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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故在這種晚宴上亦不會覺得突兀。

    “這便是阿姨您帶起的潮流了。”紀輕舟回應道。

    “你這孩子,凈扯東扯西的……”沈南琦微笑著搖了搖頭。

    解見山是此種場合的�?土�,

    他的臉在上海名流圈子里可謂是無人不曉的,

    還未進大門,在路上就被搭訕了好幾回,走進大廳后,

    前來打招呼的賓客更是絡繹不絕。

    陸順行作為這座宅邸的主人是一直等候在宴會廳入口的,見到一位眼熟的賓客便會打招呼問候兩句表示歡迎。

    而解見山既是他老朋友,又是他邀請的宴會重要來賓,兩人一見面就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商業(yè)互吹起來。

    這種大佬間的對話,身為無名小卒的紀輕舟自然是插不進半點嘴的,但他畢竟是解見山帶著的生面孔,陸先生也在一開始向他點頭表示了問候。

    后來隨著圍過來的商界政界人士過多,沈南綺見他們一時半會兒的歇不了,就示意紀輕舟帶著解予安同她一塊先進去。

    于是一家人便被分為了兩撥,解見山和解予川忙于商業(yè)交際,沈南琦帶著他們倆小輩忙于社交應酬。

    沈南琦的這身裝扮著實引人注目,一進入宴會廳,紀輕舟明顯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全都聚集了過來。

    “驚艷全場了,阿姨�!奔o輕舟輕輕地調(diào)侃了一句。

    沈南綺帽檐下的眼睛看向他,無奈道:“今晚你少說話,說話也別讓我聽見。”

    “哦�!奔o輕舟乖乖應聲,在自己嘴巴上做了個縫合的動作。

    橡木裝潢的宴會廳內(nèi),由無數(shù)水滴形狀水晶組成的奢華吊燈向整間大廳灑落著粲然炫目的光芒。

    沈南琦所戴的大帽檐草帽本就夸張吸引眼球,所穿的白色繡花禮服裙更是渾身散發(fā)著瑩潤珠光。

    袖子寬松的剪裁與豐盈的裙身,將輕松柔軟與優(yōu)雅莊重相結合,半透明的繡花真絲綃又柔和了里層塔夫綢過強的光澤感,就有如穿在身上的反光板般,將她的皮膚襯托得光潔如玉、神采煥發(fā),既時髦新潮又明麗動人。

    自他們進場,便有諸多夫人小姐被她這身清新秀雅的打扮吸引了注意。

    一待沈南琦開始與認識的夫人開啟社交,便都紛紛地尋機會過來打招呼。

    一半是來寒暄問候,以及認識她身后兩位青年才俊的,另一半則是單純來贊美她的衣著打扮,順帶要個洋服店鏈接的。

    對于這層社交圈子里的人而言,解予安和紀輕舟無疑都是生面孔。

    沈南琦雖未在之前同紀輕舟達成什么協(xié)定,但還是會在介紹他們的同時,順帶提一句自己身上這套禮服的出處。

    于是僅僅十幾二十分鐘間,紀輕舟就遞出了七八張名片,深感自己的生意要不了多久就會更上一層樓,而這都得多虧沈女士的提攜。

    “南琦!誒呦,真是你��!”

    前來搭話的夫人剛走兩位,緊接著又見一位身穿黑色提花緞旗袍,肩上披著一條白色繡花真絲披肩的女士裊裊走來。

    紀輕舟起初見她面孔只是覺得眼熟,還未完全想起來,待注意到對方身上那件裙擺帶有流蘇邊的旗袍,才發(fā)現(xiàn)對方原是沈南綺的老同學汪女士。

    而她身上所穿的這件旗袍正是他親手所制。

    “我一進門便瞧見有個俏佳人,皎潔明亮得就跟那掛在天上的月亮似的,正想過來結識一番,走近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老同學,你今日打扮得可真漂亮�!�

    “想結識個俏佳人,結果發(fā)現(xiàn)是我這個老朋友,豈非很失望呀?”

