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止他倆,
張嵐姐弟和老毛也都停下了,愣是杵在門口等了起來。
周煦和夏樵膽子不大,
又憋不住好奇心,
以老毛為掩體,在后面探頭探腦。
“要等多久?”謝問甚至還回頭問了陸文娟一句。
“……”
等到死。
陸文娟在心里罵著,
血都要嘔出來了。
不過下一秒,她的臉色刷地就白了。
因為空城一般的村子里忽然響起了某種怪聲,嘎吱嘎吱的,混雜在沙沙的雨聲里,顯得潮濕又詭異。
眾人頓時屏住呼吸,側(cè)耳仔細聽著。
“好像在那邊。”張嵐皺著眉分辨了一會兒,朝不遠處的林地指了一下。
但很快她又自己否定道:“不對,在這邊。”
她的手指往近處挪了一截,指著對面的一棟小樓。再然后,她邊聽邊調(diào)整著方向,手指一點點地移著……
最終停留在了陸文娟家門口。
停下來的瞬間,眾人臉色已經(jīng)變了。
因為這時候,那種嘎吱嘎吱的動靜已經(jīng)擋都擋不住了,就好像有什么東西蜷藏在地面之下,只隔著一層薄薄的水泥殼,試圖破地而出。
就在這時,周煦忽然聽到了一陣拍打聲。
他是個很容易走神的人,所以瞬間就被引開了注意力。他轉(zhuǎn)頭找了一下聲音來處,發(fā)現(xiàn)陸文娟東側(cè)房間的屋門敞著,窗簾也敞著,從他這個角度,可以看到窗玻璃外站著一個人。
剛剛的拍打聲,應(yīng)該就是那個人發(fā)出來的。
對方把臉湊近玻璃,白生生的面孔在水汽下有點模糊不清,只能感覺他轉(zhuǎn)著眼珠,似乎在看屋里的情況。
“那是不是你鄰居,找你有事?”周煦盯著那處,拍了拍陸文娟。
陸文娟茫然轉(zhuǎn)頭,朝那邊看了一眼。
下一刻,窗外的人忽然沖他們張開了嘴。
那張嘴極大,張開的瞬間,仿佛上半個腦袋都朝后掀去。
“我日�。�!”周煦罵了一句。
緊接著,他便感覺到一陣頭暈?zāi)垦#路痨`相被什么的東西隔空吸了一口。
他扶著門框就開始干嘔。
彎腰前的最后一瞬,他看見門口的地面裂開了無數(shù)條縫隙,一些黑色的雜草從縫隙里長了出來,糾纏錯結(jié),被雨打得濕淋淋的貼在地面。
他埋頭嘔了好幾下,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那根本不是雜草!
是頭發(fā)。
地上先是長出了頭發(fā),接著是白色圓盤似的人臉,再然后是四肢。
之所以不說手腳而是四肢,是因為比起手腳,它們更像野貓野狗或是少了幾條腿的蜘蛛,只是長了一張人的臉。
它們趴伏在地面,移動的時候四肢齊挪,會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如果貼著墻直立起來,就跟周煦看到的那個“鄰居”一模一樣。
陸文娟看到這東西的瞬間,就嚇得蹦了起來,不管不顧地把聞時他們拉扯進屋,然后死死關(guān)上了門,還把各個房間的窗簾都拉上了。
隔著一層門板,可以聽到外面沙沙的爬行聲越來越多、越來越響……
仿佛頃刻之間,滿村都長出了這種東西,爬得到處都是。
不過這種動靜并沒有持續(xù)很久,僅僅幾分鐘,整個村子便復(fù)歸寂靜。至少聽上去只剩下雨聲。
聞時撩開窗簾朝外看,發(fā)現(xiàn)窗外的場景變得跟屋內(nèi)一模一樣,跟他半夜開門是一個結(jié)果——外面又成了死地。
這下別說陸文娟了,連他們也別想出門。
“剛剛那究竟是什么東西�。俊毕拈泽@魂甫定,回想了一番又說:“我怎么感覺在哪見過?”
