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姜離沉聲道:“我想到一個法子,去看看那作案手法是否可行�!�
懷夕一喜,“姑娘知道兇手如何殺人了?!”
姜離只疾步道:“還要再看”
她步履如風(fēng),又往學(xué)舍二樓而去,待上了樓,便見廊道里的學(xué)子們還擠在一處,眾人之中雖有不怕老鼠的,可也都不想老鼠為禍。
姜離掃了眾人一眼,再度回到付懷瑾的屋子,她先看屏風(fēng),再看桌案,看完桌案,又看向窗戶,如此面色沉重地看了半晌,她輕喃道:“可用什么接呢?”
懷夕聽得一頭霧水,又見姜離滿面不解地走到門口處,開門又關(guān)門,在不輕的“吱呀”聲中,面上神色更顯焦灼。
“賀炳志,把人叫下來,該走了”
正沉思之間,樓下忽然想起了葛宏的聲音,姜離走到圍欄處往下一看,果然看到葛宏一身短打褐袍正站在樓下。
回廊之上,賀炳志應(yīng)下一聲,帶上胡修文、陶景華幾個擅武課的學(xué)子匆匆下了樓。
幾人前腳剛走,回廊上便發(fā)出幾聲嗤笑,人群之中,又有人輕聲嘆道:“葛教頭也就只能指使這些人了……”
姜離聽得皺眉,但看著漸漸西垂的日頭,她未多理會又進(jìn)了付懷瑾的屋子,如同片刻前那般,她不住地開門關(guān)門,但再如何輕巧門扇也發(fā)出尖利的微響。
她盯著門扇沉思道:“兇手選在雷雨夜動手,為的便是掩人耳目,但無論如何,在付懷瑾房中殺人都是冒險之行”
懷夕在旁道:“不是說付懷瑾膽子極�。空f他連一個人去后山都不敢,兇手只怕沒找到別的機(jī)會,只能謀劃在他住處殺人�!�
姜離點(diǎn)頭,“那么,謀劃越久,越不可能讓自己冒險�!�
她在付懷瑾屋內(nèi)徘徊片刻,眼看暮色已至,又跑去袁焱房中,剛站在袁焱書案之外,腦海中便浮現(xiàn)出了袁焱跳上書桌打老鼠的情形,她下意識往旁邊一退,警惕地往頭頂看了一眼,便見那日頂板已被合上,但此刻仍留有一道縫隙,看著那道黑洞洞的縫隙,姜離只覺下一刻便要出現(xiàn)老鼠的眼睛,她心底有些發(fā)毛,又往一旁退了一步。
她收回視線,再看向這熟悉的屋子,兩日下來,這兩間屋子的每一處擺設(shè)家具她都銘記于心,可即便如此,還是難以想象兇手手法。
窗外暮色沉沉籠罩下來,沒多時,姜離聽見了樓下傳來了賀炳志的輕呼聲,她轉(zhuǎn)身出門往樓下一看,便見葛宏帶著眾人回了來,他們兩兩分組,各抬著大大小小的箱籠,這會兒正要搬去一樓北面的庫房。
姜離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忽然,她定定看向了葛宏腰間。
為了方便搬運(yùn)重物,葛宏此刻著一身利落袍衫,袍角也被他掖進(jìn)了褲腰中,也是因此,袍衫里子上的五彩繡紋露了出來,天光雖已昏暗,可姜離還是看清楚那是一個篆體的五彩福字,因繡在里襯之上,平日里并不顯眼。
姜離瞇起眸子,待一行人將所有箱籠抬進(jìn)屋內(nèi),她連忙快步跑下樓去。
賀炳志等人累的滿頭大汗,與葛宏做別后往學(xué)舍而去,葛宏鎖上屋門,正往德音樓走,姜離卻快步跟了上來,“葛教頭,請留步”
葛宏回頭,一見是她,堆出兩分笑意來,“薛姑娘?姑娘有何事?”
姜離看向葛宏的衣袍,“葛教頭這里襯上的福字是”
“哦,這是我們老家的習(xí)俗”
葛宏笑起來,“這是過年時我夫人繡的,五彩絲線繡成五彩福字穿在身上,無論去哪里,都能保一年安康順?biāo)�,我們那里男女老少皆是如此�!?br />
他說著將袍角放下來,“讓姑娘見笑了�!�
姜離緩緩搖頭,不知想到什么,又問道:“葛教頭是否嗜辣?”
