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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他側(cè)對著暗處的聞時,就站在那個年輕人面前,目光透過半神半鬼的面具,居高臨下地看著來客。

    “你是?”他的嗓音模糊而渺遠,幾乎聽不出本音。

    年輕人并沒有回答。他只是雙膝一軟,伏在了地上,額頭死死貼著泥濘潮濕的山野地面,嗅著枯枝爛葉的腐味,說:“求你�!�

    紅色罩袍掃過石頭的棱角,戴著面具的人微微彎下腰。不知道是為了聽清年輕人祈求的話,還是為了看清對方卑微伏地的模樣。

    “你說什么?”他的嗓音依然模糊,還帶著幾分微微的沙啞。

    “我說求求你。”年輕人抬了一點額頭,又重重磕下去,在地方發(fā)出一聲悶響,“求求你救我一命�!�

    年輕人一下一下地磕著,低微如草芥螻蟻。他不斷地重復著祈求的話,而彎著腰的人就那么安靜地聽著。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為何求我救你?”

    “你是半仙之軀,是山巔上受人仰望的人,天賦的靈氣。你什么都會,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明白。這世上,只有你能救我,除了你,我再無別處可去……”

    一身紅袍的人聽他說完,良久之后很輕地點了一下頭。道:“好,不過你得等一等。”

    年輕人根本不敢抬頭,依然伏在他腳前:“為、為什么要等?”

    “因為……”紅衣人不緊不慢地卷了一下袖擺,“我要先打發(fā)另一個來偷聽的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人猛地轉(zhuǎn)身,尖利的五指間夾著細薄的黃色紙符,直朝聞時的臉抓來。

    可聞時早在他轉(zhuǎn)身之前,就已經(jīng)悍然出手——

    傀線利刃般射出,螣蛇就在那一刻尖嘯著直貫而上,滿身流動的火光撕裂了林地和蒼穹,整個籠因此震顫不息,場景像信號不良的屏幕,不斷閃切著。

    聞時一把抓下那張半神半鬼的面具,眸光冷厲地掃過面具下的臉。

    那果然已經(jīng)不是塵不到了,而是一張有些陌生的面容。

    對聞時而言,這張臉甚至不如張正初的好認,更別說張雅臨了。但他還是看一眼就知道,這是張岱。

    真正的張岱。

    第101章

    緣由

    數(shù)百道傀線霎時交錯,

    根根泛著寒光,將張岱整個包圍在其中,每一根都抵著要害。威壓如海,

    像肅殺凌冽的刀刃,

    隔著距離都能破人皮肉。

    風拂掃著他披散的頭發(fā),

    還沒碰到傀線就掉落一地,是真正的吹毛立斷。

    于是張岱僵立傀線中,動彈不得。

    聞時只是奪了面具,卻好像掀掉了他一層遮羞的皮。剛才居高臨下的氣質(zhì)瞬間消退,

    他偏開了頭臉,狠聲道:“面具還給我——”

    “還給你?”

    這話簡直火上澆油,

    聞時瞬間拉下了臉。

    螣蛇在那一刻自九天直下,

    猛地俯沖像地面。帶起的狂風灼熱逼人,攪得草木稀碎、濃霧驟散。

    張岱在沖擊之下踉蹌了一步,頭臉和手臂瞬間多了七八道傷口,

    痛得他咬緊了牙。

    聞時在那悍然重擊下抹掉面具上沾染的幾星塵土,冷冰冰的眸光看向張岱,道:“你也配�!�

    說完他手指一動,十多道傀線瞬間活了,毫不客氣地拽下那件鮮紅罩袍。

    聞時將那抹紅色抓進手里又背到身后,

    厭惡和冷厲絲毫不加掩飾:“你那臉是有多見不得人,到死都要占別人的東西�!�

    如果說之前的場景都是張岱的回憶,

    那最后就是張岱的臆想。

    他始終忘不掉自己在這里求人遭拒的那一幕,又下意識排斥那一幕,

    不愿意承認那是自己。他總希望自己能長長久久地活著,

    有半仙之體,成為人上人,

    站在山巔上,受人跪拜敬仰……

    所以他在回憶的末端,變成了那個穿著紅色罩袍、帶著神鬼面具的身影,一邊排斥,一邊又享受著被人跪拜祈求的感覺。

    雀占鳩巢,自欺欺人。

    但聞時一眼就分辨出來了。

    真正的塵不到,永遠不可能那樣居高臨下地端詳欣賞別人伏在腳前的模樣。

    就算面具遮臉、紅袍裹身,將自己擋得嚴嚴實實,他也還是那個張岱。

    聞時話語中的某個詞刺到了他,他猛地轉(zhuǎn)回臉來,眼珠通紅地盯著聞時,表情里混雜著狼狽和兇戾:“你說什么?”

