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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他在陣法之下披上了過去的影子。穿了雪白長衫,鮮紅罩袍,僅僅是簡簡單單地站在那里,便顯得高而孤拔。仿佛頭頂是瀚海星河,腳下是萬丈寒崖。

    身后還有金翅大鵬的清嘯聲,直貫天地。

    確實是朗月照松山。

    但是張家姐弟快死了。

    傀天然容易俯首于更強的人,當金翅大鵬的嘯聲響徹于山間時,張雅臨放出來的四個傀全都伏到了地上。

    這次他們的主人沒有跳出來責問什么,因為他面無血色像個尸體。

    至此老天爺依然沒有放過姐弟倆,在他們靈神全崩的時候,墻上落下了第三幅畫。

    這次掉落的是卜寧自己。

    那張畫飄飄蕩蕩,沒有奔向在場的某個人,而是直接落到了蒙著白麻布的人像旁邊。

    張嵐大腦一片空白,幾乎是機械地轉(zhuǎn)著眼珠看過去。

    陣靈帶過的風變大了一些,穿洞而過,吹散了那些纏繞的蛛網(wǎng),吹落了蒙在人像上的布。

    直到這一刻,他們才發(fā)現(xiàn),只有左邊那塊白麻布下的才是石像,右邊……和石像背對背的位置上,頷首盤坐著的是一個人。

    活人。

    張嵐和張雅臨死死盯著那個活人的側(cè)臉,眼珠都直了。

    他們本就空白的腦中驟然響起了一片炸雷,炸得他們體無完膚、魂飛魄散。

    那個活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們一直在找的周煦。

    而卜寧的畫像,就在周煦的腳邊無聲無息地燒成了灰燼。

    ……

    老天爺可能真的不打算讓他們姐弟倆活著回去。

    第75章

    豪賭

    周煦?

    卜寧?

    聞時從沒想過他們兩個之間居然會有關(guān)聯(lián)。盡管周煦身上有著很多與卜寧相似的特質(zhì)。

    一樣天生通靈,

    隨口說出的一句話,常常比別人卜算半天的結(jié)果還準。

    一樣靈相不穩(wěn),容易受蠱惑容易被附身,

    在籠里的風險比常人大得多。這是卜寧專修陣法的原因,

    似乎也是張碧靈不準周煦入籠的原因。

    普通人從籠里出來,

    萬事都會變成一場大夢,再不會記得。只在偶然的瞬間,覺得某個場景似曾相識。

    偏偏周煦從籠里出來,什么都記得清。

    聞時從無相門出來后進過的籠,

    除了沈橋的那個,周煦每次都在。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注定要有一場相逢。

    但聞時還是覺得難以相信,

    因為這兩個人的差別太大了……

    “這是……卜寧?”他百感忘言,錯愕間偏了頭,下意識向身邊的那個人尋求答案。好像萬事萬物,

    只要這個人點了頭,就是塵埃落定板上釘釘。

    問完他才反應過來,這句脫口而出的話太理所當然了。

    于是他看到了老毛詫異的目光。

    那一瞬間,昔日的金翅大鵬瞪大了眼珠,差點撲扇起翅膀。

    老毛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盯著他看了許久,

    又把目光轉(zhuǎn)向謝問,嘴巴開開合合地比劃道:“他——”

    他瞠目結(jié)舌,

    許久才憋出一句輕聲的問話:“他好像——早就知道了��?”

    老毛本以為會在謝問那里得到同樣驚詫的回饋,誰知謝問只是轉(zhuǎn)眸看向聞時,

    沒有說什么。

    他們相隔僅僅一步,

    目光在靜默中交錯著,幾乎有種糾葛不清的意味。

    過了片刻,

    謝問才對老毛應了一聲“嗯”。

    氣氛一時間變得有點詭異,跪了一地的人忍不住抬眸瞄了幾眼。

    他們不明所以,老毛卻要瘋了。

    因為謝問的態(tài)度同樣不對勁。

    “你也知道???”老毛努力壓低著嗓子,卻掩不住“你”字的破音。

    因為過于詫異,他連“老板”這個稱呼都忘了。

    他知道你是誰,不說。

    你知道他知道,也不說。

    老毛光是在腦子里繞了一下,就差點把自己套進去。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感覺到了這其中的微妙。

    可歸根結(jié)底他還是傀,不通紅塵煙火七情六欲,哪怕比別的傀敏銳一些,更像人一些,更厲害一些,也依然無法完全摸透那些微妙的來源。

    只能腆著肚子,用一種“試圖看進靈魂深處”的目光,盯著他家老板。

    謝問不再理他,只轉(zhuǎn)過頭,指著陰陽魚兩側(cè)盤坐著的石像和周煦,對聞時說:“你看這兩個像什么?”

