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無聊地坐下喝茶,看見宋雪庭留在桌上的手帕,他說臟了,但我翻了一下,卻沒發(fā)現(xiàn)什么污跡,反倒沾染了一股若有似無的藥香。
跟宋從安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我剛想到宋從安,就瞥見宋從安躲在屏風(fēng)后面看我,顯得怯怯的,似乎不敢和我說話,眼睛濕潤得像小鹿。
但他看到我手里攥著手帕,就睜大了眼睛,顧不得繼續(xù)躲著,跑過來搶走了手帕。
真是奇怪了,這分明是我的手帕,怎么姓宋的兩個兄弟都不肯讓我碰。
“這是我的。”我提醒他。
宋從安的兩頰逐漸染上潮紅的顏色,越發(fā)顯得嬌艷欲滴,連我看著都忍不住憐惜。
“可以送我嗎?”他也覺得這個要求唐突,低下了頭,不好意思地說:“手帕被我弄臟了,就直接送給我吧,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但是……”
不等我問他“弄臟”到底是什么意思,宋從安就把手帕攥進了手心,懇求地看著我:“你也不要告訴哥哥,好不好?”
被那樣瀲滟生輝的眼睛看著,我腦袋有些暈乎乎的,也很難說出拒絕的話。
“好,我就說手帕被我扔了�!�
宋從安笑了起來,又害羞地說:“你不僅長得好看,還很善良呢�!�
被宋從安這樣的美人夸好看,讓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我腦袋更加暈乎乎了,正覺得輕飄飄的時候,唇上卻忽然一熱。
“你干什么!”
我下意識把宋從安推開,沒想到宋從安身子那么弱,被我一推就倒在了地上,纖瘦的手搭著旁邊的椅子,先是臉漲得通紅,緊接著便劇烈咳嗽起來。
宋雪庭從外面進來,看見宋從安這副可憐的模樣,立刻上前把他扶起來。
我覺得宋雪庭肯定要誤會了,不說宋雪庭,即使是我自己,也覺得欺負(fù)病人很過分,尤其這個病人還是美人。
“我不是故意的,是他……”
不等我解釋,宋雪庭就言簡意賅道:“宋從安,道歉�!�
我怔住。
宋雪庭道:“殷殷不可能無故推你,你去招惹他的,對嗎?”
從沒有人像宋雪庭這樣信任我。
我忍不住多看了宋雪庭幾眼,只看到了他白皙的側(cè)臉,在明亮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峻。
心里忽然一動。
宋從安沒說自己做了什么,只是滿臉愧意地和我說對不起,我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有多真誠、多惶恐。
他其實很乖,方才大概只是鬼迷心竅,我原諒了他。
不僅原諒了他,我還邀請他一起去我府里做客。
我沒想到晚宴的時候,元白微也在。
臨水的亭子里,他坐在父親下首,正為自己斟酒,父親和他說著什么,他卻只是偶爾回應(yīng)。
管家看到我來,彎腰在他們耳邊提醒,元白微便抬起頭,朝我這邊看過來。
我重重哼了一聲,很刻意地扭過頭去。
卻對上了宋從安的眼睛,他眼下的淚痣殷紅似血,襯著雪白肌膚,顯得柔弱又勾人。
他小聲問我:“殷殷,你是不是討厭元白微呀?”
在馬車上他一直聽宋雪庭叫我“殷殷”,便從善如流地跟著學(xué)了起來。
“是,我討厭他,最討厭�!�
宋從安點了點頭:“殷殷討厭他,那我也討厭他了�!�
真好,我心里想,宋從安和他哥一樣聽話。
進去之后,因為不想被父親挑剔我不懂禮數(shù),我只能不情不愿地對元白微說:“見過先生�!�
元白微頷首,示意我坐下。
我如蒙大赦,正要坐得遠遠的,父親卻忽然發(fā)話,讓我坐在元白微的旁邊。
我站著不動,無聲地表達抗議,父親瞪著我:“你磨蹭什么?還不快坐下,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樣!”