    “你剛剛說了什么?”他壓低聲音,重復著這句話。

    聞時解過無數(shù)次籠,大多是耐著性子跟籠主慢慢磨,引著對方一點點意識到自己身陷囹圄、沒能解脫,幾乎從來不會在籠主清醒之前提起“死”這個字。

    但這次不同。

    他沉著嗓子,用最清晰直白的方式告訴張岱:“我說,你到死都占著別人的東西�!�

    “死……”張岱徹底僵住了。

    他眨了幾下眼睛,緩緩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腳身體,喃喃道:“死?”

    “死……”

    “不會。”張岱兀自搖了一下頭,“我怎么會死呢?不會的,那跟我不相干的。我怎么……”

    他嗓音干澀,說到一半便沒了音。他連咽好幾下,呼吸都變得急促粗重起來,活像跑了不知多少里路,“怎么會死呢?不可能的,沒道理。我——”

    他連傀線割身都顧不上了,急切地擼起袖子,看著每一處皮膚,“我明明活得好好的,我有辦法的,我已經(jīng)找到了辦法,憑什么要死?他可以……他可以靠那種辦法變強,我為什么不行?不應該,不應該……”

    張岱反復念著不應該,到最后沒有聲音,只動著嘴唇。然后他焦急地轉(zhuǎn)身四顧,似乎想找個身邊的人來證實自己沒死:“阿齊?張齊?”

    他找了一圈,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誰都沒有。

    不論是當初那個總給他當跟班的張齊,還是后來那個世世代代跟了他一千年的傀,都沒有蹤影。

    現(xiàn)世和過往的記憶不斷撕扯拉鋸,攪得他幾乎癲狂。

    一旦籠主開始崩潰,整個籠便跟著地動山搖,景象變得混亂不堪,像無數(shù)張撕碎的照片,毫無邏輯地拼接在一起。

    山石崩裂,泥沙俱下,湖水倒灌。

    聞時放出又一只巨傀的時候,無數(shù)獸嗥鳥嘯同時響起,蒼穹被映得一片雪亮,在那之中,神鳥巨大的身影展翅而來,身后還有流金的虛影。

    它遮天蔽日,以雙翅承擋住了所有。

    與此同時,嘈雜人聲如海潮般涌過來。聞時怔然回身,對上了謝問的眼睛。

    那些走著走著忽然消失的人,又重新出現(xiàn)在身邊。

    不僅是謝問、夏樵、張碧靈,還有卜寧、大小召等等。入籠的人烏烏泱泱,包納了現(xiàn)世判官近百家——所有身在張家本宅的人,幾乎都在這個籠里。

    只是他們之前有些附著在似人的物件上,有些在山的另一處,又因為籠里的效應被分隔開,都以為自己是孤身一人。

    直到這一刻籠開始散亂不堪,一切效應悉數(shù)褪去,他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所有人都在這里。

    “哥!”

    “靈姐!”

    “師父。”

    ……

    眾人圍聚到了一塊兒。

    聞時看著謝問,忽然想起了那片青鳥。

    他想問“這座山坳你一個人來過多少次,為什么從來不肯說”,但他又記起剛?cè)牖\的時候謝問說過“我曾經(jīng)想過等時機合適,要帶你去看看”。

    于是聞時話到嘴邊就變成了:“你的東西。”

    說著,把那張半神半鬼的面具和那件寬大的鮮紅罩袍遞給謝問。

    他越大越發(fā)現(xiàn)自己在某些事上執(zhí)拗到近乎幼稚。就好比這張面具和這件罩袍,在他眼里就只代表一個人,只能一個人穿、一個人用。其他人沾一下都不行。

