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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1章

    謝問抵著聞時的下巴,讓他把頭抬一些起來,低聲道:“你還有靈相碎片在我這,我渡給你。”

    說這話的時候,謝問松掉了聞時身上的傀線。

    那些細長的棉線混雜著狼藉的血跡,紅白交錯著,垂落滿地。

    渡靈需要以血來喂。

    謝問身上朽木的痕跡尚未消退,依然是半身枯萎,手指像瘦長森白的荒骨,根本擠不出血來。

    他在身上挑挑揀揀,居然沒能找到一塊能劃出干凈血滴的地方。

    他嘆息似的苦笑了一下,枯骨般的手指很輕地?fù)芰艘幌侣剷r蒼白無生氣的唇。他垂眸靜靜地看了片刻,然后咬了舌尖,側(cè)頭探了過去……

    這天跟封印大陣落下的那日一樣……

    陣中幻境重重,荒草遍地。八百里血海蜿蜒、朽木叢生。

    他跪坐其間,吻了紅塵。

    第81章

    蘇醒

    靈相碎片又一次入體,

    依然讓人受罪。

    像上回一樣,聞時感覺自己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也在夢里記起了很多事情。

    他夢到自己一遍遍地往來于松云山下,

    卻很少真正上山。山下村子靠近官道,

    道邊有所驛站,

    立著拴馬樁、支著茶酒攤。他有時候匆匆而過,有時候會在茶酒攤那里要一壺茶坐一會兒。

    攤主老伯人很好,笑聲爽朗,跟誰都能聊半天,

    哪怕是聞時這種看起來霜天凍地的。

    美中不足的是,老伯是個跛子。

    常有些不識時務(wù)的人拿他的腿腳打趣,

    老伯也不惱,

    總是笑著吹噓說有回山上掉下塊大石頭,他這跛腳跑得比誰都快。

    如果聞時碰巧在場,要不了多久就能把那些不會說話的玩意兒凍走。老伯就會笑呵呵地給他添一壺茶,

    聊些近日趣事。

    他總能在那些事里捕捉到松云山、以及山上那個人的蹤影。

    后來他靈相全無,記憶全丟、空有一身軀殼的時候,下意識回過松云山。

    只是山不見了、村子也沒了蹤影。只有一座驛站孤零零地站在官道邊,背后是一片野樹林。

    聞時站在曾經(jīng)擺過茶攤的地方,望著那片野樹林,

    只覺得這里似曾相識,但他抬起腳,

    又茫茫然不知該往哪里去。

    還是一個乞丐似的野孩子噓了一聲,他才回神。

    那個孩子從驛站背后的草叢里爬出來,

    手里還攥著不知放了多少天的干糧。他繞著聞時轉(zhuǎn)了兩圈,

    猶猶豫豫地從那可憐的口糧里掰了一小塊,遞過來說:“你也找不見家啦?”

    小乞丐說自己爺爺是個跛子,

    年紀(jì)大了有次摔了一跤,沒過多久人就沒了。他年紀(jì)小,不記路,繞著樹林轉(zhuǎn)了不知多少圈,就是找不到家在哪,便成了野孩子。

    后來,那個小乞丐成了聞時的徒弟。

    關(guān)于這個徒弟,后世流傳的說法不一。有人說他是聞時故交的孩子,剛出生就被定下當(dāng)徒弟了,只是命不好,沒過兩年師父就折在了封印大陣?yán)铩:迷谒熨Y卓越,愣是沒辜負(fù)聞時徒弟的名頭,到了十三四歲,終于出現(xiàn)在了名譜圖上,于是聞時這條線,一脈單傳。

    這個徒弟跟聞時的性格截然不同,倒有點當(dāng)年鐘思的影子,也可能是爺爺那里繼承的天性。

    聞時這里聊不動,他就滿天下找人聊,聊完了來問聞時,那個大家諱莫如深的祖師爺長什么樣,有畫像么?