我沒有辦法,只能滿心憤懣地坐下,剛坐下元白微就朝我側(cè)過臉,低聲問:“你怎么來了?”
我沒好氣道:“這是我家,我還問你怎么來了呢!”
元白微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我問的是從安�!�
我頓住,臉霎時燒得通紅,胡亂端起一個杯子,借喝水掩飾尷尬。卻不想杯子里裝的是酒,入口辛辣,把我嗆得不住咳嗽。
宋雪庭把他面前的清水端給我,輕輕拍著我的背。
等我止住咳嗽,父親說我:“怎么總是冒冒失失的,惹人笑話!”
我表面恭順聽著父親的訓(xùn)斥,心思卻早就掛在元白微和宋從安身上了,裝作不經(jīng)意地偷聽他們寒暄。
元白微淡淡道:“你的病還沒好,不該出門,若是感染風(fēng)寒,只會更嚴(yán)重。”
我從沒見元白微這樣關(guān)心一個人,只是被他關(guān)心的人好像不太領(lǐng)情。
宋從安又露出了那種怯怯的神色,也不說話,只躲在我身后,悄悄牽住我的手。
我原本還在想,元白微是不是對宋從安過分殷勤了,沒想明白,就被宋從安的小動作擾亂了思緒。
他是不是有點怕生?
想到這一點,我對宋雪庭說:“你往旁邊坐坐,讓從安坐在我旁邊吧�!�
宋從安的眼睛亮了起來,但宋雪庭分明聽到了我說話,卻沒有動。宋從安很懂事,立刻替他打圓場:“沒關(guān)系,我坐哪都可以�!�
他放在我手心的手指要抽走了,我下意識攥住,像捉住了一尾柔若無骨的魚。
我加重語氣對宋雪庭說:“宋雪庭,你就不能讓一下你弟弟嗎?”
宋雪庭看著宋從安,眼神有股說不上來的意味,但他還是妥協(xié)了,起身讓出位置。
這個小插曲過后,丫鬟依次進來上菜,四面的帷幔被放下來,遮住了入夜的冷風(fēng)。
鑷子一挑,炭火燒得紅彤彤的。
我剛才誤飲了一杯酒,被熱意一催,越發(fā)昏昏沉沉,只知道抱著宋從安,嘻嘻地笑。
“從安,給我剝葡萄�!蔽医柚苿藕[。
宋從安果真聽話地給我剝葡萄,白皙的指尖上沾滿了汁液,把晶瑩的果肉喂到我唇邊,眼巴巴地看著我,等我吃掉。
我吃進嘴里,卻不咽下去,而是轉(zhuǎn)頭看著元白微,問他:“你要吃我嘴里的葡萄嗎?”
元白微平靜地看著我:“你喝醉了�!�
“我沒醉,你看,我都知道你不會吃我的葡萄�!�
我口齒不清地說著,忽然生氣起來:“你不吃,因為這是我的葡萄,如果是宋雪庭的你就吃了對不對?”
