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裴晏忙問,“怎么了?”
“你可看得出這是哪位神佛?”姜離盯著小像,“不知為何,我覺得這幅小像在哪里見過……”
寧玨這時也傾身來看,很快道:“我經常去相國寺,可卻不認識這是哪方神佛�!�
“相國寺”三字一出,姜離只覺腦海中一道電光閃過,“我想起來了,我在相國寺濟病坊一位幫廚家里見過”
第132章
舊日疑云
“濟病坊的幫廚?你怎還去過人家家里?”
寧玨極是好奇,
姜離道:“說來話長,當時我是想去給那位大嫂看病,卻不想去的時候人已經病逝了,那位大嫂諱疾忌醫(yī),
頗信神佛,
當時屋子里便掛著這么一張泛黃的小像,
沒想到馮箏這里也有”
姜離越看越奇怪,“但實在看不出這是哪方神佛�!�
寧玨道:“其實除了佛家道家,民間也有許多地方神仙,
許多人寧愿信這些小神仙保佑自己,也沒什么奇怪的吧。”
寧玨所言的確常有,但姜離一轉頭,卻見裴晏神色凝重,
她不解道:“裴少卿可是看出了什么來?”
裴晏道:“我對這幅神像并無印象,但這四方兇獸紋樣,我卻見過極相似的。”
姜離很是意外,
裴晏接著道:“若未記錯,
我應是在師門某本典籍上見過�!�
“咦,
我怎無印象?”寧玨再看兩眼,
仍是一臉茫然,
“這些兇獸多半是上古傳說中的,
師門稀奇古怪的典籍頗多,見過也不算什么,
只要與案子無關便可。”
姜離遂道:“若是地方神仙,馮家祖籍可在長安?那位程大嫂本就是城外之人,
他們兩家地位懸殊,卻供奉同一地方神仙,
總有些古怪。”
裴晏也若有所思,“若想解開疑問,我往師門去封信便可。”
寧玨訝然,“你們也太謹慎了……”
姜離不置可否,只將書冊與小像遞給裴晏,見外頭天色不早,告辭道:“案子既定了,那我便不多留了,裴少卿若要我相助,派人來府上知會一聲便可�!�
姜離說完便走,待她出門,寧玨的目光也隨她而去,裴晏道:“你請薛姑娘給宣城郡王看病,倒是十分放心。”
寧玨收回視線,“師兄有所不知,此番可是薛姑娘幫了我們,小殿下自小智識不及旁人,我們都只當他開智晚,像許多孩童說話晚,但長大了也是與同齡之人一樣聰明的,可小殿下卻不一樣,尤其這一兩年越發(fā)明顯�!�
“我從前常年不在長安,還不知情,這一兩年知曉后替姐姐著急起來,那么多太醫(yī)給殿下調養(yǎng),也只有薛姑娘看出了癥結,還不計前嫌告訴了我們,她若不說,讓小殿下年歲越來越大卻是個呆子,到時候豈不是一切都來不及了,那她姑姑定十分開心,可她不計前嫌直言,我自然得信她�!�
裴晏跟著道:“不計前嫌?”
“是啊,她回長安雖不久,可她一定知道當年之事,我們對薛氏懷疑多年,如今哪個薛氏人敢沾手小殿下的事?但她不怕風險,也不計較兩家恩怨,長安城有人說她是活菩薩,我看一點兒錯都沒有!”
寧玨毫不設防,裴晏問:“換做是你,你能做到嗎?”
寧玨想到李翊之死,斷然道:“自然不能�!�
裴晏微微蹙眉,寧玨道:“這幾年雖無證據(jù),可我斷定當年的事與薛氏脫不了干系,若讓我出手救薛家之人,我可做不到,所以才說薛姑娘是活菩薩嘛!”
裴晏便問:“那薛姑娘呢?”
寧玨眉眼微松,“她當然不同,她若治好了小殿下,便是我寧家的恩人,往后她是她、薛家是薛家,我必定不會遷怒于她�!�
裴晏頷首,“那你可得記住今日之言�!�
寧玨胸膛一挺,“一言既出十馬難追!”
雖請托到了裴晏跟前,但姜離也知道,想要不引人矚目并非朝夕之功,她耐心極好,至初四這日,又前往宮中授醫(yī)。
針灸之道博大精深,有一眾醫(yī)官為主,姜離仍以婦人病為要講授,待至午時歇息,便見明卉獨自站在門廊之下,目光不時往姜離處看。
可姜離看過去,她又急忙埋下頭去。
姜離飲了半盞茶,把明卉叫來跟前問話,“你一副欲言又止之象,可是有事?”
明卉緊抿著唇角滿面艱難,姜離略低聲道:“可是你前日問過的醫(yī)案還有何疑難之處?”