    他身上有舊日的虛影,長發(fā)紅衣,領(lǐng)口雪白,下頷清瘦,說話間會拉出清晰好看的線條輪廓。

    聞時有一瞬間的怔愣,又在他伸手指向周煦時乍然回神,匆忙調(diào)轉(zhuǎn)目光看過去。

    這一次,他終于注意到了那尊石像和周煦的特別——

    他們背對背盤坐著,鎮(zhèn)于陣中,低垂著頭,像極了一個微微變形的“北”字,跟當年卜寧的印記一模一樣。

    他想起卜寧曾經(jīng)說過的話:“這個印記不是北,是我生造的,將來跟我有點淵源。”

    說這話的那一刻,鐘思正倚在石卓邊,吊兒郎當?shù)貟伣又嚼锩䜩淼乃闪�。莊冶把挑剩的石頭重新包裹起來,說其中有些確實挺靈的,可以分給山下弟子用。聞時休息夠了,正撐著枝干從老樹上翻身而下。金翅大鵬從他肩頭展翅而起,在松林間打了個盤旋。

    唯有卜寧把刻好印記的圓石收進布兜里,納入袖袋,望著午后靜謐的松云山,久久沒有回神。

    聞時當時抬手接了大鵬,走過他身邊時拍著他問了一句:“怎么了?”

    卜寧這才乍然回神,攏袖而立,半晌搖了搖頭笑說:“只是覺得山間日子太好了�!�

    他那時候年紀不算大,卻常有憂慮之色,比同齡的大多數(shù)人收斂、溫和太多。

    鐘思有時候嘴巴欠,跟前繞后地管他叫“老頭”,直激得他撩了袍子抬腳踹人,鐘思才撤讓開來說:“你也就這時候像個少年人�!�

    所以卜寧一開口,聞時他們就知道是怎么了。

    莊冶說:“你又看見往后什么事了?”

    聞時停下腳步,朝山巔望了一眼,問:“跟松云山有關(guān)?”

    只有鐘思張開兩手,一邊勾住一個師兄弟說:“哪管那么多,師父不是說過么,總顧著往后如何、好壞悲喜,這日子還怎么過?”

    他沖聞時說:“走,師兄請你喝酒——呸,不是,喝茶。剛剛只是口舌打卷,說錯了,別給師父告狀�!�

    說完,他又沖莊冶一眨眼說:“大師兄你負責掏錢。”

    最后沖卜寧道:“大仙,不如算算咱們今日去山下哪家,能省些茶水錢?”

    然后,卜寧便在一片雞飛狗跳的罵聲中笑起來,再沒提過其他。

    聞時看著盤坐于陣中的周煦,忽然想再見一見曾經(jīng)那位常患憂慮的師兄,想問他是不是早就看見了什么,料到了今時今日這一幕。

    這個念頭閃過的剎那,周煦腳邊的灰燼被風掃過,落進了陰陽魚的溝壑中。金光像水流一樣,劃過溝壑。仿佛有人提筆描摹著陰陽魚的輪廓。

    畫到終點的時候,始終低垂頭顱的周煦忽然動了一下。

    他躬下身,用手掌揉了眼睛,像是沉睡了太多年倏然蘇醒。

    也許是畫卷燒成灰燼后,他的身上籠了一層舊日的虛影,天青色長衫,長發(fā)用山間折的木枝挽了一個髻,尾端披散下來,因為弓身的緣故,墨一樣鋪在清瘦的肩背上,就連面容輪廓也有了改變。

    跪趴在地的張嵐和張雅臨已經(jīng)怔住了。

    他們下意識叫了一聲“小煦”,盤坐于陣中的人瞥眼朝聲音來處看去。

    他尚未完全清醒,也不適應洞口透進來的光。所以半瞇著眸子,表情透著幾分迷蒙和恍然。

    可即便如此,也掩不住他本身的淡然和安靜。

    僅僅是一個眼神動作,氣質(zhì)便截然不同。

    如果說之前他們還不愿意相信,覺得自家看著長大的少年,跟卜寧那樣的陣法老祖天差地別,不可能牽扯上什么關(guān)系。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信了七八分。