    沈南琦開著玩笑道,旋即話鋒一轉(zhuǎn),打量對方道:“還說我,你今日不也打扮得甚為雍容端雅�!�

    “哪里的話,就一普通旗袍而已,還是你外甥做的呢。”

    汪女士用眼神同紀輕舟打了下招呼,而后稍稍降低了音量說道,“都怪我記性差,忘記準備禮服了,衣帽間轉(zhuǎn)了一圈,就這一件沒穿出門過,還想著今日便低調(diào)些吧,誰知搭了條披肩竟然也挺像模像樣,小紀先生這手藝可不一般�!�

    “看著分明金貴得很,你不說,誰看得出來是隨意搭的�!�

    沈南琦附和了兩句,隨即又習慣性地開始打廣告,“湊巧了,我這一套也是他所做的,很是夸張吧?若非他變著法子捧著我,我還真不敢戴這樣浮夸的帽子出門�!�

    “哪里浮夸了,漂亮得很�!蓖襞拷蛔∩焓钟|碰了下她帽子上精美的蝴蝶結緞帶。

    她是愛好浮華的性子,沈南琦頭上的這頂帽子,她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喜愛。

    “誒呀,早知小紀先生做洋裝也這樣出色,我上回便該在他那多定做一套禮服的�!�

    “那是我這個做長輩的失職了,未同你宣傳到位……”

    她們倆同學你一言我一語的聊個不停,紀輕舟和解予安就只好跟兩個保鏢似的站在一旁等候。

    這時,身后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蓬勃女聲,叫了一聲“紀先生”。

    紀輕舟回過頭去,就見幾個年輕女孩子嘻嘻笑笑地聚在一起。

    其中一位身形修長,面容姣好,身上穿著白色大翻領的杭紡綢襯衣與黑色高腰雙排扣的包臀魚尾裙,頭發(fā)盤得高高的,劉海側(cè)分,別著銀絲蝴蝶發(fā)卡,脖子上戴著一條細細的珍珠項鏈,打扮得既年輕含蓄又高貴優(yōu)雅。

    赫然是他的熟客,施玄曼小姐。

    難得在這宴會里遇上老客戶,見施玄曼踩著高跟鞋朝自己走來,紀輕舟便準備過去寒暄兩句。

    “碰到熟人了,我去打聲招呼�!彼麥惤庥璋采砼钥焖僬f了句,結果剛轉(zhuǎn)過身,還未邁出步子,手腕便被身邊人緊緊攥住了。

    紀輕舟當他在公眾場合沒有安全感,便又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胳膊道:“真的,我就打聲招呼,馬上回來。”

    解予安卻依舊沒有松手,而就這短短幾秒的僵持間,施玄曼已經(jīng)走到了紀輕舟跟前。

    她笑著問候道:“晚上好,紀先生,您身邊這位是?”

    “解予安�!奔o輕舟簡單介紹了一下,撥動解予安的肩膀,示意他轉(zhuǎn)過身來,“他前陣子剛回國,受了傷在療養(yǎng)中,眼睛有些不便,別見怪�!�

    “奧,是解二少啊,您好�!�

    施玄曼禮貌地問候,解予安卻只朝著空氣冷淡地點了下頭。

    施玄曼也不在意,畢竟總不能要求一個失明之人禮數(shù)多么周全。

    她瞧了眼解予安緊握著紀輕舟手腕的手,心底暗暗為他感到可惜,明明長得很是高大英俊,結果傷了眼睛,連日常行動都得依托別人,真是可憐……

    不過這與她也沒什么關系,施玄曼隨即就轉(zhuǎn)開思緒,燦然笑道:“紀先生覺得我今日打扮如何?可有將你的衣服穿出風采來?”

    “自然相當驚艷�!�

    紀輕舟認真打量她兩眼,回道:“這衣服還是很挑人的,沒有你這苗條身材,還真難突顯出它的魅力�!�

    經(jīng)典的黑白配色雖不容易出錯,但要穿得出眾也不容易。

    尤其這是按照理想身材曲線所設計的裙子,高腰線的設計雖能在視覺上拉長腿部線條,但本身身高不夠的話,也很容易顯得頭重腳輕。

    而施玄曼恰好身材非常合適,她恰到好處的胯寬與修長的雙腿將這條腰身緊束的包臀魚尾長裙的美感完美地表現(xiàn)了出來,同樣,衣裙的美感反饋在她的身上,便是今日的她格外的典雅具有氣場。

    “這便是我眼光好了,能被我一眼相中的衣服,多半是適合我的。”

    施玄曼眉眼含笑道,倏然想起還有同學在等自己,便語氣輕快說:“紀先生一會兒有空的話,可以去一趟隔壁的休息室,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是之前讓你留意的那件事?”

    “嗯,等會見!”

    話落,便朝紀輕舟揮了揮手,轉(zhuǎn)身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同學身旁。

    打完了招呼,紀輕舟正欲回身看看沈南琦聊完沒,就聽身旁男聲不冷不熱道:“業(yè)務挺忙?”

    “我是很忙啊,你今天才知道?”

    “不會等會兒陸小姐也要來跟你道謝吧?”