    那是某一年的夏末秋初,夜雨連綿,落在屋外的樹上,沙沙作響,總讓人想起深山里的雨聲。

    聞時提筆蘸墨,站在桌案前,盯著微晃的燭燈想了很久,怎么也想不起來那人的模樣。

    不論他怎么努力,都只能記起一張輪廓模糊的面具,半善半惡,半鬼半仙。還有鮮紅長袍和一束白梅花枝。

    他東拼西湊地畫完一張圖,想在旁邊寫下名字,結(jié)果落筆就是一個“謝”字。

    徒弟直接看愣了,問他為什么要寫這個字。

    他答不出,沉默而茫然地站在那里。

    筆上落下一滴墨,啪地一聲落在那個“謝”字上,轉(zhuǎn)眼便濕漉漉地化成一團。

    聞時心臟猛地一空,就在那一刻驚醒過來。

    睜眼前,他在殘留的夢意里聽到徒弟問他:無相門里來去一次那么痛,何苦要受這種罪。

    他說:丟了東西,找不回來不得解脫。

    徒弟問:丟了什么?

    他看著自己空空的軀殼,想了很久說:我的靈相。

    ***

    聞時睜眼便看到了一根木質(zhì)橫梁,高高地懸在房頂,單靠味道就能分辨出來,是松木的。

    接著,他又看到了熟悉的枝干,以及枝干上懸掛的鳥架。

    鳥架是空的,在風(fēng)里輕輕晃著,好像須臾之前,那上面還站著一只巴掌大的金翅大鵬鳥,只是忽然展翅飛出了門。

    這是……他在松云山頂?shù)姆块g。

    他怔怔地看著晃蕩的鳥架,一瞬間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旁邊傳來一道驚喜的聲音:“哥你醒了?!”

    是夏樵。

    聞時眨了一下眼,倏然回神。

    他從床上撐坐起來,夏樵連忙過來幫忙,還端來一杯茶,卻被他抬手擋住了。

    “人呢?”聞時嗓子又沉又啞,話也沒頭沒尾。

    夏樵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師父在隔壁他自己屋里,枯化在退,只是速度有些慢,尚未睜眼�!�

    說話的是卜寧,他還借用著周煦的身體,卻對整個松云山熟門熟路。他用布巾纏裹著手,端來一爐汩汩沸著的藥,擱在桌案上,嘴里的話一句沒停:“鐘思和莊冶靈相受損有些嚴(yán)重,我起了個陣給他們養(yǎng)著。至于金翅大鵬鳥……”

    他收了布巾,擦了一下手指說:“金翅大鵬鳥枯化也沒退凈,又受了驚嚇,要醒過來恐怕還得再等等�!�

    聞時已經(jīng)下了床,正要往門口走,聽到這話就是一愣。

    “受驚嚇?”他皺著眉,納悶地看向卜寧:“金翅大鵬鳥會受哪門子驚嚇�!�

    卜寧頭也沒抬,手指擦得格外認(rèn)真:“唔,確實……十分罕見�!�

    他這反應(yīng)更奇怪。

    原本正焦急的聞時都懵了一下,滿臉問號。

    他對著這位師兄一向直來直去,被弄得一頭霧水便蹙著眉追問道:“什么意思?”

    卜寧兩只手都快擦禿嚕皮了,才抬起眼來,對著聞時欲言又止。

    他嘴巴開開合合好幾回……改去擦了桌子。

    不是,什么毛��?

    聞時眉頭皺得更深了,正要開口,就見卜寧突然停了動作。

    他扶著桌沿,轉(zhuǎn)頭看過來,含蓄委婉地憋了一句:“可能金翅大鵬沒見過渡靈吧�!�

    聞時頭頂緩緩冒出一個“?”。

    他最初并沒有反應(yīng)過來,直到這位以“面皮薄和講禮數(shù)”著稱的師兄默默看了他良久,突然拱手沖他作了個揖:“師弟,饒了我罷。”

    起身的時候,這位斯斯文文的師兄面皮居然紅了。

    聞時:“???”

