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姜離回想片刻,裴晏當(dāng)初的確是一副目下無塵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但后來,倒也不是那般獨善其身,“世子所言有理,但如今我別無所求,只能可惜了�!�
寧玨笑呵呵道:“不可惜,以后找?guī)熜忠彩且粯拥�,如今查出了這案子真兇,師兄終于能松一口氣,你是不知,師兄近日時常忙的徹夜無眠,也就昨天半夜回了一次國公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躲安陽郡主�!�
姜離眉頭輕抬,寧玨笑呵呵道:“安陽郡主今日老去國公府找裴老夫人說話,這目的嘛,也很是分明了,但師兄壓根沒工夫見她�!�
姜離莞爾一笑,“安陽郡主才容兼?zhèn)�,與裴大人實乃良配�!�
寧玨似乎十分喜歡與姜離說話,還要再戲謔兩句,姜離卻回望道:“裴大人就在摘星樓,世子去那里找他便是,我還有事在身,便先走一步了。”
寧玨抓了抓腦袋,“也好,那不耽誤姑娘,告辭!”
寧玨往摘星樓而去,到了三樓秦圖南書房,只見裴晏站在滿地的公文書信之間,他笑意不減地上前,“師兄,剛才又碰到了薛姑娘,也真是巧了!”
裴晏正拿起秦圖南的書信翻看,聞言一副不置可否之態(tài)。
寧玨繼續(xù)道:“薛姑娘此番又幫了師兄的忙吧?師兄也不好好謝謝人家,剛才薛姑娘還說您與安陽郡主實乃良配呢�!�
裴晏豁然抬頭,“什么?”
馬車上,懷夕道:“姑娘,奴婢怎么覺的寧世子所言有理呢?奴婢總覺得裴大人對姑娘也是十分信任的,如今大理寺核查冤假錯案,姑娘何不旁敲側(cè)擊一番?”
姜離眼底幽明難辨,“不必旁敲側(cè)擊�!�
懷夕眨著眼道:“那咱們?nèi)绾无k?”
姜離掀簾朝外看了一眼,初五時節(jié),街頭巷尾尚是熱鬧,不遠(yuǎn)處的醫(yī)館門口也人來人往,她放下簾絡(luò)道:“白敬之為人謹(jǐn)慎,與他在宜陽公主府幾面之交,還不足以令他亂了陣腳,當(dāng)年的案子還是得往太醫(yī)署和東宮去�!�
懷夕道:“那便是說裴大人對咱們無用?不過,奴婢也沒看出來裴大人是不遠(yuǎn)麻煩人的性子��?他可是在壽安伯府就請姑娘幫忙呢�!�
姜離一默,“大理寺少卿怎會無用?只是他到底是外人,我也不比小師父信他�!�
懷夕眼珠兒轉(zhuǎn)了轉(zhuǎn),“您……您在五姨娘面前,對裴大人的評價分明是極好的,可私下里,反而不喜歡裴大人似的……”
姜離嘆了口氣,卻是不愿提,“都是舊事�!�
懷夕“哦”一聲不再多問,馬車一路往平康坊的方向急奔,小半個時辰之后,長恭在外道:“大小姐,有客人”
姜離掀簾一看,只見府門之外停著一輛熟悉的車架,她瞳底微亮,忙不迭快步入府,進(jìn)了府門,果然看到虞梓桐幾人在門口侯著。
丹楓最先看到姜離,“薛姑娘回來了!”
虞梓桐和付云慈身披斗篷,手抱暖爐,也沒有去前院的打算,見她出現(xiàn)二人皆是一喜,虞梓桐快步上前,“回來的正好!快,我們走!”
姜離被她拉住,不解道:“去哪里?”
付云慈掩唇笑道:“你昨夜跑得快,桐兒本在慶春樓定了桌炙鹿宴,可沒想到你走了,桐兒非說得等你一起昨夜便沒去,這不,今日來捉你,咱們這會兒去正好當(dāng)做午膳了,快走,你上我們的馬車,順便再說說昨夜怎么回事�!�
姜離哭笑不得,只得從善如流上了壽安伯府的馬車,懷夕則與丹楓幾個則乘薛氏的馬車跟在后。
馬車一路往東市去,姜離先將昨夜秦耘二人之事道來,只聽得付云慈二人驚心動魄,虞梓桐道:“天啊,竟然是真的!今天坊間流傳秦氏兄弟同歸于盡之言,我還不敢相信,什么遺腹子私生子也傳的到處都是……”
付云慈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這么快?”
虞梓桐面上閃過一抹不自在,“咳,那我肯定關(guān)心秦家近日的消息嘛……”
付云慈一想便知她是為了沈涉川,又問姜離,“所以秦家大公子,當(dāng)真不是秦大人的親生孩子?他想放火結(jié)果自己死了,弟弟逃了出來?”
姜離應(yīng)是,付云慈一聽登時唏噓起來,“秦家在長安也有幾分盛名,卻不想府里這樣亂,這往后,長安再無秦氏了�!�
虞梓桐輕哼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也是秦氏應(yīng)得的,要我說,那秦大公子可憐是可憐,可他也不冤枉,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他母親之死雖非有意,卻也是為了護(hù)他,那宜州來的少年拿他的秘密要挾他,也不算絕對無辜,但那府里的婢女招誰惹誰了?若真是被推下井的,那他為了自己一人之仇連累了多少人!”
虞梓桐性子豪烈,講究個冤有頭債有主,付云慈也沉聲道:“那宜州來的也罪不至死啊,才十三四歲的孩子,我聽聞秦府大公子極聰明的,難道沒有更好的解法嗎?”