明卉雙手絞在一處,又想問,又忌怕,姜離見近前無人,便道:“你那位長輩彼時纏綿病榻良久,入冬之后,晝尚安,夜則煩,不進飲食,心痹氣窒,病發(fā)之時左手無脈,右手沉細,世間大夫已以死證論之”
明卉醫(yī)案寫的繁復,姜離簡明復述一遍,道:“此病多因寒氣客脾腎三經,真氣大衰,非尋常湯液能醫(yī),灸中脘五十壯,關元五百壯,日服金液丹、四神丹溫陽散寒,取中脘、關元重灸,乃應脾腎、補元益氣、逐寒散凝,《扁鵲心書》道‘保命之法,灼艾第一,丹藥第二,附子第三,’故先以艾火灸再合丹藥調理,你有何處疑問?”
姜離語聲徐徐,神色溫文,明卉不住抬眼看她,猶豫半晌,忍不住道:“可……可若艾灸之后,人卻暴亡了呢?”
饒是姜離已有所料,此刻也不禁心頭一跳,“這絕無可能�!�
明卉急切道:“姑娘可確信?”
姜離道:“只要你的脈案無錯,那艾灸便是救命之策,絕不會暴亡�!�
明卉唇角緊抿起來,面色也發(fā)白,姜離這時道:“艾灸不會令病患暴亡,你可還有患者亡故之前的脈案?”
明卉眼底閃過一絲猶豫,又輕輕搖頭,姜離看出她在隱瞞,但為今之計不可強問,她便只好道:“那便的確奇怪,不過你如今身在宮內,不必為往事憂思�!�
明卉低低道謝,卻是一個字也不再多說。
姜離注視著明卉的背影,很快又不動聲色授醫(yī),待傍晚時分出了承天門,心底疑問比幾日之前還要濃重。
禁中宮道在暮光映照之下顯得更為幽長,懷夕輕聲道:“難道當年淮安郡王就是在艾灸之后病死的?但姑娘也說了,艾灸是救命的。”
姜離搖頭道:“要么是脈案不全,淮安郡王的病比她寫的更復雜,要么,便是當年之死有古怪”
懷夕心底一陣發(fā)涼,“可那位郡王聽著也就是個富貴閑人啊,誰會想害他不成?只是這事好死不死又與白敬之有關,連奴婢都牽掛起來。”
姜離嘆了口氣,“只能等那個齊萬章的消息了�!�
主仆二人懷著疑問回到薛府時已是暮色初臨,離得老遠,懷夕便見薛府側門外停了一輛有些眼熟的馬車,“姑娘,你看那是”
姜離掀簾,很快喜道:“是裴晏!”
她敲了敲車璧催長恭快些,待越離越近,便見九思站在裴氏的馬車之外,見她回來,九思亦欣喜地朝她揮手。
眨眼功夫兩家的馬車已是咫尺之距,長恭猛地勒馬。
這時裴晏也掀起了簾絡,四目相對,他利落道:“來我馬車上,帶你去見齊萬章�!�
第133章
郡王之死
裴氏的馬車十分寬大,
姜離爬上馬車,便見裴晏著一襲袖袍寬大的蒼青銀竹紋直裰,端端正正,像一座雕像似的坐在主位上。
車廂里彌漫著幾絲龍涎冷香,
左側車窗下的榻上置一紫檀木矮幾,
幾上放著數(shù)本古舊書冊,
姜離在右側榻上落座,道:“人在何處?”
馬車走動起來,車廂內光線昏暗,
看不清裴晏眉眼,只聽他沉聲道:“下午剛放出來,在里頭吃了些苦頭,這會兒在我城東南一處私宅內�!�
姜離了然,
“比我想得快,可費功夫?”
裴晏道:“這幾日拱衛(wèi)司挖出了不少段霈的舊事,如你所言,
肅王忙著自保,
勛國公府之人也不敢妄為,
大理寺的核查文書剛送過去,
這案子便騎虎難下了,
我又派人往齊大人處走了一趟,
人便合情合理出來了�!�
“齊大人知道是你的意思?”
裴晏語聲微緩,“他與我父親當年是同窗,
還受過祖父恩惠,知道也無妨�!�
姜離本以為這事對大理寺而言十分簡單,
誰知裴晏求速還是用了裴家的面子,見她一時未語,
裴晏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這于我不算麻煩�!�
姜離默了默,遂道,“就算是麻煩,也全當這幾番幫裴少卿緝兇的回報了。”
她故作理所當然之態(tài),裴晏靜靜看她片刻,忽地輕笑了一下,姜離一陣莫名,下頜微揚道:“有何好笑?”
“就算不曾幫忙,這也是應當?shù)摹!迸彡陶Z氣溫文,又接著道:“我只是這幾日見你待誰都十分溫婉親善,此刻這般說話方才覺熟悉�!�
姜離斜裴晏一眼,一時分不清他是否在陰陽怪氣,“除了寧玨,你也未見我待旁人如何罷,我就當你是在夸我這薛氏貴女裝得像樣了�!�
不提寧玨還好,見她提的明明白白,裴晏道:“不僅像樣,寧玨如今還當你是長安活菩薩,對你頗為感激,將來即便知道你是誰,他也道不會視你為仇敵�!�
姜離此舉確有私心,不禁道:“當真?是他對你直言的?”