陸文娟幽幽地說:“那是惡鬼�!�
這個詞對聞時來說實在有點特別,他撥著窗簾的手指動了一下,轉(zhuǎn)頭朝陸文娟看了一眼。
就聽見謝問淡聲說道:“錯了,那是惠姑。”
“惠姑?”夏樵乍一聽到這個詞,感覺有點耳熟,又沒能立刻想起來。
好在聞時提了一句:“你之前見過�!�
夏樵這才想起來,聞時剛來沈家的那個夜里,那三個吹鼓手變成的東西就叫“惠姑”。只是后來沒再見過這類東西,他便忘了。
只記得聞時當時說過,這是一種從地里爬出來的東西。
“一些腌臜玩意�!睆堁排R頗為嫌惡地解釋道:“按書里的話說,怨煞越重的地方越容易生出這些東西,所以像大的籠渦,甚至更麻煩的地方,有時候會爬出幾只甚至幾十只來。弄死了還有,總是除不干凈�!�
“也不能這么說,雖然它們本身確實是穢物。但有些時候,還是能派得上正經(jīng)用處的。”張嵐補了一句,“你看它們找人找東西都很厲害,當然了,前提是不能害人�!�
張雅臨露出了不太贊同的表情,但鑒于對方是他親姐,所以沒有張口駁斥。
況且,除了比較老派的人比如他自己,現(xiàn)世很多判官捉到惠姑之后,都不會直接弄死,確實會借它們偷食靈相、靈物的天性來找籠或是幫點別的忙,再在引發(fā)危險之前,把它們解決掉,或是賣去靈店處理。
只要把握好那個度,不是大問題。
但張雅臨始終接受不了,可能是有點潔癖吧。
夏樵對于姐弟倆的分歧沒什么想法,只覺得惠姑這玩意兒讓他很不舒服,三兩只還行,多了就讓人頭皮發(fā)麻。
而剛剛門外那架勢,別說幾百只了……簡直滿村都是。
“要是這么說的話,這個村子豈不是比籠渦還嚴重?”夏樵喃喃道。
“是,所以這籠真的有點邪。”張嵐把暈乎乎的周煦弄到沙發(fā)上躺下,忍不住咕噥了一句,“普通人的籠哪里會是這種樣子……”
這位姑奶奶雖然身經(jīng)百戰(zhàn),但直來直去有一說一,并不會為了拿架子,故意把麻煩說得輕描淡寫。
張雅臨從廚房摸了個盆過來,塞進周煦懷里,在一旁的沙發(fā)上坐下,斯斯文文地指著盆說:“沖它嘔,別沖我�!�
周煦舌頭都要嘔長了,也沒吐出什么東西來。他跟小狗一樣喘了會兒氣,摟著盆虛弱又死要面子地說:“我來之前感冒呢,不然也不會這樣�!�
在場的除了他以外,沒人反應(yīng)這么大。就連膽子比雞小的夏樵也都好好站著呢。
“你拉倒吧,不感冒你也這樣�!睆埓蠊媚棠虘涣怂痪�,又擼了一下他的腦袋說:“哎,怪我。入籠這種事,我還是應(yīng)該找大東,不該把你逮過來——”
張雅臨用力清了清嗓子,又朝聞時的背影瞥了一眼,提醒他姐稍微注意一點言辭。
張嵐把“帶路”兩個字咕咚咽回去,改口道:“還是怪小黑,算了個什么破卦,不然我也不會——”
張雅臨又是一聲清嗓,姑奶奶再次改口,點著周煦說:“反正你這體質(zhì),還是能不入籠就不入籠吧,靈相沒常人穩(wěn),太容易出事了,不怪碧靈姐攔著你。等從這邊出去了,我還得領(lǐng)著你給她賠個不是�!�
周煦一聽這話,登時彈了起來:“我媽那是夸張!光是最近我都入了三回籠了,不也活蹦亂跳的嗎?小姨你不能用完我就——”
張雅臨翻了個白眼,第三次清了嗓。