    面面相覷好一會兒,聞時忽然想起了渡靈劇痛襲來的前一瞬……

    他那時候根本看不到面前的謝問,像個嚴(yán)重的失明者。所以一切過程回想起來影影綽綽,幾乎還原不清。

    他后知后覺地想起了那一剎那唇間溫?zé)崛彳浀挠|感,想起自己的臉?biāo)坪醪涞搅肆硪粋人的鼻尖,想起了呼吸間若有似無的松木香以及濃重的血味……

    他愣在原地,拇指抹了一下唇角。

    再抬眸的時候,卜寧面皮更紅了。

    聞時:“……”

    卜寧一臉“看來你想起來了”的表情,又沖他作了個揖。

    信息來得又猛又快,聞時一時間不知道要先處理哪一個。他可能這輩子都沒這么呆滯過,在原地杵了好一會兒才沖卜寧蹦出一句:“不是有障眼陣?”

    老毛跟著謝問也就算了,卜寧怎么會知道?

    結(jié)果卜寧又沖他作了第三個揖:“整個松云山都在陣?yán)�,我是陣主,就算有障眼陣,我也多多少少能感知到一點。”

    說完他還習(xí)慣性地來了句:“慚愧、慚愧�!�

    聞時:“…………”

    偏偏還有夏樵這個二百五,站在旁邊看看你、看看他,非常不識時務(wù)地問了一句:“哥,你們在打什么啞謎?我怎么聽不明白?”

    關(guān)你屁事。

    聞時轉(zhuǎn)頭瞥了夏樵一眼,滿腹兇話正要出口,忽然想起封印當(dāng)日自己生剝靈相怕被打斷,放出去騙塵不到的那個傀……

    也是干干凈凈一塵不染,又因為他那時候已然失控,根本顧不上扔出去的傀究竟是什么形態(tài)、什么模樣,僅有一點下意識的意念而已。

    這么想來,夏樵大概真的是他弄出來的。

    于是他話到嘴邊又卡住了,硬邦邦扔了一句:“聽不明白別聽�!�

    說完他便繼續(xù)往門外走。

    倒是卜寧安撫了夏樵一句:“無大事,勞駕看一下藥湯?”

    夏樵乖乖點頭接了活。

    卜寧安撫完直起身,問聞時:“你是要去看看師父?”

    這話本來沒什么問題,但鑒于之前欲言又止的那些事,聽在聞時耳里頓時有點意味深長。

    于是他腳步一頓,答道:“不是�!�

    “那你出門這是——”卜寧有點疑惑。

    聞時蹦了三個字:“看老毛。”

    卜寧:“……行。”

    可能是這個“行”字語氣生動吧,聞時臨到出門忽然問了一句八竿子打不著的話:“師兄,所以這個籠——”

    正常而言,不到最后關(guān)頭,對著籠里的人是不能這么直白的。畢竟世上少有人能鎮(zhèn)定地接受這個事實。

    但卜寧不同。

    不過卜寧的答話還是出乎聞時意外,他溫和地打斷道:“這可能不是籠�!�

    聞時轉(zhuǎn)頭看他:“什么意思?不是籠?”

    “至少不是咱們常見的那種籠。”卜寧補充道:“你跟師父承傷太重昏睡了一段時間,不大清楚。這兩日我們正琢磨這事呢�!�

    “你們?”

    “哦,我和那兩位張家人�!辈穼幉怀0严矏悍旁谀樕�,提到張嵐、張雅臨總是客客氣氣,“我們聊過一些。正常的籠,是由籠主所在的籠心和外圍包裹而成的�!�

    聽到“籠主”兩個字的時候,聞時盯著他,“嗯”了一聲。

    卜寧笑了一下說:“我知道,你們之前必定把我當(dāng)成籠主了,畢竟我的陣在這擺著呢。其實不然�!�

    “那是什么?”聞時聽了他的話,腦中忽然有了一個模模糊糊的猜測。

    果不其然,就聽卜寧說:“我在想,籠主或許是咱們這座松云山。我的陣把整座松云山、連帶著山下的村子和人,一并藏匿包容起來�!�

    他虛握起拳頭說:“就好比一枚桃核。鐘思和莊冶身上壓了這么多年的怨煞,就是桃核里溢出去的黑霧。這道理是不是和籠主一樣?”