葛宏微訝道:“姑娘如何知道?我來了長安這幾年,口味已淡了不少,我們那里專產(chǎn)辣椒花椒,無人不嗜辣。”
葛宏說完,卻見姜離陷入了沉思,又聽她喃喃道:“怎么可能呢?”
葛宏一時納悶起來,“怎么了薛姑娘?可是我說錯了什么?”
姜離搖頭,眼底幽明之光簇閃,某一刻,她似是想通了什么,斷然轉(zhuǎn)身往大講堂跑去,葛宏見狀不對,也連忙跟了上來。
講堂內(nèi)裴晏正吩咐九思什么,聽見腳步聲一抬頭卻是姜離,見她面色前所未有凝重,裴晏站起身道:“怎么了?”
姜離深吸口氣,道:“我知道兇手如何殺付懷瑾了!”
第163章
揭曉真相!
“你知道兇手的作案手法了?!”
寧玨的反應(yīng)比裴晏更激動,
“那兇手是誰你可知道了?”
姜離進(jìn)門來,沉聲道:“殺人手法想通了,但兇手到底是誰還有兩點(diǎn)需要驗(yàn)證,可眼下時辰已晚,
若要連夜查,
只怕今夜大家都無法入睡了”
裴晏近前問:“為何無法入睡?”
姜離默了默,
道:“因要掀開屋頂查。”
寧玨一愕,此刻夜幕已經(jīng)降臨,書院四處都點(diǎn)亮了燈火,
他不禁道:“屋頂?這可是個大工程啊,為何要去屋頂查呢?”
跟來的葛宏驚道:“他們白日在找死老鼠,莫不是因?yàn)檫@個?”
他尚且站在門口,說著回頭往學(xué)舍樓上看去,
這一看,便見廊道上還有人拿著竹竿往屋檐里搗鼓,他便道:“現(xiàn)在他們還沒消停呢�!�
裴晏利落道:“緝兇緊要,
先去付懷瑾學(xué)舍說說你推出的法子!”
姜離定然道:“好,
確要去他屋內(nèi),
因?yàn)槟阏f得對,
兇手的確是在付懷瑾屋內(nèi)分尸”
裴晏眼眶微縮,
寧玨幾人更是倒吸一口涼氣,
事不宜遲,眾人立刻出門往學(xué)舍樓走,
可尚未走到樓下,北門甬道之中跑出來個人
“葛教頭”
眾人聞聲回頭,
便見是北門的門夫王大成急吼吼跑了過來。
葛宏不禁駐足:“怎么了?”
王大成納悶道:“不是說今日只搬一次嗎?怎么又有人往校場去了?”
葛宏一愣,前面姜離幾人也停下了腳步。
葛宏不解道:“往校場去了?可看清楚是誰了嗎?我們都已經(jīng)歇下了啊,
今日不搬了,我也沒讓任何人去校場啊�!�
王大成登時愕然,“不可能!我沒有看錯,我就去了茅房的功夫,回來便見門閂被下了,我追了兩步,便見有人入了東面竹林,還不止一人呢�!�
葛宏眉頭緊皺,“不是我吩咐的,去問問方院監(jiān)”
葛宏話語落下又欲跟來,可一轉(zhuǎn)身,卻見姜離面色已變,她沉聲道:“都這個時辰了,怎么還會有人去校場”
寧玨聞言尚在猶疑,裴晏倏地道:“不好,只怕是兇手要跑!”
他也神容幾變,立刻道:“九思,十安”
一聲令下,二人飛快地往北面掠去,裴晏亦大步往北去,寧玨驚愕不已,“師兄,不一定吧,薛泠還沒說殺人之法,兇手怎么就要跑了?!”
姜離心念電轉(zhuǎn),卻也道:“很有可能!先去看看!”
她顧不上解釋,只提起裙角小跑著跟在裴晏身后,這動靜頗大,登時引得學(xué)舍和路過院閣中人注意,待幾人一路出書院急奔至碑林入口,便見九思急掠回來,“公子,的確有人要跑!雖被我們攔住,但他們有人質(zhì),柳元嘉不知怎么在那里”
“柳元嘉?!”葛宏大駭,“我這就去喊人!”
