
背影窈窕，倒像是比那雪中的青竹更為清雅秀麗了，卻似乎又透著一種無可奈何。
洛神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的背影遠(yuǎn)去，微不可覺地嘆息一聲。
師清漪走后，長生的臉色也變了，胸口有了明顯的起伏，眸光定定地看著洛神。
洛神道：“我曉得，你終有一日會醒的�！�
長生聲音有了些許顫：“我也曉得，你們兩終有一日會回來的。”
“是，我和她一同回來了。你再也不會是孤零零一個人�！甭迳窕仡^，悵然看了師清漪遠(yuǎn)去的方向一眼。
“可怎會變成這般？”長生眼圈一紅，道：“阿洛，她竟不認(rèn)得我。”
洛神輕輕一笑：“她也不認(rèn)得我。”
師清漪拎著魚回到廚房。
雖然不是她習(xí)慣的現(xiàn)代化廚房，不過這對她來說不是什么難事。她擅長觀察與處理，便先檢查廚房，熟悉一下各種工具和調(diào)料的位置。
鍋勺之類的是未曾精加工的鐵器所造，外面比較粗糙，里面一層因為長期使用已經(jīng)平滑了。
師清漪仔細(xì)盯著這些鐵器工具。
這些鐵器如果一直妥善保管不用的話，可以經(jīng)歷很多年，但如果在使用，肯定會有磨損消耗，看長生那樣子估計是從來沒出過神仙樹內(nèi)圍區(qū)域，如果她在這一直生活了幾百年……
幾……幾百年。
……她那么年輕的模樣。
師清漪深吸一口氣，盡量克制自己的情緒，心里盤算著如果她真的在這生活了這么久，那么鐵器工具磨損壞了的話，肯定需要更換，這些工具估計是長生她自己鑄的。
沒有雞精，耗油之類那些現(xiàn)代的調(diào)味料，鹽罐里有鹽巴，師清漪知道這是山鹽，這片山里應(yīng)該有礦質(zhì)鹽礦，雖然比不得精鹽那么好，不過用土辦法精煉一下完全可以代替精鹽。
另外鹽罐其實是用唐朝的玉釉薄樽代替，無價之寶，要是尹青看見有人拿玉釉薄樽放在廚房里盛鹽巴，大概要?dú)馑馈?br />
旁邊米醋和醬油都是自釀的，分別盛在一青一百兩只鶴頸暗紋琉璃瓶里。
廚房里很多東西都是用各種古董寶貝盛放的，這些都不是什么凡品，各有各的奇異獨(dú)到之處，拿來做容器，至少在保存性能方面會很穩(wěn)定。
教授看到，大概又要吐血了。
師清漪笑笑，將那薄樽和琉璃瓶放了回去，一番檢查推斷之下，心里對長生又有了幾分好感。
如果一個人與世隔絕，不能與外界進(jìn)行買賣交換，那她就必須掌握各種生產(chǎn)技能。
比如劈柴，鑄鐵，種田，豢養(yǎng)禽類獸類魚類，釀酒釀醋需要米，釀醬油需要豆類等，這一切的一切，都要自己動手。
一個人要能做到這一切，個中辛苦自然不用多說。
師清漪熟悉完廚房，劈柴燒火，先支鍋燒了一鍋熱水，再到水缸那邊倒水，將那條魚去鱗剖腹地料理了。
水缸里的水還剩了三分之一，師清漪洗干凈手，低頭怔怔看著缸里的水。
水面清澈，倒映出一張秀雅昳麗的臉，眉頭卻輕輕蹙著。
師清漪對著她的影子，就像是自言自語般說話：“也許只是她堂姐后來機(jī)緣之下，才不老的，就像是……就像是千芊一樣。洛神跟千芊不一樣，跟長生也不一樣。洛神說過，她跟我是一樣的。”
水里的影子看著她。
她也看著水里的人。
“沒關(guān)系�！睅熐邃羿溃骸拔沂裁炊伎梢越邮�。什么都可以接受�！�
她低頭，目光瞬也不瞬地看著水面。
明明已經(jīng)很努力地在推測，在整理，在回想了，尤其是到這來之后，她總覺得自己丟了什么十分重要的東西，想不起來很不應(yīng)該，可為什么毫無頭緒。
到頭來，連自己究竟是誰都開始迷惘了。
她頭疼欲裂，連額頭上都起了細(xì)細(xì)的青筋，之前還一直在壓制，這下子就像是體內(nèi)某種恣意不可控的力道突然沖破閥門，橫沖直撞。
“……唔。”師清漪彎下腰，雙手撐在水缸邊沿。
滴答。
水面上泛起一點殷紅。
師清漪看著那抹紅艷艷的血色隨著水缸里的漣漪蕩漾開去，用手抹了下鼻，低眉一看，滿手指的血。
鮮血順著她白皙的手指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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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卷二（shuke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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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神潰，中，
師清漪腳步踉蹌兩下，掩住了鼻。
手指上的紅色液體粘稠溫?zé)�。如果是平常流鼻血了，對她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現(xiàn)在她心里紛亂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頭腦里仿佛扎進(jìn)無數(shù)鋼針，尤勝千刀萬剮之苦。
師清漪弓著背，眼睛緊緊盯著水面，無法挪開目光。
一圈圈的漣漪晃起來了。
水面越漾越開。
眼前晃出一片血紅，到處都是堆積的死尸，到處都是流淌的污血。
——而今都是你們，欺我太甚，
鼻血越流越多，師清漪驀地清醒過來。身上一陣?yán)�，一陣熱，她越著急去想清楚，腦子里的各種片段反倒越混雜，惡鬼般糾纏不休地纏著她。
像是被打開了一個開關(guān)，惡心，怨恨，殺心，暴戾，各種負(fù)面的情緒一起涌了出來。
她對這些情緒感到無比的恐懼，渾身發(fā)著抖，卻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咬牙壓制和忍耐。
忍了好一會，鼻血終于止住。
師清漪心有余悸，趕緊清洗干凈，再用水缸里的水將那些血漬沖刷了一遍又一遍，免得別人看出來。
等整理好一切，水缸已經(jīng)見底，沒辦法，師清漪只得去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