虞梓桐揚了揚下頜,“那秦耘在秦府十分不易,自然是不甘心把自己打下來的家業(yè)拱手讓人的,其他人都還好說,但再怎么樣也不能拖無辜之人遭難�!�
姜離聽著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也在揣摩秦耘之心,一刻鐘功夫之后,馬車停在了慶春樓外,虞梓桐利落下車道:“你們府上過來就是方便,快!我等不及了!”
她當(dāng)先掀簾進(jìn)門,又一邊走一邊道:“整個長安城除了宮里面的鹿肉,每年冬日就這里的鹿肉最鮮美,他們有個園子專門養(yǎng)鹿,我定的雅間還可賞雪”
話說一半,走到拐角處的虞梓桐“砰”的一聲撞在了一人
身上,對方也被她撞得一個趔趄,她抬頭一看,驚訝道:“李世子?”
再往他身后一看,她更意外道:“小郡王?你們這是”
姜離和付云慈跟上來時,便見李策和李同塵打頭,身后還跟著段霈幾人,李同塵見著三人,笑道:“原來是你們定的映雪亭,既然如此,不知三位姑娘可否容我們同席?”
虞梓桐挑了挑眉,見段霈身后跟著幾位同齡的錦衣貴女,她回看姜離二人一眼,見她們并無不喜,便笑道,“好啊,這么多人正好同樂!”
第076章
幫忙
慶春樓位于東市以南,
在長安城多有盛名,剛正午時分,樓內(nèi)食客已往來不絕。
虞梓桐定下的映雪亭位于后園落梅池畔,隆冬時節(jié),
池內(nèi)積雪皓然,
池外紅梅似血,
開的正盛的梅枝已有凋謝,殘紅星星點點綴于池邊,正是景如其名。
姜離跟在虞梓桐身后,
步入映雪亭之時,思緒正從當(dāng)年在這樓里和李策幾人打架的回憶之中抽離出來。
亭內(nèi)闊達(dá),竹簾四垂頗有意境,李同塵將對著落梅池的竹簾卷起,
望著近前的紅梅白雪枝,舒泰地呼出一口氣,“這才對味兒了!來人,
把我們定的鹿宴一同送進(jìn)來!原想著這個點兒,
這亭子怎么也是空著的,
卻不想被虞姑娘搶先�!�
虞梓桐面帶笑意,
可目光落在李策身上時,
那笑意便未達(dá)眼底,
他們一行八人,除了李策二人和段霈、殷嘉寧之外,
還有五位年輕男女。
李同塵便興致勃勃道:“薛姑娘,虞姑娘與付姑娘和她們都認(rèn)得,
你只怕不識,佳寧你在宜陽公主府那日是見過的,
這位是淮南節(jié)度使孫大人家的大小姐孫蓁,這位則是太子詹事朱大人府上的二小姐朱嬿婉”
姜離認(rèn)得殷嘉寧,朱、孫二人確是不識,姜離欠了欠身,兩位氣質(zhì)毓秀的小娘子也一道見禮,李同塵這時又指著另外二人道:“這是吏部員外郎家的公子馮箏,這位是鴻臚寺卿家的公子趙一銘,這位,是永陽侯家的大公子柳元嘉。”
他言畢又對眾人道:“你們應(yīng)該都知道吧,這位是薛中丞府上的大小姐。”
朱嬿婉打量著姜離,柔聲道:“薛姑娘之名近日可是如雷貫耳。”
李同塵便道:“元嘉正在白鷺山書院進(jìn)學(xué),后日要返回書院,今日我們是來給他餞行的,差一點兒就跑空了,幸而遇見了你們。”
亭內(nèi)席案座次已備,因多了不少人,店中伙計們忙不迭增設(shè)席案暖爐,虞梓桐站在一邊道:“后日都初七了,這么晚才返回書院?”
柳元嘉年方二十三,文質(zhì)彬彬道,“本是要早歸的,可聽說春試延后了,便也不著急了,若不是父親催得緊,我還想過了上元才回去呢,令兄早已返回了吧?我還知道薛二公子年都未回來過,他二人學(xué)得好也就算了,還比我們勤謹(jǐn),這找誰說理去?”
虞梓桐扯了扯唇,待席案擺好,眾人紛紛落座,不多時已炙好的鹿肉宴送上來,李同塵謝了虞梓桐同樂之誼,又請諸人動筷。
酒過一巡,李同塵又打趣柳元嘉道:“你不就是饞登仙極樂樓那楊師傅的新幻術(shù)嗎?你安心去進(jìn)學(xué),玩的樂的我們替你享受。”
眾人笑起來,又隨李同塵招呼再飲一盞。
柳元嘉郁悶道:“你等著吧,陛下早有心讓你入國子監(jiān)漲漲學(xué)問,你也沒幾天樂呵日子了!也不知誰大過年的被陛下斥責(zé)……”
李同塵聞言果真臉一垮,“年關(guān)事多,西北雪災(zāi)未平,長安城又鬧出飛賊,秦家也一團(tuán)亂,陛下心中不快罷了,等過了這會兒,陛下才不會為難我。”
段霈這時道:“你也是,你難道不知過年意味著什么?竟敢湊到陛下跟前去!”