    畢竟,此時此刻的周煦,真的……太不像周煦了。

    他就像一個久避人世的山間客,睡了一場千年的覺,在這一瞬間大夢初醒。

    真正讓他從怔忪中抽離的,還是聞時和謝問。

    周煦……或者說卜寧抬眸朝聞時和謝問看了一眼,目光中的錯愕一閃而過,更多的是慨然。

    那一刻,他眼里承裝了太多東西,以至于某個瞬間,甚至是潮濕的,含著洞外透進來的亮光。

    他蹙著眉仰起頭來,努力眨了幾下眼睛,又很輕地笑了一下。

    但那笑聲聽著像是嘆息,一嘆就是一千年。

    他從地上站起來,在虛影的作用下,身量看著都高了一些。他面對著謝問,恭恭敬敬彎下腰來,作了一個長揖,叫了一聲:“師父……”

    他的嗓音很啞,既有幾分周煦的影子,又像是太久未曾開口,太多太多的話哽在喉嚨底,不知從何說起。

    他停頓著,想了很久,最后只感嘆了一句:“一千年……好像也就是囫圇一夢�!�

    聞時看著他的身影,忽然也啞了聲音。

    過了許久,他才張口低聲問道:“你一直讓人守著這里么?”

    卜寧依然沒有起身,他的嗓音有點悶。聞時知道,這位善感的師兄,眼睛應該已經(jīng)紅了,所以不敢起身。

    過了很久,卜寧才說:“不是守著,我們一直都在這里�!�

    “你們?”聞時愣了一下,猛地朝謝問看了一眼,又問他:“什么叫你們?你是說……”

    “還有鐘思和莊冶,都在這里�!辈穼幷f,“當年留下這個陣,是因為忽然有感,千年之后也許會有故人重逢的一幕,沒想到……”

    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番場景,不知該說不幸,還是萬幸。

    曾經(jīng)幼年不懂事的時候,他常為自己天生通靈的體質(zhì)沾沾自喜,覺得這是老天饋贈,說明他是蕓蕓眾生中極為特別的那個,說明他能成大事,能當大任,能留青史。

    但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這似乎不是饋贈,至少不單純是饋贈。

    都說諸行無常、諸漏皆苦,大概少有人會比他體會得更早、更深。

    幼年時候,他還沒學過如何關(guān)閉靈竅,時常跟一個人說著話,就會看見對方未至的災厄。

    有時滿眼血色,有時滿目死相。

    他分不清真假,時常會在那些場景出現(xiàn)的瞬間做出一些惶然驚詫的反應,次數(shù)多了,他就成了許多人口中的瘋子——不知何時會發(fā)起病來。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處于一種混沌未開的狀態(tài)里。好像說的人多了,他就真的是個瘋子了。

    后來為了不那么惹人嫌惡,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從眾”。別的孩子說那是鬼。他就跟著說有鬼。別的孩子說那是仙,他就跟著說仙。哪怕他看到的是全然不同的東西,他也不會說。

    慢慢的,便泯然眾矣。

    直到被送上松云山。

    在他眼里,師父是個仙人。能變成仙人的弟子,說明他也沒那么不堪。起初他依然帶著山下學來的脾性,別人說什么便是什么,直到某一天,塵不到對他說:你若真是如此,又何必上山?

    從那之后,他學會了跟自己的靈體和睦相處。

    他開始正經(jīng)地學卦術(shù)、學陣法,努力地讓自己變得有用武之地,而不是一個一驚一乍的瘋子。

    他平和有禮,謙恭包容,又能預見一些事情的兇吉。有一段時間,他甚至覺得自己能知曉天道了。

    可后來他卻發(fā)現(xiàn),天道終究是無常的,他能預見這一點,不代表會預見下一點。能攔住這件事,不代表不會觸發(fā)另一件,甚至更麻煩、更棘手,更叫人承受不起。