“別清了,費嗓子,也不大好聽�!敝x問在一旁的沙發(fā)里坐下,順手把空杯子朝他面前推了一下說,“你不如倒杯水喝�!�
張雅臨:“……”
比起張嵐,他比較像大家閨秀,除了解籠,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謝問的接觸更是屈指可數(shù),反正不如張大姑奶奶多。
僅有的碰面都是客氣而疏離的,難得這么近距離地接觸一回,就被拆了個大臺。
但張雅臨是個見過世面的,不至于這么容易從臺上垮下來。他繃住了臉,找補道:“最近濕熱,我咽炎犯了。”
窗邊的聞時終于撂下簾子,轉(zhuǎn)身往沙發(fā)這邊走。他眼也不抬地說:“豬都追過了,咽什么炎�!�
張雅臨:“……”
如果說謝問拆臺是漫不經(jīng)心地拽一把臺柱,那這位就是拎著炸藥來搞爆破的。
可能是話太直了,謝問直接聽笑了,偏頭悶咳了一會兒。
笑個屁。
聞時目光掃了一圈,最長的沙發(fā)被張嵐、周煦和夏樵占了,一個單人沙發(fā)被張雅臨占了,另一個謝問坐著。
“我讓給你?”謝問轉(zhuǎn)回頭,只看一眼就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結(jié)果剛要起身,就被聞時拒了。
“不要�!彼吐曊f了一句,坐在了謝問沙發(fā)的扶手上。
扶手很寬,也不算太高,臨時充當一個座位十分正常。他本意是想問問張嵐姐弟尾隨他們干嘛,結(jié)果真坐下來就感覺這位置有點微妙。
但這時候再起身改成站著,只會更微妙。
于是聞時拆著手指上纏繞的傀線,沒動。
相比他而言,對面的張雅臨明顯更坐不住。姐弟倆以前接觸的人大多是委婉派,就算是直脾氣,沖著他倆也會收斂一些。像聞時這樣的,真不多見。
張雅臨尷尬了半天,索性攤開來說道:“我們這做法是有點冒昧了,但確實太過好奇。”
“好奇什么?”聞時扯著傀線抬起頭。
“好奇為什么你實力不俗,名字卻上不了名譜圖�!睆堁排R想了想又說,“好奇你究竟是哪里冒出來的天縱奇才�!�
聞時:“……”
這人說話太正經(jīng),就顯得有點酸唧唧的,他聽不太慣,便硬邦邦地回道:“不是什么天縱奇才,我學(xué)了很多年�!�
這話本來也不假,所以聞時說得既真實又坦然。
“至于為什么沒名字�!甭剷r蹙了一下眉說,“問你的圖去�!�
他其實是想不出借口,所以把問題又扔回去了。但因為那一下皺眉,在張雅臨這種慣于委婉和彎彎繞繞的人看來,帶了一種抱怨和不滿的情緒。
所以他理解為,不是沈家這個徒弟心思深重有隱瞞,而是圖真的有問題。
鑒于名譜圖后來的修葺出自張家之手,所以張雅臨莫名有點理虧,不知不覺站到了下風(fēng)。
“對了,我剛剛看你放出去的傀,好像接近于螣蛇?”張雅臨說。
他依然很委婉,說的是“接近于”,其實差別還是有一些的。比如沈家大徒弟的螣蛇沒有翅膀、也沒有周身流火,最多鱗片有點泛紅,像沒能燃起來的火星子。
最重要的是,這次他親眼看到了,那蛇鎖鏈纏身,只是鎖鏈比大多數(shù)傀師都要少。
這已經(jīng)非常、非常厲害了,在張雅臨生平見過的人里,確實能排得上一、二。