裴晏聽她語氣中滿是欣慰,頓了頓才道:“他說過,我亦瞧的出�!�
這下姜離真放下心來,事到如今,能先得寧氏之人信任是再好不過,想到寧玨此人,姜離道:“寧玨是性情中人,亦算愛憎分明之輩,不枉我為宣城郡王的隱疾頗費心思,只望來日他不惱我騙他在先�!�
姜離自顧說完,裴晏卻沉默下來,車室內黑燈瞎火,她也瞧不清他神色,便傾身湊近了些道:“他還說過什么?可提過當年之事內情?”
這般一問,裴晏不禁回想起寧玨夸贊姜離時的神采,他沉聲道:“當年他回長安時諸事已定,他雖與我親近,奈何當年之事是禁忌,他不會輕易多言�!�
姜離有些失望,靠回車璧道:“也是,此事非同小可……”
話音一落,姜離又認真道:“只怕我做的還不夠,宣城郡王的暗疾非數(shù)日便可見好,得想想法子,令他更信任我才是�!�
裴晏本已緘默下來,一聽此話蹙眉道:“宣城郡王今是太子獨子,治好他對寧氏形同救命之恩,這如何不夠?”
這不贊成之態(tài)令姜離不解,她揚眉道:“那定能抵消他們對我義父之恨嗎?當年皇太孫活生生死在寧娘娘眼前,這等恨意哪能輕易消解?”
馬車在長街疾馳,窗簾搖動間,有星點燈火散落在姜離身上,雖看不全神容,但明暗的微光仍能映出她眉眼間的沉重,裴晏心頭一軟,緩聲道:“只需證明并非你義父誤診害人便可,寧氏也從不認為你義父是主謀�!�
雖有此言,姜離仍不能輕松相待,正在這時,馬車速度減緩下來,她掀簾朝外一看,便見馬車已入了升平坊秉筆街。
此處雖近城南,但坊內民宅皆是碧瓦白墻,朱門綺戶,非尋常民坊可比,入夜而至,百家燈火次第不紊,一副安居和樂之象。
馬車轉了兩道彎,最終在一座無匾額的三進宅院之前停了下來。
姜離利落跳下馬車,左右看看,微訝道:“竟在此地有座私宅。”
“是父親年輕時置辦的宅邸。”
裴晏在前答一句,又令九思叫門,待門扉打開,十安早在門內等候。
“公子,姑娘,人在前堂等著�!�
繞過刻有四君子圖的影壁,姜離頓覺眼前一亮,這座私宅雖不比裴國公府闊達,卻遍植早竹,如今冬末春初,院內碧竹如蓋,蔥蔥郁郁,沿著青石板小道一路往正堂去,竹香清幽,竹葉颯颯,格外幽然清涼。
姜離跟在裴晏身后,打量著綠竹繞屋閣的景致,不知怎地生出幾分熟悉之感。
早竹在北方一帶十分多見,這念頭一閃而逝,二人先后入了廳堂。
“恩人!齊萬章拜見恩人”
剛踏入廳門,門內鼻青臉腫的中年男子便撲通跪在了地上,又直沖著裴晏二人“咚咚”磕起響頭來,“小人齊萬章,拜謝公子與少夫人救命之恩!”
見他身受重傷還磕頭,姜離本有意阻止,可剛要開口,便聽見這“少夫人”三字,她話頭一滯,“不”
“不必多禮,起身說話罷�!�
裴晏搶先一步,姜離唇角幾動,到底懶得與他解釋。
齊萬章顫顫巍巍爬起來,瞟二人一眼后再不敢多看,直弓著腰背道:“恩人有何事要問,小人必定知無不答”
“你少時是淮安郡王的書童?”
齊萬章面色微變,又快速瞟了二人一眼后道:“不錯,小人是郡王的書童,小人的父親,還是郡王府的二管家,不知您”
“今日救你出來,是想問問十三年前,郡王病逝前后有何事端,請了哪些大夫,又用過什么藥,以及,郡王病亡之時,可曾生過異樣�!�
裴晏開門見山,齊萬章驚得愣了愣神,好半晌,他語氣艱澀道:“事情已經過了十三年了,小人,小人許多事都記不清了,當年郡王年紀輕輕便患絕癥,所有太醫(yī)署的御醫(yī)都請來看過,陛下尚藥局的俸御郎也來瞧過,可基本所有人都對郡王的病無計可施,用藥調養(yǎng)著,眼見著郡王的身體一日一日消瘦下去,用的藥更是數(shù)之不盡�!�
齊萬章言辭含糊,裴晏便問的更確切了些,“明肅清你可記得?”
齊萬章又一愣,“明肅清……是給郡王看病的最后一位大夫?記得,小人記得他,就是他給郡王用藥過猛!小人記得那年九月郡王染了一場風寒,風寒之前本來病情已經穩(wěn)了住,可沒想到只是著涼一場,病情便急轉直下,當時的大夫們沒了章法,又聽說這位明大夫是青州名醫(yī)世家的出身,極善針灸與湯液,便換了他來,他來之后,的確看出郡王彼時不大好,又說想要救郡王性命,保守的法子已不管用,便每一日又是讓郡王喝下五六碗藥,又是給郡王艾灸針灸,郡王為此吃了不少苦頭,可僅僅兩個多月,郡王便徹底藥石無救,小人記得,就是十三年前的臘月末郡王過世的。”
齊萬章語氣之中尚有悲戚,顯然還在懷念舊主,裴晏這時看向姜離,醫(yī)道上的事,只有姜離能洞悉問題所在。
果然姜離道:“明大夫用的藥你可還記得?”