    時間久了,就被師兄弟們調(diào)侃為“�;紤n慮”。

    他確實�;紤n慮。

    體質(zhì)通靈的人往往是苦的,因為他比別人先料見到一些未來,再熱鬧的宴席也逃不過席散,再繁華的朱樓也躲不過蔓草荒煙,萬物輪轉(zhuǎn),終有一別。

    所以他總是苦的。

    有時候他跟師兄弟們說著話,忽然會陷入一種毫無來由的悲傷里。明明朝夕相見,卻忽然會生出懷念。

    那時候,他便知道,他們或許是不得善終的。

    他甚至看見過孤魂和枯骨,但他不知道那是誰留下來的。

    年紀小的時候,他看見什么災禍,總會試著跟聞時他們說,試著讓他們避開某個人、某件事、某條路。

    但塵世間的人和路都太多了,避開這個,或許就奔著更要命的去了。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避開了這個,才引發(fā)了那個最糟糕的結(jié)果。

    所以后來吃了幾次教訓,差點把師兄弟折進一些麻煩里,他便不再說了。

    他會藏于心里,一個人消化掉那些苦處,再悄悄地留一些后手。

    有一年冬天,是個夜里,山上很冷,他跟鐘思圍著小火爐用雪水煎著茶。爐里木柴嗶駁地燒著,雪水汩汩地沸著。

    他靠近爐身搓著手取暖,爐蓋的小洞里散出濃白的霧氣,鐘思不知說著什么正仰頭大笑,被路過的聞時抬腳抵了一下,卻還是摔在地上。

    他在那片熱鬧中忽然入夢,夢見有人說:很久以前,有一座叫做松云的山,山上住著幾個舊時的人。不過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成了書卷里寥寥幾筆的名字,山也再找不到了。

    白云蒼狗,往事如煙。

    他在物是人非的悲傷中看見了不同往日的松云山。

    山坳的清心湖不知為何滿是黑霧,像粘稠的沼澤,霧里躺著幾個蒼白的人影。他看不清是誰,卻連心都涼了下來。

    他還看到了背面的山洞,是他常去冥思靜坐的那個。

    他像往日一樣盤坐于洞中,墻上掛著他們師徒五人的畫像,周圍環(huán)繞著他從未見過的陣靈,但他動彈不得……

    就好像受困于此,不得解脫。

    直到某一刻,洞口乍然亮起了光,就像有誰撥開了密密麻麻的藤蔓。有人弓身走進洞里。

    掀開藤蔓的瞬間,外面的風吹了進來。

    他聞著久違的生氣,忽然睜開了眼,在睜眼的那個瞬間,他莫名知道,一千年過去了,那是一場滄海桑田下的久別重逢。

    那天之后,他便在洞里布了一個陣。

    他希望那個陣永無用武之地,可老天偏愛捉弄他,最壞場景都成了真。那個陣在他將死之日緩緩運轉(zhuǎn)起來。

    那天是何年何月何日,他已經(jīng)記不清了。

    只記得松云山陰云罩頂、草木皆枯,像個鬼城。

    他的陣嗡然轉(zhuǎn)動,升起屏障,將這個曾經(jīng)被他們稱作家的地方藏了起來。十二陣靈像山一樣圍坐成圈,鎮(zhèn)著這一方秘地。

    而他在那個已經(jīng)看不見滿天星辰的山洞里垂首而坐,把自身靈相一分為二。

    一半送入輪回,一半長留此地,供養(yǎng)著這個巨陣。

    一切悉數(shù)如夢。

    唯一的區(qū)別,是他不知千年之后,究竟會不會有故人撩開藤蔓,讓這處地方重見天光。

    他豁上生死,擲了一場豪賭。

    賭他在這個不見天日的石洞里不知年月地枯坐著……

    等風來。

    第76章

    山境

    萬幸,

    他賭贏了。

    但這個結(jié)果依然出乎他的預料。

    “我以為,我等來的會是誰的后人�!辈穼幍皖^掃看了自己一眼,“就如我自己這般,

    換了模樣、換了身份,

    唯一算得上熟悉的,

    大約是這軀殼中的一抹靈相,能讓陣靈大開陣門�!�

    他看著身上古今不同的衣著,怔然許久,又苦笑著開口道:“這話還是說大了,

    其實就連后人,都是我曾經(jīng)不敢想的�!�

    “為什么不敢?”聞時疑問道。

    聽到這話,

    卜寧訝然抬起頭,

    驚詫地看著聞時:“因為……”