    哪怕現(xiàn)在的謝問用不上,他也要拿回來。

    謝問烏沉沉的目光落在那些東西上,片刻之后微微抬了一下,落在聞時臉上。

    “都是些舊物了�!彼麤]有接那些東西,而是握住聞時的手腕,把他拉到身邊。

    聞時愣了一下,聽到他目不斜視地輕聲說了一句:“這才是我的。”

    這話落進耳朵里的時候,聞時手指蜷了一下又松開。

    傀線因為他無意識的動作,交錯著收得更緊。被嚴密包裹在其中的張岱“嗬嗬”急喘了幾口氣,在威壓和劇痛之下痛叫出聲。

    聞時猝然回頭。

    張岱軟了膝蓋,因為疼痛和煎熬半跪在地,在數(shù)百人的圍箍下低垂著頭,手指攥出了血。

    他臉漲得通紅,額角青筋突起,狼狽中透著幾分不甘和狠戾。

    下一瞬,他猛地抬起頭。舊時和現(xiàn)世的記憶撕扯不息,他目光散亂地在所有人中游移。半晌,亂轉(zhuǎn)的眼珠才有了定點,死死地釘在謝問身上。

    他嘶聲道:“我看見了……”

    “看見什么?”謝問的語氣一如既往。

    “我看見過你在山里布的陣,背著所有人,就在湖邊�!彼又亓艘粽{(diào),顯得嗓音更加嘶啞難聽,“就在那個湖邊。所有人就說你是半仙,就連你那些親徒都不知道你在這里做了些什么吧?”

    他像在講什么秘密,頓了一下,又咬著牙笑起來:“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看到了。”

    “都是邪術(shù),誰比誰高一等呢?憑什么你可以一邊用著那種陣,一邊受人崇拜敬仰,我卻該死……憑什么……”

    “憑什么——”張岱眼里幾乎要滴出血來。

    謝問的眸光掃過那片早已支離破碎的湖面,又收回來道:“那是你認錯了陣�!�

    “所以你布的是什么?”聞時低聲問道。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場景——塵不到沿湖擺放的那些圓石都是抹了血的,那應該是個難控的大陣。張岱當年撞見那些,下意識以為塵不到不甘于半仙之體,背著所有人利用籠渦種種來助長修為。

    但聞時清楚地知道,那不是。

    可他也認不出那究竟是什么。

    謝問靜默一瞬,說:“那是我布來備著的東西�!�

    “備著干什么?”聞時問。

    謝問掃過那些遠遠近近的后世人,又落回到聞時這里,“留給你們的。”

    他活了很多年,見過很多事。知道諸法無常,世間總有劫難。戰(zhàn)亂、疫病、天災、人禍……短則幾月,長不過幾年,總會有那種無法估量的大籠,那是數(shù)以萬計甚至十萬計的人留下的塵緣,化散不了是劫難,由任何一個人擔下也是劫難。

    他二十多歲的時候曾經(jīng)料見過一些后來事,早早就知道自己會離開,就在那幾年。

    曾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想,如果自己不在了,再碰到那樣尸山血海的大籠,誰會去擔?擔下這一次,再有下一次又該怎么辦?

    他其實很清楚,真到那種時候,必然有人會橫擋在最前面。正因為這樣,他才更放不下心來。

    所以他一直在琢磨一種陣局,能將消融不掉的塵緣吸納過去,留待日后慢慢化散,給擔負太多的人一個緩沖的余地。

    他需要那個陣在他死后也如常運轉(zhuǎn),替他看著那些往來于塵世的徒弟們。

    “那算是洗靈陣和籠渦相結(jié)合的一種陣局,一方挪轉(zhuǎn),一方貯留,不過要比那再穩(wěn)固隱蔽一些,免得牽累不知情的人�!敝x問說。

    每回來這處山坳,他都會擺弄著陣石試一試,調(diào)整過很多回。

    為了讓那個陣局運轉(zhuǎn)不息,他以血封石,算是拿自己做了陣眼。只是還沒等完全成型,就出了最大的變故……

    聞時聽著他的話,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那件事掠過腦海的瞬間,仿佛一捧冰川水兜頭而下——

    因為柳莊的變故,他跟卜寧幾人曾經(jīng)認真研究過天譴。他知道那種東西因人而異,落在普通人身上是一種效果,落在他們這些人身上又是另一種,后者要嚴重得多,沾上就是萬劫不復、不得超脫。

    這東西根本無解,還一份債是一份,輪回一次才會淡一分。

    張岱從始至終沒入過輪回,一直借著別人的皮囊,照理說天譴的印記應該一分不減。但張婉說過,他的印記是淡的。

    他怎么做到的?

