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不喜歡……”喬迪小聲說。
“好吧,你們,你們聽我說�!卑柛ダ椎孪肓讼搿G缋实南娜�,大塊白云堆積,如同高高的山丘。樹木青翠,幾何形的花籬上開滿了鮮紅的月季。
“小孩子必須吃蔬菜,特別是胡蘿卜。”
“不,我真的不喜歡吃胡蘿卜——”
“你知道嗎?”阿爾弗雷德嚴(yán)肅地說,兩個孩子一左一右坐在他對面,“親愛的小阿爾菲,我曾經(jīng)有一個孩子,跟你差不多大�!�
小阿爾菲蔚藍(lán)的眼睛瞪得溜圓,“阿爾菲叔叔,你有小孩嗎?”
“是的,我有一個小孩,黃頭發(fā)的小孩�!�
“可我從沒見過他!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嗯——他叫什么呢?沒來得及取名。”
“為什么?為什么?”
“因為他討厭吃胡蘿卜,不愛吃蔬菜,結(jié)果……”
阿爾弗雷德咳了一聲,“結(jié)果他死掉了�!�
小阿爾菲驚呆了,“死掉了?為什么死掉了?”
“他不吃胡蘿卜,我沒辦法,于是——”
“你把你的黃頭發(fā)小孩槍斃了?!”
“總之,小孩子得吃蔬菜,不能養(yǎng)成挑食的惡習(xí)。”阿爾弗雷德總結(jié)道,隨即便后悔了。小阿爾菲明顯嚇壞了,哭著跑出了餐廳。喬迪則僵硬地蜷縮在椅子里,哆哆嗦嗦地說,“殿下,我吃了胡蘿卜!我還會死嗎?……”
“真對不起,我只是想開個玩笑,沒想到過火了�!卑柛ダ椎聦Ψ评盏狼福拔也欢鯓咏逃⒆�。我以為——”
“我當(dāng)然不高興,”菲利普說,“你不該拿那個孩子開玩笑。”
“我知道,我再也不會對小阿爾菲——”
“我指的是那個‘黃頭發(fā)小孩’�!狈评蛰p聲說。
阿爾弗雷德沉默了,過了好一陣,他才半緩慢地辯解:“不一定是黃頭發(fā)的�!�
菲利普拍了拍他的肩膀。
后來,小阿爾菲牢牢記住了這個“玩笑”�!拔覈�?biāo)懒�,”他不止一次嘀咕,“不吃胡蘿卜就要被槍斃,我做了好幾個禮拜噩夢�!�
“那你現(xiàn)在喜歡吃胡蘿卜嗎?”
“我永遠(yuǎn)也不會喜歡吃胡蘿卜,親愛的阿爾菲叔叔。”
小阿爾菲上學(xué)了,阿爾弗雷德安排喬迪也進(jìn)了同一所貴族學(xué)校,比小阿爾菲高一個年級。小阿爾菲喜歡描述學(xué)校的事情,老師、同學(xué)、課程,他擅長許多科目。但不是每個同學(xué)都愛他,五年級的暑假,他難過地告訴阿爾弗雷德,“我覺得喬迪討厭我�!�
“為什么?”阿爾弗雷德不解,“你們剛剛一起去騎了馬�!�
“他不愿當(dāng)我的朋友�!毙“柗普f,“他記恨我給他吃胡蘿卜!他愛答不理,在學(xué)校裝作不認(rèn)識我——哦,我聽到他跟其他六年級學(xué)生說,他和我不是很熟。我們明明每個假期都在你這里!”