    只是把一個人,換成包裹著人的一座山。

    “我本以為,只要鐘思莊冶身上的怨煞除弄干凈,這籠自然就解了。沒想到還差了一點點,具體怎么回事,那兩位張家的后生主動下山去看了,等他們回來再商量也不遲�!�

    “嗯�!甭剷r沉聲應(yīng)道。

    這籠還是得盡快解了出去,畢竟……他還要去找一個更麻煩的籠。他自己的靈相以及塵不到都在里面。

    “行了,你去看師父吧,不過他可能還——”卜寧把布巾擱回桌上再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聞時人已沒了。

    聞時太久沒有進過這個房間了,以至于他踏進去背手關(guān)上門的時候,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fā)出來。

    陣效還在,他自己是一身云雪長衣,頭發(fā)束得干凈利落。榻上的人闔眸坐著,紅色罩衫從榻邊垂墜下來,屋里混著淺淡的茶香和藥香。

    桌案上的燭燈光線昏黃而溫柔,掩蓋了榻上人深重的病氣。

    剎那間,聞時幾乎有種錯覺。

    就好像他還在松云山,日復(fù)一日地練著傀術(shù)。白日聽著師兄弟們吵鬧不休,夜里回到山巔,借著朗月和燈火,望一眼屋里的人,再在對方看過來之前,收束著手里的傀線,目不斜視地走開。

    而這冗長的一千年和個中種種,不過是一場大夢。

    聞時背抵著門站了良久,終于抬腳走到了榻邊。

    他看到了對方袖袍陰影下的手,像枯瘦的荒骨。

    聞時盯著看了一會兒,忍不住伸手握住了。那并不是他認(rèn)知中的觸感,陌生到令人茫然。

    仿佛有無數(shù)細密的針,無聲地扎進心口,一陣悶悶的疼。

    聞時閉了一下眼,忽然聽見謝問微帶沙啞的嗓音低低地響在耳邊:“我要是沒醒,是不是就看不到有人偷偷進我房間了�!�

    第82章

    淵源

    這句話離得太近,

    嗓音又太低。

    聞時輕輕偏開頭,白皙脖頸浮起一片淺淡血色,從耳根蔓延下去。只是屋內(nèi)燭火并不明亮,

    淡化了這番變化。

    只有咫尺之間才能看得清。

    “你裝睡?”聞時直起身。

    他個子也很高,

    表情又總是冷冷的,

    垂眸看人的時候總有種“不大高興”的意味,常會給人幾分難以親近的感覺。

    夏樵被他這么看著,恐怕扭頭就要跑。但這點在謝問面前卻從未起過作用。更何況謝問的目光還在他脖頸泛紅的地方停留了兩秒。

    ……

    于是那片血色褪不下去了。

    聞時第一次覺得皮膚白也很麻煩。

    好在謝問已經(jīng)收回目光,說話的時候倦意里帶著一抹笑:“你怎么還反咬一口�!�

    聞時:“卜寧說你還沒醒�!�

    “他剛剛也來過?”謝問說,

    “那他可能只是開門看一眼,沒有過來動手動腳�!�

    聞時嘴唇動了一下,

    可能想反駁卻沒找到合適的理由。

    謝問垂眸認(rèn)真地看著他的手,

    忽然沉聲道:“疼么?”

    “疼什么�!甭剷r問。

    謝問手上枯化的痕跡還沒消散完全,異常瘦長干燥,觸感有點微硌有點涼。他拇指抹過聞時的手指關(guān)節(jié),

    問道:“這雙手勾著傀線往自己身體里扎的時候,疼么?”

    聞時怔了一下,下意識要抽手,卻被謝問反握緊了。

    他說:“我教你傀術(shù),不是讓你對著自己用的�!�

    聞時嘴唇抿成一條線,

    因為昏睡剛醒顯得沒什么血色。

    他沒避沒讓,垂眸看著謝問,

    像最薄最利的刀刃被人輕捏在指腹間,安靜又時刻帶著鋒芒。

    他說:“我學(xué)會了就是我的,

    想對誰用就對誰用�!�

    謝問抬起眼:“跟誰學(xué)的這么瘋?”