    因為他盤算過無數(shù)遍,除了一個靈相半失的自己,他實在盤算不出,

    還有誰能在輪回中留下什么后人。

    這幾乎是顯而易見的,否則他這個陣也不能稱之為孤注一擲的豪賭了。

    但聞時居然有疑問,這讓卜寧萬般不解。

    他上下打量了聞時一番,又朝謝問投去求解的目光,最終還是試探著問聞時:“師弟你……”

    “他靈相丟了�!敝x問答道,

    “剛找回來一點�!�

    “靈相丟了?”卜寧擔憂地看過來,咕噥道:“怪不得陣靈都費了一陣子才嗅出人來�!�

    像聞時這樣的情況,

    軀殼內(nèi)的靈相只有一點碎片,對久鎮(zhèn)于此的陣靈來說并不明顯�?峙碌玫届`相震蕩,

    才能聞到味道。

    “可是……靈相怎么會丟呢?”卜寧問。

    聞時:“不知道。”

    卜寧:“何時發(fā)現(xiàn)的?”

    聞時搖了一下頭:“有記憶就是這樣,

    記不清了。”

    卜寧眉頭皺得更緊了:“沒有靈相之人想要長留于世間,古今幾乎少有人能做到。更何況一千年,

    師弟你……”

    他有些遲疑。

    因為在世間逗留千年,乍一聽似乎是什么大幸之事,但仔細想來,又有幾分“捆縛于世”不得解脫的意思。

    也許是因為專修陣法,卜寧禁不住想到了一些不太妙的事情。

    “你也許不記得了,我曾經(jīng)同你說過的,有幾個很邪的陣,就是跟某些靈物建立牽系,來達到一些常人無法達到的目的�!�

    卜寧解釋說,“當然,人心不一,不同人有不同的目的,不過兜來轉(zhuǎn)去總逃不過那幾樣,名、利、修為或是壽命�!�

    聞時差點以為他想岔了,懷疑自己為了在世間久留,搞了個這樣的邪陣。

    誰知卜寧愁眉不展地說:“那些被利用的靈物,常會出現(xiàn)困縛于世間不得解脫之相,倒是跟你這情況有三分相似。”

    他朝謝問看了一眼,目光一如少年時候不敢多留,很快便轉(zhuǎn)到聞時身上,認真地擔憂說:“師父出事后,那個封印大陣消失于世,你也跟著不知所蹤。鐘思和莊冶自顧不暇,但我有試著找過你,始終沒有結(jié)果。我想……會不會是有誰趁人之危,想借著你的靈神做點什么,所以才導致了如今的結(jié)果?”

    卜寧說得委婉,但聞時立刻就明白了——

    正常人看到如此情形,只會擔心是他不甘離世,布了什么邪陣。

    卜寧卻相反,他擔心有人心懷不軌,趁虛而入,把聞時當靈物給煉了,致使其在世間不生不死這么多年。

    哪怕千年未見,這位�;紤n慮愛操心的師兄也從沒對自家?guī)煹苡羞^半分猜疑。

    聞時搖頭打消了卜寧的疑慮:“應該不是�!�

    卜寧:“怎么說?”

    聞時:“如果是被煉化的靈物,日子過得應該比我糟多了。我只是每活一世就睡一覺,隔幾十年,又會醒過來�!�

    卜寧:“怎么睡?怎么醒?”

    聞時說:“無病無痛,撐不住就會睡。至于醒……得走一扇門。”

    他說得輕描淡寫,省去了許多細節(jié)。諸如靈神盡衰的時候有多難受,諸如穿過無相門從地底爬出來的時候,會流多少血。

    相比于枯坐千年,等一場不知會不會到來的重逢。他覺得自己過得好多了,起碼……人間熱鬧一些。

    只是少了故人,就有些無根無源。

    卜寧聽到“無病無痛”,神色放松下來。他從沒聽過這樣的情形,便問道:“你所說的門是什么樣的?”

    聞時說:“跟很多陣法擺出來的‘門’相似,只是要長一點,走得久一點。我不知道另一頭通向哪邊,所以從書里隨便借了個名字,叫無相�!�

    少時的卜寧,每次見到自己沒見過的東西,能不眠不休地擺弄好幾天。聽到自己不明白的事,也能琢磨很久。

    以前鐘思耍人常用這招,搞點新奇物件,能讓師兄圍著自己轉(zhuǎn)三天。當然,最后總免得不了一頓打。

    這么多年過去,哪怕生死都不同往日了,卜寧這個本性卻依然沒變。

    “這是什么陣……”他一時間也琢磨不出來,下意識問聞時:“門里真的什么都沒有么?”

