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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走遠了些,懷夕才低聲道:“姑娘,這位陸公子竟在拱衛(wèi)司當值。”

    姜離抿唇未語,到承天門前稟告了來意,守城的禁軍立刻往安寧宮通稟,又等了兩刻鐘的功夫,和公公帶著兩個小內侍快步來迎。

    “這么冷的天,讓姑娘久等了�!焙凸行┣敢猓氨敬蛩愦龝䞍号扇巳ソ庸媚�,不想姑娘自己先到了,實在是有勞�!�

    一行人進了承天門,又沿著昨夜走過的宮道往北苑去,姜離邊走邊往東北方向的弘文館看,雖隔著數(shù)道宮墻屋脊,但想到裴晏所言,她心底禁不住發(fā)沉。

    “昨夜姑娘走后,娘娘入睡還算安穩(wěn),只是今日醒來,胸口處還是有些疼痛,這會子宜陽公主和慶陽公主來探望娘娘,兩位殿下您都見過的。”

    和公公比昨夜更為和善,姜離道:“公公放心,今日比昨日得緩就是好事,今日施針之后,娘娘會再輕松許多,兩位公主殿下我已見過�!�

    和公公笑道:“兩位殿下一聽是姑娘給娘娘看診,也都對您夸不絕口呢。”

    姜離謙虛兩句不再多言,待進了安寧宮,隔得老遠,便聽殿內傳來慶陽公主明快的嗔笑聲

    “哎喲喲,母后自己的手藝便是鴛鴦不像鴛鴦,鳳凰不像鳳凰,兒臣跟著您長大的,這可都是跟您學的,您還嫌棄起兒臣來了�!�

    “兒臣想給您繡寢衣,但兒臣知道您不會穿,如今天寒,這抹額您正用得上,佩蘭姑姑,你可一定要讓母后戴,不戴我可不依……”

    和公公輕咳一聲,“娘娘,薛姑娘來了�!�

    殿內一靜,蕭皇后還未應聲,慶陽公主先道:“快快進來�!�

    內侍打起簾絡,姜離進殿便見蕭皇后歪在上首羅漢榻上,宜陽公主嫻靜地坐在左側上首,慶陽公主則不管不顧地挨在蕭皇后身邊,手中拿著一條醬紫繡鳳凰的抹額,正是她今日來探病的禮物。

    姜離欠身行禮,慶陽公主招手道:“快不必多禮,泠兒,你來看,你來評評理,我這上面繡得不是鳳凰?”

    姜離近前兩步仔細一看,便見鳳凰是鳳凰的形兒,可用色雜亂,針腳粗糙,看的越仔細,越像是彩羽山雞。

    她哭笑不得,正不知如何答話,蕭皇后沒好氣道:“你怎么半點兒沒有長輩樣子?看看宜陽多好,本宮病著,你一來就嘰嘰喳喳,聽得本宮頭疼�!�

    話雖如此,可蕭皇后眼角沁著笑意,比昨夜精神煥發(fā),顯然對慶陽公主的熱絡親昵頗為受用,一旁宜陽公主含笑看著,也早已習慣了。

    慶陽公主哼道:“兒臣也就是在母后跟前放肆些,出了宮兒臣可是比宜陽還規(guī)矩�!�

    蕭皇后哪里會信,宜陽也聽得搖頭,“好了姐姐,竟然薛姑娘來了,先讓薛姑娘給母后看病,免得天色晚了。”

    慶陽公主聞言忙扶著蕭皇后,“那我扶母后進去躺下。”

    她二人行在前,宜陽公主溫和的招呼姜離一句,也跟著往寢殿去,姜離跟在后面望著三人,心底那點兒沉郁散了些許。

    慶陽公主的母親是北涼國南珠公主,南珠公主遠嫁而來,起初頗得景德帝寵愛,但在慶陽公主七歲時,南珠公主因一場傷寒病逝,在那之后,慶陽公主便被送到了皇后身邊撫養(yǎng),慶陽公主性子雖驕縱,對這位嫡母卻極是敬愛,而宜陽公主的生母儷嬪出身寒門,早年間在宮里過得艱難,也多虧皇后時常接濟,她們母女二人對蕭皇后也多有感激之心,儷嬪已于三年前病逝,如今宜陽公主但凡入宮,總是先來拜見蕭皇后。

    雖早早失了親生女兒寧陽公主,可因性情仁善好施恩,如今有這兩個女兒偶來作伴,自然也是一份寬慰。

    進得內室,蕭皇后靠在榻上由姜離問脈,片刻,聽姜離道需得更衣施針,慶陽公主親自幫蕭皇后解衣,“母后不愛扎針,但這次可得乖乖聽話,長樂就是泠兒施針治好的�!�

    蕭皇后俯趴下,聞言只氣哼了一聲,佩蘭在旁笑道:“殿下放心,我們都勸著娘娘呢,薛姑娘手法好,昨夜娘娘沒怎么受苦�!�

    有兩位公主在,姜離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可,她打開針囊近前,慶陽公主便退到窗邊榻上落座,她還是頭次看姜離治病,看著看著,忽然道:“母后,泠兒是不是和魏家那姑娘很像?那姑娘若還活著,醫(yī)術必定和泠兒一樣好了�!�

    姜離正給蕭皇后背上心俞穴活穴,聞言撥弄經(jīng)絡的指尖一頓,待反應過來忙去看蕭皇后,見蕭皇后俯趴著動也沒動方定了神。

    見皇后不便說話,佩蘭便道:“殿下說的是,的確很像�!�

    慶陽公主悠悠道:“當年那孩子也真是,宮外就算罵的再厲害,但已經(jīng)指婚了,母后出面,無論如何能保得住她,可她偏偏跑出去,又遇見那場大火,實在是太可惜了,這些年想起來我都要唏噓片刻,她師父當年還給我診過病。”

    佩蘭掃過姜離,也感懷道:“當年娘娘不知多喜歡那姑娘,但魏氏出事太過突然,她無論如何不信魏氏之罪,被娘娘留在宮里也一門心思追查魏伯爺誤診之事,也不知怎么就非要出宮,娘娘不許,她卻自己拿了腰牌出去,最終是那般慘禍�!�

    慶陽公主無奈搖頭,“都是命,母后已經(jīng)盡力保她了,且她能那般行事,足說明她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只是外人不知罷了,魏家出事之后,這幾年沒幾個稱心的女醫(yī)可用,如今有泠兒,母后這里我好歹放心了�!�

    姜離這時下針完,又拉過錦被將皇后裸露在外的肩頭蓋住,蕭皇后動了動腦袋,“這孩子的醫(yī)術的確極好,你別老記著本宮,也多想想自己”

    慶陽公主多年無子,一聽這話面露嗔怪,“兒臣知道母后擔心,但您放心,駙馬一點兒不著急,只要他的心始終在兒臣身上,兒臣也不急�!�

    蕭皇后似有無奈,“本宮是要你為自己想�!�

    無子是大事,但慶陽公主心里似乎只有駙馬,仍然篤定道:“您放心,此事兒臣會與駙馬好好商議,兒臣最是會為自己著想的�!�

    到底是慶陽公主私隱,皇后點到即止,宜陽公主這時對姜離道:“薛姑娘,槿兒年后已大好了,只還在念叨你怎么沒去看她�!�

    姜離斂容道:“年后在幫秦氏兩位病患看病,未得空閑去公主府拜訪,縣主既已大好,臣女便放心了�!�

    宜陽公主聽得微訝,“秦府的病患?”

    “秦府有位五姨娘患了郁癥,危及性命,還有位公子被大火燒傷,這二人我都在看,如今那位公子被大理寺羈押,我便只給那位姨娘看診。”

    姜離語聲不疾不徐,宜陽公主與慶陽公主對視一眼,慶陽公主也意外道:“那秦家之事我也聽聞了,真是意想不到的亂,如今出了這些惡逆之罪,還死了好些人,你也當忌諱些,你可是薛氏大小姐,怎么一姨娘也來尋你問診,你這孩子心地也太善。”

    姜離輕笑道:“從前在外頭,乞兒劍客、販夫走卒都在看,如今便也沒什么規(guī)矩�!�

    宜陽想了想笑道:“她還義診呢,罷了,全當是積功德了�!�

    說著話,姜離去給皇后下針,沒多時皇后更衣起身來,看著姜離道:“你剛回長安,卻能想到義診,倒是個心有大義的�!�

    慶陽公主又上前來,“母后覺得如何?”

    皇后捂著心口,片刻道:“似乎比先前松活了些�!�

    佩蘭也一臉欣喜,“看來就數(shù)薛姑娘施針有用,奴婢雖看不懂,但瞧姑娘下針后還多有調整變幻,與旁人大不相同,以后就拜托姑娘了。”

    姜離溫聲應是,皇后又吩咐送來賞賜。

    姜離親手接過賜下,又叮囑道:“用藥暫且不變,娘娘近日飲食當清淡,且一定要忌濃茶�!�

    慶陽公主忙道:“母后可得聽從,您最喜濃茶了。”

    皇后娘娘淡淡“嗯”了一聲,目光卻不著痕跡地多看了姜離兩眼,姜離見外頭天色已昏暗,遂提了告辭,慶陽公主二人要留下陪皇后用晚膳,便由佩蘭將她送了出來,外頭和公公帶著內侍一路將她送出承天門,又用馬車將她送出了朱雀門。

    待上了自家馬車,懷夕長呼出口氣,“姑娘,宮里真是一點兒也不自在�!�

    姜離對此早已習慣,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長恭回府。

    進府門時天色已經(jīng)黑透,主仆二人剛繞過影壁,便見薛泰正在候著,“大小姐,剛才永寧坊陸氏送來帖子,邀您明日過府看診,他們府里下人還在門房等著,說是那位陸大人您救過,如今好了不少,您看去是不去?”

    懷夕眉頭揚起,“這么快……”

    姜離接過帖子打開,薛泰又道:“您若是去,也得明天下午了,明日老爺要先帶您去給太子妃娘娘請安呢�!�

    姜離心中有數(shù),“去給陸氏下人說一聲,明日傍晚我去陸氏看診�!�

    第086章

    開元錢莊

    走過屋檐覆雪的步廊,

    姜離到景儀宮之時,太子妃正在和安樂郡主烹茶。

    “皇后娘娘的病況如何?”

    薛蘭時坐在窗前榻上,晴光照雪,映得她面頰細膩如瓷,

    姜離斂容道:“是舊疾發(fā)作,

    如今已無性命之憂�!�

    茶爐中升起裊裊煙氣,

    薛蘭時未立刻接話,薛琦忐忑道:“娘娘是什么意思?泠兒當日入宮,是陛下準許后和祿才出來宣旨,

    實在無法拒絕。”

    薛蘭時嘆了口氣,“父親又不是不知道貴妃娘娘的心結�!�

    薛琦看姜離一眼,低聲解釋給她聽,“皇后娘娘偏居寧安宮多年,

    說是皇后,可既沒有皇后之權,也未行皇后之責,

    這么多年都是貴妃娘娘打理后宮,

    這偌大的后宮可不好管,

    貴妃娘娘勞苦功高,

    卻無鳳位之尊�!�

    薛琦還是說的委婉了,

    高瓊華多年來的心結,

    無外乎是有了皇后之權,卻無皇后之名,

    太子繼位之后她會躍為太后,可若是那般,

    她便是一輩子未當成皇后,這對她而言無疑是個巨大的遺憾,

    但如果皇后病逝,那放眼后宮,除了她還有誰是理所當然的繼后?但偏偏皇后病了二十多年,還好好健在著。

    姜離心中冷笑,面上只乖順道:“是,女兒明白了,女兒一定治好皇后娘娘,免得娘娘出了事,貴妃娘娘也要擔責�!�

    室內詭異的一靜,薛琦又瞟了眼安樂郡主,實在不好把話說透,“父親不是這……”

    薛琦為難地看向薛蘭時,薛蘭時反而笑了,“兄長何必操心,本宮倒覺得阿泠這樣正好,一來太子需要蕭氏助力,二來,皇后就是皇后,這些年來陛下的態(tài)度父親也是看到的,一個不慎,連累了太子如何是好?”

    薛蘭時是太子妃,亦是來日之皇后,她膝下也只有一女,而今日之高瓊華,便如來日之寧側妃,縱然母憑子貴,可皇后就是皇后,正妃就是正妃,若由得妃嬪戕害,那國之體統(tǒng)何在?

