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梁遇垂眼，見梁徽臉側(cè)埋在他的肩頭，眼睫低垂，睡顏恬靜。她柔軟的長發(fā)散落在他的頸間胸口，烏黑香潤，漫著那股縈繞住他睡夢的氣味。
收手抱她更緊，他聽見自己心跳如鼓，一聲連一聲，沉鈍有力地敲擊胸口。
“阿遇�！彼鼥V朧喊他，聲音帶著晨起混沌的霧氣。
“嗯�！绷河龀坊厥郑笸艘淮�，輕聲應(yīng)她。
晚上沒睡好，梁徽整個人都是暈暈沉沉的，反應(yīng)遲鈍。
頭腦掌握理性的那部分尚未蘇醒，她只覺在他懷里舒服又愜意，見他后撤，反而靠過去，繼續(xù)埋首于他懷中，摟上他的腰。
梁遇渾身僵硬。
被她纖細(xì)的手臂環(huán)住，他感覺自己的胸口被柔軟的兩團(tuán)實實碾著，復(fù)又垂頭看見，她在清晨窗外的柔光下，暈著珍珠色澤的細(xì)白脊背，略略內(nèi)凹陷，延伸消隱在潮濕的綠裙。
身體每一寸皮膚都有細(xì)小的火焰和閃電穿梭而過，灼得他喉間干渴，嘴唇枯燥。
懷里像擁著一抹柔軟而甜美的云，似乎能解渴，靜待他的親吻和吮吸。他卻繃緊唇，一手握住她肩膀，慢慢將她推開。
這一推讓梁徽徹底清醒，她揉揉發(fā)脹的額角，迷迷糊糊看見梁遇面無表情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眼角眉梢?guī)е湟狻?br />
她疑惑喚他：“阿遇……”
未及說出的話被咽下，她懵然望著他起身后高高隆起的襠部，柔軟睡褲緊貼勾勒出表面清晰的形狀、粗長的輪廓，又很快消失于她眼前。
男孩頎長的身體輕盈地越過她，行云流水般，利落而迅速地下床、穿鞋、開門出去，毫不停滯。
只留她一個人漲紅著臉躺在床上，拉起被子，蓋過裸露的雙肩，和頻頻閃動的眼睫。
她沒在床上躺多久，起身到客廳，見梁秋雁拄著拐杖從房里慢吞吞出來，立刻過去攙抱著她，扶到沙發(fā)上。
老人瞥一眼水聲嘩啦的浴室，問她：“弟弟怎么一大早跑去洗澡？”
梁徽回話支吾：“我也……不太清楚�！�
梁秋雁見她神色不對，換了個話題：“可能男孩子容易出汗……對了，你們今天有沒有空幫我去寺里給手串開光？”
她從口袋里掏出四把手串，有顏色棕黑、暗香浮動的綠檀，色如櫻桃、光華隱隱的朱砂，還有密密印滿梵文佛經(jīng)的橄欖核串。
阿嫲平日就喜歡收集這些護(hù)身符、平安串，梁徽明了她為家人的一片苦心，把手串小心收好，點頭應(yīng)允：“好，我等會兒就和阿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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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請體諒男高的敏感度
淺淺求個珠～
顏
第0059章五方佛小
吃過早飯后，姊弟倆一同出門。梁徽帶著手串，梁遇提著外婆積攢已久的一袋線香，往城內(nèi)蓮花寺去。
因為早上那起尷尬事件，兩人互不說話，只是并肩走在吵嚷的街道。沿途還遇見幾個上香歸來的親戚，這頓時讓她謹(jǐn)慎起來，更為注意和梁遇相處的分寸。
到了蓮花寺，她遠(yuǎn)遠(yuǎn)只見兩座寶塔聳立巍峨，正中央大殿由巨柱撐起，殿下二十四尊飛天樂伎頸戴瓔珞，翩翩起舞，姿態(tài)隨屋檐飛翹，似要帶整座大雄寶殿飛往極樂世界。
信眾游客頗多，殿內(nèi)殿外俱是擠得水泄不通，這時她才對梁遇說了第一句話：“阿遇，等下不要離我太遠(yuǎn)�！�
“嗯�！绷河隼退木嚯x：“我明白�！�
梁遇緊跟在她身邊，但廟內(nèi)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她的余光便已搜尋不到他的蹤影。