無怪乎沈家那條線能一躍而上,跟他并肩。
不過比起真正用螣蛇的那個人,還是差遠了。
張雅臨帶著八千米的濾鏡和幾分理性,在沈家大徒弟和偶像之間看出了天壤之別。
“說句不怕你笑話的,前幾天我聽大東和小煦形容你的傀,下意識就想到了一個人�!�
張雅臨為了緩解尾隨的尷尬,也讓聞時他們放下戒備,干脆把自己的心路歷程都抖摟了一遍,“你學(xué)傀術(shù)的肯定知道,當年那位老祖最常用的傀也是螣蛇�!�
“當然了,判官雖然修得比常人壽命略久一點,但也逃不出生死。那都是始祖級別的人了,跟其他幾位老祖一樣,早就是一捧黃土了,人死如燈滅�!睆堁排R斯斯文文又頗為認真地說:“但保不齊你是他的某個后代或是轉(zhuǎn)世�!�
張嵐作為八卦滿級的人,適時插了一句:“人成親了么就后代……”
張雅臨默然一秒,轉(zhuǎn)頭看向姐姐:“我當然知道沒有�!�
“后來想想覺得我當時的反應(yīng)是有點可笑�!睆堁排R又轉(zhuǎn)回來對聞時說,“但你實力擺在那,我跟我姐就忍不住想來看看,聽我姐說之前跟你有點誤會,我們想借這個機會跟你接觸接觸,如果能多個朋友,那當然再好不過�!�
可能是為了交朋友吧,張雅臨選了個最保守的角度,從喜好入手——
他想了想那條螣蛇,問聞時:“所以你也很欣賞那位老祖么?”
這個“也”字就很靈性。
更靈性的是張大姑奶奶習(xí)慣性給弟弟拆臺,在旁邊補充了一句:“欣賞到留著那位天縱奇才的老祖幾樣?xùn)|西當寶貝,早晚上香請安,出門還要隨身攜帶�!�
“……”
聞時直接聽麻了。
倒是謝問忽然開口道:“我很好奇,你留著那位……天縱奇才的祖宗什么東西當寶貝?”
雖然老祖這個詞當面摁在模樣年輕的聞時身上確實不合適,但改成祖宗又有點別的意味。
尤其是從謝問口中說出來……
聞時捻了一下耳垂。
就聽見張嵐在賣弟弟:“枯枝、棉線、手指頭�!�
聞時:“……”
他默默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實在沒忍住。對張雅臨說:“你跟他有仇?”
第67章
彩頭
托張嵐的福,
很多人都知道張雅臨供著老祖的指骨。
但除了張大姑奶奶自己,沒人會當著張雅臨的面拿這事當做調(diào)侃。畢竟張雅臨對外的性格并不活潑,你調(diào)侃完,
他可能會板著個死人臉看你。
像聞時這樣直接問“有仇沒仇”的,
簡直罕見。
張嵐在旁邊已然笑翻了。張雅臨措手不及,
憋了半晌才道:“我姐說話喜歡夸大,說是手指頭,其實是一節(jié)指骨。眾所周知當初那幾位老祖脾性迥然于常人,除了一位,
連墳冢都不留。舊物遺物屈指可數(shù),能找到一樣都是萬幸了。雖說指骨這東西聽起來有點怪異,
但你細想一下,
跟普通人家里珍藏的古董是不是一個意思?”
聞時細想好幾下,也不覺得這是一個意思。
張雅臨明顯有點羞惱。雖然表面上還維持著涵養(yǎng)和禮數(shù),但語速越來越快,
臉皮還泛起了薄紅:“況且我也沒有給老祖遺骨打蠟上漆加個底座,放出來當炫耀的擺件。我是拿匣子裝著,每日上香,這就好比香火供奉,既表恭敬也表誠心。你供過什么祖輩么?”