    ……

    是曾經(jīng)……悄悄借著什么東西清洗轉(zhuǎn)移了么?

    除了謝問所說的那個陣局,聞時根本想不到第二個答案!

    如果真是他所想的那樣,那當初塵不到控不住萬千塵緣滿身業(yè)障,最終落入封印不得超生,就都有了緣由……

    第102章

    歸期

    想到這些,

    聞時怒意到了頂峰�?耧L拔地而起,冰霜向外,順著震顫不息的傀線瘋掃出來。

    轉(zhuǎn)瞬,

    張岱便是滿身血口。

    “啊啊啊——”

    天地間仿佛之剩下暴怒的狂風和他們兩個。

    “你做什么了?”聞時厲聲問,

    嗓音冷得像雪里淬過。

    張岱劇痛攫取了神智,

    他慘叫著,急喘好幾聲才抬頭看向聞時:“你!”

    他眼里還帶著深重的怨恨,顯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壓根沒聽見聞時的問話,

    也不明白聞時此刻的盛怒。

    就是這種不明白,最讓人怒火中燒。

    張岱身上的傀線猝然收緊,

    勒得他皮開肉綻。他的眼珠因為冷不丁的劇痛和窒息爆紅凸起。

    聞時手指順著線朝前一捋又悍然一拽,

    將張岱猛地拽到面前。他被迫抻仰著脖子。

    “我問——”聞時的手指攥得極緊,關節(jié)泛著毫無血色的白,跟他此時的唇色一樣:“你怎么洗的天譴?!”

    張岱想掙扎,

    卻被死死壓制動彈不得。他因為窒息兩眼翻白,眼皮飛速地顫著……

    那太狼狽也太丑陋,于是他索性閉上了眼。

    怎么洗的?

    張岱說不出話,只動了幾下烏紫的嘴唇�?瓷先ハ裨谄D難思索,仿佛他已經(jīng)忘記了。

    聞時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眼里那股冷冷的瘋勁也到了極致。

    他骨節(jié)都攥出了響聲,所有傀線傾力一提——

    “嗬——”

    張岱的劇咳是從嗓子里擠出來的,

    混著血沫。仿佛五臟六腑都被攪得稀碎,正從口中溢出來。他惶急地抓了兩下傀線,

    忽然笑了起來。

    “想……想起來了。”他嘶聲說,

    嘴唇還是咧著。

    怎么洗的天譴呢……

    無非是在那片山坳鎩羽而歸,他越想越不甘心,

    又越想越害怕。

    天譴在他身上的反應太明顯了——

    不論他想做什么,都會落得一個最糟糕的結(jié)果,像一種詛咒。

    他頻繁地陷在夢魘中,好像只要閉上眼,就會有無數(shù)怨主爬進屋、爬上床,一口一口地分食掉他。

    他焦慮、易怒、陰晴不定、欲壑難填。一切最為負面陰晦的東西都被無限放大,仿佛身體里藏了無數(shù)惡鬼,掙扎著要破繭而出。

    這不是最可怕的,最讓他難以接受的是……他解不了籠了。

    那次的籠是他生平罕見的可怕回憶——他就像一個人形漩渦,瘋狂吸納著周遭所有陰黑的東西,那些承載著怨憎妒會的黑霧鋪天蓋地朝他撲涌過來,鉆進他的身體。

    起初他是欣喜的,畢竟吸納的黑霧只要能夠消融修化,就能讓他變得更強。

    可下一瞬他就開始后悔了,因為他已經(jīng)承受不了了,那些黑霧還是瘋了一般盯著他,源源不斷。

    它們在他的身體里肆虐沖撞,非但消融不了,甚至連他十多年里已經(jīng)消融的那些都跟著蠢蠢欲動。

    那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恐懼和無力。

    他想到了一個詞——反噬。

    他的身體里滿是惡鬼,不是修為高低、能力強弱能控制的。

    甚至越是厲害,消融過的東西越多,承載的越多,反噬就越可怕。

    這就是天譴。

    張岱始終很慶幸他那天所在的籠并不是很大,也不是獨自進的籠,還有個不知情的同伴幫了他一把。否則他可能真的就折在那里了,應了天譴的那句話:不得好死,沒有葬身之地。

    那個關鍵時刻幫了他一把的人姓羅,來自云浮,也是松云山下的外徒,平平無奇、籍籍無名。解籠之后也沒討要什么,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這毫不起眼的一脈單論實力,早該銷聲匿跡。卻在千年之后成了判官幾大家族之一,少不了張家的助力。