    聞時:“你�!�

    謝問眸光動了一下。

    明明他坐著,

    聞時站著。明明是他微抬著頭,而聞時眉眼低垂。這種極容易被壓制的姿態(tài)絲毫沒有讓他處于下風(fēng),

    他依然透出一種溫和又縱容的意味。

    他們就像聞時最常用的白棉傀線,繃得很緊,線與線之間隔著微末的距離。

    交錯著,又糾葛著。

    聞時看著他,忍不住開口道:“我為什么這么瘋,你早就知道。那你呢?”

    謝問嗓音輕低:“我什么?”

    聞時抿了一下唇,沒吭聲。

    “你說洗靈陣……”謝問頓了一會兒,“還是渡靈?”

    “渡靈”兩個字落在聞時耳里時,他極輕地眨了一下眼。

    “洗靈陣是因為知道你執(zhí)拗,凡事喜歡自己悄悄找辦法,明明不擅長騙人,卻總試著騙人,騙不過去還會生悶氣�!敝x問的嗓音很低,說到生悶氣時帶著模糊的笑意,只是很快便隱去了。

    “至于渡靈……”謝問靜了片刻,“那是因為你的靈相碎片跟著那些塵緣一起到了我這里。”

    聞時垂眸看著他:“你可以用手指�!�

    就像當(dāng)初沈橋給夏樵渡靈時候一樣,從指尖擠一滴血。

    謝問說:“手指當(dāng)時枯化得厲害,已經(jīng)擠不出血了。”

    這句話解釋完,聞時沒有開口。

    他看了謝問很久,然后偏開了視線。

    就在他以為話題又一次蜻蜓點水,不會再有什么的時候。他聽見謝問低低沉沉的嗓音又響了起來:“其實真要滴血,還是有別的辦法的�!�

    聞時心臟倏地一跳,再次轉(zhuǎn)眸看向他。

    他靜默良久說:“我沒打算想而已�!�

    不知哪條窗縫里穿過一縷夜里的風(fēng),桌案上的那豆火顫動了一下,燭光倒映在燈油上,溫黃一片。

    有鳥被什么東西驚起,撲扇著翅膀從屋外的樹邊飛走了。

    屋里氛圍曖昧膠著,聞時這才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變得有多近,近到呼吸都是交織著的。

    他在即將觸到的瞬間微微偏開臉,啞聲咕噥了一句話。

    因為太低也太過模糊,謝問沒聽清,他抬手抵了一下聞時的側(cè)臉問:“什么?”

    聞時瞇著眸子轉(zhuǎn)回來,說:“我說……還在卜寧的陣?yán)铮顷囍�,什么都知道�!?br />
    說完,他直起身,只是表情有點微妙的不爽。

    謝問怔了一下,瞇起眸子看著他的臉,忽然轉(zhuǎn)頭沉聲笑了起來。

    張嵐、張雅臨姐弟倆就是這時候回到山頂?shù)摹?br />
    他們在山下查了一圈,帶了點信息回來。卜寧老祖客氣斯文地給他們指了一條明路——說做主的在隔壁。

    于是張雅臨帶著他的六只傀,敲響了隔壁的房門。

    結(jié)果開門就迎來了偶像的討債臉。

    六只傀集體后撤了一大步。

    我他媽——

    張雅臨差點脫口就是一句粗話。好在他的涵養(yǎng)捏住了他的嘴。于是他默默杵在門口,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他是個講禮貌的,意識到氛圍不太對后,下意識問了一句:“我是不是……打擾到什么了?”

    不問還好,問完聞時臉色更討債了。

    此時不同彼時。這要是以往,張雅臨保管會丟下一句“那就有空再說”,然后扭頭走開,至于有沒有空,那就真的得另說。

    可自打他知道了聞時、謝問是誰,他這腿腳就變得很不利索——一言不合就邁不動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卜寧他們很快也跟著來了。