他不提還好,
一提聞時就想起了客廳里那張青面獠牙的塵不到畫像。
當初謝問第一次到沈家,就在那幅畫像面前欣賞了一會兒,
還問過是誰畫的。
這事同樣不能細想,越想聞時臉越癱。偏偏身邊沙發(fā)里的人還轉(zhuǎn)頭看著他,
不知道是在等他回答還是看他笑話。
聞時越發(fā)覺得自己坐了個“好地方”。
可能是他表情過于凍人,
張雅臨沒感受到共鳴,破罐子破摔地擺了擺手說:“算了,
也不是什么要緊事,閑聊罷了,揭過吧�!�
要不是教養(yǎng)在那,他就要指著聞時說“跟你講不明白”了。
結(jié)果聞時在揭過之前,說了一句:“都說遺物難找,你怎么確定你那指骨是真的�!�
這對聞時來說,是一種十分委婉的提醒方式。畢竟天天捧著個贗品上香,顯得不太聰明。張雅臨天之驕子,估計受不了這種打擊。
誰知張雅臨更受不了這個“委婉”的提醒。
他斯斯文文地沖聞時微笑了一下,拂袖而去。
張雅臨問了陸文娟一句,然后上了樓。張嵐趴在沙發(fā)背上,沖著弟弟的背影叫道:“你上去了記得把小黑放下來,有事讓他轉(zhuǎn)告你�!�
張雅臨頭也沒回,背影如果能寫字,應(yīng)該寫著一個“滾”。
張嵐轉(zhuǎn)回頭來,對聞時和謝問說:“生氣了。別看他人模狗樣的好像特別穩(wěn)重老成,其實是個小氣鬼。”
她仿佛天生自來熟,幾句玩笑話就把之前“尾隨”的尷尬蓋掉了,好像她本就是跟聞時、謝問結(jié)伴來的天津。
不過現(xiàn)在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陸文娟去廚房忙了一陣,又端了幾碗茶湯來,說:“這是安神的,喝吧,喝了晚上才能睡個好覺。”
聞時想起昨天晚上,她臨下樓前也說了一句“最好是一夜睡到天亮”,聯(lián)想到后來半夜的心魔,他忽然覺得陸文娟雖然鬼里鬼氣神情怪誕,但也許并不是想要坑害他們。
他這么想著,把端起來的茶湯又擱回茶幾上。
謝問瞥了他一眼,聞時本來不想多說,靜默了一會兒,還是低聲道:“我試試�!�
果然,陸文娟匆匆過來,黑漆漆地眼珠盯著茶湯看了片刻又轉(zhuǎn)向聞時:“味道很好的,你不喝嗎?”
“不想喝�!甭剷r說。
陸文娟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她黑色瞳仁的部分過多,彎著眼睛笑起來時,幾乎看不到眼白,就是兩條濃黑的彎縫。膽子稍小一些的,被她看兩眼都能嚇得乖乖聽話,偏偏聞時沒反應(yīng)。
“味道真的很好,我煎茶很厲害的,你不嘗一下嗎?”陸文娟不依不饒,“不喝很可惜的�!�
她頓了一下,又幽幽地補了一句:“真的很可惜�!�
這語氣像極了電視機里的話,夏樵在旁邊打了個寒戰(zhàn),擼了擼身上的雞皮疙瘩。生怕他哥少喝一盅湯,就會變成電視里的沒頭姑娘。
結(jié)果聞時絲毫不為所動:“隨便吧�!�
他懶懶說完,就要起身離開。結(jié)果陸文娟一把摁住他,眉頭緊擰,疑惑地說:“你沒看電視嗎?”
聞時這才抬眸看向她。
“你們看了的。”陸文娟篤定地說,她又放輕了聲音,“你再想想,真的不喝一口嗎?”
她似乎在變相威脅聞時:電視里已經(jīng)把后果都放出來了,你不想那么慘吧?
誰知一個聲音不疾不徐地橫插進來:“你這么希望我們看到電視里的東西么?”
陸文娟轉(zhuǎn)過頭,看到謝問長指捏握著碗盅,滾著白氣的茶湯在他掌中涼下來,一絲熱氣都不再往外散。
“那倒真是有點奇怪�!敝x問說。
陸文娟這才從茶盅上挪開眼:“哪里奇怪?”