    所以后來人都說,張家老祖宗張岱知恩圖報,大善。就連羅家的人自己都這樣認為,還常為此感慨不已。

    今天,他們才算窺見到了幾分當年的實情。

    張岱在那次出籠之后消失了幾天,不見蹤影。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直到此刻被聞時攥住命門,他才從滿是血沫的喉嚨里擠出一句:“我……我去了那個山坳�!�

    他又一次偷偷去了那個山坳,費盡心機才穿破霧瘴靠近中心。

    如他所愿,塵不到不在,只有一座空屋和一片靜湖。

    那天山里冷極了,湖面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冰。幾只水鳥輕飄飄地落在冰上,踩出極輕的裂響。

    乍看過去,那湖泊再普通不過。但他知道,塵不到擺了陣在這里。

    他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陣,但無非是助長修化、增益補進之類,說不定半仙之體就得來于此。

    于是他跳進了湖心。

    那個季節(jié)的山湖水應該冰寒徹骨,但張岱偶爾回憶起那一幕,從來不記得水有多冷,身體有多痛,只記得那刻的狂喜——

    法陣轟然運轉(zhuǎn),那些在籠里纏裹著他,無法消化又無力承受的黑霧,帶著他的天譴,一并被洗落在湖里。

    黑霧像有無數(shù)頭頸的巨蛇,天譴印記就是纏繞在蛇身上的淡金紋路,密密麻麻地交織著,形容可怖。

    它們一觸到陣底就瘋了,拼命朝陣局中心鉆涌。

    那不過就是一瞬間。

    一瞬間,湖水化作霧海漆黑一片。一瞬間,他身上的天譴印記就淡去了一半。

    那時候的張岱簡直欣喜若狂,恨不得把余下的印記連皮剝了,直接扔進湖里。

    但下一刻他就變了臉色。

    天譴在他身上的時候,夜夜百鬼噬心,攪得他不得安寧�,F(xiàn)在天譴被他洗進了湖里,又怎么會安分下來。

    陣局里霎時爆發(fā)出萬鬼齊哭,滿山雀驚,黑壓壓千百只,頃刻就散了。

    湖邊停歇的幾只水鳥剛撲翅,就被黑霧包裹淹沒,瞬間干癟枯萎。

    張岱再顧不上洗剩下的天譴,連滾帶爬地掙出湖。

    天譴翻攪不息,黑霧就像海潮巨浪,從山坳撲出來。

    張岱幾乎是滾下山的,他爬站起來一回頭,看見了漫山遍野的黑色,帶著浮動的淡金色印記八方奔涌,朝著山道、驛站、村野和門樓……

    那些地方有數(shù)不清的人,對即將臨頭的災禍無知無覺。

    他可能闖大禍了,張岱心想。

    但黑霧緊逼在后,他只來得及朝那些地方匆匆望一眼,便開了一道陣門,逃出生天。

    那是那一天的酉時,暮靄沉沉,不知哪座山寺的和尚剛敲第一下鐘。

    塵不到正在千里外的某地解一個大籠。

    鐘聲模糊傳來的時候,籠中虛相將散,數(shù)不清的塵緣被他悉數(shù)納下。

    他正要修化,就見金翅大鵬攏翅落地,遞了張剛收的紙箋過來:“大小召傳過來的�!�

    塵不到將折了的箋子展開,就見紙上寥寥幾筆,畫了山和樹,還點了一大一小兩個相連的墨團。

    老毛伸頭去看卻沒看明白,指著墨團問:“倆丫頭又打什么啞謎?”

