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心里已經(jīng)認了的哥哥,坦蕩地起身,從馬車里拿出一樣?xùn)|西舉高道:「我姓楊名正,是今科二甲四十七名,這是我的官印。我來此,只為盡孝,不為錢財。
各位若還有疑議,盡可去京城的春風(fēng)街看看,那里的金榜還沒有撤,看是否有我楊某的名字。」
不用去看大家便信了,官印這東西,只有不要命地才會去仿制。
民不與官斗,剛剛還囂張喊話的人,全都縮著往外走,只求這位楊大人看不見他們。
這位楊大人卻只又跪下道:「娘,你跟我歸家吧,我想在您膝下盡孝�!�
我娘淡淡地搖頭:「這位大人,你認錯人了,二十年前,我不記得那年我生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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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正是個有決心的。
娘不認他,他就一直跪著。
跪到連我都不忍心的時候,娘才嘆著氣說:「真是個傻孩子,得了功名不去奔自己的前程,來找我做什么?找回去了,他將來怕是連個媳婦兒都娶不上,好人家的女兒,誰肯要我這樣的婆婆?」
我沉默地低下頭,是的,沒有人家會愿意,就像沒有清白人家會娶我。
可我還是把這話傳給了趙正。
三日后,就有一個女子跟他一起跪到了門口。?
有尖細的聲音回響道:「柔安公主在此,閑雜人等退避。」
我的好哥哥,竟央了一位公主陪他一同跪在那里。
而這么金貴的女子,此刻卻低著頭對我娘說:「婆母在上,我與楊大人已有婚盟,請您跟我們回京,讓我們盡一盡為人子的本分�!�
天下最貴人家的女兒都跪在那里,再不去享福就是傻子,我跟我娘,要去繁華的京城了。
臨去前,她唯一操心的就是這個鋪子。
她想留給朱娘子。
可朱娘子不愿意接,她喏喏道:「老姐姐,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可這門生意,它跟老鴇一樣損陰德,我做暗娼再抬不起頭,禍害得也只有我自己,好歹不禍害旁的可憐女子�!�
我突然想起,朱娘子才搬來這里的時候,是不屑跟娘講話的,還經(jīng)常往我們店門口潑臟水,直到有一次她丈夫發(fā)病,是娘先幫她墊了藥錢,她們才親熱起來。
原來當時她是這么想的。
娘冷著聲道:「快三十的人了還這么糊涂,沒有我這家店,她們就不會被典了嗎?到底哪個是罪魁,你是真看不懂?既如此,這家店給你你也接不好,今日的話就當我沒說過�!�
她一甩袖子走了,我卻邊剝瓜子邊笑著說:「朱姐姐,其實我十二歲時,娘是準備關(guān)了鋪子帶我搬家的,只是后來放棄了,你猜是為什么?」
那年我來了初潮,娘看著那條紅紅的褲子,沉默了很久。
沉默完,她就開始打聽賣鋪子,我們雖算不上富足,換個地方做點正經(jīng)小生意的本錢也是攢到了。
她說清白度日個六七年,等我要談婚論嫁的時候,男方家來訪,總還能糊弄過去,定不會叫我的一輩子過得跟她一樣。
可偏偏那時,店里來了最后一樁要把妻子典出去的生意,娘不愿再接。
兇神惡煞的莊稼漢,出門就啐了我家一口:「呸,還當自己是什么金貴生意,你不接,我自己就找不到了嗎?」?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我娘不接,他們自然也找得到。
可不過一個月,那個同我娘當年一樣軟弱的女子,就死在了她丈夫為她找的那戶一門三兄弟的人家。
我瞞著我娘去看過,抬回家的時候,身下都爛了。
那些進過我家店的婦人永遠都不會知道,娘為她們做過什么。
她典過太多的人家,見過人,也見過鬼,最知道怎么為她們找戶還算老實的主顧,不挨打不被作踐地度過那一年。
我們沒有本事改變她們被典的命運,只能用自己的腳多跑些地方,讓她們多一點生路。
我們開了五年店,未死過一個人。
可這一個,她死了。
娘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一遍一遍看花錢買來的路引,又一遍一遍看給那個婦人買的紙錢。
最后是我燒了那對很貴很貴的路引。
娘打了我一頓。
然后依舊做這間小鋪里,面無表情的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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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講完,朱娘子抹著淚去找了我娘。
娘教了她很多,怎么訪人,怎么保證雙方再不見面,怎么狠下心,賺自己應(yīng)得的那一份錢。
最末了,娘教她:「去乞丐窩里找個懂感恩的孩子回來養(yǎng)吧,我們這樣的人家,收養(yǎng)善堂里的是害人,可對那些吃不飽的來說,總還算條活路。你還年輕,總得給自己找個活下去的念想�!�
有些話不用說盡,朱娘子的相公若不得病,是這世上少有的良心人,所以朱娘子逼著他哪怕用臟錢也得活下來,她需要這個人活著,他活著,她才愿意活。
可壽數(shù)天定,他撐得夠久了。
朱娘子沒回答娘的話,但我們走那天,她縮在人群的最后面送我們,旁邊,有一對瘦瘦小小的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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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比我們想得還熱鬧,哥哥的府前,每天都會來很多人,都是來沾娘喜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