    薛琦道:“娘娘說的是,陛下對皇后娘娘并無厭棄之意,再加上還有安國公在,這條路走不得,如今最緊要的還是太子殿下,貴妃娘娘做不做這個皇后,太子都是太子�!�

    薛蘭時笑,“兄長記得這一點就對了,阿泠,你年紀小,又剛剛回長安,你不必想別的,只需確保你看病不會誤診就對了,你在長安城中本多有盛名,如今又給皇后娘娘看診,這對薛氏是好事,走吧,給姑姑瞧瞧,姑姑自己覺得這陣子好多了。”

    薛蘭時起身,姜離忙上前輕扶她一把,安樂郡主想起身跟從,薛蘭時道:“嫣兒好好留在外面。”

    李嫣不情不愿應是,薛琦也在外等候。

    進了離間,姜離方問,“姑姑身上可見紅了?”

    薛蘭時道:“如你所言,那蜜丸本宮服用七日之后,先是身上見紅,繼而有濁液出,這兩日濁液漸少,我身上也輕省了不少,且如今睡得好,胃口也好了不少�!�

    姜離請薛蘭時躺下,請脈之后,又在她腹部及肋下按了按,薛蘭時被她按的輕嘶一聲,姜離忙道:“姑姑極痛?”

    薛蘭時擰眉道:“是啊,此兩地有痙攣之感,左下側入浴之時輕按生痛,平日里不碰倒也還好,這卻是為何?”

    姜離面色驟然沉了下來,“這怎么會?”

    薛蘭時如今希望全在姜離身上,診病之時,姜離一顰一蹙皆令她緊張,見她色變,薛蘭時連忙撐坐起來,“怎么了?有什么不對嗎?姑姑一直按你說的用藥,你前次可是說年后調理三月便能有好消息�!�

    姜離凝聲道:“姑姑今日脈弦澀,舌淡紫有齒痕,苔白厚水滑,腹部充實,兩側腹痙攣,左少腹急結,左脅苦滿,屬寒凝血瘀之癥,但我此前開的方子,正是祛毒除淤的,姑姑既說濁液都退了,寒凝卻怎還如此之重?姑姑從前還用過什么藥?”

    姜離第一次給薛蘭時看病,便猜中了她此前用過的各種補方,此刻這一問,顯然是還有遺漏,薛蘭時看向明夏,明夏也面露苦澀,“娘娘用的方子太多了,奴婢也記不清了,有些方子沒留記錄,還有些在藥藏局記著�!�

    薛蘭時又看向姜離,便見姜離面沉如水,似乎此狀干系極大,想到姜離此前說的三月便有好消息,薛蘭時立刻道:“去藥藏局,把記錄拿來讓阿泠看�!�

    明夏先應是,可要抬步之時又猶豫:“娘娘,調用求醫(yī)案卷動靜必定不小,只怕要鬧得人盡皆知,到時候貴妃娘娘……”

    提起高貴妃,薛蘭時面露惱色,她之所以共情皇后,還有一點便是她這個婆婆常用身為太子妃卻未有子嗣來教訓她,她有苦說不出,心底自攢了不少怨氣,她沉吟片刻,“不能調出來,但能去看,正好前次的蜜丸用盡了,你帶阿泠去制藥,就說要給本宮用新方子,阿泠想看看從前用藥忌諱之處,讓林啟忠嘴巴嚴一點�!�

    明夏抿唇笑道:“還是娘娘英明�!�

    姜離起身,“此前的蜜丸姑姑的確還需再服,那我就先和明夏走一趟,待會兒施針之后,我再給姑姑艾灸,待痛滯散去,下月姑姑癸水如常,再繼續(xù)按此前的法子調理,姑姑放心,只要一切順當,離姑姑心愿達成之日也不遠�!�

    薛蘭時重重握住姜離之手,“好孩子,姑姑就指望你了�!�

    姜離輕輕回握一下,跟著明夏出了內室,安樂郡主看二人出來,忙迎上來,“母親如何了?”

    明夏容色恢復如常,“娘娘歇著呢,我們要先去藥藏局制藥�!�

    安樂郡主正無趣,立刻道:“那我也去!”

    明夏看向姜離,姜離莞爾,“郡主想去也好�!�

    如此,李嫣便披上斗篷一同跟了上,三人出了景儀宮直奔藥藏局,走在半途,李嫣嘆道:“母親真是受苦了,若我是男子就好了。”

    她年方十五,又被薛蘭時保護的極好,言辭多有天真,姜離安慰道:“郡主不必擔憂,娘娘是福澤深厚之人,會如愿的�!�

    李嫣親熱地拉住姜離,“表姐,你此前可治過婦人不孕?”

    姜離溫聲道:“自然治過。”

    李嫣驚喜道:“那多久有孩子的?”

    姜離想了想,“最少也得調理半年,女子有孕,除了身體無恙還講求個緣法�!�

    李嫣道:“是得天時地利人和?還必須得是個弟弟呢,怎么這么難啊,表姐可有讓母親一舉得男的法子?”

    姜離這下苦笑,“這可沒有,坊間有許多偏方,那那些偏方多無用且有害�!�

    李嫣懨懨道:“母親此前便試過許多偏方呢,或許也因此才損了身子,只是若得個妹妹,貴妃娘娘和父親還是不會滿意的,貴妃娘娘喜歡寧側妃不喜歡母親,我也不喜歡她……”

    “咳咳,郡主慎言……”

    見她越發(fā)沒邊兒,明夏不得不出聲阻止,姜離只當沒聽見,指著不遠處的衙門道:“藥藏局到了,郡主心疼娘娘,待會兒幫娘娘制藥�!�

    李嫣應是,“好好,我正好奇呢�!�

    到了藥藏局,林啟忠忙不迭迎出,見姜離同來,便知是要給薛蘭時制藥,明夏這時道:“這次大小姐要給娘娘換方子,請大人把”

    說至此明夏話頭一頓,不知姜離要看多久的醫(yī)案記錄。

    姜離便道:“此前六年�!�

    “對,把此前六年娘娘的醫(yī)注找出來讓我們大小姐看看�!闭f著話,明夏又掃了一眼藥藏局內的其他侍從,“算了,帶我們去庫房吧,林大人親自找。”