    “看不出?”塵不到合上紙箋,噙著笑:“樹上長雪人了。”

    “啊?”老毛眨了眨烏溜溜的豆眼,又立馬“哦”了一聲——

    是聞時上松云山了。

    “那咱們……”老毛問。

    塵不到掃了一眼指間纏繞的黑霧,說:“送了這些,先回山�!�

    他把回好的紙箋放出去,給大小召留了句玩笑話說:哄他給我烹壺茶,你倆看著點人,畢竟雪堆的,別化了。

    這地方在南,松云山在北,相隔三千余里。

    普通人連車帶馬也要走上很久,于他們而言則快得很,開一道陣門的功夫而已。酉時動身,頂多三刻就能到山頂,剛好夠煮一壺茶。

    這本是數(shù)十年里再尋常不過的一剎,老毛的眼皮卻忽然跳了起來,莫名一陣心慌。

    他聽見遠山的鐘聲敲了第二下,“當”的一聲。正要開口,就見塵不到腰間掛著的白玉鈴鐺輕磕出響,無風自顫。

    有一瞬間,他們主傀二人都怔了一下。

    接著,老毛滿身的鳥羽虛影便炸了起來。因為他知道,這白玉鈴鐺是連著山坳那個陣的,輕易根本不會響。

    一旦響了,就是大事。

    他看見塵不到手握玉鈴闔上眼,因為傀和傀主的聯(lián)系,他跟著塵不到目睹了那座山坳周圍黑霧肆虐的景象——

    兵荒馬亂,哀鴻遍野。

    活物像被吸干的枯枝,在被黑霧包裹的瞬間變得干癟萎頓,倒落在地。

    尖叫混雜著雞鳴狗吠響成一片,到處是四散奔逃的人,還有不知誰家的小孩無措地站在田道上,張著嘴哭嚎。而海嘯般席卷而下的黑霧就在他身后,近若咫尺。

    老毛甚至忘了這只是他相隔千里看見的虛景。巨翅瞬間張開,似乎要替那些人擋下滔天災禍。

    那一刻的景象逼真極了。

    他仿佛能感覺到颶風掀開了他所有翅羽,黑霧遮天蔽日,迎面而來,墨色和鎏金巨翅即將鏘然相撞——

    老毛瞇起了眼睛,卻沒等到預想中的沖擊。

    ……

    黑霧剎止在了鼻尖前,濃黑表面隱隱浮動的淡金印記幾乎掃碰到了他,卻沒有真的碰到他。

    那些景象就倒映在他瞳孔里,一瞬間拉長得猶如一百年——

    他看見成災的黑霧突然極速退開,像巨浪倒吸,自何處來回何處去。

    那黑霧來處是山坳,而陣局的陣眼是塵不到本身。

    災禍不會無端消散,陣局也不會平白倒轉(zhuǎn)。是塵不到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將那些奔涌四散的統(tǒng)統(tǒng)收束回去。