齊萬章?lián)u頭,“小人當年是書童,并非貼身近侍,再加上小人也不懂醫(yī)理,只記得治法,記不清用藥的,當時郡王病的很重了,神志不清,食不下咽,吃點兒東西便吐出來,有時候還吐血,真是可憐極了,那位明大夫什么法子都用上,郡王被他折騰的夠嗆,臨死都在喊痛,后來那大夫被查出是個庸醫(yī),被陛下一怒之下斬了,可算解氣了�!�
“是陛下派了人來探查的?”
“是陛下身邊的于公公帶著太醫(yī)署的大夫來的。”
“那位大夫是否姓白?”
姜離問完,齊萬章道:“不錯不錯,就是那位白太醫(yī),他后來似乎高升了,如今已經是太醫(yī)署的大官了,就是他來查證的,這位白大夫小人印象極深,他算是一眾給郡王看病的大夫里頭,醫(yī)術十分高明的了!”
姜離聽得驚訝,白敬之擅婦人病和小兒病,其他病癥雖也可治,卻肯定比不上專擅此道的其他大夫,“此話怎講?”
齊萬章道:“小人記得那年七月,郡王已經臥床不起了,當時太醫(yī)署派了白大夫來試試,彼時那些位高的醫(yī)官都已經來遍了,他來的時候,我們都沒報什么希望,可沒想到,他來了月余之后,郡王的病竟有了些起色,雖說脈象還是兇險,但至少力氣足了,能起身了,他來了一月半之后,郡王已能下床活動,當時我們都以為郡王有的治了,可沒想到八月底的時候天氣轉涼,郡王本就體弱,在那時染了一場風寒,咳嗽之時甚至能見血。”
“這可把那位白大夫嚇壞了,又緊著治風寒,如此又半月過去,不知是不是換藥的緣故,郡王的病又危重起來,那白大夫似乎也不是什么高門出身,見時機已過,立刻嚇得不敢治了,他離開之后,又來過兩位大夫,可也只是請了脈便推脫起來,后來不知太醫(yī)署如何安排的,最終派了明大夫來……”
說至此,齊萬章苦澀道:“雖說小人對那位明大夫印象不佳,可……可說起來,他也是倒霉,當時我們府里之人雖不敢說,可都明白郡王熬不了多久了,他若是用藥不烈,郡王或許還能過個年,可他用藥太猛,害了郡王也害了他自己,哎�!�
姜離聽得直皺眉,“白大夫中間穩(wěn)住了郡王的病情?”
齊萬章不住點頭,“是的是的,小人不會記錯,郡王雖是尊榮,身世卻是可憐,彼時滿府上下指著郡王過活,郡王若去了,我們便都無家可歸了,因此那一兩年府上都死氣沉沉的,但那位白大夫用藥極佳,硬是讓郡王好轉了些,我雖不在跟前伺候,但我父親日日在郡王近前,他當時在小人面前不知喊了多少‘阿彌陀佛’,只是不敢高興太過,怕把郡王的好運道高興沒了,小人怎能忘記?”
姜離表情愈發(fā)難看,“你可記得白大夫用了何種藥?”
齊萬章仔細回憶一番,“白大夫也用過艾灸,不過每兩日一次,主要還是湯液,用藥小人不懂的,也記不清了,但那些方子當年太醫(yī)署是有記錄的,藥也是白大夫親自準備,絕不會出差錯的……”
姜離忙道:“仔細說說淮安郡王好轉后的模樣。”
“郡王此前臥床不起,身無力氣,后來心口也作痛,有時連人都認不清,有時睡著睡著便抽搐起來,下半身發(fā)腫,身上還容易起疹子,哎,反正極其痛苦,但白大夫看診之后,郡王能起身走動了,面色也十分紅潤,精神明顯變好了許多”
姜離聽來面上疑竇更甚,這時齊萬章又想起什么來,“哦不過,郡王那幾日脾氣有些不好……”
“仔細說來”
齊萬章嘆道:“郡王病了兩年,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已經開始信佛了,就算再痛再難受,也極少發(fā)脾氣的,可那月余,郡王不知是不是看到了希望,脾性有了些許變化,發(fā)怒的時候多了,其實我們都能明白,久病之人哪有脾氣好的?郡王已經十分難得了,若沒有那場風寒,說不定郡王能多活兩年。”
姜離又問:“當真不記得藥了?”
齊萬章苦哈哈道:“別說過了十三年,便是在當年,小人也說不清方子啊�!�
姜離點了點頭,表示再無問題,裴晏便道:“今日你是受了不白之冤,我們救你出來,無需你報答,你兀自歸家便可,你的茶肆勛國公府也不敢再強買�!�
齊萬章大喜過望,又跪下“咚咚”磕頭,“小人拜謝公子和少夫人大恩,小人今日歸家,一定日日誦經為公子和少夫人祈福!拜謝公子和少夫人”
齊萬章不住喚“少夫人”,姜離此刻滿腹疑問,無暇顧及,九思和十安卻神色各異地對視了一眼,十安這時輕咳一聲,“好了,我送你出去�!�
十安帶著齊萬章離去,待人走遠,裴晏立刻道:“怎么?白敬之有問題?”