    如此吩咐,林啟忠便知是要掩人耳目,忙躬身道:“大小姐這邊請”

    藥藏局掌管歷代東宮主子們醫(yī)藥,而李霂被立為太子已有十八年,主子們的醫(yī)案自然不少,林啟忠親自開庫房門,便見里頭柜閣林立,大大小小的抽屜都上著鎖,林啟忠先開了個矮柜取出數(shù)十把小鎖,繼而走到存放薛蘭時醫(yī)案之地開了三個抽屜。

    姜離跟在明夏身邊,目光卻落在庫房深處,那里放著大大小小的箱籠,正是已被封存的醫(yī)案,按理,皇太孫李翊的醫(yī)案也在其中。

    “大小姐,有這么些,有侍御醫(yī)看診的醫(yī)案,也有娘娘藥膳食補的醫(yī)案,還有平日里制藥香藥茶的記錄,都在這里了……”

    林啟忠抱出三大摞文冊卷宗,又尋了處桌案讓三人查看,李嫣饒有興致地翻,明夏想幫忙,卻不知從何處入手,便見姜離由遠及近翻查,也不知看出了什么門道,只是眉頭時展時皺,看的明夏一顆心也七上八下。

    醫(yī)案繁雜,看了小半個時辰姜離才嘆了口氣,“我大概知道了。”

    明夏眼巴巴看著姜離,林啟忠眼底也多有好奇,姜離道:“林大人放回去吧,莫要放錯位置,過陣子或許還要借看。”

    林啟忠笑著應是,“自然,這可不敢出錯,免得到時候查起來我們這邊說不清楚�!�

    放好了卷宗,姜離便帶著二人制蜜藥丸,李嫣看的新奇,亦自己上手,足足一個時辰之后三人方才返回景儀宮。

    薛蘭時一顆心提了半晌,急忙問:“看的如何?”

    姜離上前道:“姑姑安心,我已知道癥結所在了,姑姑去歲曾飲過三個月的澤面漿,那方子里有大量紫草,紫草可活血化瘀祛斑,但其性寒涼,久用必寒邪附體傷及根本,姑姑此番寒凝不散,多是因此藥�!�

    薛蘭時大為意外,“這是你父親在民間尋來的秘方,去歲姑姑生面塵之疾,非施妝不能掩,四處尋訪,在江南找到了這個古方,用后確有效,怎么會……”

    薛琦在旁面色大變,“這怎么……都是為兄不謹慎!”

    薛蘭時怨怪地瞪了薛琦一眼,姜離在旁道:“姑姑不必擔心,知道癥結在何處便有的解,最怕是不知病灶用藥生誤。”

    薛蘭時嘆了一息,“罷了罷了,幸而有你在。”

    言畢入內施針,薛蘭時躺在榻上,又不放心地問:“阿泠,如今要幾月才能等來好消息呢?”

    姜離道:“調理身子三四月便可見效,但娘娘也知道受孕之難�!�

    薛蘭時松了口氣,“姑姑明白,無論如何,姑姑先按你說的用藥,成事在人謀事在天�!�

    施針艾灸完已過申時,薛蘭時留父女二人用茶,懶怠道:“湛兒那里可有消息?本宮可是聽聞他這兩月在書院長進不大�!�

    薛琦不慌道:“做學問不易,娘娘放心,他已比同齡者高出一大截了,再往上長進那不得比當年的裴世子還厲害?”

    薛蘭時略放了心,待申時過半父女二人方告退離開東宮。

    時辰已不早,姜離出了東宮索性辭了薛琦往承天門去,待走遠了,懷夕才輕聲道:“姑娘,太子妃娘娘腹痛當真是因紫草?”

    姜離道:“她從前服用的補方繁雜,多有傷身藥石,自不是紫草一味藥,只是如今我說什么她信什么就是了�!�

    懷夕了然,至承天門,禁軍又入宮內通稟。

    和公公來迎時,正是酉時初刻,待到寧安宮,便見今日也有客。

    前夜落了大雪,整個寧安宮白茫茫一片,蕭碧君推著蕭律,正陪蕭皇后在窗欞大開的西偏殿前賞雪,見姜離來了,幾人又回到正殿來。

    姜離入殿見禮,蕭皇后笑道:“君兒說是早已見過,就不必本宮介紹了吧?”

    姜離欠身,“世子,蕭姑娘�!�

    蕭睿動彈不得,腿上搭著厚厚的狐毯,只溫和地點了點頭,蕭碧君則道:“薛姑娘近日是長安城最炙手可熱的人物,此番姑祖母的病也多虧姑娘相救,聽說姑娘還比我年幼一歲,真是讓人好生佩服……”

    蕭碧君將門之后,自小跟著安國公蕭律在軍營長大,便也養(yǎng)出一身與長安貴女格格不入的颯然氣,姜離謙虛道:“姑娘謬贊了,不知皇后娘娘今日如何?”

    佩蘭忙不迭道:“娘娘今日輕省多了,足見姑娘實在高明�!�

    蕭皇后眼底也有笑意,就著蕭碧君的手起身道:“氣悶了這么些日子,總算遇見件舒心事,走吧,早些看完本宮早些舒坦�!�

    蕭碧君扶著她勸,“姑祖母當真寬心,姑母何等心性,不在乎一座破樓�!�

    蕭皇后只幽幽道:“這宮里啊,就剩本宮這座寧安宮了。”

    蕭碧君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只服侍皇后更衣,待姜離上前請脈施針,她便在近前旁觀,見姜離施針又快又輕,她心弦微松,片刻又往外殿看一眼,一副若有所思之狀。

    兩刻鐘后,姜離施針完畢,蕭碧君一邊幫皇后穿衣一邊道:“聽聞姑娘最擅小兒病和婦人病,卻不想驚癇心疾都能治。”

    姜離為長樂縣主和陸伯欽治病之事已經(jīng)傳開,蕭碧君知道也不足為奇,姜離聞言不知想到什么,道:“江湖游醫(yī)所學甚雜,只是婦人病與小兒病治的更有把握些�!�

    蕭碧君欲言又止,又往外殿看一眼,到底抿著唇未語。

    姜離眼風幾動也未接言,此刻已是暮色四合,姜離不便多留遂提了告辭。

    蕭皇后令和公公相送,姜離告辭出了寧安宮,和公公先嘆氣往后看了一眼,“大小姐,容奴才問一句不該問的,您醫(yī)術高明,那您可會治腿疾?”