    紀輕舟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笑了笑嘆道:“那得多虧沈女士幫我推廣。”

    說實話,他也有些驚訝于今晚宴會上竟有好幾位女士都穿了他做的衣服,不過仔細一想,這也是出于圈子重合之故。

    畢竟汪女士和施小姐都是沈南琦幫他介紹的客戶,而還未登場的陸小姐又是施小姐的同學,名人的社交圈就那么點大,彼此之間總能找到點關聯(lián)。

    才剛這么想著,場內(nèi)忽然一陣安靜。

    紀輕舟下意識扭頭,便見宴會廳內(nèi)側(cè)的大門開啟,陳顏珠牽著今晚的主角緩緩走進宴會廳,吸引了一眾賓客的目光。

    或許是為了不奪女兒風頭,陳顏珠今日穿得十分低調(diào),自然引人注目的就是陸小姐了。

    于紀輕舟而言,他對那套鳶尾花裙已是熟悉得不能更熟悉,而于在場初次見到那套禮服的賓客而言,卻是無比的俏麗華美。

    陸雪盈今日也是盤了個看似簡潔的高盤發(fā),露出了纖細白皙的脖頸,側(cè)邊劉海做了個兩個小卷貼在額角,甜美中帶著些許柔媚。

    連體式的禮服裙線條隨著她身體的走動而自然起伏搖曳,層層疊疊的薄紗裙擺拼接著金光閃爍的緞帶,前短后長的燕尾款式輕盈優(yōu)雅而不失莊重。

    她今日之造型,從煙熏色的掛脖禮服,到垂至膝邊的暗金色絲質(zhì)披肩,再到曳地的拖尾裙擺,都體現(xiàn)著一股低調(diào)的奢華。

    唯獨腳上所穿的一雙亮粉色的高跟鞋乍一看有些違和,但如此反倒給這偏于成熟的裝扮增添了幾分少女時期的爛漫無邪。

    正值妙齡之際的女郎,又化了精致無瑕的妝容,一旦盛裝打扮起來,就如同那含苞待放的鮮花,芳菲嫵媚,難以描繪。

    在場賓客,大家對于陸雪盈的印象大多還停留在一個漂亮驕縱的小姑娘身上,而今這一驚艷亮相,著實令不少人都對她改了觀,才發(fā)現(xiàn)那小姑娘都已出落得如此美麗大方了。

    陸雪盈對于賓客們的反應也很是滿意,目光流轉(zhuǎn)間,望見了站于甜點桌旁的紀輕舟,下意識地朝這位打造了自身成年禮造型的裁縫微微一笑,以示感謝。

    稍后,陸順行走到人群中央,為這場成年禮做了簡單的致辭。

    隨著現(xiàn)場演奏的音樂更換,今晚舞會正式開場,第一支舞便由剛成年的陸小姐和她的父親所帶來。

    這一支舞,就意味著女兒已經(jīng)成年,可以慢慢脫離家庭的管束,獲得更多的自主權,并承擔起成年人的責任了。

    禮服拖尾的設計其實不太方便跳舞,但好在裙子的上半部分輕盈豐滿,拖尾不長,也就輕輕曳地,并不影響舒緩的交誼舞步伐。

    方才賓客們便已為陸雪盈今日之盛裝所驚艷,而等起舞之后,才發(fā)覺陸小姐還能更美。

    她的舞步輕盈又松弛,姿態(tài)舒展而自信。

    那裙擺暗金色的緞帶設計簡直專為舞會環(huán)節(jié)所打造,每一次舞步的輪換,每一次旋轉(zhuǎn)與重心的傾斜,都會帶動彈性的裙擺來回搖晃。

    燈光之下,金光閃爍,猶如金蝶起舞,熠熠生輝,真是一場視覺享受。

    紀輕舟未擠入人群之中,也未參與舞會,看完第一支舞,觀賞完自己的作品以后,便拉著解予安走到宴會廳角落,拿了兩盤水果布丁,和解予安一人一盤,靠著墻吃起了甜點。

    望著被賓客眾星捧月的陸小姐,紀輕舟輕輕撞了撞解予安的手臂道:“誒,你剛才聽到場內(nèi)歡呼聲沒?”

    “怎么?”

    “沒怎么,就是可惜啊,某人看不到我驚艷四座的作品,真是沒眼福。”

    解予安意味不明地輕嗤了聲,顯得一點也不在意。

    “你和陸小姐小時候不是還見過一面嗎?等會兒要不要去聊一聊?”