姜離森然道:“腎厥至心痹可說是無藥可醫(yī),而齊萬章適才所言的好轉,不一定是好轉,亦有可能是中毒”
說至此,姜離定聲道:“或許,用藥過猛的不是明肅清,而是白敬之!”
第134章
往昔難憶
“白敬之用藥過猛致中毒,
此毒給人淮安郡王病情好轉之假象?”
裴晏專注地望著姜離,姜離頷首道:“腎厥之疾,常用的丹方乃是金液丹,可固真氣,
暖丹田,
堅筋骨,
壯陽道,亦除久寒痼冷,補勞傷虛損,
尤治男子腰腎久冷,心腹積聚,上氣衄血,咳逆寒熱諸癥。其方以硫磺為主,
兼白芷、麥冬、甘草、人參、生地黃等溫陽補氣之藥,可謂專治腎疾之藥,但我記得,
當年我被師父和義父收養(yǎng)之時,
我曾見過他改制金液丹醫(yī)方……”
“他在此前基礎上加了石英與赤石等藥,
其中石英與赤石皆為味甘、性溫,
入肺經與腎經,
有溫肺腎之效,
本來也算相合,但諸如石英之類的礦石藥材,
多具有毒性,若病患是陰陽虧損,
血氣失養(yǎng)之人,便是百害無利,
形同服毒,此藥毒性較慢,初服用會使病患精神煥發(fā),紅光滿面,但其實是藥性燥熱,補益過當之效,后來義父發(fā)現(xiàn)改制后的方子,十分挑剔病患體質,便棄用了�!�
姜離一口氣說完,又道:“按齊萬章的描述,白敬之很可能用了類似的藥材,但當時他是主治大夫,這些藥材多半不會記錄在醫(yī)案上被人發(fā)覺,他極可能是私自改了藥,本來淮安郡王病情好轉就是假象,后又染了風寒病情便急轉直下,白敬之發(fā)現(xiàn)不對之時已經來不及,便只好抽身而走,等下一個大夫來替罪,這個人,正巧是明肅清�!�
裴晏面色沉重道:“后來淮安郡王病死,來核查醫(yī)案之人又是白敬之,他自然會把所有罪責都推在明肅清身上,明肅清便被陛下判了斬刑!”
姜離沉沉道:“如今要找當年的醫(yī)案已不可能,白敬之從一開始就不會留下記錄,但……明肅清最后給淮安郡王治了兩月,按理來說,他應能發(fā)現(xiàn)些端倪才是�!�
裴晏道:“白敬之家中是御醫(yī)世家,他的祖父還做過太醫(yī)令,明肅清當年是憑著青州府衙的保舉來的長安,比起白敬之,他的出身更簡單,那時就算發(fā)現(xiàn)了不妥,他也不一定敢說,且他也不一定有證據(jù)”
“明卉或許知道什么�!�
裴晏挑眉,“那個醫(yī)女?”
姜離應是,“自她問過我醫(yī)案之后,我曾試探過兩次,但她對我的信任有限,她一個孤身入宮的小姑娘,不可能輕易對我坦誠一切�!�
裴晏沉吟道,“讓她坦白的辦法很多”
姜離聽得眼瞳睜大,“何意?你想用什么法子迫她不成?”
姜離瞪著裴晏,裴晏認真道:“她既能查舊事,足見她對他叔父之死多有懷疑,我們做這些也是在幫她,她如今勢單力薄,不正需個助力?”
姜離不由問,“難道我直接對她表明來意?”
裴晏卻并不贊同,“你剛從江湖歸來,若說只是因一心善念幫她,她只怕還要懷疑你之用心,若節(jié)外生枝讓別人疑你身份,便是因小失大了,你最好不要出面�!�
姜離聽得哭笑不得,“裴少卿,你聽聽這話,你為保我,不可能信她,她為了自保,又如何能信旁人?她如今只是個小醫(yī)女,想誘哄她為難她多的是法子,可她孤身一人入長安,又豈會為一二波折就屈?到時豈非更易節(jié)外生枝?”
說著,她危險地瞇起眼睛,“除非你裴少卿要用些厲害手段欺負一個弱女子�!�
裴晏也哭笑不得,“我豈能如此?”
姜離一攤手道,“那不無解?你非那般人,咱們就不必妄動,我如今入宮授醫(yī),若能找到機會得她信任,讓她自己開口才是最好�!�
裴晏有些無奈,“你到底是不忍心�!�
姜離自然不忍,她籌謀兩年,回長安好歹有個薛氏大小姐的身份傍身,但明卉卻是毫無依仗,處境比她艱危百倍,她嘆了口氣,看向竹影搖動的寒夜,“從青州孤身一人而來,要怎樣的膽量才敢做這樣的事?她是更不敢輕信于人的。”
既然明卉這條路一時半會兒行不通,裴晏忽而道:“當年給淮安郡王治喪之人,若不曾記錯,應該是肅王與彼時的禮部諸人”
姜離意外道:“竟是肅王?”