元白微蹙眉,看了眼父親,見父親和宋雪庭站在欄桿旁邊,沒注意到這邊,才冷聲對我說:“戚殷,閉嘴�!�
我哼了一聲:“不就是提了句宋雪庭嗎,你居然對我發(fā)脾氣!要是我……”
要是我當(dāng)著你的面,把你不肯吃的葡萄喂給宋雪庭,你是不是會更生氣?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宋從安抱著我,怕我跌倒。
“宋雪庭。”我大聲喚他。
宋雪庭正在和父親說話,我剛才聽了一耳朵,他說的那些治水、鑄錢的事,我一竅不通,還覺得無聊,也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茨苷勀敲淳谩?br />
父親呵斥我:“喝醉了就回去,不要在客人面前失態(tài)。”
宋雪庭想過來看我,被父親攔�。骸安挥霉芩憷^續(xù)說,方才你提的那個想法很好……”
本來想給宋雪庭喂葡萄,但宋雪庭不過來,我只能兀自生悶氣,打算把嘴里的葡萄咽下去。
宋從安看著我,又看了看不遠處背對著我們的父親,忽然仰起頭,含著我的唇,把我嘴里的葡萄勾了出來。
我愣住,不知作何反應(yīng)。
直到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裂聲響起,我才回過神,捂著嘴回頭,看見元白微手里的酒杯不知怎么碎了,把他的手心割得都是血。
但他像是感覺不到疼似的,眼睛如同刀刃,直直釘在我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那一瞬間,我才覺得看到了真正的元白微,那個終于撕破了平靜偽裝的元白微。
父親聽到動靜,立刻回頭,見元白微捏碎酒杯,手上不住流血,臉色頓時一變:“怎么回事?殷殷,你是不是又惹老師生氣了?”
我還沉浸在宋從安方才的吻里,久久不能回神,聽到父親責(zé)罵,也說不出話。
宋從安扶著我,替我解釋:“不是的,殷殷什么都沒做�!�
父親警告地瞪了我一眼,然后便掀開帷幔,快步走出亭子,支使下人去請大夫、拿傷藥。
冷風(fēng)從他掀開的帷幔里灌進來,炭盆里的火猛地一亮,我卻打了個寒顫,酒也醒了大半。
我后知后覺地“啊”了一聲,然后把宋從安推開:“你吃了我的葡萄�!�
宋從安立刻道歉:“對不起!我再給你剝一個�!�
“可是,那是我準(zhǔn)備喂給宋雪庭的�!�
宋從安朝我羞怯地笑了一下:“喂給我哥哥,和喂給我,也沒什么差別呀�!�
我抿著唇,看了看陰沉著臉的元白微,覺得宋從安說得也有道理。
只要能讓元白微生氣,我做什么都可以。
“夠了�!�
一直沉默的宋雪庭走過來,攥著宋從安的手腕,把他扯到身后:“宋從安,回家�!�
宋從安久病,身子嬌弱,被宋雪庭用力捏著腕骨,肌膚上立刻浮出一道可怖的淤痕。
那淤痕刺了我的眼,我連想都沒想,就撲上去打開宋雪庭的手:“你放開他!沒看見把他捏疼了嗎?”
宋雪庭眼底晦暗莫測,緊緊盯著我:“他剛才親了你�!�
“這不是你欺負(fù)你弟弟的理由,他還在生病!”
“殷殷,你就一點都不生氣嗎?”
“不生氣。”我故意說給元白微聽:“我自愿的,下次我還要他親——宋雪庭,你為什么不高興呢,你要是想親我,那我也可以……”
元白微忽然起身,拉著我的手,把我?guī)С隽送ぷ�,迎面撞上父親。
父親問他:“你去哪?手上的傷……”
“不要緊,我有事和殷殷說�!�
元白微只解釋了這么一句,就拉著我到了一處假山后面,沒了外人在旁邊看著,他冷漠殘忍的本性一覽無余。
“宋從安可以親你,宋雪庭也可以親你,戚殷,你就這么輕��?”
我無所謂地說:“誰讓我喜歡呢。”
元白微的眼底像結(jié)了一層寒霜,重復(fù)了一遍我的話:“喜歡?你喜歡他們?”
“為什么不喜歡,他們都很聽話,還會哄我開心,不像某些人,我脫光了衣服在他面前,他還把我當(dāng)笑話看!”
“我沒有�!�
“隨便你,反正我已經(jīng)不在意了�!�
我轉(zhuǎn)身想走,元白微把我按在假山上,冷冷地俯視著我。
“你真的喜歡他們?戚殷,你應(yīng)該明白,你不可能和兩個人成親,你只是在胡鬧�!�
為什么扯到成親了?