    “不記得�!�

    紀輕舟聽了輕輕咋舌:“說真的,就你這光棍漢的性子,真得好好感謝你祖母,沒她你一輩子娶不到一個老婆�!�

    “一個還不夠我受?”解予安狀似冷漠地譏刺,卻未對“感謝祖母”的提議表示反對。

    “怎么說話的?我對你多好啊,真沒良心�!�

    “……”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吃了點東西填了填肚子后,紀輕舟想到方才和施玄曼的約定,就問:“我去休息間了,你是去和你哥他們會合,還是跟我過去?”

    “去會你那熟客?”

    “對啊�!�

    解予安無言,方才還算平和的心境倏然有些悶悶不悅,面無表情道:“累了,去休息室�!�

    第50章

    兩全其美

    雖然與宴會廳僅一墻之隔,

    休息間的墻壁卻未使用厚重的橡木板裝潢,而是將墻面連帶天花板都漆得潔白光滑,故而光線要比宴會廳亮上許多。

    時間尚早,

    賓客們都還在外面的宴會廳里享受舞會氛圍,他們進去時,屋里一個人也沒有,施玄曼也尚未過來。

    紀輕舟掃了眼室內(nèi)情況。

    大落地窗的窗簾緊閉,

    深灰色的天鵝絨沙發(fā)旁鋪著張圓地毯,受天氣影響,布藝的沙發(fā)連帶編織的地毯都給人一種濕漉漉的感覺。

    于是,

    他便索性拉著解予安在靠近飄窗一側(cè)的實木休閑椅上落座休息。

    雖只有兩人,

    屋子里的氣氛卻不算靜謐,耳畔環(huán)繞的凈是外面?zhèn)鱽淼妮p快樂曲。

    紀輕舟聽著樂聲,不禁用左腳碰了碰解予安右腳的皮鞋,

    問:“你會跳舞嗎?”

    解予安將腳挪了挪:“你想說什么?”

    “這不是無聊嘛,

    你要是會跳,

    我們就在屋里跳。”

    “我們?”

    “對啊,來都來了。再說交誼舞嘛,

    就那么幾個步子,能感受到音樂節(jié)奏就行,

    也不是非得用到眼睛�!�

    紀輕舟換了個姿勢,

    胳膊肘撐著扶手,托腮看著他,

    漫不經(jīng)心問,

    “你會不會啊?”

    “……”

    其實這是個很直接的問題,而解予安一時之間卻不知該回答與否。

    沉默時,小提琴與鋼琴演奏的樂聲不間斷地縈繞在耳畔,

    輕快的節(jié)奏韻律似心臟跳動,輕盈舒緩中,又帶著難言的悠然浪漫。

    倘若與他在這樣的樂聲中跳舞……解予安腦海浮出畫面,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但隨即,他又想紀輕舟此刻只是在問他會不會跳舞而已,又并非向他發(fā)出了邀請,也沒什么可糾結猶豫的,便點頭淡然地“嗯”了一聲。

    紀輕舟微微一笑,刻意沉吟了一陣,然后道:“我倒想跟你跳,但是等會兒肯定有人要過來,看見我們倆男人在里邊跳舞,實在有些詭異,還是算了吧。”

    解予安語氣一下變得冷漠:“你也知道。”

    紀輕舟承認自己是帶了點故意戲弄的心情在調(diào)侃他,見解予安有些不高興了,就馬上改換話題問:“餓不餓,要不要吃蛋糕?我去給你拿。”

    “你來宴會是為了吃的?”

    “不是啊,我是來欣賞我的作品,順便打廣告的,名片都給出去好多張了,你剛不也聽到了嗎?”

    “無聊�!�

    “我無聊?那我可出去找人跳舞了?”

    “……”解予安默默抿住了唇,過了幾秒才生硬回道:“你去�!�

    “又生氣了?”

    紀輕舟挑了挑眉,一邊關注著他的神色,一邊用食指勾了勾他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掌心,“大度點行不行,你明知我在說氣話嘛,我怎么會把你放在這不管呢,下午都說好了,今晚要把你看得牢牢的�!�

    解予安冷哼了一聲,任他撥弄自己的手指不作聲響。

    這時,嵌著六塊毛玻璃的漆木門“咔嚓”一聲從外開啟。

    施玄曼先是往里探了探腦袋,見紀輕舟二人坐在里邊休息,這才獨自走了進來,關上房門,拉了張椅子坐到了他們的斜對面。

    “紀先生沒去跳舞嗎?”她坐下時問。

    紀輕舟聽見開門聲時就收回了作亂的手指,稍稍坐正了身體,聞言輕笑道:“結婚了,家里看得嚴,不讓跟別人跳�!�

    旁邊椅子上,解予安聽聞此言微微低下了頭,雙手交疊著,拇指下意識地按了按自己略發(fā)熱的掌心。

    “原來如此,那這回怎么沒帶紀太太來��?”

