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良久,突然響起敲門聲,他起身開門,看見梁徽站在門口,穿身淺緋色的棉質(zhì)睡裙。
淡淡的紅色,順著她的衣裙溜下來,一點點攀入他單調(diào)的線條世界。
他移開眼,按下不合時宜的思緒,低問:“有什么事么?”
房內(nèi)燈光照到她已經(jīng)暗淡許多,但仍能看出她眼底溫柔神色:“我們聊聊,好嗎?”
妍
第0003章夜航船顏
梁遇站到一邊,讓她進來。
梁徽把護具掩在身后,輕手輕腳走進他的房間,眼神掠過他整潔干凈的桌面。
桌邊放了本《夏雨》,封面印著杜拉斯美麗的側(cè)顏,似乎從未移動位置,每次她來都在那里。
而正中央擺著英語卷子和筆記本,字跡密密麻麻,隔遠了看不清楚寫的是什么。
她微笑:“在寫英語嗎?我沒有打擾到你吧?”
“沒,快寫完了�!卞e題本上的英語符號寫到最后完全變成一團亂麻,梁遇闔上本子推到桌旁,沒讓她瞧見。
“嗯,那就好�!彼⒁獾剿纻湫缘呐e動,低下眼睫,遮去眼中浮現(xiàn)的淡淡失落。
什么時候,她和弟弟的關(guān)系從原先的親密無間,變得日漸疏離的?
好像是一年前的某個晚上,那時梁遇已經(jīng)開始抽條,竄得比她還要高。
他因為優(yōu)越的天賦和身體條件被排球隊選中,剛開始練球時手臂上都是淤痕,青青紫紫。
梁徽看著心疼,經(jīng)常給他擦藥。握住男孩日益修長精瘦的手腕,她似乎都能聽見他骨骼伸展的嘎吱聲,像蝴蝶破繭,極細微卻美麗的響聲。見證至親之人的成長,是一件奇妙的事。
不過某天,她拿著噴霧坐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腕時,梁遇忽然叫住她:“姐�!�
“嗯?”梁徽抬眼看他,滯悶而漆黑的夏夜,兩人相對的距離是那樣近,潮熱呼吸皆可聞。
他熟悉的眉眼和燈光一樣黯然,變得如此陌生,蘊滿了她看不懂的神色。
他伸手接過她手上的噴霧,刻意躲過她的眼神,低聲說:“以后我自己來吧�!�
從那以后,兩人的交談也逐漸少了。
那個總是向她傾吐心事、無話不談的阿遇,就這樣消失了。
梁徽偶爾失落,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釋然。
她也有過這個時段,青春期不得宣之于口的秘密、懵懵懂懂對未來的遐想,亦或是,對學(xué)校某個人酸楚而甜蜜的暗戀,一如海霧中航行的旅人,看不清島嶼的輪廓。
不過她相信,船總有開出迷霧的那天。
那時,他也該真正變成像她一樣的大人了吧?
她字斟句酌問:“謝渝可能在咱們這兒住一陣,你會覺得不適應(yīng)嗎?”