“你看。”他跟籠里的人說話,都好像在閑聊談心,“餃子我們都吃了,沒碰到什么事。湯我們也喝了,同樣沒碰到什么事。真要嚇唬人,這就太沒意思了�!�
“怎么才叫有意思?”陸文娟盯著他。
“一句不提,隨便我們吃不吃,你就在旁邊看著。等一覺睡起來,吃了的人好好走出門,沒吃的人房里滾出一顆腦袋
,才是真的印象深刻�!敝x問說。
陸文娟:“……”
別說陸文娟了,其他人都一副見鬼的樣子看向他。
聞時默然片刻,目不斜視地挪腳踩上謝問的鞋。
謝問停頓間似乎笑了一下,也沒讓開。繼續(xù)道:“這么希望我們看電視,顯得你好像不想讓我們出事�!�
陸文娟緊扣著手沒說話。
良久之后她長吁了一口氣說:“你們才真是奇怪�!�
“怎么說?”謝問道。
“以前有人來,我總會直接告訴他們夜里不安全,容易出事,我在湯里加了點東西,喝了之后能一覺睡到天亮,不會醒。結(jié)果呢?沒人信我�!标懳木暾f著停了一下,不知是無奈還是嗤笑。
“每一個不小心來到這里的人,都怕我,防著我�!标懳木曛噶酥缸约旱难劬�,“我好聲好氣笑一下,他們都覺得我在琢磨什么壞東西,要張嘴吃人了。”
“有一陣子我被弄得有點氣,專挑他們偷偷看我的時候,窩在廚房吃爪子。”她有點惡劣地放低聲音,說:“像人手的那種�!�
聞時:“……”
“他們立馬嚇死了,特別聽話。”陸文娟說,“所以后來我索性也不勸了,讓他們自己看,看了電視,我再神神叨叨嚇唬一下
,保準什么話都不問,給什么吃什么,省得我費盡心思還被當成是壞人�!�
“我明明長得挺和善的。”她一手叉著腰,看著窗外有點出神,片刻后才抱怨似的說了一句:“不就因為已經(jīng)死了么……”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聞時進過很多籠,像這樣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了,還能平靜地講出來的,少之又少。
“你知道?”張嵐試探著問了一句。
“我當然知道,我自己進的河,自己抽的筋、吃的水,怎么不知道?我清楚得很。”陸文娟說:“我在家還留了好一陣子呢,喏——這棟房子,我看著我爸媽訂的。這組沙發(fā)、電視、屋里那些擺件,也是我看著他們請人扎的。”
“他們燒的時候,我就蹲在旁邊看著呢�!标懳木贽D(zhuǎn)過頭去,睜大了眼睛看著窗外,飛快地眨了好幾下。
他們買了太多的東西,好像生怕她沒地方落腳,恨不得給她造一個一模一樣的家。
那些東西燒起來真累啊,煙特別嗆人,嗆得兩個老人家眼睛通紅,怎么抹都是濕的。
她想幫他們抹一抹,又幫不了。想抱抱他們,又不敢碰。繞著他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很久,最后只能蹲在火堆邊嗚嗚咽咽地哭。
他們燒了多久,她就在旁邊蹲了多久。
某個瞬間,她差點忘了她已經(jīng)死了。好像又回到了很小的時候,爸媽坐在門口的木凳上干活,她扎著兩個沖天羊角辮,穿著老式的汗衫短褲,安安靜靜地蹲在旁邊看。
那時候她想,要是有誰能幫她一把,讓她再跟爸媽說說話,哪怕擦一擦眼淚、說一句“保重身體”呢……
“那你是怎么來這里的?”聞時問。
可能就是那個瞬間遺憾太深吧……
陸文娟想了想說:“記不太清了,就記得我爸媽燒完那些東西,樹枝在盆邊敲了幾下。他們倆相互攙著站起來,我也跟著站起來,然后頭一暈。等到再睜眼,就在這個村子里了�!�
“這不是你們住的那座山?”聞時問。
陸文娟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的其實是墳山,只是把“墳”字隱了。于是她忽然從這個活人身上感覺到了一絲久違的善意,這是陰陽兩隔之后很難有的東西。
“不是,我們村子不大,山就那么一座。”陸文娟塌下肩膀,強行包裹在身上的森森鬼氣減輕了很多,就像一個和善漂亮的普通人,“上面葬著的人多多少少都認識,誰家的爹媽、或者爺爺奶奶姥姥姥爺。但這個村子里的人,我不認識。”
不認識?