    聞時仔細回想了一番,說:“有時候有聲音,但很少也很輕,幾乎聽不見。有時候……”

    有時候會覺得好像背后很遠的地方,其實靠著一個人,靜靜地看著他。

    但因為身前身后都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這種感覺說來更接近于幻想……

    聞時每每回想起來,只覺得也許是自己希望太重,生造出來的感覺,自欺欺人罷了。

    所以他話說一半頓了一下,搖頭說:“沒什么了,差不多就是這些�!�

    卜寧沒想通,下意識向謝問求助:“師父聽聞過此類事么?”

    謝問的目光落在別處,不知為何有些出神。剛剛聞時和卜寧之間的對話,也不知道他聽了還是沒聽,總之沉默著始終沒有出聲插話。

    聞時下意識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看到了一片虛空。

    而等他轉(zhuǎn)回來,謝問已經(jīng)收了目光,朝他看了一眼,淡聲回答卜寧說:“沒聽說過�!�

    說完,他便轉(zhuǎn)了話題:“你說……那天他不知所蹤?”

    謝問朝聞時指了一下,又沉聲問卜寧:“還說鐘思和莊冶也在這里?”

    卜寧垂眸點了一下頭:“對,都在這里。”

    他似乎想說點什么,又好像不知該從哪說起,索性比了個恭敬有禮的手勢說:“師父和師弟有多久沒見過松云山了?我?guī)銈內(nèi)タ纯窗�。�?br />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撥了陣中幾個圓石,換了位置。

    洞外有更勁的風吹刮進來,帶著山間草木的味道,比之前要更靈一些,好像忽然就活了。

    卜寧走到洞邊,經(jīng)過張嵐和張雅臨時,腳步頓了一下,彬彬有禮地點了一下頭說:“別跪。你們是……”

    他指了指自己,“后世這個我的親眷?或是鄰里?”

    張嵐直起身,扶了一下旁邊的石頭說:“不是要跪,就是腳軟有點起不來�!�

    這個陣里,卜寧做慣了主。拂袖一掃,就有風從腳底穿過,生生把張家姐弟、那一串傀……以及陪跪的夏樵都托了起來。

    “我們是……”張嵐本想說一下他們跟周煦的輩分關(guān)系,但對著卜寧老祖,小姨什么的就說不出口了,總好像占了便宜。

    她生生拗了個彎,說:“反正認識�!�

    卜寧點了點頭,忽然問道:“后世的我,是個什么樣的人?愛惹麻煩么?”

    “特別能——”張嵐下意識接了一句,又用力清著嗓子改口道:“就挺好的�!�

    倒是謝問和聞時從后面過來,補了一句:“愛吹牛、話挺多的,也不是很中聽,容易招人打。哪點也不像你�!�

    卜寧聽到這話不知想起了什么,居然笑了一下。

    “笑什么?”聞時問。

    卜寧說:“也挺好的�!�

    十六七歲的時候,他曾經(jīng)跟鐘思漫天扯過牛。因為什么提起來的話頭,他已經(jīng)忘了。只記得鐘思問他說:“大仙師兄,反正你閑來無事,要不幫我算算我下一世會做點什么?”

    當時卜寧正揀著棋子,反問道:“你不是最不愛算這些?提前知道好壞也不抵用,左右是下一世了�!�

    鐘思點頭說:“也是,那你呢?你不是最愛算這些?”

    卜寧說:“我也不愛算自己�!�

    鐘思:“那你希望自己下一世什么模樣?”

    卜寧想了想,說:“討人嫌一點吧,跟你似的�!�

    鐘思氣笑了,當場擼了他的棋盤。

    其實那句話后半是調(diào)侃,前半?yún)s是真。

    他曾經(jīng)很認真地懷抱過這樣的希望,希望后世的自己能有什么說什么,不藏心事、不擔憂慮,不問來路,不管前程。不高興了放臉上,高興了也放臉上,喜歡就夸,討厭便罵。周圍皆是能人,但不用擔什么紅塵大事,無需他擔憂半分、也無需他操心半分。