梁徽立即轉(zhuǎn)頭，在人群中惶然尋覓，怎么也找不到她想看到的那張臉。
還未待她開口喊他的名字，梁遇先一步找到她，修長手掌裹上她纖細(xì)五指，自然而然牽住她的手。
她霎時一驚，下意識四顧周圍，看有沒有認(rèn)識他們的熟人，手也掙扎著想要抽出：“阿遇，你快松手�！�
他對她解釋：“阿姊，這樣你就不會找不到我�！�
——原來是這樣。
她不再抵抗，略略低頭，任由梁遇牢牢牽住她，在人群中開路，直走到那塊“桑蓮法界”的牌匾下。
她感到自己的手像溫順的幼鳥蜷在他的手心，一動不動，不知道是燦白的陽光曬的，還是被他握的，莫名發(fā)燙。
兩人很快進(jìn)入殿內(nèi)，里面光線陰暗，五方佛卻依舊金身熠熠，法相莊嚴(yán)。
梁遇及時撤回手，在她身邊垂首而立，佛像金光在他臉上婆娑，勾勒出分明英挺的輪廓，照耀他容色宛若阿難尊者般俊美。
她從他身上收回目光，把手放到身側(cè)。
那只被他牽過的手仍然殘存熱意，彌漫至心臟鼓動，被信眾一聲聲轟隆作響的佛號壓過。
上過香，開完光，梁徽又去塔邊逛了逛，梁遇在廟外等她。
她從廟內(nèi)出來，看見梁遇坐在那棵須發(fā)垂地的古榕下，十幾年前他曾在這等她看完一出傀儡戲，彼時陽光恰如今日明朗，落他一身斑斕光影。
腳步變得輕盈，她輕快地朝他走去，衣衫穿梭過白蝶一樣朝她飛來的太陽光點，停留在他身前。
“我們回家吧�！�
“好�！绷河銎鹕�，當(dāng)年的小孩已經(jīng)比她高出半頭。
“對了�！绷夯盏拖骂^，從包里拿出朱砂手串遞給他：“阿嫲說，這副是給你的，快戴上回去讓她看看�！�
梁遇搖頭：“我不能戴�！�
她皺眉：“怎么呢？”
刺目白日下，少年的語氣像一粒不起眼的灰塵，輕飄飄落下。
“佛不會護(hù)佑有罪的人，不是么？”
頭頂仿佛滾過驚雷，方才因他而起的喜悅頃刻消失殆盡，梁徽面色雪白，一陣無言。
手腕上的橄欖核串把繁復(fù)梵文印在她的皮膚，化作無數(shù)尖刀往骨髓刺入。
和他一樣，她知道自己再無法坦然說出，她沒有罪。
*
姊弟倆返回家中，梁秋雁見兩人都是神色郁郁，放下手里的《妙法蓮華經(jīng)》，探身問：“怎么了？”
梁徽立刻收好情緒，搖頭微笑：“沒事，外頭太陽太曬了，有些熱�！�
“哎呀�！崩先思业吐曕骸熬筒辉摻心銈兩衔缛�。”她拄著拐杖欲起身，梁徽攔住她：“阿嫲，你要拿什么？我們替你拿。”
梁秋雁用手指指冰箱：“里面有冰棍，你們吃幾根解解暑吧�！�
他們不愿拂逆她的好意，翻開冰箱，找出兩根薄紙包好的老式綠豆冰，撕開包裝吃了幾口。
“好吃嗎？”梁秋雁問。
“嗯�！眱扇它c頭。
老人瞇著眼睛，臉上浮現(xiàn)追憶往事的神氣：“我記得有次你上學(xué)，我?guī)О⒂龀鋈�，買了根赤豆冰給他，他硬是不吃，想要留著回去給你。”
梁遇想起此事，不免窘然，梁徽卻從未聽過，饒有興趣問：“然后呢？”
“當(dāng)然是冰棍融了一手，黏黏糊糊，他還讓我毋同你講�！�
她聽了不禁展顏，眉眼彎彎，漾著盈盈的笑意，看得梁遇更是臉熱。
他提著綠豆冰起身，找借口回房間：“我去寫作業(yè)。”
他經(jīng)過那座白觀音，身形隱于裊裊的香霧和幽暗的房間之內(nèi)，徒留細(xì)煙繚繞。觀音目送男孩離開，望斷無盡煙塵浩渺，神色仍是怡然自得。
梁秋雁盯著他挺拔的背影，逐漸恍惚，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她心想。
“阿遇越來越像他爸了�！崩先藝@息：“不知是福氣，還是災(zāi)禍呢？”
梁徽一愣，本能排斥這種說法：“是么？我覺得不太像�！�
梁秋雁溫和望著她，微微一笑：“真的么？”