聞時皺起了眉。
“他們相互之間好像也不是最初就認識,有些是不同地方的,就像是被卷過來的。你聽他們口音也不是當?shù)氐难�。”陸文娟說。
謝問:“那你說這里一直以來都有一些習(xí)俗——”
陸文娟解釋道:“確實有,但我也是被教的。具體什么情況我不清楚,大概只有村長知道得最多。”
“昨晚的餃子是村長送的吧?那是什么意思?”夏樵還是對昨晚的東西心有余悸,忍不住問道。
陸文娟遲疑片刻說:“為了挑人�!�
聞時:“挑什么人?”
陸文娟:“山神祭品�!�
眾人滿頭問號。
聞時、謝問還好,畢竟聽過太多類似的事情,但周煦、夏樵他們就感覺有點違和了,畢竟現(xiàn)代社會,他們這么大的人誰信山神啊。
但他們轉(zhuǎn)而又想,現(xiàn)代社會也沒什么人知道判官不是么。
陸文娟知道的有限,只能簡單給他們講一下。
據(jù)她說,這個村子最初不是這樣的。
雖然這里都是已經(jīng)死去的人,但除了她以外,大多數(shù)村民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八馈边@個字眼是這里不成文的避諱,沒人會提。
早在很久以前,她還沒來這的時候,這里生活很平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給自足,伴著雞鳴狗吠,像個藏在角落的世外桃源。唯一的講究就是干凈。
住在這里的人要干凈,不小心誤入的人也要干凈。因為不干凈會引起大禍。
后來不知哪日起,村子忽然變了天——
村里的人一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所住的這片土地變大了,邊緣多了一些新的房屋,里面住著沒見過的人。
好像一夜之間,悄無聲息地搬來了一些住戶。
再后來,每天睜眼,他們幾乎都會發(fā)現(xiàn)這種事情。持續(xù)了一陣子后,便流傳了一種說法,說這個依傍著山的村子是活的,會長大。
陸文娟就是那時候來到這里的,她來這的第三天,就碰到了一場大雨。
村長說,這里之前從沒下這樣的雨,偶爾有,也是細如牛毫、沾衣不濕的,倒是冬天常會下雪,大得像山里的雪,一夜就能積得很厚,孩子們喜歡玩。
在那樣一場罕見的大雨里,地下爬出了東西,爬得滿村都是。就是聞時他們所說的惠姑。
惠姑生于污穢、長于污穢,以靈相、靈物為食,一爬出來就到處抓村民。抓住一個,就敲開天靈蓋,像吸溜湯水一樣吃抹干凈。
那一場雨,村里很多房子都空了。
“但那些人沒有消失,有時候,半夜會聽到那些人的說話聲�!标懳木曛噶酥改_下說,“就在地底下,好像他們只是被轉(zhuǎn)化了�!�
村里很多人都聽過那些聲音,所以后來惠姑再爬出來,他們總覺得里面有那些消失的村民。甚至有人說,其中一些惠姑就長著村民的臉。
村長便說,這是這塊土地不高興了。
既然村子是活的,會長大,自然也會生氣、會饑餓。而這個村子又是傍著山的,這些說法便移植到了山神的頭上。
既然山神餓了,那就得定時喂它一些東西,免得再放那些東西出來四處抓人。
陸文娟:“村長覺得,原本大家在這住得很平靜,山神也從來沒鬧過。后來突然變了,一定是受了外來人的打擾。所以要喂山神,就不能從村民里面挑,得從外來人里找一個�!�
話說到這里就很明白了,老吳送來的餃子就是給客人吃的,那么餃子里的彩頭,顯然是為了挑那個投喂山神的人。
“幸好,咱們昨天誰都沒吃到�!毕拈蚤L吁了一口氣。
卻聽見陸文娟說:“吃不到的,我拿餃子的時候就挑過,你們要是吃到了,就是我的問題了�!�
話音剛落,捧著盆的周煦就抬起了頭。
他嘔了小半天了,這會兒臉色煞白,乍看上去簡直沒有一點兒活人氣。他默默舉起手說:“你們說的餃子,我昨天在村長家也吃了。你們說的彩頭是包著銅幣的嗎?”