    這樣想來,老天對他不薄,也算是好夢成真了。

    卜寧轉(zhuǎn)身撩開洞口長長的藤蔓,指著一條熟悉的山道,對聞時和謝問說:“跟我來�!�

    這是他們來時沒有的場景,聞時一踏出去,嗅到山間霧蒙蒙的風,就不知今夕何夕了。

    也許是陣法作用,洞外洞里就像分隔千年的兩個世界,他走上山道的瞬間,渾身只剩下昔日的影子,長發(fā)長衫,高瘦挺拔,像松云山間落了雪卻筆直朝天的冷松。

    他恍然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身邊空了,才轉(zhuǎn)頭朝身后看去。

    謝問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知為何止步于洞邊,遲遲沒有抬腳。

    “怎么了?”聞時問道。

    謝問倏然收了目光,似乎是閉了一下眼睛。過了片刻,他才復又抬眼,抬腳走上了山道。

    那一刻,聞時幾乎有些怔然。

    他忽然想起19歲那年,時隔多日看見塵不到回松云山,也是這樣紅衣長發(fā)、領(lǐng)口雪白,袍擺從松石上輕掃而過,卻不染塵埃。

    仿佛時光匆匆而過,卻沒有留下什么痕跡。

    他看到這個人,依然會忘了移開眼。

    他以為自己在人間生死輪回一千年,見過紅塵萬物,俗世悲喜,見過無數(shù)人的舍不得、放不下、怨憎會、愛別離,早已不是松云山上那個因為幾場夢、一個人就靈神不安、剮盡塵緣的人了。

    他遺忘過又記起,分離過又重聚。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可以冷靜地站在那個人身邊,冷靜地分析如此種種,冷靜地說著話、做著事,再在舉手投足和眉眼之間捉住幾分似是而非的曖昧,保持著比陌生人親近一些又不同于師徒的距離,甚至覺得就這樣不遠不近地相處著也未嘗不可。

    直到這一刻,他才突然意識到不是這樣的。

    他懷念松云山的日子,懷念山腰練功臺上的吵鬧,懷念山坳的清心湖,懷念山巔的繁星和積雪,懷念這個獨一無二的人。

    那曾經(jīng)是他在這個人間的家,是他和塵世最深的牽連,怎么可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他還是癡妄很重,還是貪心。

    但如果一定要有取舍,他寧愿走在這個人身后,落著一步臺階。

    不用更近一步,哪怕對方不回頭,他也可以跟著走上很久很久。

    謝問走上來的時候,聞時下意識側(cè)身讓開路,手指抵了一下他的背說:“你走前面�!�

    “為什么?”謝問垂眸看著他。

    聞時沒答話。

    這次謝問居然沒有堅持,只是看了他一會兒,便點頭往上走。

    聞時落下一個臺階跟在他后面,抬頭就能看到那個熟悉的影子。

    山道很窄,纏著霧瘴,石階濕漉漉的。

    聞時走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問道:“你什么時候知道我沒有靈相的。”

    謝問的嗓音溫沉地傳過來:“第一次見到你就看出來了�!�

    聞時靜了片刻,問道:“那你為什么不說�!�

    這個問題從他知道謝問是誰起就想問了。

    最初一次又一次話到嘴邊卻不知從何說起,后來因為那些欲蓋彌彰的私心,索性悶回了心里。

    直到這一刻,終于還是說出了口。

    謝問不知是想起了初見的場景還是什么,很輕地笑了一下。他沒回頭,聞時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的話音:“要是第一次見你就說,我是你……師父�!�

    他不知為何頓了一下,盡管那個停頓很輕,卻還是讓聞時捕捉到了,腳步驀地一停。

    但下一瞬,謝問的語氣已然如常,仿佛剛剛的停頓都只是錯覺,就像不經(jīng)意間穿堂而過的風。

    他笑說:“會被你冷嘲熱諷一頓,然后轟出家門吧�!�

    他沒聽到聞時跟在身后的腳步,轉(zhuǎn)頭看過來。

    聞時抿了唇,重新抬了腳。

    過了片刻,才又問道:“那后來呢�!�

    這次謝問沒有立刻開口。

    靜默持續(xù)了一陣子,山道在這之中拐了一個彎。碎石滿地,有些難走。謝問踏上那個臺階便停了步,忽然回過身來握了聞時的手。

    他垂眸看著聞時的腳下,似乎只是受松云山景的影響夢回昔日,下意識攙了徒弟一把。

    等到聞時也踏上那個臺階,他才轉(zhuǎn)眸看向前路,低聲道:“總有些這樣那樣的原因。”

    “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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