“當年肅王成婚不久,正在禮部歷練,淮安郡王得陛下愛重,他的喪儀是比照皇子進行的,肅王帶領禮部主持所有儀程,我母親還為淮安郡王守過一日靈,我記憶尤深�!迸彡萄援�,又忽而道:“后來這些年,白敬之暗地里與段國公府多有來往……”
姜離凝聲道:“白敬之和肅王……段國公夫人的兄長如今不還在禮部當值嗎?”
“這幾年禮部一直為肅王把持,太子則重工部。”
姜離聞言苦思片刻,“雖然前后幾件事皆時隔多年,可偏偏牽扯了同樣之人,白敬之與段國公府有私交會否與當年舊事有關?”
裴晏也做此想,遂道:“你只管那醫(yī)女,宮外的舊事我去查。”
微微一頓,他又道:“能交予我之事就不必麻煩旁人了,免得橫生枝節(jié)。”
姜離聽得眉頭高高揚起,裴晏一錯不錯望著她,“我知你介懷當年我失約之事,當年是我失信,你應記仇,但如今在這長安城中,難道還有人比我更值得信任嗎?”
四目相對,姜離黑白分明的瞳底諸色陳雜,她何嘗不知裴晏誠心相助?
她緊抿唇角,半晌撇開目光道:“我自有章法。”
裴晏輕笑一下,“自然,這幾日若探得消息,我再派人往你府上去一趟�!�
姜離輕“嗯”一聲,見時辰不早,便道:“時辰差不多了,該回府了�!�
裴晏應好,二人又相攜出門去,待走出堂門,便見天穹之上陰云半散,月華如銀練潑灑下來,舉目望去,四周蔥郁的竹林仿若罩上了一層霜雪,姜離看著看著,忽覺眼皮一跳,輕聲問道:“這園中置景可有什么講究嗎?”
裴晏道:“此處是父親少時讀書置下的院子,當年他的老師就住在隔壁長街上,整座院子植滿早竹是以幽靜納涼為重,并無什么講究,怎么了?”
姜離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待走到影壁跟前,方才搖頭,“沒什么,只是覺得這園景有些熟悉,許是在江湖上見過”
她說著邁步出門,裴晏跟在她身后,目光微深地同上了馬車。
九思揚鞭,馬車原路返回薛府,車室內靜了片刻,姜離道:“薛蘭時已信任于我,但可惜時隔多年,親歷者死的死,貶的貶,當年之事已是風過無痕,難窺蹤跡。這幾年我行走在外,但凡空閑,江南一帶哪里有瘟疫我便去哪幫忙治疫,尤其以救治婦人與孩童為重,一來我擅此道,二來,我也想多試試義父的治病之法,三年下來,我見過的與皇太孫病狀相似的孩童病患足有五六個,后按伏羲九針的法子施治,他們都好好的活了下來,但同樣疾病的病患也有異處,這些寧氏人未曾親見,只憑口述他們不會相信。”
裴晏道:“除了尋當年人證物證,你想讓寧氏人從醫(yī)道上打消疑慮?”
姜離目光凝重道:“當年陛下傳我作證時,所給的脈案并不全,彼時我不知內情,按醫(yī)案辯證得出的施針之法,是最穩(wěn)妥、最保守的治法,怎么未想到,那一番證供變成了他們栽贓義父的證據(jù),伏羲九針本就變化無窮,義父的經驗與醫(yī)術皆遠勝于我,他所用施針之法,乃是在我的治法上做了變化罷了,從醫(yī)道上反駁,也是為義父正名�!�
“皇太孫致死之由隱蔽,魏伯爺劍走偏鋒的針灸之法便成了眾矢之的,這幾年我?guī)缀醪檫^所有當年被處決之人,但人死燈滅,線索寥寥�!�
初春之夜仍是寒涼,車窗外蹄聲清脆,長風呼嘯,襯得裴晏低沉的話語聲窒悶而沉重,姜離聽在耳中,飽受劫波的心腔不可能不震動,她盯著裴晏模糊的身影,直到此時,他那句“難道還有人比我更值得信任嗎”方才穿過她的胸膛到了心底。
光線晦曖,姜離默然片刻,忽地問:“當年你是哪日
回的長安?”