    姜離道:“公公可是說蕭世子的腿疾?”

    和公公頷首,“可不是,公子的腿請遍了名醫(yī)都無用,好好的將門世子,就這么坐起了輪椅,實在是叫人唏噓,如此一來,安國公府也后繼無人,蕭世子早幾年還求醫(yī),這兩年只用藥養(yǎng)著,已經(jīng)不看新大夫了,我們這些下人看在眼底真是心疼�!�

    姜離眼底也浮起兩分憂色,蕭睿的腿疾從前是魏階在看,但即便是魏階,也不過只能替他穩(wěn)住病情,而如今六年已過,她再琢磨起蕭睿的病仍覺毫無頭緒。

    “世子這病起的古怪,本來從前好好的,世子十二三歲上隨軍,人人皆稱世子一聲少將軍,大家都等著他繼承國公爺?shù)囊吕�,可沒想到十六歲那年,他右腿忽發(fā)跛足,再然后不到半年時間右腿便徹底癱瘓,再后來左腿也病了,到如今只能輪椅出行。”

    和公公還在感嘆,姜離道:“世子病情我不知詳細,若世子愿意,我自然也愿為他看診,可公公說他如今”

    和公公搖頭,“這事小人說沒用,還是得皇后娘娘和姑娘勸勸,罷了,姑娘聽過就算,等哪日世子想通了再拜托姑娘�!�

    姜離點頭應是,待出朱雀門上了自己馬車,她徑直吩咐去永寧坊陸家。

    懷夕還惦記著和公公的話,“姑娘,蕭世子的病您是清楚的吧?”

    姜離頷首,“六年前義父給世子看腿,世子的病起的毫無原由,義父看了三年,連他也不確信病灶,這幾年我也偶爾琢磨腿疾治法,卻也沒個頭緒,年前在公主府見到世子我便有心,奈何沒有章法�!�

    懷夕驚道:“連姑娘也沒法子,那世子……可會傷及性命?”

    姜離搖頭,“六年前還只是腿疾,如今看世子氣色顯然沒有六年前好,但似乎還未傷及性命,他們既然知道我擅醫(yī),若有心求治早已登門了,世子多半灰心了。”

    懷夕無奈,“哎,醫(yī)家并非神仙,只能聽天由命了�!�

    馬車一路往南行,還未到永寧坊天色便已黑透,待緊趕慢趕到了陸府前,便見府內一片燈火通明,陸承澤和兩個拱衛(wèi)司武衛(wèi)竟剛催馬歸家,見熟悉的馬車馳來,陸承澤露出絲笑意迎了上來,“薛姑娘來的正好。”

    姜離跳下馬車致歉,“給娘娘看診才出宮,是我晚了�!�

    陸承澤看了眼身后屬下,“不不,不晚,你若來早了我還未辦完差事,我也是一路著急忙慌趕回來,只怕慢待姑娘,快,請入府吧。”

    姜離應是抬步,這時一個拱衛(wèi)司武衛(wèi)道:“大人,那屬下們先回衙門復命?”

    陸承澤點頭,“與指揮使說一聲,我一個時辰之后回去,開元錢莊那些東西待我回去再對查,已過了十三年,咱們要核對的不少�!�

    兩個屬下應是,站在門口的姜離聽到那“開元錢莊”四字只覺頗為熟悉,片刻之后,她腦海中電光火石一閃開元錢莊,那不正是十三年前沈棟藏私錢之地嗎?!

    第087章

    舊案

    景德二十六年,

    沈棟獲罪之時,正是姜離被虞清苓收為徒

    弟不久,彼時洛河決堤案鬧得沸沸揚揚,姜離做為親眼目睹了水患慘劇的人,

    自然對罪魁禍首們恨之入骨,

    但虞清苓彼時說過,

    她不信沈棟會為了兩萬兩白銀在治水上貪腐害命。

    沈棟出身江州寒門,靠科舉入仕,他父母死于洪澇,

    后來踏遍大周水澤,立志除盡天下水患,在洛河決堤案前,他已投身治水十數(shù)年,

    受他恩澤的百姓數(shù)以百萬,怎么偏偏在洛河治水時偷工減料貪圖財利?

    彼時沈家的大宅在靖善坊,堂堂工部侍郎,

    宅邸只三進,

    家中上下仆從不過六人,

    進項也只有沈棟的俸祿和曲雪青陪嫁茶肆的些許薄利,

    而沈棟自己連年在外勘治江河,

    身邊只有個小廝侍候,

    這樣一個人怎可能是貪官?

    當年洛河大堤耗費三十萬兩白銀,上下共修筑十一處堤壩,

    后來決堤的五處都在蒲州萬寧縣境內,事發(fā)之后,

    朝廷派出刑部侍郎秦圖南親去蒲州,從下到上查了個清清楚楚。

    大堤勘探設計由沈棟主持,

    但后來承建的卻是蒲州府衙與萬寧縣縣衙,監(jiān)工督造并主管筑堤銀款的是都水監(jiān)派出去的都水使,堤壩建成后的驗收乃是工部水部司完成。

    當年秦圖南到了萬寧縣,先從供給石料木料的商行入手,很快就查到了他們以劣等木料冒充上等的事實,而那些從民間招來的最低等河工,縱然得過警告,卻也不是人人都守口如瓶,不過半月,以劣充好的人證物證皆被送回了長安。

    景德帝大怒,再派拱衛(wèi)司姚憲帶人去往蒲州協(xié)查。

    拱衛(wèi)司監(jiān)察百官,有天子特許之權,彼時的萬寧縣知縣吳游方與蒲州刺史廖軒亭首當其沖被下獄,再往深查,萬寧縣縣丞、縣尉及一眾胥吏皆對筑堤之事心知肚明,且皆得不菲的贓款,蒲州府衙做為上級督查衙門,刺史寥軒亭卻與吳游方勾結,所得比吳游方更多,承建上查出了兩大蛀蟲,督造監(jiān)工亦然。

    當年派去的都水使者名叫梁伯同,只他一人便貪了萬兩白銀之多,其下屬岳奇云與蔣合覃亦為幫兇,三人狼狽為奸,與吳游方、廖軒亭等人欺上瞞下,這才讓修筑河堤的四個月內沒有半點兒風聲走漏。