“也許是因為他馬上就是中學(xué)生了�!�
“是的!他打算去普通中學(xué)�!�
面對阿爾弗雷德的詢問,喬迪謹(jǐn)慎地表達(dá)了自己的觀點。十一歲,長高了,臉紅紅的。他認(rèn)為他的出身不足以進(jìn)入私立中學(xué),“我母親——”
“你用不著擔(dān)心。我是你的教父,會為你提供一切保障�!�
喬迪最后依舊被送去了最出名的私立中學(xué),喬治的孩子也在那里。第二年,小阿爾菲入讀了那所學(xué)校,穿著嶄新的校服,得意洋洋地展示頭頂?shù)挠膊菝�。他分化了,成了一個alpha,雖然這沒能讓喬迪變得對他崇拜有加。
菲利普和阿爾貝陸續(xù)又有了三個孩子,一個男孩,兩個女孩。阿爾弗雷德非常喜歡這些孩子,他讓孩子們來新房子度暑假。他依舊工作繁忙,瑪格麗特年紀(jì)漸長,在內(nèi)閣的苦勸下,阿爾弗雷德勉強(qiáng)以王儲的身份代替母親出席了幾次國家活動。
“你來做王儲更合適�!彼头评沼懻�,“即便我繼承了王位,以后也是你做王儲。不如直接就由你來當(dāng)國王�!�
“不,這完全不一樣�!狈评請猿�,“你必須做國王。你年輕得很,我看說不定你可以做四十年國王�!�
阿爾弗雷德始終沒有原諒瑪格麗特。他可以忘卻君特,然而他沒辦法無視來自母親的精神虐待�,敻覃愄夭≈�,阿爾弗雷德必須接管王室事物�!奥男心穆氊�(zé)。”羅塞爾告誡過他,“軍人有軍人的職責(zé),王室成員同樣肩負(fù)職責(zé)。軍人的職責(zé)是后天的,王室的職責(zé)是您與生俱來的。您是王儲,您不能一走了之�!�
他不得不與“拖車”告別了。臨行前,他告誡辦公室眾人,要好好對待院子里繁殖壯大的野鴿子。斑鳩棲息在樹影中,用啼鳴向他表達(dá)謝意。收拾抽屜時,阿爾弗雷德看到一條陳舊的表帶。他拿起表帶看了又看,想了很久,才恍然想起,這是君特的舊物。
君特。君特·維爾茨伯格。君特去世了,他的名聲反而好了起來。舊部和底層士兵對軍官團(tuán)憤憤不平,近些年,君特的前參謀——也是同學(xué)——的舍寧根成功當(dāng)選薩克森國會議員,公然要求重新審視維爾茨伯格元帥在戰(zhàn)爭的作用,肯定其功績。他甚至提出一項動議,要求給君特樹立紀(jì)念碑。動議得到了薩克森民眾的強(qiáng)烈支持,最后被總統(tǒng)以“歌頌戰(zhàn)爭”的名義否決了。
阿爾弗雷德摩挲表帶。君特,君特。他讓助理參謀找來君特的照片,穿著軍服一臉嚴(yán)肅的君特不是他記憶中笑意盈盈的模樣。他記得曾經(jīng)親手拍攝過幾張君特的照片,到處翻找,突然遺憾地想起,那時在憤怒和傷心之下,他早就將照片扔掉了。
他摸了摸表帶,小心地放進(jìn)一個盒子里�,敻覃愄厝ナ懒耍柛ダ椎略诖蠼烫媒邮芗用�,成為安格利亞的新王。他站在格蘭瑟姆宮的陽臺向歡呼的民眾揮手,內(nèi)心百感交集。夜里,摘下沉重的王冠,他喝了口茶,“我成了不折不扣的吉祥物了�!�
菲利普說,“您是安格利亞最好的吉祥物�!�
他猶豫了片刻,“也許不應(yīng)該……但我覺得,是時候交還給你了�!�
阿爾弗雷德看著菲利普掏出一個小小的天鵝絨盒子,“當(dāng)時趁亂,我把戒指拿走了。母親……母親氣瘋了,她認(rèn)定君特在報復(fù)你�!奔t水晶在燈光下熠熠生輝,“要是你不喜歡——”
“謝謝�!卑柛ダ椎氯〕鼋渲�,戴上左手無名指,“謝謝你。我一直以為是母親扔掉了�!�
紅水晶戒指失而復(fù)得,這給了新國王一絲隱秘的撫慰。他承認(rèn),他可能依然對君特保有感情。“愛是最神圣,也是最莫名其妙的感情�!卑柛ダ椎掳参渴俚闹蹲�,小阿爾菲在中學(xué)遭遇了一場失敗的戀情,“我理解你。我也愛過不怎么愛我的人。好在時間沖淡了悲傷,我早就不生氣了�!�
這年盛夏,阿爾弗雷德去谷地度假。傍晚,他甩開侍從,沿著林蔭路散步。太陽在地平線徘徊,層云隱沒了山丘緩和的曲線。走著走著,一股花香吸引了阿爾弗雷德,他走過去,蟲聲唧唧,在一張長椅四周,開滿了茂盛的紫紅色花朵。
阿爾弗雷德坐下,摘了一朵花�;庵仞ビ舻南銡獬恋榈榈貕涸谛乜�,他在哪里聞到過這種氣味,是的,他確信。夕陽將半邊天空染成明亮的橙紅,花香包圍了他。阿爾弗雷德忽然覺得很累,他脫下薄外套,卷了卷當(dāng)枕頭,躺在長椅上,竟然就這么睡著了。
他做了夢,久違的夢。他急促地?fù)荛_花叢,尋找某個人或某樣?xùn)|西。
一個人拽住他,“阿爾菲。”
阿爾弗雷德轉(zhuǎn)身,那人消失了。
“你去了哪里?”