葛宏轉(zhuǎn)身而走,裴晏道:“帶路”
九思快步疾行,卻是入碑林以北的松林,直往石刻崖的方向行去,沒走多遠(yuǎn),前面合抱粗的古松之后出現(xiàn)了遮遮掩掩的人影,十安帶著兩個武衛(wèi)執(zhí)劍而立,成三角鼎立之勢將那人影圍堵了住。
夜色漆黑,林中無燈無火,九思燃起火折子,些微的光亮映出古松后的一角身影,有兩人的身影被攏在陰影之中,唯獨(dú)柳元嘉因?yàn)樯硇胃咄�,不僅天青色衣袍露出小半,那支滴血的手臂也看得人觸目驚心!
“不、不、不要過來!”
“他會要了我的命”
“快去找我父、啊”
寧玨震驚地看著這一幕,“怎會如此?真是兇手要跑?!”
寧玨三問落定,北門方向,得了信的方青曄等人手執(zhí)燈籠疾步跑了過來!
“鶴臣!這是怎么回事”
“真的找到兇手了?!”
“真是元嘉被挾持了?”
“父親,父”
連聲喝問傳來,柳元嘉聽到了柳明程之聲,立刻顫聲呼喊起來,然而不知如何被挾持,他語聲驟然一斷,又痛嘶連連。
柳明程痛心道:“元嘉”
“鶴臣!真是兇手挾持了柳元嘉想跑?!怎么會這樣?兇手是誰?又怎么忽然要跑,怎么又挾持了柳元嘉啊”
方青曄氣喘吁吁跑到跟前,連番的喝問亦是身后一眾學(xué)子賓客之疑,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好端端的兇手竟會自爆出逃,而此刻,他們手執(zhí)燈盞分明已到了跟前,可因?yàn)檫h(yuǎn)處古松掩映,他們還是看不清樹后之人到底是誰。
裴晏目光如劍盯著樹后,道:“東方嘉樹和魏青楊死后,兇手迅速離開事發(fā)之地,官府沒有找到任何線索,他們也再沒有出現(xiàn),如今付懷瑾和袁焱死了,林牧之重傷難治,按此前的慣例,他們也應(yīng)該準(zhǔn)備走了”
裴晏話音落下,姜離道:“并且,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露了破綻,早走一刻便有脫身的希望�!�
方青曄驚道:“怎么露了破綻?!”
寧玨聞言道:“薛姑娘適才剛剛想通了兇手殺害付懷瑾的方法,我們正要去案發(fā)現(xiàn)場推演時,便發(fā)現(xiàn)有人跑了”
方青曄驚喜不已,“薛姑娘,你當(dāng)真破解了那密室殺人?!”
姜離緩緩點(diǎn)頭,“想通了”
薛琦也未想到竟然是姜離破解了那最難解的密室之疑,立刻上前道:“泠兒!那你也知道兇手是誰了?!”
薛琦話音剛落,身后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寧玨回頭一看,便見是張伯帶著付宗源和林牧之走了過來,付宗源通身頹敗,此刻腳步飛快,雙眼也多有瘋狂之色,林牧之重傷未愈,這會兒面如金紙,是被幾個齋夫抬了過來。
張伯上前道:“世子,院監(jiān),適才動靜太大,他們一直鬧著要出來看兇手到底是誰,小人問了老太爺,老太爺讓小人帶他們過來�!�
方青曄不置可否,裴晏道:“來了也好”
他言畢看向姜離,“薛姑娘,兇手既然被抓個正著,那便請你說一說,兇手是如何殺了付懷瑾的吧”
分明只隔了三五丈之地,可眾人硬是看不清兇手為何人,一聽此話,所有人都百爪撓心地看向了姜離,姜離默然一瞬,上前半步開了口:
“付懷瑾乃是二月二十八晚上遇害,至今已有六日,起初,最大的難點(diǎn)是付懷瑾的下落,待發(fā)現(xiàn)付懷瑾骸骨之后,難住我們的,便是兇手是如何不聲不響地襲擊付懷瑾,再將其擄走分尸,分尸之地又在何處”
她語聲清冷,一字一詞擲地有聲,在這涼意迫人的夜間松林中尤其懾人,稍稍一頓,她繼續(xù)道:“這幾日裴少卿與大理寺諸人一直在核查所有人的證供和來去行跡,但查來查去,還是無法準(zhǔn)確鎖定嫌犯,而自從得知了麟州書院的舊事之后,我卻因付懷瑾的尸骨生了另一重疑問”
姜離并不著急,可付宗源身為付懷瑾之父,卻是心若火焚,他忍不住道:“懷瑾已經(jīng)幾乎尸骨無存,那些骨渣還能有什么疑問?!”