    “師父醒了?”陣主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問了一句。

    問完他就忙不迭退到了角落里,一副“我瞎了也聾了,什么都不知道,誰都不要叫我”的模樣。

    聞時原本打算回榻邊呆著,看到卜寧的時候下意識腳尖一轉(zhuǎn),只好倚著木柜了。

    “卜寧說你們下山了?”他找話問了一句。

    “對。”張雅臨點了點頭,“這籠遲遲沒有解開,卜寧老祖說可能有遺漏,我跟我姐下山去查了一圈�!�

    作為張家默認(rèn)的下一任家主、名譜圖上排名第二的人,張雅臨算得上是天之驕子,到哪里都是眾人視線的交點,他早該習(xí)慣被注目了。

    不論多少人盯著他,他都能自如自在,愛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直到今天,他踏馬的才發(fā)現(xiàn)這種自如自在得加個前提——

    前提是盯著他的人不是陣法、符咒、傀術(shù)那幾位老祖。

    更不能是名譜圖最源頭的那位祖師爺。

    這里面隨便來一個就十分要命了,結(jié)果他一下見了仨。

    這三個里面唯一算得上溫和親切的只有卜寧,可這位老祖一個人避得老遠,眼觀鼻鼻觀口,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張雅臨和張嵐對視一眼,心想要不干脆跪著說算了。

    鑒于小黑為首的傀還在場,自己又頂著張家的名號,他們暫且挺住了。

    張雅臨斟酌著開了口:“剛剛卜寧老祖給行了個方便,所以我們陣?yán)镪囃狻褪巧较潞完懳木曜〉哪莻村子都轉(zhuǎn)了一遍……”

    松云山里壓著鐘思和莊冶的陣,因為洗靈的作用,被謝問一人擔(dān)下,清理了干凈。

    他這具軀殼早早就備好了,本就是完全依照本體弄出來的,靈神又來自于本人。相當(dāng)于他自己來塵世又走了一遭。一半連著現(xiàn)世,一半連著千年之前。

    于是積聚在山間的那些黑霧,通過他這具軀殼,全部傳到了本體所在的封印大陣?yán)铩?br />
    他本該跟封印大陣一起灰飛煙滅,但聞時生生剝離了自己的靈相,那具靈相形成的籠,把他跟封印大陣裹住了,強留下來。

    所以謝問的枯化反反復(fù)復(fù),永遠到不了底。

    因為有人在另一頭護著他。

    當(dāng)然,各中細節(jié)是張家姐弟并不知曉的。他們只知道,山里疊著的一個陣被謝問消解了,所以這時再跳出松云山去看,干擾信息少了,看到的東西就更加清晰許多。

    “小黑懂,咳——”張雅臨卡了一下殼,又改口道:“略通一點陣法,所以找到了一些痕跡。”

    “什么痕跡?”聞時問。

    “就咱們——”張雅臨說完這個代詞又卡了殼,畢竟他跟這幫老祖宗咱不起來。他用力清了嗓子,遞了個眼神給他姐,示意張嵐自己這么說話快瘋了,換個人說。

    結(jié)果他姐用唇語回他:別看我,當(dāng)我死了。

    草。

    張雅臨只能癱著臉繼續(xù):“就……之前從陸文娟他們那個村子來這里,不是走過一個陣法布的門么?現(xiàn)在那個門受了陣法震動的影響,露出了一點東西。”

    小黑走上前來,從口袋里一樣一樣把東西掏出來,擱在桌案上。

    有布陣常用的陣石,只是這個陣石扎了三道茅草結(jié),還有一塊破損的布條,布條上寫著字。

    它不知在土里埋了多久,字跡大多都看不清了。

    “小黑說,這種扎著茅草結(jié)的陣石不尋常�!睆堁排R說這話的時候,原本避在角落的卜寧已經(jīng)走過來了,聞時也到了桌案邊。

    卜寧撥弄著陣石看了一眼,又勾起那段布條。

    聞時看到布條上端第一個字應(yīng)該是“承”,他對陣法的了解都來自于塵不到和卜寧,并不深。

    但這種布陣還需要另寫布條,又以“承”字開頭的,他恰巧知道一點——多數(shù)代表著落陣石的地方本來就有個類似的陣,后來的人在這個基礎(chǔ)上占用、更改,又怕新陣受之前的痕跡影響適得其反,所以要特地寫個條子,象征性地表示歉意。

    卜寧證實了聞時的猜想:“那道門所在的位置,原本也有一個陣,年代應(yīng)該也很久了。興許是那個老陣余力未消,對這個籠有些影響,所以才遲遲沒有解開�!�

    張嵐畢竟是個話多的,到這時候終于憋不住,又活了過來:“兩個疊加的陣?同樣作用么?”