據(jù)聞凌霄劍宗有三十六峰,每年臘月裴晏返回師門乃是慣例,姜離也不知怎么,這疑問似在她心底徘徊了許久,至此刻,以一種輕松的口吻問了出來。
車馬轔轔聲震耳,裴晏平靜道,“在你出事之后�!�
姜離早有所料,也尋常道:“是不是驚訝極了?你走之前,廣安伯府不說如日中天,至少也算長安顯貴,可過了一個年一切都變了”
少時故人重逢總當憶一番往昔,只是那舊事太過血腥慘烈,直到此時,姜離才主動提及,見氣氛有些凝重,她點到即止,又道:“前后因果,你想必也知道了,彼時皇后娘娘護我,可我還是想的太過簡單。不過,他們連我也不放過,更證明了義父是被冤枉,只可惜登仙極樂樓布局大變,我甚至記不全當日經過,唯一能肯定的便是那個林瑕定有問題,但可惜他也死在了大火之中�!�
說起那場大火,姜離又下意識去抓臂上癢處,裴晏目光落在她手上,沉聲道:“林瑕出身敏州一戶小吏之家,且父母早亡,并無身份背景�!�
“嘖,你早該到大理寺當值,竟查的如此細致�!�
姜離語聲輕快,似在揶揄,裴晏卻認真道,“早些年我并無入朝之心,后來被陛下留在御前,至去歲才得外放�!�
姜離聽著,忽然想起日前寧玨所言,“寧玨說你當年因為何事說服了郡主娘娘,便是這不愿入朝之事?”
裴晏應是,姜離嘖舌道:“郡主娘娘的性情……確是強硬了些……”
做為親眼目睹過高陽郡主暴行之人,姜離實在不知如何形容這位經歷也頗為坎坷的母親,她又道:“能說服她,你想必也不易,但也奇怪,你自少年備受陛下愛重,他怎能容你逍遙在外?我聽聞你直到雙十之齡方才入朝�!�
既已提舊事,姜離便也沒了顧忌,裴晏道:“陛下對小輩素來寬宥,見我尚未收心,也不會強逼于我”
“你竟有未收心之時?”姜離當真詫異,但想到景德帝那威勢懾人的帝王之儀,她心腔又是一揪,不由道:“你口中的陛下與我所見仿佛并非一人。”
不知想到什么,裴晏的語氣也帶上了艱澀,“陛下勤政愛民,不可謂不是明君,他是九五之尊,但他也是凡俗之人,你所見也不過是他十之有一�!�
若要為魏階平反,不可能不經景德帝之手,姜離便問:“陛下有何好惡?”
裴晏道:“陛下年歲漸長,心思愈發(fā)難測,我等臣下皆難斷其好惡,但他猜疑心重,尤其厭惡背叛與蒙騙,將來若要面圣,寧可坦誠私心,也絕不可撒輕易戳破之謊。”
姜離先了然頷首,又不禁腹誹,輕易戳破的謊不成,滴水不漏的就行了?難不成赤膽忠心的裴鶴臣會有哄騙帝王之事?
她目光在裴晏身上逡巡,裴晏不必問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本來肅然的面色幾變,一時真不知說什么才好。
二人閑談半晌,這時馬車速度減緩下來,姜離掀開簾絡一看,便見已經入了平康坊,而長恭和懷夕駕著馬車,還等在約定之處。
“到了!”姜離利落開口,待要掀簾而出時,又一頓身,“今日多謝你�!�
她還是道了謝,待馬車停穩(wěn),又輕巧地一躍而下,很快便上了薛氏的馬車,待聽見馬車遠去之聲,裴晏方才掀開了簾絡看出去。
待走出一段,懷夕才道:“怎么樣姑娘,怎么去了這么久?”
“見到了人證,淮安郡王病死的確有古怪,只是時隔多年,還需要一點點查下去,裴晏會查郡王府治喪的舊事,等等消息便是�!�
懷夕不由松了口氣,“還好確定了,奴婢還以為不順利呢,裴大人辦事果然利落!”
話音落下,卻不見姜離接話,她又道:“怎么了姑娘?”
姜離幽幽出神道:“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有些怪異,當年之事慘烈,我往日不提,裴晏也不好深問,但今日我提起了,裴晏還是無探問之心,就好像”
懷夕忙道:“就好像什么?”
姜離默了默,“就好像他并不關心……但他偏偏這幾年又幫著義父、幫著我探查隱情,這如何說得通呢?”
懷夕納悶道:“或許是怕觸及姑娘傷心處?”
姜離苦笑一下,“或許吧,罷了,事到如今,弄清楚白敬之和肅王與當年的案子有無干系才最是要緊……”
第135章
祖母病了
段霈遇害的命案雖定,
但此案留下的影響還遠不曾結束,段霈在金吾衛(wèi)當差的種種瀆職枉法之行被太子一脈揭發(fā),連帶著段國公和肅王雙雙被景德帝斥責禁足。
肅王敢怒不敢言乖乖閉門思過,段國公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楚尚未緩過勁兒,
這一番變故后,
直慪的一病不起。
連著四五日,
薛琦在府中都是一臉喜氣洋洋,至初九日與姜離同至東宮,聽聞薛蘭時身子調養(yǎng)大好,
他眉眼間得色更甚。
“太好了,若娘娘今歲能有好消息,那便是我們薛氏上下最大的福祉�!�
薛琦滿眼笑意,“書院那邊娘娘也請安心,
今歲春試雖延后,卻也給了大家更多的時間準備,秋闈是不在話下的,
等到了明年春闈,
咱們最好來個雙喜臨門!”