李同塵苦哈哈道:“那能怎么辦?我父王送來的年禮,總得由我奉送給陛下吧?你以為我想去觸那霉頭,這都六年了……”
二人所言之事,大家心知肚明,旁人不敢非議,段霈目光一轉(zhuǎn)看向李策道:“六年又如何,陛下舍不得皇太孫,咱們這里也有一位癡情種呢�!�
李策本在賞雪,聞言眉頭一挑,卻也懶得搭理段霈,段霈這時又飲一盞,看向身邊的馮箏道:“人生在世,自己快活最為要緊,寄舟,你該學(xué)學(xué)少晟才是。”
少晟是馮箏表字,他如今在金吾衛(wèi)當(dāng)值,正是段霈部下,他聞言瞥了李策一眼,笑呵呵為眾人分酒,“阿貞在天之靈若還看著我,定也不希望我沉湎過去�!�
姜離未曾聽懂,這時付云慈在她耳邊低聲道:“這位馮公子前歲剛成婚,娶的是冀州刺史家的二小姐明安貞,但去歲正月時,明姑娘因一場意外過世了,馮公子與她青梅竹馬長大,外人只道是鶼鰈情深,可沒想到這才一年,聽聞他已開始相看續(xù)弦了。”
前次宜陽公主府出事時,也有這位馮公子在場,姜離聞言不由多看了馮箏兩眼。
李策把玩著酒盞,又似笑非笑看向段霈,“你倒是快活,多快活幾次,金吾衛(wèi)也別待了,且看到時候如何對肅王殿下交代�!�
李策說的正是段霈去歲辦錯了岳盈秋案子之事,當(dāng)著這么多人,段霈面上青一陣紅一陣,又不以為然道:“交代什么?不過一點兒小紕漏罷了,再來個十次百次,段氏難道還缺這點兒俸祿?倒是小郡王你,整日在將作監(jiān)有什么意思?修樓造塔能修出幾代王爵?你們江陵一脈,如今只有你一個獨苗,你卻還整日念著那……”
李同塵見勢不對,立刻打斷道:“哎哎,鮮鹿肉來了,來來,咱們自己炙有意思!”
柳元嘉幾個附和著烤鹿肉,段霈卻非繼續(xù)道:“我可還記得當(dāng)年城內(nèi)的盛況,連那些在西市掉腦袋的極惡兇犯,也沒有那女子招人恨的,人都挫骨揚灰了……”
李策面上笑意陰冷起來,“旁人修樓造塔是得不來王爵,但剛好我本就姓李,且段霈,你知道在將作監(jiān)當(dāng)差有何好處嗎?”
段霈面上已有酒意,聞言挑眉望著李策,李策笑呵呵地看著眼前炙烤鹿肉的碳爐,“好處就是,假如我現(xiàn)在把這盆炭火扣在你腦袋上,陛下至多,也就是不用我修他的萬壽樓……”
場中驟然一靜,段霈不敢置信聽到了什么,他面色一變豁然起身,“你”
“我什么?”李策繼續(xù)笑著,眼睛瞇成細(xì)細(xì)的月牙,“我沒見過挫骨揚灰,倒是聽聞秦家那三公子被燒的面目全非,一時有些好奇他如今是什么樣子罷了……”
見二人有劍拔弩張之勢,李同塵去拉李策的袖子,馮箏也連忙勸段霈,姜離看了看李策,嘆了口氣道:“燒傷最是丑陋,小郡王何必好奇?”
她忽然一言,引得眾人看了過來,付云慈接著道:“秦三公子的傷,正是阿泠救治的�!�
近日秦家之事正鬧得滿城風(fēng)雨,長安百姓無不好奇那些流言蜚語是真是假,在場之人自然也不例外,一聽此言所有人都定定看來,李同塵也問道:“薛姑娘,那秦三公子真的從頭到腳都被燒傷了?真是那秦耘干的?”
姜離點頭,“正是秦耘所為�!�
柳元嘉唏噓起來,“秦耘真是可惜了。”
這般一打岔,段霈被馮箏和趙一銘拉著坐下來,李策也恢復(fù)平常容色看向姜離,“秦家的事都是秦耘所為?”
姜離應(yīng)是,“不錯,他自己也已葬身火海了�!�
柳元嘉又連連嘆氣,“可惜,實在可惜……”
他文縐縐的,又因年紀(jì)不輕,無端生出老氣橫秋之感,一邊感嘆一邊搖著腦袋,李同塵道:“你認(rèn)得?”
柳元嘉點頭,“當(dāng)年我和他一個私塾,他可是眾所周知的小神童,我這悟性不怕你們笑話,當(dāng)年就是個榆木腦袋,那時我看他簡直如看在世文曲星一般,四年前他們府上北上之前我見過他,此番他們回長安我也還與他撞見過一回,卻不想他如今變成了殺人不眨眼之輩�!�
李同塵輕嘶一聲,“怎么撞見的?當(dāng)時你沒看出任何異常?”
柳元嘉失笑,“人家又沒有把‘我是殺人犯’寫在臉上,我哪能看出什么異常?我是去城西的錦華繡坊裁衣,當(dāng)時我看中了一塊靛青蜀錦料子,伙計卻說那是他們東家裁衣所用,不賣,我正說哪有這樣的道理,秦耘便從里面出來,我這才知那竟是秦家自己的鋪子�!�
李同塵又問:“那是哪日?”
柳元嘉道:“應(yīng)該是二十九�!�
李同塵驚訝道:“那已經(jīng)是他殺了秦大人之后了,你竟一點兒異常也未看出來?!”
柳元嘉苦笑,“人家都有興致做衣裳,自然是偽裝的極好的,我哪里能看出破綻來?大理寺和拱衛(wèi)司不也沒看出來?”
隨著柳元嘉所言,姜離心底也浮起古怪,但她尚未想透,一旁李策忽然出聲道:“薛姑娘怎么在給秦柯治��?是秦府請姑娘去的?”