想到那個人,梁遇強忍厭惡,盡量平淡地說:“......不會。”
梁徽輕舒一口氣,又笑:“是我多慮了�!彼贸瞿翘鬃o具遞給他:“這是他送你的,挑了很久,我?guī)退D(zhuǎn)交一下�!�
望著那護具良久,梁遇終于接過去,啞著嗓回:“好,謝謝�!�
他走到書柜邊,彎下腰,把那副護具放在書柜底層。梁徽在原處看他的英語卷子,發(fā)現(xiàn)他客觀題滿分,但主觀題答得一般,輕聲說:“你以后英語有不懂的,可以去問謝渝,他英語很不錯,還能教你一些學(xué)習(xí)方法。”
梁遇微微一頓,手停在空中,很快恢復(fù)如常。
他繼續(xù)翻動書柜:“好,知道了。”
梁遇憋了股勁兒,第二天早早起床讀英語范文,背那些所謂的替換詞、長難句。
窗簾罅隙透過的晨光打在桌上,漸漸明亮,他瞥一眼鬧鐘。
七點整。
他收拾好書本,背上包,推開門走到客廳。
梁徽也起來了,她坐在沙發(fā)上看書,浴在淡藍色的晨光下,桌椅、地面,都投了她朦朧的剪影。
“起來了?”看到他,她從沙發(fā)上起來,順手提起身旁的包,朝他走過來。
邊走,邊把披在肩頭的長發(fā)用發(fā)圈束在腦后,略略扎了個低馬尾。
她走到他身邊停下,解釋道:“我跟你一起去,今天有早八�!�
兩人距離很近,他可以看清她纖細的發(fā)梢迎著光,鋪開一抹斑斕的金色,像蝴蝶蹭過指尖留下的粉末。
微風(fēng)吹過,那些金粉也隨之閃爍,似要落下來。
微不可察后退一步,拉開和她的距離,他眼簾半闔,目光垂落到地上:“嗯,走吧�!�
妍
第0004章花生湯(加更)顏
早晨,天空已經(jīng)晴朗,雨后空氣散發(fā)著新鮮的土腥味,和林木清冽的氣息。
梁遇推著單車在路邊走,梁徽走在他旁邊,遠遠看見早餐攤坐了不少人,幾個不起眼的位子倒是剩下來了,就掩在樹底下,矮矮木桌畔放了幾把紅色塑料椅子,上面落了幾片葉子。
老板正站在油鍋旁下糯米紅薯團,不過半晌,米團外便結(jié)了一層金黃酥脆的外殼,被漏勺兜起承在碗里。
她的目光只稍微在那里停留片刻,就被梁遇捕捉到,他垂頭問她:“你想吃炸棗嗎?我們要不要去吃個早飯?”
她想起這家花生湯味道也不錯,再看表時間尚早,于是答應(yīng):“好啊,我們好久沒一起吃早飯了�!�
他們一般都各自在學(xué)校食堂吃飯,不過很久以前她讀高中,他讀初中的時候,他們經(jīng)常在這兒吃,和老板也相識。
梁遇把單車停在攤子附近,她等他鎖好車,拉著他的衣袖往早餐店走去。
她不再像以前那樣直接拉他的手,步入青春期以后,弟弟總會暗中避開和她的肢體接觸,她不是覺察不到。
兩人走到攤位,賣早餐的阿嬸還是如以往笑瞇瞇的,和藹可親:“今天和弟弟來吃早飯?”
“是啊,阿嬸早,來兩份花生湯和炸棗�!彼懒河鲆蚕矚g這個,直接幫他點單。
燙呼呼的炸棗和花生湯很快承上了桌,阿嬸許久沒見著她,把手上的油往圍裙上一抹,立在桌邊和她用方言攀談:“阿嫲回鯉港了嗎?”
梁徽用勺子舀著花生湯,淺笑揚頭:“對,阿嫲在鷺州住不慣,回去養(yǎng)老了。”
阿嬸感慨:“哎呀,我也想回去呆著呢。”
梁徽溫言安慰她:“阿嬸做的早餐這么好吃,早晚發(fā)財回去�!�
阿嬸被她哄得心花怒放,笑得直躬身:“那就承你吉言啦�!�
梁遇聽她們斷斷續(xù)續(xù)聊天,喝口花生湯,軟糯綿粉的花生瞬時在唇齒間化開,漫出甜絲絲的滋味。
姐姐講閩語的時候聲音也是這樣,輕柔,帶點甜意,像石磨過的細膩藕粉,遇水就綿綿融化。
她心思又通透玲瓏,與之接觸的,沒有人不會喜歡她。
不過她沒多說幾句,阿嬸閑話家常,扯到長輩最關(guān)心的那個問題:“找對象了嗎?”