她還是頭一回見秉性寬柔的外孫女倔起來，梁徽執(zhí)拗地，繼續(xù)說：“阿遇是阿遇，和爸爸一點都不一樣�！�
顏
第梁遇和他父親生得像，但若讓梁秋雁細(xì)想，她還真記不清楚他父親長什么樣了。
只依稀記得他是海邊漁村出生，卻有一身城里仔都羨艷的白凈皮膚。兼之高挑身材、修眉俊目，一對不輸于當(dāng)年男星的深邃“電眼”，見者無不盛贊他的外貌。
唯獨梁秋雁瞧這過于英俊的女婿不順眼，從不讓他上門，為此還與女兒梁冰決裂。
她也同樣記不清自己那死去多年的丈夫模樣，他上吊自縊時女兒尚在她腹中，被村里人草草定了個“壞分子”的名頭，以至于娘家人也不敢接濟(jì)她。梁秋雁從教書育人的老師，淪落到只得靠給公社干雜活為生，受盡白眼孤立，唯一能與之說話的也就家中供奉的觀音菩薩。
后來時代變遷，村人紛紛棄農(nóng)南下，跑去深圳或是鷺州，梁秋雁也不例外，拖著日益長大的女兒，在鷺州一家紡織廠做事。哪知時來運(yùn)轉(zhuǎn)，她攢夠了錢，開家工廠，生意逐漸紅紅火火。
但事務(wù)越發(fā)繁多，她疏于對女兒的管教，等到梁冰開始整天與她慪氣作對，才拾掇起一些老話教育她，一遍一遍對她講學(xué)習(xí)為重。
但女兒的心從不在書本上。
彼時香江歌手演員風(fēng)靡大陸港臺，梁冰也學(xué)著化妝打扮，電燙卷發(fā)大波浪，艷色紅唇，提著包隨朋友出去看電影，去歌舞廳。偶爾她趁閑暇在房間墻上貼那些花花綠綠的港星海報，嘴里哼幾句梅艷芳的《女人花》：
女人花
隨風(fēng)輕輕擺動，
只盼望
有一雙溫柔手，
能撫慰
我內(nèi)心的寂寞。
歌聲婉轉(zhuǎn)，似一縷芳魂，從房內(nèi)幽幽游蕩到房外，甚至蓋過了廳里梁秋雁吟誦的經(jīng)文。
她擱下手里盤捻著的黑檀珠串，怔怔望一眼房內(nèi)女兒日益窈窕的身影，心知孩大留不住，她早晚該像燕子飛走了。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女兒的心思，竟然飛到她廠里那個能力不足，空有野心外貌的工人那里。兩人開始終日成雙入對，梁秋雁在廠邊的錄像廳見過他們幾次。男人攀上梁冰這根高枝，換了一身名牌打扮，更加光鮮照人。而女兒挽著他的手，眼神眷戀依依，討好又傾慕地問他：“明天再見吧？”
“過幾天吧�！彼麚蹞垡滦�，皺眉：“這里煙味太重，下次不要來了�！�
這樣的人，梁秋雁自然不可能讓他做自己女婿。
她開始不讓梁冰出門，誰知女兒砸壞門窗、砸碎她的菩薩，以割腕自殺相逼，鐵了心要和那個男人結(jié)婚。梁秋雁苦口婆心勸說不動，流淚教導(dǎo)無用，最末在撿拾地上的觀音碎片的時候，她終于勃然大怒，放出狠話：“你要他那個丈夫，就不要回家見我！”
女兒的離開給了她響亮的一巴掌，梁秋雁至此終日懨懨，一蹶不振，卻還是給她寄了一筆豐厚的嫁妝，但也沒見她上門，孤苦伶仃的家中只有菩薩與自己相伴，微笑著聽她訴說不完的苦楚。后來再見，已經(jīng)是姊弟出生之后。
當(dāng)時梁秋雁心懷怨懟，不讓梁冰進(jìn)門，也不接她打來的電話，唯獨見她一雙外孫才堪堪心軟。兩個孩子漂亮可愛，聰慧乖巧，一聲又一聲的“阿嫲”讓她體會到從未有過的親人溫情——這種溫情，父母沒給過她，丈夫和女兒更沒給過。她期盼許久的陪伴和關(guān)愛，終于在她白發(fā)漸生之際來到。
可惜命運(yùn)捉弄，老天爺再次奪走了她來之不易的幸福。梁冰離婚后，獨自一人南下掙錢，男人帶著兩個孩子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再也見不到他們。這一次的打擊徹底壓垮了她，她不明白這一生含辛茹苦，換來的怎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