“我沒想那么多�!蔽医Y(jié)結(jié)巴巴地說:“反,反正我就是喜歡他們兩個,想和他們親近,成不成親又有什么要緊�!�
“那你就不是真的喜歡�!�
半晌,元白微才放開我,重新戴上了平靜的面具。
“喜歡一個人就會想到以后,如果注定沒有結(jié)果,就不要開始�!�
“你少來教訓(xùn)我�!蔽矣X得局面又被他掌控了,有些不甘心:“我還沒問你呢,元白微,你為什么反應(yīng)這么大?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他淡淡看著我,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我狠了狠心,直接摟住他的脖頸,作勢要吻他,卻在離他唇瓣極近的距離停下。
元白微依舊面無表情,如果不是他的呼吸亂了,我大概會以為他是真的無動于衷。
“我和李懸上床了�!�
說完我便盯著他的臉,試圖捕捉他細微的神色變化,但元白微沒有任何反應(yīng)。
“這個謊,你上次已經(jīng)說過了�!�
我牽著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后腰下方:“這次是真的,不信你再檢查一次。上次我還不太懂,所以找李懸教了我,他把他的東西塞進了我那里,很舒服,我流了很多水……”
更過分的話我還沒說完,就被元白微堵住了嘴。
我以為他要親我,可他只是狠狠咬了我一口,疼得我眼淚都掉了下來。
“戚殷,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擦掉頰上的淚,眼里全是恨意:“我想看你后悔。”
我不知道這晚的鬧劇是怎樣收場的,只是第二天元白微沒有來上課。我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宋雪庭告訴我,宋從安回去之后,病情就加重了。
我立刻吩咐小廝去找李懸,讓李懸請他師父出山,來京城給宋從安治病。
然后急匆匆地坐上馬車,和宋雪庭一起回府,心里很自責(zé):“我早該想到的,他身子那么弱,怎么能出門呢。”
宋雪庭垂著眼睛,好像有心事,也不答我的話。
我看出了他的反常,還以為他也在擔(dān)心宋從安,便沒有細想。
到了公主府,我從馬車上跳下來,不小心扭到了腳,也沒工夫去管,忍著疼,在宋雪庭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進了他們住的小院。
我剛要踏入房間,卻發(fā)現(xiàn)房間里還有一個人,被屏風(fēng)遮住了,不知道是誰。
看地上被陽光映出的影子,那個人似乎在一勺一勺給宋從安喂藥。
我遲疑了一會兒,就聽見那個人說:“下次不要出門了。本來我為你換了大夫,已經(jīng)快調(diào)養(yǎng)好了,沒想到又加重了�!�
是元白微的聲音。
我耳邊嗡的一聲,在短暫的大腦空白后,我想到了很多事。
元白微一直關(guān)注宋從安的病情。
我送給元白微的書,他轉(zhuǎn)送給了宋從安。
昨晚宋從安親我,元白微很生氣,我還以為他是為我吃醋,但其實是為了宋從安。
一切都早有預(yù)兆。
宋雪庭低聲說:“我早就想告訴你了,元白微喜歡的,其實是我弟弟�!�
聽完宋雪庭的話,我氣得渾身發(fā)抖,用盡全身力氣才克制住,沒有沖進去找他們兩個理論。
“既然有人照顧你弟弟了,那我們就走吧�!�
我像來的時候一樣,一瘸一拐地被宋雪庭扶出去,直到走出院子,我才捂著嘴,無聲地哭出來。
原來元白微喜歡的是宋從安。
他喜歡宋從安什么呢?喜歡他好看?還是喜歡他柔弱?
但這似乎也怪不得元白微。
我不也是被宋從安的這些特質(zhì)吸引了嗎?
宋雪庭停下腳步,替我擦去淚水。
“我原本不想讓你知道,因為你會傷心,但是昨天你和從安……我就不得不告訴你了�!�
雖然我不喜歡宋雪庭,但我也清楚宋雪庭的品性,他不是那種愛在背后嚼舌根的小人,大概是看我太傻,才忍不住告訴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