“唉,阿爾菲,阿爾菲……我的表帶呢?”
他驚醒,雷聲隱隱,侍從急急忙忙地跑來。阿爾弗雷德看著在晚風(fēng)中搖擺的小花,問行宮的內(nèi)廷官,“這是什么花?”
“四時花。”
四時花,君特的氣味。
沒有痛苦,再沒有了。奇異的平靜充盈了阿爾弗雷德的內(nèi)心。他在格蘭瑟姆宮的窗前種了幾株四時花,伴隨著花香入眠。
繼位第二年,阿爾弗雷德前往薩克森進(jìn)行國事訪問。闊別已久,施普雷在重建下早煥發(fā)出了全新的生機(jī)。可就在訪問的第三天,安格利亞的國王遭遇了一場襲擊,一群大學(xué)生玩起了“聲東擊西”的戰(zhàn)略,為首的青年成功地往阿爾弗雷德身上潑了一大罐紅顏料。
第55章
五十五
大學(xué)生們聲稱這只是開個“玩笑”。阿爾弗雷德?lián)Q了衣服,走出更衣室時,薩克森外交部的兩名官員正在對小阿爾菲解釋:“……我們已經(jīng)抓住了主要策劃者……”
“所以?”小阿爾菲非常氣憤,“如此重大的場合,你們竟然不核實侍衛(wèi)隊的身份?”
“我們檢查過證件,他是在檢查過后才——”
“哦,天哪!謝天謝地那個混蛋只是——注意,我是在諷刺,先生們——他只是潑了紅色顏料,如果他帶了槍怎么辦?或者別的什么液體?”
阿爾弗雷德的臉被顏料罐砸中了,顴骨青了一小塊,醫(yī)生建議冷敷。他接過仆人手里的冰袋,按在淤青處,“各位,到底是怎么回事?”
“施普雷大學(xué)的大學(xué)生�!蓖饨徊扛遍L瓦爾特·馮·普勞恩滿面愁容,“您知道的,那里原本是施普雷陸軍軍官學(xué)校的舊址……最近學(xué)校的年輕人流行惡作劇,連校長也深受其苦。上個禮拜,不知是誰往他身上潑了一桶冰水。校長犯了頭疼病,不得不入院治療。學(xué)生們認(rèn)為,向大人物‘挑戰(zhàn)’能顯示出英雄氣概。此外,他們還受了些不良風(fēng)氣的影響……”
“很聰明,相當(dāng)聰明�!卑柛ダ椎曼c評,“我想知道,他們沒有槍,對吧?”
“我們可以保證!我們搜查過了,學(xué)生俱樂部沒有藏匿槍支�!�
“那是如何弄出那些‘砰——砰——’的槍聲呢?”
“搞了點‘小道具’。”
阿爾弗雷德饒有興致,“聰明的孩子。不過也許他們該把精力用于正途,比如讀書。聽說你們抓住了學(xué)生的‘頭子’?”
馮·普勞恩露出尷尬之色,“抓住了。是擊劍俱樂部的一個學(xué)生�!�
“全是他一人策劃的?他們有沒有參謀人員?”
阿爾弗雷德真心實意地贊許施普雷大學(xué)的“調(diào)皮大王”:大學(xué)生們分了幾個小隊,一隊沖到路中央吸引護(hù)衛(wèi)隊的注意,一隊煽動人群,還有一隊在不遠(yuǎn)處假扮刺客。“槍聲”四起,人群頓時嘩然。在騷亂中,一名侍衛(wèi)長臨危不亂地守在車門前,禮貌地敲了敲車窗:“陛下!前方出現(xiàn)緊急情況,請您躲避。”
說著,他示意司機(jī)開車。但學(xué)生四散奔逃將路堵得水泄不通,他又敲了敲車門,“我奉命帶您去安全的地方,請您打開車門�!�
阿爾弗雷德察覺到了問題,而小阿爾菲因為焦慮,慌忙搖下車窗�!笆绦l(wèi)長”立刻瞅準(zhǔn)時機(jī),甩出那罐紅顏料。震驚的侍衛(wèi)和保鏢花了幾秒鐘才反應(yīng)過來,一擁而上將他包圍�!笆绦l(wèi)長”舉起雙手,真正的侍衛(wèi)將他按在車門上銬住,他還不忘得意地沖阿爾弗雷德擠了擠眼睛。
“國王陛下永垂不朽!”他諷刺地高聲叫道,接著就被帶走了。
“有趣的計劃�!卑柛ダ椎侣犕昵耙蚝蠊χf道。小阿爾菲則憤憤不平,“他攻擊一位國王!無論如何也該受到懲罰。不是把他抓起來了么?你們打算怎么懲治他的冒犯?”