姜離道:“我們已經(jīng)知道兇手此番是為范長佑復(fù)仇,他們四人之死,甚至包括林先生,都是當(dāng)年付懷瑾幾人虐殺范長佑的手法”
付宗源聽得拳頭緊攥,“薛姑娘!這些話就不必多說了吧!”
他們身后站著學(xué)子雜役近百人,付宗源當(dāng)然不想把他們父子當(dāng)年的罪行公之于眾,姜離聞言眸色一冷,仍然繼續(xù)道:“付侍郎,這是兇手的動機(jī),為何不必說?得讓大家清楚我如何推算出兇手的殺人手法才是啊”
付宗源還欲再說,姜離提高聲量道:“兇手是為范長佑復(fù)仇,只需按照當(dāng)年范長佑的死法殺人便是,范長佑只被毀臉刻字、斷腿放血而已,兇手怎么非要分尸焚尸呢?”
姜離加重了“而已”兩字,可那“毀臉刻字、斷腿放血”八字卻是格外令人毛骨悚然,她這話一落,眾人分不清是陰是陽,心底卻齊齊生出范長佑實(shí)在死的可憐之感。
不等付宗源接話,姜離繼續(xù)道:“就在今晨,我們在書院茅房發(fā)現(xiàn)了過多的蠅蟲與腐蟲,后來還打撈到了兇手在月余之前便偷走的一把嶄新柴刀,就此,破解了付懷瑾在死前,同樣被放血之事”
“你說什么?!懷瑾他被”
付宗源怒不可遏,更心痛如絞,姜離不做搭理道:“付懷瑾極可能被放血而死,兇手將其身上之血倒入茅房不說,還在之后將其分尸,分尸也就罷了,若是為了掩蓋付懷瑾被放血之事,可兇手為何不將尸塊也丟入茅房,卻要火燒呢?想到這些,就不得不提我在那些骨渣之中的發(fā)現(xiàn)那些骨渣雖細(xì)碎難辨,但我還是發(fā)現(xiàn)付懷
瑾的頭骨也被劈碎,想那浴房灶口尺寬見方,兇手為何要把腦袋也砍碎?”
寧玨聽得入迷,這時道:“為了更易燒化,將其透露挫骨揚(yáng)灰?”
姜離定聲道:“起初我也如此想,可就在午間,裴少卿懷疑兇手在付懷瑾房間之內(nèi)分尸,一下子提醒了我”
寧玨不由道:“對啊,師兄是說過,但怎么可能呢?”
方青曄這時也道:“兇手在學(xué)舍之中分尸?那得是多大的響動,袁焱就在隔壁,旁人聽不到他難道也聽不到?并且分尸之后,尸塊更難處理,他如何帶走呢?”
姜離語聲一沉,“袁焱當(dāng)然聽不到,因?yàn)楫?dāng)天晚上,兇手在他的油燈之中下了蓖麻籽之毒,袁焱在雷雨之后很快中毒昏睡,便是天塌地陷他都不一定能醒來,至于尸塊如何被帶走,這便是兇手為何一定要焚尸的原因了”
她略一頓,語聲更沉重道:“因?yàn)�!兇手根本就沒有把付懷瑾的尸塊從樓道帶走,方院監(jiān),你還記得付懷瑾窗欞上那兩個一點(diǎn)兒窗紙也不剩的窗格嗎?!”
方青曄倒抽一口涼氣,“你是說”
“不錯,兇手一定要焚尸,正是為了掩蓋他將付懷瑾尸體細(xì)分極碎,而后由窗格扔出窗外從而偽造密室的殺人之法,如果將尸塊扔入茅房糞坑,血肉會腐爛,骨頭卻不會變,只需將骨頭打撈起來,便能一眼看出兇手分尸極碎,便也能輕易猜到兇手從窗戶運(yùn)尸塊,唯獨(dú)焚尸將骨頭燒化方才能掩蓋這一點(diǎn)!”
裴晏字字錚然,眾人聽得驚呼不止。
方青曄駭然道:“那、那窗格就比海碗大一點(diǎn)兒,這是說,兇手把付懷瑾的尸體分成了海碗大�。恳蚱渌凹埳匣蛟S沾了血,所以窗紙一點(diǎn)兒沒留?”