    查完了承建與督造,繼而便要查工部水部司的驗收了,而沈棟被牽連入案,一來因為修筑堤壩之時,他曾去巡查過兩次,但并未發(fā)現(xiàn)筑堤用料有誤,二來,驗收的主官乃是水部司郎中徐星,修筑堤壩期間,與工部有關的批文公文也皆經(jīng)由徐星之手下發(fā)上達,此人當年由沈棟一手提拔,以沈棟門生自居,沈棟亦對他信任非常,堤壩驗收雖有沈棟過目,但彼時沈棟已南下治水,只匆匆北上一次,便將驗收事宜全部交給了徐星。

    二人情同師徒,又為上下級共事多年,這不過是歷年來數(shù)十個工程之中平平無奇的一個,但沈棟彼時沒有想到,正是這份信任將他自己置于死地。

    當年洛河上下十一處堤壩陸續(xù)修建,做為上官的沈棟本就不可能處處明察秋毫,再加上吳游方與梁伯同蛇鼠一窩,蒙蔽視聽,第一條罪狀還有可寬宥之處,但這第二條緣故,卻讓沈棟沒有翻身的可能。

    刑部與拱衛(wèi)司先揪出了水部司主管堤堰營造的員外郎黃宇,黃宇不堪用刑,又指認了上官徐星,經(jīng)由徐星之口,這數(shù)萬死傷災禍的最大罪過落在了沈棟身上。

    據(jù)徐星交代,洛河決堤是因萬寧縣名叫德盛的一家商號而起。

    這家商號主營木材、石料,得知萬寧縣要修筑堤壩,一早便上下疏通關系想獨攬供應,其商號主人邱澄年富力強,野心勃勃,先找到了知縣吳游方,又經(jīng)吳游方之手找到了蒲州刺史廖軒亭,得知修筑堤壩需要的手續(xù)公文極多之后,又打起了工部水部司與都水監(jiān)使者的主意,最終,連工部侍郎這樣的大人物都被他獻銀籠絡。

    萬寧縣境內五處堤壩撥銀十五萬兩,按照沈棟的營造設計,這十五萬兩落在實處,建成后足可用十數(shù)年不毀,但邱澄一早打好了筑堤款套利的主意,先明面上按流程收款供應,再私下里向各位主官獻銀補償,萬寧知縣與一眾胥吏獲銀八千兩,都水監(jiān)使者梁伯同三人獲銀也足萬余兩,蒲州刺史廖軒亭一人得銀九千兩,工部水部司更是占了大頭,底下經(jīng)手批文的低等官員千余兩便可打發(fā),水部司主官徐星一人得銀萬兩,而據(jù)他所言,為了讓他的上官沈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沈棟一人便得銀兩萬兩。

    十五萬兩銀子,光這些大大小小的官員便貪得半數(shù),再加上克扣河工工錢,用料以劣充好,真正用在修筑河堤上的銀款只有四萬兩不到,德盛商行的邱澄不僅與各級主官攀上了關系,所得亦豐。

    一眾官員胥吏下獄之后,行賄主犯邱澄對一切罪行供認不諱,但他交代并未見過沈棟,沈棟的贓款乃是由徐星進獻,不僅徐星和邱澄指認沈棟,水部司和都水監(jiān)的其他官員也將矛頭指向了沈棟。

    水部司員外郎何啟祥與都水監(jiān)另一使者夏進忠,舉證沈棟在河堤修筑期間有瀆職之嫌,并列出數(shù)條罪證,正好與徐星的指控吻合,在此等大案之前,整個工部以及水部司無人為沈棟說話,而其他涉案較輕之人,也或多或少將責任推在沈棟身上,唯一為沈棟鳴不平的戚明喆,在徐星與黃宇幾人的攀咬之下被舉家下獄。

    沈棟自不會認這等臟罪,便是長安內外的百姓也替他請命喊冤,但隨后,拱衛(wèi)司在沈府之中搜出了開元錢莊的券契,契券用的是沈棟私印,署名乃沈棟表字“敏行”,更明明白白寫著沈棟于景德二十五年九月十八存銀兩萬兩,而一年前的九月十八,正好是沈棟回長安述職之時。

    開元錢莊在長安城名聲不顯,將錢存在那里可謂十分隱秘,而契券被發(fā)現(xiàn)之后,當時的錢莊賬房韓煦清往大理寺作證,證明前一年九月的確是他親自接待的沈棟,當日的錢莊伙計們也多有印象。

    人證物證俱在,沈棟之罪無可辯駁,坊間替他喊冤之聲也散了大半。

    后來沈棟死于重刑,邱澄被夷三族,徐星、廖軒亭、梁伯同等貪贓巨大的主犯皆被判抄家滅門之刑,戚明喆一眾低等官吏,也是殺的殺,流放的流放,再偶有存疑之聲,也湮滅在了長安城肅殺的血色之中。

    那之后的許多年,因這兩萬兩銀子,沈棟的身后之名江河日下。

    姜離心底一陣驚震,如今在查秦圖南的案子,卻查到了開元錢莊,還剛好是十三年前的證物,世上有這樣的巧合嗎?

    陸承澤吩咐完拱衛(wèi)司屬下,忙不迭回身,“讓姑娘久等了,快請”

    陸氏從前也是長安鼎盛之族,府邸前后五進,亭臺樓榭朱漆彩畫,華貴非常,姜離與陸承澤同入府門,一邊打量著陸府,一邊不動聲色問:“聽公子所言,已經(jīng)查到了秦大人的罪證?竟還查到了十三年前去?”

    陸承澤今歲二十有三,十三年前他尚是孩童,便毫無所覺道:“秦圖南這幾年去了北邊,在北邊的事,我們派了其他人去查,長安這里,也只能查自景德三十四年之前的舊事,說來也巧了,這兩日查抄了他一處院子,正好查到不少他藏在外宅的財寶,甚至還有收受旁人‘進獻’的名目,其中便有與開元錢莊的往來�!�

    姜離不解,“十三年前……是錢莊賄賂秦圖南?我在秦府看診之時,得知秦圖南十三年前為刑部侍郎,莫不是那錢莊犯過事?”