薛琦語氣激越,
薛蘭時笑看向寫新方子的姜離,
“這就要看泠兒了�!�
姜離聞言擱筆,
晾了晾墨漬,
起身道:“姑姑安心,姑姑的身子如今與二十多歲的婦人相差無幾,
若能得幾分福緣,今歲便能如愿�!�
薛蘭時握住姜離的手,
眼底溢滿慈愛,“若真是如此,
那你便是我們薛氏第一大功臣,好孩子,聽說你也在給你母親診病呢?”
姜離應是,薛蘭時瞟一眼薛琦,溫聲道:“你母親這么多年也受苦了,需要什么和姑姑說,你舅舅如今遠在許州,若連你母親的病也有進益,你父親和舅舅不知多高興。”
薛琦也笑吟吟點頭,這時薛蘭時又道:“這幾日前朝也是風和日麗,太子來本宮這里時,總是笑意不斷,聽說段冕這次病得不輕?”
薛琦輕飄飄道:“是卒中之癥,聽說金永仁已去了幾次了�!�
薛蘭時聽得輕哼,“除了段國公府,勛國公府也得盯緊些,勛國公頗有人望,賢妃娘娘也慣得陛下信任,前朝雖罰了肅王,可連著幾日都請賢妃娘娘入宣政殿對弈呢�!�
薛琦應是,“我明白,娘娘寬心吧,如今沒什么比得子更要緊,我求問了許多人家,都說求子第一是要做母親的心寬”
薛蘭時又看向姜離,這個侄女回長安已近四月,早先她還心有芥蒂,覺得小侄女離家十多年必定不親,可如今她卻覺得慶幸,因此與薛琦言談也不比往日避諱,她道:“本宮自然寬心,當年的李翊是什么稟賦,如今的李瑾又是什么模樣?聽崇文館的夫子說,今歲開始,李瑾已停了四書的講習了,這一陣子更是說身體不適,要留在身邊調養(yǎng),依你看,李瑾這資質還能瞞得住多久?”
薛蘭時自顧自說著話,語氣和藹地握著姜離,姜離面不改色,心弦卻緊繃起來,原來薛家早已知道李瑾稟賦平平……
薛琦莞爾:“早先年幼、身弱皆是托詞,等往后年歲越來越大,不能總為了藏拙養(yǎng)在自己身邊吧,這些事娘娘清楚,陛下想必也是明白的,只是……當年陛下遺憾太過,這才愛屋及烏罷了。”
“是啊,一切都是愛屋及烏,幸好”
薛蘭時說著話頭一斷,姜離眼風快速掀起,極細微地捕捉到了薛蘭時眼底未來得及消散的冷意,但很快,薛蘭時又嘆道,“天妒英才,又遇上一群庸醫(yī),不僅陛下遺憾,便是本宮都覺得可惜�!�
她說完,又懶洋洋拍拍姜離手背,“好了泠兒,今日既要授醫(yī),姑姑便派人送你入宮,這不算正經差事,你以穩(wěn)妥為要�!�
姜離起身應是,又行禮告退,待她出門,薛蘭時盯著殿門方向道:“哥哥,你瞧著泠兒這孩子如何?”
薛琦道:“這孩子雖不比在眼皮子底下長大的親昵,但這幾月行事看下來,是個周全穩(wěn)妥的�!�
薛蘭時又盯著殿門片刻,忽然道:“哥哥,你說這是不是命?這孩子能回來咱們身邊,那便是個福大命大的,就憑她這一手醫(yī)術,你也當看重她些�!�
薛琦忙道:“娘娘放心,這孩子雖不比沁兒體貼乖巧,可我心底有愧,自是百般縱著她的,就是不知是不是在外吃多了苦,性子深沉了些,有時候連我也看不透她在想什么,就比如為那些醫(yī)女授醫(yī),也不知她圖什么。”
薛蘭時想了想,“別的本宮也不明白,但她入長安種種,倒是為自己得了副好名聲,前日貴妃娘娘召我入宮說話,竟有了看中泠兒的心思�!�
薛琦一愕,“你是說定西侯府?”
與東宮的內監(jiān)作別,姜離帶著懷夕往承天門走去,姜離一邊走,一邊細細咂摸著薛蘭時那句說了一半的話。
“懷夕,你說肅王和薛蘭時,誰更不愿看著李翊活下來?”
懷夕歪著腦袋想了片刻,“那應當是肅王,當年李翊深得皇帝寵愛,若因此讓太子順利登基,太子妃好歹會是皇后,至于李翊最終會不會成為皇帝,那得是一二十年后的事了吧?她還可以有孩子啊……”
“可如果,太子登基之后,立刻冊李翊為太子呢?”
懷夕蹙眉,“那薛家便難了,屆時文武百官都會向著寧家吧?”
姜離道:“當年李翊還未出事之時,陛下對李翊比對太子要親厚許多,甚至有傳言,說陛下老當益壯,等陛下再在位十年二十年,說不定薨逝前會直接傳位給皇太孫。”
懷夕驚愕,“還能如此?那太子自己都慌了吧?苦熬了這么多年的太子,臨了自己兒子成了皇帝,他若是未登基過,太上皇的名頭都當不起吧?”
姜離嘆了口氣,“人心之惡難以預料,為了自己的利益,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是常有之事,無論如何,薛家仍是嫌疑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