    施玄曼還是首次聽聞他已婚的消息,略感意外的同時,也有些好奇紀先生的妻子是個什么樣的人。

    一旁解予安聽聞某個稱呼,頓時渾身一僵,抿著唇角一聲不吭,安靜得猶如一座雕塑。

    解二少怎么感覺有些緊張啊,是和碧蓉一樣,比較內(nèi)向怕生的性子嗎?

    坐于對面的施玄曼較為細心地注意到了他僵硬的姿態(tài),不由在心里分析了一陣。

    “紀太太啊……”紀輕舟努力控制著扭頭看解予安表情的欲望,似笑非笑說道:“他怕生,行動也不大方便,只喜歡待在家里,不習慣去人多場合�!�

    行動不便……那看來是位傳統(tǒng)女子了。

    施玄曼有點詫異,還以為紀先生這般喜好時興事物的性格,會選擇一位新時代女性為妻,沒想到他喜歡的是賢淑溫婉的類型……也許是家里定下的親事?

    可看他談起妻子時眉眼藏不住的笑意,似乎對妻子也頗為喜愛。

    施玄曼平時不是八卦的性子,但她此刻是真想問一句“你妻子是哪里人,是哪家的姑娘”。

    可這畢竟不禮貌,況且解二少還坐在這,當著陌生男子的面,怎好過分議論人家私事。

    于是只好克制住好奇心,轉(zhuǎn)回思緒道:“想必您猜到我有什么消息要告訴您了?”

    “是霞飛路有合適的房屋出租?”紀輕舟問。

    “正是。”施玄曼帶著溫和笑意緩緩講述道,“是一棟兩層的小洋房,環(huán)境和位置都很不錯,房主是一對法國人夫妻,他們大概是十年前請人造的房子,雖然是老房子,保養(yǎng)得還是挺好的,至少外觀我看了非常的整潔干凈且雅觀。

    “聽聞那棟房屋之前一直是租給一個俄羅斯商人做買賣的,但最近那俄羅斯人不開了,就掛了租賃消息,我打聽到,月租金大概是六十到七十大洋,整年起租,價格不滿意可以和房東再商談�!�

    紀輕舟聽了眉心微跳,六十到七十元一月,有點貴啊。

    他現(xiàn)在的小鋪子,八個月的租金總共才八十四元,那還是在靜安寺路上,較為偏貴的路段。

    但那房子畢竟是在法租界最長最直最繁華的大馬路上,又是整棟的洋房。

    且聽施玄曼的意思,那棟房屋周邊環(huán)境不錯,外觀也很漂亮,租金貴才是合理的。

    對于有錢人而言,幾十塊錢一個月的租金也許壓根算不上什么,但于他這種創(chuàng)業(yè)初期的小裁縫而言,這租金顯然是他高攀不起的。

    要是月付,那他還能勉強夠得著,但整年起租,要他一下拿出七八百元來,這怎么可能!

    紀輕舟暗暗嘆氣,心想自己果然還是太急功近利了,才開了兩三個月的小裁縫鋪就想著遷店了,還是等多存些款再說吧……

    施玄曼見他聽完后,一直沉默思考著未開口,大致就明白可能是房租偏貴了。

    她雖說在消費一事上較為精打細算,但畢竟自身家境不錯,家里人也很舍得給她花錢,六十元租一棟小洋房在她看來的確是挺劃算的,不過看紀輕舟的模樣,似乎不大能承擔得起。

    紀輕舟正想著是直接拒絕,還是委婉一點,先去看一看房子,再做打算。

    畢竟施玄曼是好心幫他,不好讓人家的辛苦白費。

    這時就聽解予安忽然開口問:“你要在霞飛路租房?”

    “還沒定,”紀輕舟瞥了他一眼,道,“我現(xiàn)在的鋪子房租是到年底,之后打算換個大點的店面,看霞飛路環(huán)境不錯,就請施小姐幫我留意了一下。”

    “我在霞飛路有房。”解予安冷不防地說道。

    “啊?”紀輕舟愣了愣。

    “臨街的�!�

    “之前怎么沒聽你提起過?”