姜離面不改色道:“我本是在給秦府五姨娘治病,后來是順手給三公子看診�!�
李策望著她,忽地一笑,“看來姑娘又幫了鶴臣的忙了……”
第077章
舊夢
從慶春樓出來已是申時過半,
在樓外辭別眾人后,姜離三人又同上了壽安伯府的馬車。
付云慈敲車璧吩咐,“先送薛大小姐回薛府�!�
待馬車走動起來,虞梓桐沒好氣道:“真是沒想到遇上了這一堆人,
大過年的壞了咱們興致,
那段世子是個混不吝,
小郡王也不饒人�!�
付云慈拍拍她手背,“無礙,咱們有的是功夫聚,
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不好推拒,段世子仗著段家和肅王言行素來無忌,小郡王就更是無羈。”
虞梓桐擰眉道:“聽那意思,
他還在惦記那賤人!”
付云慈蹙眉,“桐兒”
付云慈歉然看向姜離,姜離大度地扯了扯唇,
好整以暇等著挨罵。
果然,
虞梓桐不忿道:“你還護(hù)著她,
阿泠不是外人,
我也不避諱了,
我就是看不慣小郡王那副難放下的樣子,
好像她才是最冤屈的一樣,當(dāng)年若非那賤人,
姑姑和姑父還有表哥,怎會落得那等下場?我們府上被貶之事我都懶得計較了,
可你知道姑姑便如我母親一般,還有那幾十條人命,
你別想讓我釋懷……”
付云慈無奈,“我明白,只是當(dāng)年的事我們都往宮里打聽過,出事之后是陛下親自問案,阿離她也沒法子不是?”
虞梓桐道:“是,她一個小女子,的確沒法子對抗天威,可后來你也知道,她在宮里是被皇后娘娘護(hù)住的,她沒有被嚴(yán)刑逼供,也不是屈打成招。我還是那句話,姑父不可能看錯病,更不可能下錯針,當(dāng)年魏家本家會伏羲九針之人早就死絕了,姑父賞識她醫(yī)道上的天賦,為了教她連傳男不傳女的規(guī)矩也破了,若她說姑父沒有治錯,三法司如何給姑父定罪?可她為了自保,連姑父都出賣,那是怎樣的歹毒心腸?”
當(dāng)年事發(fā)后宮內(nèi)守衛(wèi)森嚴(yán),宮外之人在初五宮禁解除之后才知皇太孫病中橫死,而除夕夜到初二這最關(guān)鍵的兩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外人也只能憑各自手段打探一二。
探來探去,只知此案乃是陛下領(lǐng)著三法司親審,而魏氏被抄家,唯一逃過一劫的便是被皇后護(hù)住的姜離,就在眾人以為姜離幸免于難或許是個好兆頭時,魏氏被判滿門抄斬,姜離卻被陛下賜婚給了江陵小郡王。
虞梓桐咬牙道:“當(dāng)年她困在宮中,誰也不知她經(jīng)了何種磋磨,我也擔(dān)心她安危,我更信她,我信她到了最后一刻,但等來的是什么?是姑姑滿門被誅,而她姜離,一個沒有我姑姑還不知在哪里為奴為婢的下賤坯子,竟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做郡王妃了!”
時隔六年,虞梓桐說起來還是氣的胸口痛,付云慈輕撫她背脊,“好了好了,無論當(dāng)年怎么回事,但阿離也走了這幾年了,別把你氣出病來。”
“那是她活該,是她的報應(yīng)……”
虞梓桐憤然不已,看一眼姜離,又深吸口氣壓下怒色,“阿泠,別嚇著你,我自小沒有母親,我叱罵的那人于我,與殺母仇人無異,我實在忍不住�!�
姜離平靜道:“你說的事我聽過,你罵吧,罵出來心底也好受些�!�
虞梓桐哀怨地看向付云慈,“看看,你就是偏心,阿泠這才是正常之態(tài),當(dāng)年、當(dāng)年若真是屈打成招,我也不怨什么,姑姑雖對她有恩,但我也不奢求她一個小姑娘為了姑姑豁出性命,可偏偏咱們都知道,她在皇后跟前好好的,頭發(fā)絲兒都沒少,姑姑、姑父家破人亡,她倒好,恩將仇報還得了賜婚……”
虞梓桐恨不得罵上三天三夜,付云慈還是忍不住道:“宮內(nèi)關(guān)節(jié)我們知道的并不十分清楚,她不是那種忘恩負(fù)義之輩,何況那婚事是小郡王求的,她也沒嫁啊�!�
虞梓桐瞪眼,“那么大的禍端,若她沒有‘大義滅親’,陛下會留著她性命?會答應(yīng)小郡王的請婚?誰知她跑去登仙極樂樓做什么,那些刑部記錄在案的證詞可有陛下的朱批,這些還能作假?”
付云慈只得道:“好好好,你想罵便罵,但人家小郡王當(dāng)年也是出了力的,只是事情太大,誰都沒法子力挽狂瀾�!�
虞梓桐道:“他的好我記得,他的愚我也沒忘,否則哪有今日好顏色?”
付云慈直搖頭,“罷了,這些事在咱們面前說說也無礙,我也不勸你釋懷,只可惜當(dāng)年的案子蓋棺定論,魏氏的污名到底洗不清�!�
虞梓桐聲一沉,“那可不一定。”
付云慈面色微變,姜離也心頭發(fā)緊,“你打算如何?”