    這是最快的辦法,也是當下的唯一。

    因為除了塵不到,這里再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壓下那樣滔天的禍事了。

    所以老毛最初是慶幸的,還松了一口氣。

    塵不到修化過數(shù)以十萬百萬計的塵緣,剛剛這一場,不過是其中之一。難雖難,卻無傷根本。

    但下一刻他就僵住了。

    他想起那層隱隱浮動的淡金色印記是什么了……

    那是天譴啊……

    山寺的鐘敲了第三下,這在漫長的世間不過是一個須臾。

    須臾間,天翻地覆。

    松云山上烹著的那壺茶,他們喝不到了。

    ***

    彼時,鐘思在百里之外牽馬入城關。

    那是歲終之月,到處都在祭祀百神。城里撤了宵禁,臘市剛擺便紅火熱鬧,燈籠長長一串,掛了滿城。祭神的面具懸在高桿上,跟塵不到下山所戴的有三分相似。

    收到卜寧傳書的時候,他正停在某塊攤前挑揀著稀奇玩意,那罐石料特別的棋子就是要捎給卜寧的。

    但他展開金紋紙箋的時候,棋子卻翻了滿攤。

    他把牽馬繩拍在攤販胸口,匆匆丟下一句“送你了”,便轉(zhuǎn)步去了城墻背處,連城都來不及出就開了一道陣門,直通塵不到所在的地方。

    他在那端落了地,便再說不出話。

    他不足5歲上了松云山,及冠之年下山,進過的籠送過的人遍數(shù)不清。直到那天看見師父他才知道,原來世間塵緣那么多……

    多到聚集在一起居然望不到邊,多到能把千傾山林變成魍魎煉獄,把仙客拉進穢土,從人人敬重到避如蛇蝎,好像只是一瞬間。

    多到……他覺得自己十多年來好像什么也沒學下來。否則怎么會掏盡所有,也沒能讓師父身上的塵緣消減分毫。

    通傳的信箋再飛不出山,符紙還沒成形就在黑霧里皺縮成灰,落進早已枯焦的荒草里。還有卜寧的陣石被碾成細末,夾在風里。

    他什么也顧不上。

    不知道誰來了誰走了,誰還沒能收到消息,誰又加進了陣局。他只近乎機械地試著自己所知的所有方法,然后在泥沙塵土和粘稠的濕霧里回了一下頭。

    他對著誰說了句什么,似乎還苦笑了一聲,乍看上去一如往常。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什么。

    只在許久之后,聽見了身后卜寧沙啞的回答。

    卜寧說:“……師父教過我一種陣�!�

    那句話其實很輕,輕到卜寧可能根本不想說出來,但鐘思聽見了。哪怕那天發(fā)生的所有都像夢一樣模糊不清了,他都記得那句話。

    他盯著卜寧毫無血色的臉:“哪日教的,什么陣�!�

    卜寧答道:“下山前……封印陣�!�

    那是塵不到教會他的最后一樣東西,跟以往教的任何一個陣局都不同。那個陣陣眼就落在死門,幾乎不留余地。

    卜寧當時說:“師父,這陣太兇,怕是平生都用不上�!�

    塵不到回說:“那倒是件好事。”

    但他良久后又看向卜寧補了一句:“不是從小就愛留些后著么,就當這是我送你的一個�!�

    “師父不怕我用錯了時候么?”

    “你天賦靈竅,一點便通。該用的時候,會知道的。”

    師父沒說錯,該用的時候,他真的知道。

    但他寧愿不通靈竅、不知道。

    那個剎那他甚至想,當初臨下山前塵不到忽然決定教他這個陣,是不是早已料見到了什么……

    曾經(jīng)鐘思就常蹲在練功臺前的高石上,吊兒郎當?shù)負u著食指說:“都說師父陣法、符咒、傀術(shù)樣樣精通,皆修到了頂,唯有卦術(shù)平平。但我總覺得不然——”

    他總說師父說不定比某些書呆子師兄天賦還高,早早料見過太多東西,諸事盡在股掌中,又或者懶得盤算,畢竟諸法無常,生死由天。

    鐘思自己就是后者,他嘴邊掛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水走船行,且行且看,不強留”。

    但那一天,他聽見“封印”兩字,卻說了“不”。

    后人都說老祖鐘思情淺少執(zhí),一生灑脫。卻沒人知道,他在那一天說過多少次“不”。

    也沒人知道,那個萬事都是撇嘴一笑的人,最終不得不在封印大陣上拍下第一張符紙時,眼睛有多紅。

    他和莊冶其實本不會耗盡靈神,因為直到最后一刻,塵不到都盡一切可能壓著所有能壓的,霜鋒劍刃皆強拗向內(nèi)。

    他們之所以受了重創(chuàng),是因為在封印末端,意念模糊不清的時候。他們下意識將鎮(zhèn)壓轉(zhuǎn)成了的回護,跟著承了幾分封印大陣的效力。

    可能是霧太深濃、血海蜿蜒,他們總記得那天陰風暴雨,愁云慘淡,整個世間都是灰黑色的。

    其實不是。

    塵不到識海模糊前的最后一刻,抬眸朝天上望過一眼,就像曾經(jīng)在松云山頂倚門望過的無數(shù)眼一樣。

    那天月如彎鉤、繁星滿穹,是個少有的晴夜。

    他很少會記日子,但他記得那天是臘月初一。

    凡間萬戶開始掛燈祭神的時候,最是熱鬧。不過他會記得那天不是因為這些,而是因為二十多年前的臘月初一,他在一片尸山血海里領回來一個人。

    那人在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對他說:“山下的人常提生辰,那天有人問我,我說我生在臘月初一。”

    短短一句話,忽然就成了往后牽掛。

    其實那天,就算聞時沒回松云山,塵不到也打算好了要去看他的。畢竟是生辰,一年一日,一生不過數(shù)十年。哪舍得讓那人孤零零地過。

    他寫了紙箋,說好了要回去的。

    怎奈松風明月三千里,天不許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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