    解予安剛要開口,紀輕舟又制止他道:“算了,等會兒回去再說�!�

    雖然意外,不過有了解予安這一插嘴,紀輕舟婉言謝絕時就更順口了。

    “多謝你幫我打聽,不過那房租于我現(xiàn)階段的收入而言有些超出預算,我回去再好好考慮考慮此事,如有需要,屆時再聯(lián)系你�!�

    施玄曼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搖頭微笑道:“您不用覺得抱歉,我?guī)湍灿袨樽约嚎紤]的意思,畢竟您搬到霞飛路來,我去您店里做衣服就方便了。

    “我如今可是您的忠實客戶了,剛剛還在向同學宣傳您的手藝呢,聽聞碧蓉的旗袍,我身上的這套衣裙,還有陸小姐的禮服都是您做的,她們都吃了一驚,想找您定做衣服……您看我這般用心地給您介紹生意,下回得給我些優(yōu)惠吧?”

    紀輕舟不禁失笑,連連點頭道:“當然了,你自己都說是我的老客戶了,即便不給我介紹生意,我也得給你打折啊。”

    “那可就說好了!”施玄曼露出明快笑容道。

    稍后,她又問了問之前定制的旗袍連衣裙進度如何,紀輕舟如實告訴她已經(jīng)在裁制中,還需再等上幾日后,對方便放心地離開了。

    原本施小姐走后,紀輕舟是想問問解予安關于他房子的事的,但緊接著,屋里就一下子涌進了四五位賓客,很是自來熟地同他們閑聊了起來,他也就暫時將此事拋到了腦后。

    因某人行動不便,整場宴會,紀輕舟大部分時光都在休息室度過,后來看時間差不多了,帶著解予安出去吃了點東西后,不久便與解家人會合,一道返回解公館去。

    回程路上又下起了雨,細小的雨珠淅淅瀝瀝地拍打著車窗玻璃,留下無數(shù)道蜿蜒的痕跡。

    紀輕舟依舊和解予安坐在同一輛車的后座上,想起之前和施玄曼的對話,便問身邊人道:“你真的在霞飛路有房?”

    解予安神色平靜地應了一聲,簡單解釋道:“成年的時候,父親送的,但當時我在國外,至今還未去過�!�

    “那你提起這件事的意思是,可以便宜租給我嗎?”紀輕舟試探問道。

    “為何要租給你?”

    “不想租你說個屁,就為了炫耀一下啊。”

    解予安稍作考慮,接著語氣毫無起伏道:“我不收你金錢房租,但要簽別的合同�!�

    “這是什么意思?”紀輕舟側(cè)頭看著他眨了眨眼,“我可賣藝不賣身啊�!�

    解予安一副無語的神情略微偏過了頭:“誰要你的身�!�

    “那你要簽什么合同,借住合同?”

    “差不多�!�

    紀輕舟輕輕咋舌,他大概能理解解予安的意思,左右房子空著也是空著,看在關系還算接近的份上,就免費給他住上一段時間,只要不損壞家具、破壞房屋構造就沒問題。

    這當然是件好事,但如此一來,并非他花錢租的房子終究存著一層隱患,不知什么時候就被趕出去了。

    雖說以解予安誠實又大方的性格,這種可能性很小,可他遲早是要離開解家的,到時再怎么厚臉皮肯定也沒法心安理得地繼續(xù)占用人家的房子,而解予安大概率也看不上他那點租金,那么屆時就得再搬店,想來著實麻煩……

    紀輕舟這廂還在考慮此事,解予安卻已將他的不出聲當成了默認贊同,嗓音淡漠道:“明天帶你去看房子。”

    “啊,你認真的啊?”

    紀輕舟沒想到他還挺積極,蹙了蹙眉頭道:“那你要不還是給我開個租金吧,別太高就行,十元五元的,花了錢我用著也安心。”

    解予安自然也明白他的顧慮,盡管對他如此不信任自己略感不快,但還是答應下來道:“可以,但我會另加條件。”

    紀輕舟聽他這么強調(diào)便覺不是什么好事,下意識追問:“什么條件?”

    “明天看了房子再談。”

    “賣什么關子,我還不一定看得上呢�!�

    ·

    話雖如此,第二天清晨,吃過飯后,紀輕舟還是曠了半天工,和解予安坐車去法租界看房。

    今日禮拜天,沈南綺也在家中,聽聞他們的出行目的后,便說陪他們一道過去看看。

    上車時,紀輕舟習慣性地先拉開后車門,把解予安送上了汽車,正要往里坐,又想起還有沈南綺在,便讓他們母子坐一塊兒,自己則坐到了前面副駕上。

    “欸呀,其實你不必要跟去的,”沈南綺上車后,便對他兒子說道,“這天氣這么差,到處濕漉漉的,你行走又不便,我?guī)лp舟去一趟就好了�!�

    解予安疑惑:“不是你要跟來嗎?”