便見虞梓桐眸色幽幽道:“當(dāng)年的事我不信是姑父之錯,只是父親的手伸不到太醫(yī)署和東宮去,如今回長安一年了,也沒查問到什么,但我不信還真就顛倒是非黑白了�!�
付云慈遲疑道:“伯父剛從外頭回來”
“我明白,萬事還需從長計議,我可不是有勇無謀之輩,我這輩子夙愿有二,一是那沈家公子,二便是姑姑一家的冤屈,只要我還活著,就不能忘記此事。”
虞梓桐字字錚然,姜離卻微松了口氣,虞梓桐有父兄要顧及,總不會沖動行事。
付云慈也道:“你可千萬別亂來,陛下對此事的看重你是知道的,大理寺如今在核查舊案,說不定會查到魏氏的案子,裴少卿對當(dāng)年的事必定還多有歉疚�!�
虞梓桐輕哼,“事情過了多年那點兒歉疚算什么?我可不信他,父親也沒有一日忘記姑姑的舊事,只是父親身在兵部,虞氏又式微,暫還無力�!�
付云慈又嘆道:“當(dāng)年的事算起來也不能怪裴大人,他也是好意。”
虞梓桐翻了個白眼,“仗著幾分才學(xué)便眼高于頂,誰也瞧不上似的,當(dāng)年在書院我便看他不慣了,你說的不錯,他是好意,不怪他那就只能怪那小賤人了,當(dāng)初害了表哥,我以為那已經(jīng)是她造的最大的孽了,可沒想到,后面還有更狠的�!�
付云慈嘆道,“好了好了,快別氣了,我們都不想魏旸出事�!�
虞梓桐默了默,“自從姑姑出事,我們也再沒好好過過一個年了,回了長安,當(dāng)年的事就好像還在眼前一樣,再過幾天便是他們的周年祭日了�!�
年節(jié)未過,馬車之外時而響起爆竹聲,坊市間的熱鬧嬉笑也不絕于耳,車室內(nèi)卻靜默下來,付云慈握著虞梓桐的手,“明白,我明白�!�
到了薛府,姜離站在府門之前,看著馬車走遠(yuǎn)后,方才帶著懷夕入府。
懷夕見她容色戚戚,忍不住道:“是去慶春樓,引得姑娘想起與小郡王的從前了?”
姜離搖頭,“確是想到了舊事,但也不是小郡王的事�!�
懷夕“哦”了一聲,“小郡王性子真叫人摸不透,今日忽然發(fā)難,連奴婢都嚇了一跳,那段世子瞧著無所顧忌,但還是不敢與他硬來�!�
主仆二人走在積雪未化的小道上,姜離道:“他父母故去的早,早些年他比段霈還混不吝,聽說他幼年與人打架之時,不論什么宗室貴戚,他都是豁出命去打,有一次刺傷了人,他自己胳膊也脫臼,陛下問他,小孩兒打架何以如此不要命,他便說,反正他是個孤兒,若真死了,便早些去地底下見王妃�!�
懷夕輕嘶一聲,“這話聽的人心疼�!�
姜離道:“陛下自然也聽得不忍心罰他,從那之后,大家知道他是個不要命的主兒,便也不敢招惹他,陛下也愈發(fā)縱容�!�
回了盈月樓,姜離上二樓更衣完,又去看窗前書案上放著的癔癥醫(yī)案,她翻著醫(yī)案出了一會兒神,又打開醫(yī)經(jīng)研習(xí),到了夜里睡下前,不知怎么,虞梓桐白日里的叱罵又浮現(xiàn)在腦海之中,姜離輾轉(zhuǎn)反側(cè)半晌才入了夢。
夢里又回到了白鷺山紫竹林中。
姜離指尖塞著耳朵,靠坐在兩株手腕粗的紫竹之后,不遠(yuǎn)處的深林中,隱隱傳來魏旸的說話聲,她眼珠兒微動,悄悄松開左邊耳朵。
“裴大哥,‘智者若愚,巧者守拙’這兩句我已明白了,何時開始學(xué)下一招?段氏與高氏那幾兄弟似看出我與往日不同,老借去歲春試激我與他們過過手�!�
“是,我知道不能動手……”
“好好,聽你的,那便不急�!�
山風(fēng)呼嘯,魏旸的語聲高揚,像不知疲累似的。
時至八月末,轉(zhuǎn)眼魏旸已悄悄跟著裴晏學(xué)了半年功夫,姜離這才知裴晏的耐心竟這樣好,魏旸表面瞧著只是比旁人木訥了些,但只消給他一篇詩文令他解讀,便知他神志遠(yuǎn)不比常人,可就是這般,裴晏還是把那套古老功法教給了魏旸。
半歲年月不長不短,魏旸體格強(qiáng)健不說,人似乎也比往日靈光,昨日的駢文課上,無需她幫著作弊,魏旸也擺脫了末流之名,姜離欣然想,這決定是再對不過了。
她轉(zhuǎn)身從掩映竹林間看過去,只瞧裴晏正握著與他一般高矮的魏旸的肩膀,讓他將每一招式都做到分毫不差,魏旸面頰潮紅,滿頭大汗,一雙眸子卻是亮極,通身上下都泛著鼓足了勁兒的神采。
姜離禁不住牽唇,真的選對了。
從前裴晏每隔半月便要回長安小住幾日,但今歲開始,他果然信守諾言,已變成了一月一歸,姜離也從一開始的緊張不安,到如今完全放心了魏旸,他已四個多月未曾發(fā)病,那些同窗再如何逗弄嘲笑,也激不起他半點怒意,更別說發(fā)狂瘋癲了,她堅信,只要不出差錯,魏旸一定會好。
天黑時分,魏旸偷偷返回學(xué)舍,姜離則被裴晏留了下來。
他把她帶去自己的小院,又把前日的課業(yè)“啪”的一聲放在桌案之上,“這是李策的課業(yè),何以與你一模一樣?”