    陸承澤聳了聳肩,“這個不十分清楚,院子是指揮使帶人查抄的,那本和開元錢莊有關的賬目我尚未看過,我們只負責去開元錢莊搜查舊年證物�!�

    見姜離對秦圖南之事頗有興趣,陸承澤繼續(xù)道:“這開元錢莊在長安,遠比不得永福那幾家勢大,早年還算有一席之地,這些年生意越發(fā)慘淡,據(jù)說是老東家有病在身,幾個兒子都不成器,我們去搜查之時,內外只有三個年輕伙計看著,一副潦倒之相,不似有何靠山,若當年遇到了什么官司,還真有可能拿錢消災�!�

    姜離順著他的話道:“錢莊的官司尋常應在京畿府衙才對啊,罷了,這些是公子的公務,我一個醫(yī)家也不必懂�!�

    陸承澤笑起來,又拿余光打量姜離,“姑娘剛回長安不久,不懂這些門道正常,若秦圖南和開元錢莊當真有勾結,過兩日坊間便會有消息。”

    此番查辦的是拱衛(wèi)司,若真有貓膩,那開元錢莊勢必再開不下去。

    二人穿廊過院,已到了陸府深處,陸承澤看著不遠處的院門道:“父親母親的院子就在前面,他們也念著姑娘救命之恩……”

    說話間,得了信的陸夫人謝氏已迎了出來,謝氏年過不惑,保養(yǎng)的卻極好,一張玉盤圓臉顯得十分親和溫柔,姜離與謝氏見禮,少不得又得了一通感激,待進了上房,著鴉青直裰的陸伯欽也已由小廝扶著在堂中相候。

    又一番客氣見禮,陸伯欽方才去窗前榻上落座,謝氏在旁感嘆道:“承澤說姑娘答應來復診,我這顆心頓時安穩(wěn)了不少,當日老爺發(fā)病發(fā)的突然,這幾日雖好了六七分,可我這一顆心還是七上八下的,非得姑娘看了我才能安心�!�

    姜離已拿出藥枕請脈,陸伯欽和氣道:“薛姑娘不比尋常醫(yī)家,今日實在是叨擾了�!�

    姜離謙遜道:“夫人和大人不必客氣,看診時我和尋常醫(yī)家并無兩樣�!�

    言畢姜離仔細看了看陸伯欽面色,又道:“夫人可能把近日用的方子給我瞧瞧?”

    謝氏連忙招手,待侍婢捧上藥方,姜離細細看過后道:“方子用的無錯,我再給大人加一副小方,大人的脈象尚有艱澀之感,如今應有肋下牽痛、耳如蟬鳴之狀。”

    見陸伯欽點頭,姜離便道:“取芎芬、菜本、間茹各三錢,分別切碎,再用兩海碗酒煎煮一刻鐘,后取湯液半盞,早晚兩次于膳后服用,以大汗發(fā)出為佳,但切記發(fā)汗之時不可受涼,此方至少用五日,待肋下牽痛全消可止�!�

    謝氏也道:“老爺一說身上痛我就不安極了,這幾日大夫也在用藥卻無用,換來換去也還是那些藥材,真是愁人……”

    姜離安撫道:“陸大人只要安心將養(yǎng)必定無恙,夫人盡可放心�!�

    一聽此言,謝夫人連忙合手,“阿彌陀佛,得姑娘的話我就安心了,姑娘前日救了老爺,雖說是義診時看病,但我們謝禮不可少,來人”

    見侍婢捧上錦盒,姜離忙推拒,“夫人不必如此,只需付今日診金便可,我已和陸公子說好了,一兩銀子即可�!�

    陸承澤笑著上前,“好了母親,你如此,我們下回如何好再請薛姑娘?”

    見姜離乃是真心推辭,謝氏只好答應,夜色已深,姜離不多留地提了告辭,謝氏和陸伯欽不好意思,忙讓陸承澤相送。

    二人原路返回,陸承澤歉意道:“姑娘來連口熱茶都未飲。”

    姜離道:“陸公子還有公務在身,我也該早些歸府,實在不必客氣�!�

    陸承澤望了一眼天穹,“是,不好久留姑娘�!�

    將姜離送上馬車,陸承澤的目光久久留在垂下的門簾上,待馬車走動起來,他方才喚小廝備馬,懷夕聽著陸府門前的馬蹄聲,輕聲道:“姑娘,剛才進府之時怎么了?”

    眨眼功夫,姜離眉目間一片冷凝,“拱衛(wèi)司可能真從秦圖南外宅中查到了和沈家舊案有關之物,當年沈大人被栽贓過一筆兩萬兩的臟銀,那銀子就存在開元錢莊之中,拱衛(wèi)司從沈大人的莊子里搜到了存銀的契券,這才釘死了沈大人之罪,但不可能如此巧合,同一時間,秦家竟剛好和那錢莊有關�!�

    懷夕道:“但我們尚不知拱衛(wèi)司搜到的到底是什么�!�

    姜離沉吟道:“可能是秦圖南早年間受賄的賬目,也不一定真和沈家有關,只是那個時間實在太巧合,秦圖南又是主審之一,很難不聯(lián)系在一處,明日要義診,先看看開元錢莊會不會被查封�!�

    懷夕應是,卻憂心道:“若是拱衛(wèi)司真的查到了不利當年判決的線索,姚璋會如何?”

    “這正是我擔心之處,有殺父之仇在,他是不會給沈家翻案機會的�!苯x猶豫一瞬,還是讓自己冷靜下來,“明日再看看,莫慌�!�

    初九的義診是早早定下,薛泰從白鷺山書院歸來,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姜離仍天剛亮便至光福寺外候診,剛到地方,便見醫(yī)棚之外排起了老長的隊伍。

    吉祥往發(fā)號牌的小廝處去了一趟,返身道:“小姐,這還沒開始已經(jīng)發(fā)出去半數(shù)了,他們如今都知道小姐是咱們薛氏的小神醫(yī)。”

    姜離往隊伍里看了一眼,“都打起精神,開始吧�!�

    已非頭次義診,薛氏上下皆有條不紊,直等到日頭初起之時,醫(yī)棚外馳來一輛馬車,車簾起落之間,卻是郭淑妤趕了過來。

    她取下斗篷一副幫忙之勢,“聽說你要義診,我立刻便過來了�!�

    郭淑妤笑顏明燦,像和姜離是多年至交,姜離不置可否道:“天寒地凍的,郭姑娘當心莫著了涼�!�

    郭淑妤湊到她跟前,“聽說你入宮給皇后娘娘看診?”