    “我不跟來,我怕你連門都進不去�!鄙蚰暇_沒好氣道,“那房子建在哪個地方你知道嗎?幾層幾間你打算怎么跟輕舟介紹?”

    “他自己有眼會看�!�

    “那你是起到個什么作用?”

    “……”解予安不開口,默默偏過了頭朝著車窗生悶氣,就好像他能看見窗外的景色似的。

    紀輕舟聽著后面的對話,在心里暗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若非不大禮貌,他真想給沈南綺比個大拇指。

    剛這么偷樂著,這時又聽沈南綺問他道:“你現(xiàn)在看房子是準備用來開成衣店,還是做其他用處?”

    “不,成衣鋪那邊房租還有五個月,會繼續(xù)經(jīng)營,做些小本買賣,現(xiàn)在看房是準備用來做設計工作室的,就專門接待那些需要高級定制服務的客人�!�

    紀輕舟緩緩道出自己計劃,“這樣有個專屬的工作室,像您如果要來定做禮服,有寬敞的試衣間和休息區(qū),體驗感會更好�!�

    也更方便提升名氣,抬高價格……紀輕舟心里暗忖。

    “工作室啊,這聽起來倒是不錯。”沈南琦先前還擔心他要租整棟的房子開成衣鋪,那實在是浪費。

    隨后,她稍作思索道:“其實我最近也在考慮,元元的傷勢不是一直在好轉(zhuǎn)嘛,干脆等他痊愈了,就送你一棟房子好了,離解公館近點的,你既可以在那經(jīng)營你的事業(yè),以后也還是能常往來。

    “反正我看你們兩個關系相處得不錯,日后要是不介意,還能繼續(xù)做朋友,那我么,估計也時不時的要去你店里做個衣服,這么安排起來,不是兩全其美嗎?”

    紀輕舟聞言,腦子差點宕機。

    送一棟房子?離解公館近的房子?這會否太夸張了!

    他想過沈南綺待他十分慷慨,以后給的報酬必然不會少,卻也沒想到她如此大方,上萬的房子說送就送。

    紀輕舟一時說不出話來,頓了頓才道:“還是按您原計劃來吧,這樣我很受之有愧�!�

    在他看來,自己作為吉祥物其實沒什么實際作用,解予安的身體好轉(zhuǎn),主要靠的是人家張醫(yī)師的醫(yī)術高明,即便沒有他,解予安的身體總有一天也是會恢復的。

    而在照料解予安的生活起居上,他也只能說是勉強達到標準。

    一天有大半天的時間都在店里,回家后也總忙工作,一有空就和解予安頂嘴斗舌,非要氣一氣他才開心……但凡沈南綺知道他私下里真正的面目,肯定不會這樣大方地送他房子。

    沈南綺約莫也能猜到他的想法,笑了笑道:“你肯定是不信沖喜之事,覺得慚愧對吧?其實不必有什么心理負擔,起碼你陪元元一塊的時候,他心情好,那恢復起來就快,這也是有幫助的。”

    解予安聽聞此言,很想諷刺一句,他心情何時好過?

    但想著紀輕舟在他母親面前偽裝良善也不容易,就不必揭穿他了。

    沈南綺接著道:“不過細細想來,送房子確實不便,你也未必會喜歡我們送的地段,到時還是按一開始同你說的,給你一筆錢,讓你自己做主吧�!�

    這下紀輕舟就安心了,欣然應聲道:“可以,這我接受。”

    解予安聽著他們談論聲,始終不發(fā)一言,分明剛出門時心情還不錯,這會兒卻是覺得有些心堵。

    果然他還是討厭梅雨季。

    下雨天路上的車輛不多,但畢竟道路濕滑,安全起見,司機開得也較為緩慢。

    沈南綺和紀輕舟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約莫半小時后,黑色小汽車開到了位于霞飛路中段一棟綠蔭環(huán)抱的小洋房門前。