姜離面不改色,“一樣的題目自然一樣的解法呀�!�
裴晏似笑非笑,“你且看看題目�!�
姜離上前傾身細(xì)看,很快面色一變,《九章》中的算數(shù)題目本是固定,卻不想裴晏為了防止抄襲,竟每道題目都改了細(xì)枝末節(jié),而李策答課業(yè)時,竟看也不看就將她所答抄了上去,這下被抓個正著。
姜離心底腹誹李策實在愚蠢,面上強(qiáng)做鎮(zhèn)定道:“哎呀,還真是不一樣,這我也不明白,或許只是湊巧罷了……”
裴晏定定看著她,“魏旸無需你幫,你便改幫旁人了?你倒是菩薩心腸�!�
姜離強(qiáng)笑道:“沒有的事,也許……可能是……”
裴晏目光如炬,一錯不錯,姜離心知哄騙不過,只好坦誠道:“算了算了,都怪我,小郡王日前教我刻玉,我無可回報,便許了幫他應(yīng)付課業(yè),世子也知道小郡王行事素來無羈,今年來書院,不過也是在長安城實在無趣,他本就不是為了進(jìn)學(xué)而來�!�
裴晏蹙眉,“刻玉?”
姜離不住點頭,“是呀,師父的生辰快到了,我想自己刻一枚印章送給她,小郡王刻玉的功夫極好,便教我一二了。”
裴晏撇開目光,“陛下月前剛責(zé)備過他�!�
姜離道:“我聽說了,說他玩物喪志嘛,但世子有所不知,小郡王雖喜好太過廣泛了些,進(jìn)學(xué)也不用功,但他雕刻的手藝、營造描圖的手藝都是我所見的,年輕一輩中最好的,書院藏書閣里的營造古籍,小郡王如今能倒背如流呢�!�
裴晏默然半晌,終是道:“但書院總歸有書院的規(guī)矩。”
姜離如今不敢頂撞他,“您說的不錯,下回我定讓小郡王自己解課業(yè),您不必?fù)?dān)心,也就這幾個月了,過了年,小郡王只怕受不住管束又要回長安城找別的樂趣了,登仙極樂樓正遴選花魁,他是一定不會錯過熱鬧的�!�
裴晏有些奇怪,“你如何知道?”
姜離聳了聳肩,不以為意道:“中秋回長安時,小郡王帶我去過啊。”
裴晏驟然擰眉,“他帶你去登仙極樂樓?”
裴晏素來光風(fēng)霽月,便是動怒也從不形于色,可這會兒他語氣忽然拔高,顯得驚訝又有些不滿。
姜離眨眨眼,“其、其實長安城許多小娘子都悄悄去那里,那樓里包羅萬象,除了飲酒尋歡,還有好些可賞玩之樂,且我未曾瞞著師父,她和義父常給小郡王治喘疾,知道后并未阻攔,她還說她未出閣之時也常扮男裝前去……”
連虞清苓都不阻攔,姜離也沒甚好心虛,但見裴晏似乎不快,她聲氣漸漸弱了下來,一來裴晏是半個夫子,又極重規(guī)矩,二來,這半年他悉心教導(dǎo)魏旸,她心底頗為感激,既然感激,她自是不希望裴晏不高興。
見裴晏沉著臉不語,姜離解釋道:“世子克己慎行,自對這些風(fēng)月之地嗤之以鼻,我本不是自幼受世家教化長大,也不拘泥那許多規(guī)矩,覺得有趣便去了�!�
裴晏還是不語,姜離摸了摸鼻尖有些作難,裴國公府家訓(xùn)極嚴(yán),平日里連飲酒都不許,那這樣的事在裴晏看來,只怕是天下之大不韙,而她去都去了,再怎么解釋都是徒勞,那她還是別杵在這里了。
姜離賠笑一下道,“我們都知道世子最厭這些,您若沒旁的事,那我就先告辭了,免得在這兒污了您的眼�!�
這話可是發(fā)自肺腑,但她剛要轉(zhuǎn)身,裴晏開口道:“你慢著”
姜離站定看著他,便見裴晏道:“既知道不合規(guī)矩,往后還去嗎?”
姜離有些意外,認(rèn)真想了想道:“這還真說不好�!�
“你……”裴晏無言地看著她。
姜離倒是坦然,“我總不能騙世子啊。”
裴晏聽得胸膛微微起伏,像是無可奈何,姜離見他如此也有些發(fā)蒙,“世子這是在氣我不受教誨?可這事兒真不是什么下作之事,沒做錯的事我可不改�!�
這話讓裴晏哭笑不得,又見她雙眸清靈澄澈,一臉正經(jīng)無辜之態(tài),倒顯得他小題大做,他定了定神,“你師父縱著你,我自無理由管你,但魏旸鐵了心要參加明歲春試,你看如何?若他去了,習(xí)武之事便瞞不過你師父了�!�
姜離謹(jǐn)慎問:“世子覺得他有勝算嗎?”
裴晏沉吟一瞬,“他很用功,過前三輪問題不大。”
姜離一聽此言,登時精神大振,“那兄長就再不會被嘲弄了!世子當(dāng)真覺得可行?”
裴晏頷首,“有我在,就算出了狀況也無礙,更何況如今他已經(jīng)許久不曾發(fā)病,我認(rèn)為可讓他一試,如此對他的病也有助益�!�
姜離忙不迭道:“我信世子,世子都這樣說了,那就讓兄長試!到時候等兄長拿了好名次,再回去告訴師父,她和義父一定會開心極了!”
說至此,她忽然想到一事,“不過……世子每年都要回師門,到時來得及嗎?你不在我總歸是心里沒底,兄長也最聽世子的話�!�
裴晏面色漸晴,點頭道:“今歲我臘月中去,正月下旬必定歸來�!�
春試多半在二月中,一點兒都不會耽誤工夫,如此姜離再無顧忌,想到魏旸早晚一雪前恥,胸口盡是抑不住的激動,“太好了,世子不知我多希望兄長能贏過那些人,都是同樣的年紀(jì),兄長明明也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歲……”
她太過期待,又道:“若兄長贏了,我再也不去登仙極樂樓!”