    姜離點頭,給病患問脈開方一氣呵成,病患拿藥的功夫,郭淑妤又道:“你剛回長安才不過兩個多月,連皇后娘娘也看重了你,不過也是,太醫(yī)署這幾年針博士藥博士告老了好幾位,署內的醫(yī)學生都長進不大,更別說關在宮里的醫(yī)女了,聽說此前皇后娘娘脾氣不好,責罰了好幾個尚藥局的醫(yī)女,后來便是那幾位御醫(yī)給她看診都是提心吊膽的,你可謹慎些。”

    姜離眼瞳動了動,“是嗎?我倒未覺。”

    郭淑妤笑道:“今日一早聽聞你又開始義診,我還在和父親說道呢,父親還說他已許多年沒見過這樣頻繁義診的大夫了,一般的大夫多有偏修,一個人應付不來這等場面,但你年紀輕輕倒比許多老太醫(yī)還厲害……”

    見姜離看也不看她,郭淑妤悠悠道:“醫(yī)術也就罷了,關鍵還善心,江湖上的醫(yī)家,都似你這般大義嗎?”

    待看完又一個病患,姜離才看郭淑妤,“你想說什么?”

    郭淑妤傾身靠近,極低聲道:“年前義診乃是西北雪災多有流民,年未過完又義診,我可是知道你聲望漲得極快,但我瞧著你不像求名之人�!�

    見姜離八風不動,郭淑妤掩唇一笑道:“看看,又來了許多人,每日一百個號牌只怕不夠,咦,你那個小丫頭怎么沒來?”

    吉祥在旁伺候,聞言答道:“懷夕今日染了風寒不適,在府里歇著未來�!�

    郭淑妤點點頭,繼續(xù)幫姜離看診,如此忙至下午,懷夕方趕了過來。

    吉祥與如意只當她轉好,便將侍墨的差事交給她,懷夕湊到姜離跟前,低聲道:“姑娘,開元錢莊如常開著,沒有任何異樣,早間還有人去兌換銀兩,奴婢仔細看了,周遭連暗哨都沒有布,莫非拱衛(wèi)司沒查出什么古怪?”

    清晨姜離一行剛出府,懷夕也摸出了薛氏,直往城南梧桐巷的開元錢莊盯梢,但眼看著已過申時,開元錢莊卻毫無動靜,若昨夜發(fā)現(xiàn)古怪,那如此太不符合拱衛(wèi)司之行事。

    姜離未多說什么,只加快了看診的速度,郭淑妤在旁掃量著二人,“你們主仆在說什么悄悄話?”

    姜離道:“在說今日得早些診完,傍晚需得入宮,晚上還得去一趟秦氏�!�

    郭淑妤揚眉,“秦氏?我倒是知道你在秦氏看診,但如今秦氏府內頗亂,那位大公子又被捉拿,你去看誰?那位姨娘?”

    姜離秀眸輕瞇,“你知道的倒清楚�!�

    郭淑妤莞爾,“沒辦法,薛大小姐聲名遠揚,我想不關心都不成。”

    姜離看了郭淑妤片刻,轉頭繼續(xù)看診,今日一百個號牌已放完,所幸并無幾個病疾危重者,一天里緊趕慢趕,黃昏時分總算看完了最后一人,姜離吩咐薛泰善后,趕在最后一抹夕輝落下地平線之時入了宮。

    蕭皇后對她今日晚來面無好顏色,待聽聞是因義診晚來語氣才和緩了些,懷夕跟在姜離身后心驚膽戰(zhàn),姜離卻早已見怪不怪。

    蕭皇后當初別居寧安宮,最初是以養(yǎng)病的名義,再后來便說自己潛心禮佛,為國祈福,她這宮中倒有一處佛堂,可六年之前來給她看診之時,便未見她進過那佛堂一次,且久而久之,傳言她性情孤僻、刁鉆刻薄的流言蜚語也不脛而走,沒有人明白一國之后尊榮無匹的她為何如此,但只有當著可信之人,在談起寧陽公主時可見一二端倪。

    姜離依舊給蕭皇后施針,所幸她恢復極好,痹痛已散七八分,施針完又調整了用方,足足小半個時辰后方才告退離宮。

    她今日出宮的腳步疾快,和公公跟的大喘氣,“姑娘回府有急事?”

    姜離望向不遠處的承天門,“明日還需義診,要回府早做準備�!�

    和公公了然,“姑娘真是良善�!�

    話音落下,承天門已近在眼前,姜離駐足與和公公告辭,和公公含笑應好,正要再道幾句謝,卻忽然往她身后看去,“嚯,這么大陣仗!”

    姜離不明所以地轉身,下一刻,眼眶驟縮

    只見承天門外寬闊的青石板道上,拱衛(wèi)司一眾武衛(wèi)正押著十多個男男女女轉向西去,西面正是拱衛(wèi)司緊挨著宮城的衙門所在,而那群男男女女之中,赫然便有秦圖南的五位姨娘和幾個面熟的秦府侍從。

    秦氏被抄家了?姜離心底疑問頓起,待往前幾步,又見人群最后,幾匹輕騎從夜幕里馳入了禁中,為首之人毫無意外是姚璋,但在姚璋身后的……是裴晏。

    裴晏一人一馬揚鞭而來,待走近了些,也遠遠看到了承天門下的姜離,四目相對一瞬,他眉目籠罩在夜色之中不辯情緒,還不等姜離走出門洞,他便已調轉馬頭往西去,顯然,他也是直奔拱衛(wèi)司衙門。

    姜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裴晏怎么會和拱衛(wèi)司一起?

    第088章

    危機

    “大小姐,

    問清楚了!”

    寒夜已深,薛氏的馬車停在秦府不遠處的街角,長恭一路小跑回來道:“說是下午拱衛(wèi)司和大理寺一起到的秦府,兩衙門又在府里搜查了一遍,

    尤其搜查了秦圖南從前的舊屋子和摘星樓,

    哦對了,

    還有府庫和幾位姨娘的院子,除了姨娘,在府里超過十四年的管事們也都被帶走了,

    程媽媽也被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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