薩克森總理卡爾·馮·哈姆趕來了,身后跟著幾名議員和外交部長約阿希姆·布里隆。
小阿爾菲說,“絕對不能隨隨便便就算了!”
馮·哈姆向阿爾弗雷德深表歉意,許諾再也不會出現(xiàn)類型情況。但面對小阿爾菲的詰問,官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布里隆說,“自然,我們得懲罰學(xué)生�!�
“您看起來很不情愿,先生�!毙“柗撇粷M,“難道薩克森要包庇罪犯?”
“不,不,親愛的�!卑柛ダ椎路畔卤拔艺J(rèn)為……沒那么嚴(yán)重。大學(xué)生喜歡犯傻,開玩笑沒輕沒重�!彼泻羲_克森的官員坐下,“而且這是個精彩的惡作劇�!�
“我不希望懲罰那些學(xué)生,即便是領(lǐng)頭的那個。我喜歡聰明的孩子,顯而易見,在施普雷大學(xué)念書的孩子沒有傻瓜�!�
馮·哈姆的臉慢慢紅了,“不,”他嘀咕,“適當(dāng)?shù)膽土P是必要的的……”
“我同意�!卑柛ダ椎抡f,“第一,他弄臟了我的衣服,因此需要支付清潔費用的賬單。第二,他要準(zhǔn)備一份講稿,站在我面前講一講他的學(xué)業(yè)和生活。第三,他是擊劍俱樂部的成員,所以,來和我比賽一場。要是他贏了,賬單可以抹去。這就是我的要求�!�
阿爾弗雷德提出的“懲罰”方案并不算嚴(yán)苛,然而,馮·哈姆看了眼布里隆,布里隆為難地垂下眼睛。施普雷大學(xué)的副校長迪倫夫人打破了詭異的靜默:“陛下,懲罰沒有問題,只是這個學(xué)生的身份稍微——”她晃了晃腦袋,“希望您更改第二條和第三條懲罰的內(nèi)容。讓他來與您近距離接觸,實在……”
“他是誰?”阿爾弗雷德好奇,“他的家人,”他了然,“他的家人死于戰(zhàn)爭?”
“怎么說呢,”馮·哈姆為難地說出真相,“那個壞小子……是維爾茨伯格元帥的近親�!�
全天下的維爾茨伯格元帥就那么一位。洛林·維爾茨伯格是君特侄子赫爾伯特的小兒子,今年十九歲,念大學(xué)二年級。在阿爾弗雷德的強(qiáng)烈要求下,洛林被帶來了。十幾個保鏢和侍衛(wèi)虎視眈眈地圍在阿爾弗雷德身邊,洛林懶洋洋地掃視房間,拖長聲調(diào),“天——哪——”
他生著一頭暗金色的頭發(fā),灰藍(lán)的眼珠鷹一般銳利。小阿爾菲看到他便氣不打一處來,“沒教養(yǎng)!你為什么不道歉?”
“食稅的廢物�!甭辶钟冒哺窭麃喺Z輕蔑地回敬。
阿爾弗雷德打量洛林。洛林又高又瘦,除了眼睛的顏色,長得根本不像君特。不過他看起來有些熟悉,阿爾弗雷德好像在哪里看到過這張年輕的臉孔。
“你叫洛林?”他問,“是那個‘洛林’嗎?”
洛林聳了聳肩,一言不發(fā)。
阿爾弗雷德讓侍衛(wèi)退開,“過來坐,我們談?wù)劇!?br />
迪倫夫人無奈地拍了拍洛林的手臂,洛林轉(zhuǎn)過腦袋,這次用了薩克森語:“不�!�
“你是君特的近親。你了解他嗎?”
“……”
“君特是我最可怕的敵人,但他也是最好的敵人。他特別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