裴晏聽得失笑,“這算什么保證?”
姜離徑直道:“世子不是不想我去嗎?”
裴晏定定望著姜離,一時沒說出話來。
翌日去秦府的馬車上,姜離擰著眉頭輕揉太陽穴。
懷夕憂心道:“姑娘昨夜沒睡好?莫不是您的舊傷……”
姜離搖頭,“不是,也不知是不是回來久了,這幾日老夢見些久遠(yuǎn)之事,睡夢里便有些心神難安,緩一緩便好了�!�
懷夕不用問也知道和舊事有關(guān),忙上前幫她按額角舒緩。
到秦府之外時,姜離剛下馬車便覺不對,前幾日秦府門口是大理寺差役把守,可今日除了大理寺差役之外,竟還站了個拱衛(wèi)司的武衛(wèi)。
她一顆心微懸,待入秦府正門,越是往北走越覺得府里安靜的可怕,待到了摘星樓不遠(yuǎn)處,樓下人頭攢動的景象看的姜離眸子瞇起。
今日前來迎接的依舊是章平,見了禮,他也不住看向摘星樓,“本來秦府之事是大理寺在管,可今日一早拱衛(wèi)司帶了陛下的旨意,要和大理寺一同查我們老爺為官之事,那可是拱衛(wèi)司,這下我們秦氏不知能不能保住了�!�
姜離一邊走一邊看摘星樓的動靜,“若你們老爺為官清廉,秦氏自然保得住。”
章平苦笑起來,“老爺在長安尚好,在朔北……”
他欲言又止,但意思十分分明,秦圖南在朔北一家獨大,怎么可能沒有半點兒貪贓枉法之行?
這時章平又問:“大小姐,官府若真查辦起來,此前大公子的生意和老爺之事可能分清嗎?”
姜離道:“若你們大公子的生意十分干凈,而你們老爺之罪行尚未到抄家的地步,那便分得清。”
章平松了口氣,“那便好�!�
姜離聞言多看了章平一眼,待到了秦柯的院落,尚未進(jìn)門便聽見里頭傳來的痛哼聲,章平道:“公子痛極了,實在忍不住,但他沒有亂動�!�
說著話進(jìn)的上房,卻先撞見一個丫頭抱了幾件衣物從內(nèi)室出來,姜離側(cè)了側(cè)身避讓開,“這是……”
章平道:“是姨娘,姨娘說短日內(nèi)穿不上這些冬衣了,讓下人都收起來�!�
姜離目光落在那丫頭懷中,便見丫頭抱著整整齊齊七八件冬衣,而期間靛青的錦緞冬衣竟有三四件,她腦海中閃過一道電光,可尚未抓住,內(nèi)室之中忽然傳來一道撕心裂肺的慘叫……
姜離面色一變,忙快步朝內(nèi)室去。
第078章
狠
“柯兒,
你忍著些啊……”
魏氏趴在秦柯床邊,一邊抹淚一邊勸慰,兩個年近雙十的錦衣丫頭,正在給秦柯?lián)Q腿上的藥膏,
因包扎的白棉與傷口粘連,
拆棉布時,
扯得秦柯傷處一片血肉模糊,他仰著脖子不住痛叫,魏氏除了哭毫無辦法。
“姨娘,
薛大小姐來了!”
章平稟告一聲,榻上秦柯聽見此言,痛哼聲微滯,姜離快步上前,
見兩個丫頭不知是因害怕還是因不忍,指尖都在打顫,她便挽袖道:“交給我吧�!�
兩個丫頭如釋重負(fù)退去一旁,
姜離解下斗篷交給懷夕,
自己接過藥膏處理傷處。
魏氏感激道:“幸好還有大小姐在,
大小姐,
柯兒還要忍多久��?這已經(jīng)是第三天了,
不說頭臉上,
便是他這腿上的傷口也還沒有一點兒愈合的樣子�!�
比起頭臉之地,秦柯兩腿的燒傷并不算致命,
但當(dāng)日從火場跑出,火焰不僅將其衣袍燒融,
更在其膝蓋以下燎起大片水皰,水皰破爛后便成大面積的血腫創(chuàng)口,
不要命,卻極其痛苦,姜離拆下白棉,又以烈酒清洗傷口,仔細(xì)檢查后面色反而微松。
她一邊給秦柯左側(cè)小腿上藥一邊道:“如今三公子神志清明,傷口也未見化膿,血腫也開始
消退,這已是好兆頭,用藥之后,血腫會在明日散完,到時候傷口才能漸漸愈合,姨娘不必?fù)?dān)心�!�
魏氏不忍看秦柯的腿,只合手做拜,“阿彌陀佛,竟已有好轉(zhuǎn)了!太好了太好了!多虧姑娘了……”
姜離正小心翼翼給秦柯涂藥膏,但涂著涂著,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秦柯兩條腿的燒傷并無輕重之分,當(dāng)夜她處理傷口之時,幾乎是一樣的可怖,但此刻,他左腿的血腫明顯散的更快,導(dǎo)致其左腿看起來略顯纖細(xì)些。
如此這般,姜離處理右腿傷口之時便更為小心仔細(xì),待包扎完后,她又給秦柯問脈,魏氏緊緊盯著姜離,“大小姐,如何了?”