眾人紛紛看向他。
周煦手都抖了:“我他媽……吃到了三個�!�
陸文娟:“……每次總共就三個�!�
周煦:“吃完了然后呢?”
陸文娟默然片刻,說:“說明你跟山神有緣,洗洗干凈,準備夜里上山吧�!�
“……”
有尼瑪?shù)木墶?br />
周煦在心里罵著。他不知道山神是何方傻逼,反正他已經(jīng)涼了。
第68章
失蹤
這個荒村的夜晚從來都不平靜。
陸文娟說,
之前誤入這里的客人,呆上幾天就會越來越古怪。沖動、易怒、暴躁,哀怨。好像所有內(nèi)心深處的東西都會被這片土地勾出來。
這點聞時他們并不意外,
畢竟這里能爬出滿村的惠姑,
比籠渦還要麻煩得多。
陸文娟還說,
客人大多都是在夜里出的事。她就曾經(jīng)見過一個女人在一個暴雨的夜晚中邪似的沖出門去,攔都攔不住。
“結(jié)果呢?”
“你們見過門外什么樣吧?”陸文娟說,“一到雨天,不止那些東西會爬出來,
門外還會變得像鏡子一樣。結(jié)果就是她沖出去了,然后再也沒回來�!�
像鏡子是因為門外是死地。至于為什么中邪似的沖出去,
恐怕跟心魔脫不了干系。
所以從那之后,
陸文娟便給每個誤入這里的人喝餃子湯。她在里面加了藥,能讓人睡得死一點。
“再怎么也比死無全尸,不明不白地消失在世上,
要好得多吧�!标懳木暾f。
她的初衷很好,可惜,精心籌備的餃子湯對聞時他們不起作用,該醒還是醒,該入心魔還是入心魔。
所以當夜幕降臨的時候,
屋里這群人就開始發(fā)愁了——
分房間是個問題。
陸文娟樓上四個房間,張大姑奶奶必然獨占一間,
誰都不敢跟她拼房。周煦很可能被村長帶走當祭品,作為長輩,
張雅臨必然得看著他,
所以他倆一間。
原本剩下四個人也很好分,聞時夏樵“兄弟”倆一間,
謝問老毛一間,理所當然、
偏偏夏樵關(guān)鍵時刻反了水,要跟老毛睡。
聞時盯著他,蹦了兩個字:“理由。”
夏樵慫得有理有據(jù):“哥你知道的,我容易入心魔,根據(jù)前一晚的經(jīng)驗,心魔還都跟你有關(guān)。萬一我一睜眼,好幾個你躺在旁邊……”
他試想了一下那個詐尸場景,認真地說:“那我可能當場就過去了。”
聞時:“……”
夏樵:“就算沒過去,我嚇瘋了的時候什么事都干得出來,而且會斷片兒的,我不知道會不會連打帶踹干點什么。要是分不清誰是誰,那就要命了。”
那確實很要命。
因為心魔這個東西,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剛出現(xiàn)的時候立刻絞散,但凡稍有猶豫或心軟,那就很可能再也出不來了。持續(xù)得越久,越難以分清幻境和現(xiàn)實。
這與強弱無關(guān),就算是聞時,都有點怕這種東西。
畢竟最難控的就是人心,也沒人想變成瘋子。
所以夏樵的理由聞時沒法反駁,但這不代表聞時不想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