    第51章

    看房

    湊得正巧,

    來的路上還在綿綿不絕地落著小雨,等到了地方下車時,雨就停了。

    解予安名下的這棟小洋房雖然臨街,

    但并非如那些貼近馬路的店面般,一出門就是電車軌道。

    他的房子似乎是一片富人別墅區(qū)的臨街一棟,剛好在霞飛路與另一條小道路的夾角位置。

    因為是獨棟別墅,還有個小小的由圍墻和鐵柵欄組成的花園。

    在街道邊下車后,

    需要走上十幾級的石頭臺階,穿一道鐵柵欄,才是他的房子。

    那花園比起解公館的真是小得可以忽略不計,

    但對于普通住宅而言,

    則是大小正合適。

    恰好可以用來種一些賞心悅目的植物,在室外搭個小遮陽棚,午后閑聊散散步,

    面積小打理起來也方便。

    由于房屋建成后還未投入使用,

    目前院子暫時還是空空蕩蕩的泥土地,

    但因為夾角兩側(cè)包圍房屋的行道樹皆十分高大茂密,依舊給人一種綠樹成蔭之感。

    進門前,

    紀輕舟特意看了眼院門上掛著的門牌,并非是霞飛路某某號,

    而是“寶建路5號”,

    應該是旁邊那條小道的名字。

    從雕花的鐵門進去,沿著紅磚鋪成的小徑走上幾十步,

    是房屋的正門入口。

    紀輕舟在剛踏上石頭臺階時,

    就已透過并不嚴密的花園柵欄看見了這座房屋,且一眼便被這洋房的外觀給俘獲了。

    也不知解家請的是哪位建筑師,將這房屋設計得如此浪漫優(yōu)雅又富有趣味,

    和解公館那宏偉氣派的風格全然不同。

    它似是法式風格融合了一些意式的鄉(xiāng)村元素,房屋不高,是兩層建筑。

    屋頂瓦片為陶土紅,大大小小的拱形窗框則都漆成了象牙白,墻體同樣被粉刷成了象牙色,但又并未做得特別精致細膩,而是通過一些天然材料刻意營造出了一種自然田園風的墻面肌理。

    房屋的一樓西南兩側(cè)有著連通的拱形門洞走廊,東面墻體外側(cè)有一道樓梯可通往二層的小陽臺。

    總而言之,就是一棟帶給人輕松愜意感的漂亮小洋房。

    紀輕舟個人對這棟房子的環(huán)境、位置、外觀等等都還挺滿意的,并非完全臨街,便會相對清凈一些,適合用來做工作室。

    但他覺得這實在不大像是解予安會喜歡的建筑風格,走到東側(cè)的樓梯旁,透過那四連扇的格子窗往里望時,發(fā)現(xiàn)里面的墻壁、房門也是一片潔白,與窗子銅金色的窗把手相映襯著,很有溫柔浪漫之氣息。

    他忍不住問沈南琦道:“您和解先生為什么會送他這樣風格的房子?”

    這解予安那硬邦邦的言行舉止全然不符啊!

    沈南琦一聽就明白了他的疑惑,莞爾道:“原來他父親是要送他一棟公寓的,但我覺得得為他的婚后生活考慮,這孩子性子獨,不像他哥很是愿意我們一家人親近住在一起,我想他回國后結了婚多半是要搬出去住的。

    “而且三年前他還在美國念書,聽我國外的朋友說,他在社交圈里挺受那些女孩的歡迎,我想著他說不定會帶個洋媳婦回來,就特意挑選了這套女士比較喜歡的洋房,至于他喜不喜歡則不大重要……哪曉得這孩子會是以那樣的方式回來……”

    可憐解予安至今不知曉自己爹媽送他的房子是什么樣子的,此時聽了母親的解釋,不禁生出幾分好奇,偏頭朝紀輕舟所在的位置問:“怎么,這棟房子很怪?”

    “不怪,蠻漂亮的�!奔o輕舟輕笑著回了句,說著走到解予安身旁,拉著他手臂往走廊走。

    穿過米白色地磚的走廊,到了正門入口處,在沈南琦剛給他的那串黃銅鑰匙中找到最大的一把,開了門鎖。

    推開嵌著水波紋玻璃的白漆拱形門,進去便是一個小門廳。

    門廳右側(cè)有一道可通往二樓的雕花木質(zhì)樓梯,墻體兩側(cè)各有一扇房門,通往不同的空間。

    目前這房子還是空空蕩蕩的,映入眼簾的除了裝飾著石膏線的潔白墻體,只有以人字形鋪就的原木色地板和頭上垂落的三頭黃銅吊燈值得細看一下,其余什么家具都沒有。

    但這無所謂,雖然買家具要花錢,但可以自己規(guī)劃布置工作室反而方便,就省得將原來的家具再做搬移挪位了。

    “你自己看看吧,本來是打算給元元買些大家具裝潢一下,但想著是作為婚房送的,還是讓他們夫妻自己裝修為好,哪想得會變成這樣……不過現(xiàn)在能用來給你做工作室也不錯,房子空得久了,不住也舊了,該用還是得利用起來�!�

    紀輕舟每次聽到“婚房”二字,都覺得有些怪怪的,好像他在霸占原本不屬于他的東西般,有些許的不安感。

    不過那些也只是存在于沈南琦腦海中的設想而已,未實現(xiàn)的設想其實不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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