姜離懸起的心徹底落地,“從脈象來看,性命已是保住了,接下來便是傷處護(hù)理,只要不化膿,半月之后他的傷便能好上大半�!�
魏氏大喜,章平也長長呼出一口氣,“公子,您聽到?jīng)]有?如今您性命無憂了,您再忍幾日,再忍幾日就一切都好了�!�
秦柯頭臉被包裹的嚴(yán)嚴(yán)實實,尚難說話,但只聽他喉嚨里的“嗬嗬”氣聲,也知道他聽見了姜離所言,魏氏抹著眼淚讓侍婢拿出個匣子,“前兩次我嚇得六神無主,行事上頗不周全,這是一點兒心意請姑娘收下。”
姜離令懷夕接下,又檢查秦柯其他傷處,末了再給方子換了兩味藥,叮囑道:“今日起飲食上多增魚蝦蔬果做食補,忌辛辣油膩,傷處萬萬不可沾水,湯藥還是按此前的吩咐內(nèi)服,外用之藥過幾日再換�!�
魏氏和章平齊齊應(yīng)是,姜離一邊收拾醫(yī)箱,一邊看了一眼床尾的兩個丫頭,“這幾日都是章平在伺候?”
章平應(yīng)是,“公子原來的貼身小廝名叫青書,筆墨上伺候的極好,但此番公子傷重,他那天晚上受了驚嚇,第二日就病倒了,至于其他人……”
章平欲言又止,姜離挑眉,“青書病的可重?”
章平還未答,魏氏冷笑道:“哪有什么病不病的,我看他分明是害怕來照看柯兒,那幾個賤蹄子也是,平日里恨不得膩在柯兒身邊,如今柯兒出了事,一個兩個跟看到瘟神一般,也好,也不必她們伺候了,柯兒這般可憐,秦管家也被捉走了,幸好還有章平在。”
姜離看一眼被裹得人偶似的秦柯,也有些明白,秦柯燒傷確是駭人,照看起來亦極費工夫,既是秦府自家事,姜離也不便多言,又叮囑兩句便提了告辭。
魏氏知道她還要給蘇玉兒看病,便命外頭的粗使小廝帶路,可待幾人到了汀蘭院門口,卻聽屋內(nèi)傳來隱隱的女子哭聲。
懷夕在門口喚了一聲,程媽媽快步迎了出來,“大小姐來了,有失遠(yuǎn)迎了�!�
姜離進(jìn)院子,又看向屋內(nèi),“怎么回事?”
程媽媽苦笑一下,低聲道:“您剛從三公子那里出來,應(yīng)該看到三公子院子里沒幾個人了吧?”
姜離應(yīng)是,程媽媽道:“您進(jìn)去便知道了�!�
跟著程媽媽進(jìn)了上房,一墻之隔的內(nèi)室里,幾道女子哭訴聲明晰起來。
“五姨娘,如今只有您能與三姨娘說得上話了,求您幫我們說句公道話,我們跟了三公子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我們早就是三公子的人了,這般出去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三姨娘早就看我們不慣,但我們伺候三公子何時未盡心呢?三公子要進(jìn)學(xué),我們也半分不敢擾他,每次都是公子他……”
“到頭來,都成了我們的錯處,我們做奴兒的,哪里能忤逆主子呢?”
說話聲各有不同,竟有四人,姜離疑問地看向程媽媽,程媽媽無奈道:“這幾個都是三公子收進(jìn)房里的丫頭,三姨娘早就看她們不喜了,奈何三公子實在喜歡,三姨娘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如今三公子出了事,科考是無望了,府里又被大理寺和拱衛(wèi)司一通查抄,她便借了整肅內(nèi)務(wù)之名,留了兩個最乖巧的,要把這四個都發(fā)賣了�!�
程媽媽說著嘆了口氣,“二公子去后二姨娘悲痛欲絕,已臥病在床,三姨娘如今算府里半個掌事的,她今早發(fā)的話,底下人不敢不遵,已經(jīng)派人去找牙行了,這兩日就要把人送走,但這幾個丫頭已委身三公子,且在秦府好歹算個不愁吃穿的生計,出去了便是沒著沒落,這便來求我們姨娘幫忙說情了�!�
姜離想到魏氏的話,再想到秦柯屋里只有兩個丫頭伺候,心中便明白過來,“我適才去給三公子復(fù)診,只有兩個丫頭和章平在跟前伺候,魏姨娘道丫頭們害怕,原來伺候筆墨極好的青書也在躲懶……”
程媽媽連連擺手,“哎喲,那青書可不是躲懶,他是真病了,三公子回來那日他受了驚嚇又受了涼,當(dāng)夜便發(fā)了燒,第二日又不知吃錯了什么,這兩日上吐下瀉不思飲食,今早奴婢去看了一眼,才三日功夫人都瘦了一圈兒,可不是躲著。”
姜離有些愕然,但想到魏氏眼睜睜看著秦柯受苦,心中難免有怨氣,倒也懶得苛責(zé)她,
這時,屋內(nèi)蘇玉兒不知應(yīng)了一句什么,幾人又哀求起來。
“天地良心,三公子就算以后癱了殘了,我們也不敢生二心啊,更何況只是燒傷呢?姨娘不過是不希望三公子像老爺那樣……”
“我們都跟了三公子多年,沒道理公子重傷,卻發(fā)賣我們的。”
“我們?nèi)绱税l(fā)賣出去,就算秦府的人不說我們的不是,下一家主顧又如何做想呢?這不如逼死我們算了……”
“最最緊要的是,三公子若清醒過來,他定是不會賣我們的,他如今命懸一線,沒法子替我們說話,我們也不忍心此時離開啊�!�
姜離眉頭微蹙,前兩日秦柯的確多有昏沉,可適才秦柯痛感分明,也并無昏睡之象,脈象更是趨于平穩(wěn),是秦柯也不打算留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