她大大方方答:“有啦,過幾天我?guī)麃韲L嘗阿嬸做的炸棗。”
梁遇瞬間皺了眉,繃著臉喝下一口花生湯,明明是同樣的味道,可此時此刻,舌尖卻嘗不到半點香甜。
又有個只屬于他們的地方要被那人侵入了。
兩人都趕著去上課,沒吃太久就吃完了。梁遇先過去開鎖,阿嬸瞥了他背影一眼,轉(zhuǎn)頭對梁徽私語:“弟弟話比以前少了�!�
梁徽沒想到她如此敏銳,不由得點頭:“是啊......”
阿嬸開始聊她的育兒經(jīng):“我家囝仔高中也這樣,上大學(xué)就好啦�!�
“姐�!绷河鲞h遠喚她一聲,打斷了阿嬸的絮叨。單車輕盈地溜到她身畔,他提議:“我載你去學(xué)校吧。”
梁徽搖搖頭:“沒事,我坐公交去。你載著我太麻煩了�!�
“公交早上十幾分鐘才來一趟�!彼T在單車上望著她,眸底落了金紅交錯的晨曦,燃著比往日更明亮的光:“而且不麻煩�!�
梁徽猶疑片刻,終于還是扶著他的肩膀,坐到單車后座上。她沒有抱他的腰,而是克制握住座椅前那根窄窄的扶手,勉力維持平衡。
兩人對阿嬸揮手告別,梁遇緊握車把,載著她開到自行車道上。
考慮身后的她,梁遇蹬得比較慢,只求穩(wěn)定好車身,勻速前行。
他不明白姐姐怎么不像以前那樣,坐他后座時牢牢抱住他的腰,難道又是因為那個謝渝嗎?
他的心即刻火燒一樣燙,手死死抓住車把,情緒不妙地跌到谷底。
單車駛?cè)肓质a道,五月樹木已是枝繁葉茂,明光和暗影交錯在二人身上,搖搖曳曳,晃晃悠悠,像嫵媚多姿的波浪。
梁遇卻無心去欣賞。
綠燈亮,單車順著人流開到下坡,陡然加速,耳邊風(fēng)聲也跟著快了。
車身抖晃了一下,他捏著車閘想調(diào)整速度,腰上忽然一緊,她的手指扣住他的襯衫,指尖柔軟的觸感和微涼的溫度隔著衣物也能感覺到。
她身上的淡香隨風(fēng)拂來,安靜縈繞于鼻間,是寂夜中一朵悄然輕綻的茉莉。
他的心臟幾乎停擺,心里在燒的火忽地變換性質(zhì),帶來難以言喻的刺痛與渴望——這種畸形的渴望,青春期伊始就潛埋在他的肉身,仿佛某種致命的毒素,讓他輾轉(zhuǎn)反側(cè)過,痛苦熬煎過,最終決定遠離。
可就在這一剎那。
它再度從他枯寂的心間燃起,淹沒他的全身,摧枯拉朽,無力抵抗。
幾乎同一瞬間,梁徽覺察他身體的僵硬。待車開穩(wěn)了,她緩慢地從他腰上撤回手,但聽見他說:“姐,這條路不太好走,扶著我的腰吧?”
“嗯�!绷夯沼稚斐鍪�,這一回,她兩手緊抱住他的腰,男孩子雪白的校服擦過她的手臂,驅(qū)散剛才單車顛簸時的慌亂,帶來心安的感覺。
就好像每次小時候騎單車,她從背后抱住他,所體會過的那樣。
妍
第0005章鳳凰花顏
食堂擠擠攘攘都是人,謝渝和他發(fā)小陸學(xué)林在粉面窗口排隊,臉色不知道是因為熬夜起早還是別的什么原因,不算太好。
“你早飯怎么不和梁徽一起?”陸學(xué)林打了個哈欠,懶懶問。
被戳中心事,謝渝面色更加陰沉,語氣無法輕松:“她和她弟一起吃�!�
陸學(xué)林挑眉:“為什么不跟你這個男朋友?”
謝渝冷冰冰回:“我怎么知道?”
陸學(xué)林聽出他在因為女朋友不陪他生悶氣,聳聳肩,哦了一聲,百思不得其解。
他和謝渝幾乎有著相同的人生軌跡,小學(xué)初中高中一起讀,本科也都在鷺大金融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