    “那倒不是�!辈穼幏粗囀�,手指掃過那個字跡模糊的布條,說:“后來布陣的這位目的明晰一些,許是想讓山下的人轉(zhuǎn)去更安逸些的地方,又或許……”

    他遲疑片刻道:“想給山外之人一個發(fā)現(xiàn)這里的法子。”

    “您的意思是……”張雅臨開口道,“山所在的地方藏得太深了,一般人發(fā)現(xiàn)不了,所以給開個通道,通往更容易進來的地方?”

    卜寧點了一下頭,把手里的圓石和布條遞送給謝問。像少時一樣,習(xí)慣性地讓師父再確認(rèn)一番。

    “這人聽著是個好心的,但又有些矛盾�!睆垗灌止局�,“為什么要讓人發(fā)現(xiàn)這里?是有什么原因么?還有這個布陣的人后來去了哪,順利出去沒?”

    聞時沒怎么插話,但他想起了卜寧之前說的話,說曾經(jīng)看見過后世的場景,會在這里等來一場故人重逢。

    如果山藏得太深,又時隔千年,故人能不能找到都是問題。

    所以……會不會是什么有淵源的人?

    他腦中沒來由地閃過一個并不算熟悉的名字,于是他下意識看向謝問。

    謝問枯化尚未完全恢復(fù),手指的動作還有些僵,顯得他病氣濃重。他枯瘦的手指微曲著,輕輕捋過布條,像從古墓里出來的神鬼。

    只是神鬼微垂眸光的時候,又會顯出幾分溫和的悲憫來。

    他手指捋過的地方,字跡略微清晰了幾分,像掃掉了上面蒙著的塵。

    聞時問他:“誰?”

    謝問答道:“張婉�!�

    張家姐弟俱是一怔。

    “張婉???”張嵐下意識叭叭出口,“那不就是病秧子他媽?”

    叭完了她才意識到病秧子才是真祖宗。

    于是她默默看向謝問,一把扽住了張雅臨。

    她強行撐穩(wěn)了,但她用力太大,把弟弟扽跪了。

    張雅臨:草。

    第83章

    柳莊

    這個答案跟聞時的猜測合上了,

    畢竟最初的最初,他就是追著張婉的蹤跡來的天津。

    他本意是想通過張婉這條線了解一下謝問的事,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繞了一圈,

    居然在這里見到了對方留下的痕跡。

    他第一反應(yīng)是太巧了,

    但很快又意識到這并非巧合。他也好、謝問也好,

    只是循著不同的線,不謀而合地走到了同一處而已。

    聞時沒見過張婉,只從周煦口中聽過一些零散的事。知道她天資過人,以卦術(shù)陣法為主修,

    后來因為一些事跟張家斷了關(guān)系、改了名字、一路輾轉(zhuǎn)最后在天津這帶落了腳。

    張婉曾經(jīng)跟張碧靈有過通信,周煦提過信里的幾句話,

    聞時對其中兩句印象很深。

    她說“這里是我的福地”,

    說“累世塵緣該有個了斷”。

    可為什么說這里是福地?

    累世塵緣又是什么意思?

    張雅臨撣著褲腳上的灰站起來,臉色活像生吞了蛤蟆。

    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沖著姐姐說什么話,

    只瞥了張嵐一眼,把白眼往肚里咽。

    結(jié)果他發(fā)現(xiàn)張嵐盯著張婉留下的那些東西,一臉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

    以張雅臨對她的了解,這位姑奶奶要么是注意到了一些端倪,

    要么是想起了什么相關(guān)的傳聞。

    哪樣他都很好奇。

    若是以往,他們姐弟倆有一萬種不被人注意到的討論方式。但這會兒,

    統(tǒng)統(tǒng)都派不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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