姜離重重點(diǎn)頭,“正是如此,兇手不止一人,而他要偽造密室,如何運(yùn)出尸體便是關(guān)鍵,用此法正好混淆視聽,而焚尸如果運(yùn)氣好的話,或許連骨渣都不會被發(fā)現(xiàn)。”
議論聲此起彼伏,裴晏心底也不禁陣陣嘆服,來書院的第一日,姜離便察覺到了窗格怪異,但因?yàn)橥忸^的松枝刮破了窗格,彼時所有人都未深想,唯獨(dú)姜離,終究未忽略此處,他這時又道:“所以,兇手當(dāng)初是在付懷瑾屋內(nèi)放血分尸?”
說至此,他心底一動道,“他那褶皺的衣衫,乃是因?yàn)閮词謱⒏稇谚獟炝似饋恚�!�?br />
寧玨也恍然大悟,“就像殺豬的時候會把豬吊起來?!”
“寧玨!你休要放肆”
寧玨脫口而出,付宗源一聽他竟把付懷瑾和豬做比,登時怒火勃然,寧玨聞言輕咳一聲,“死者為大死者為大,付大人息怒,是我失言了�!�
寧玨雖是告罪,語調(diào)卻十分輕松,付宗源氣的眼前發(fā)黑,一旁姜離頷首道:“兇手或許做過殺豬殺羊之類的活計,謀害付懷瑾之時,也用了此法,除此之外,雜物房丟過油布,多半也是被兇手拿去防止濺血,那地磚的裂紋則是分尸之時用力太過所致�!�
“等等”
聽至此,人群中的袁興武忽然開口,“他給付懷瑾放了血,尸塊可以丟,那人血呢?一個十八歲男子的血少說得有小半桶,總不能是從窗格倒出去吧?”
姜離搖頭,“自然不可能,但兇手的同伙在廚房當(dāng)差,廚房山墻之外有天甕,天甕旁還有成山的紫竹,并且,還有一桿專門通竹心的細(xì)竹綁著鐵錐放在一旁,任人取用,付懷瑾的學(xué)舍窗戶只有丈余高,那山墻外的長竹正可似引水的竹筒將人血送出�!�
在那小而奢華的雅室內(nèi)放血分尸,再從窗格丟出尸塊,再用竹筒送出人血,而兇手做這些,便好似殺豬殺羊一般冷峻無情……
想到這一幕,在場之人無論老少,皆難想象那場面是何等的血腥恐怖,漸漸地,議論聲減小,嗚咽而過的山風(fēng)似鬼泣,膽子小的,都忙不迭往同伴身邊靠去。
人群詭異的靜默下來,這時跟來的柳明程焦急道:“所以薛姑娘,兇手到底是誰?他們又為何挾持元嘉��?元嘉又沒害過人”
他話音落定,高從章也不禁問道:“可薛姑娘,你說兇手偽造密室是為了混淆視聽,那他自己是如何離開的呢?他有分尸的柴刀,還有油布,還有裝人血的器物,他來去帶著這些東西怎可能不引人矚目?”
姜離看一眼柳明程道:“我并不知兇手為何挾持柳公子,至于兇手自己如何離開,那便到了本案又一關(guān)鍵障眼法”
她眉眼凝重起來,“兇手根本不是從正門離開,不僅不是從正門離開,甚至不是從正門進(jìn)來!”
話雖未盡,但裴晏已經(jīng)豁然開朗,“是從屋頂來去?”
寧玨也訝然道:“所以你說要搜屋頂?這是如何想到的?!”
姜離點(diǎn)頭應(yīng)是,“我思來想去,雖破解了兇手殺人送尸之法,卻像高大人說的,還是不明白兇手是如何進(jìn)來,又是如何離開的,直到片刻之前,我看到了葛教頭衣袍上的五彩福字,那福字是五彩絲線繡成,而在三日之前,我們便見過那絲線”
姜離說著看向裴晏,裴晏反應(yīng)極快道:“袁焱房中的死老鼠?!”
寧玨這下聽不明白了,“什么意思,五彩福字和死老鼠有何干系?”
“三日之前,袁焱當(dāng)著我們的面捅開頂板,又一桿打死了一只老鼠,當(dāng)時那老鼠嘴里叼著一縷絲絨,正是五彩顏色,彼時我們都未放在心上,心想或許是咬了誰的衣物也正常,可今天下午他們一行人在二樓除鼠之時,都說自己的衣物被褥皆是完好,既然完好,那三日前的老鼠撕咬的是何物?!”
姜離解釋完,寧玨瞪眸道:“你是說!那頂板之上有東西?!那絲絨是老鼠在頂板之上撕咬來的?!”
姜離點(diǎn)頭,“這便是我說的未定之處”
裴晏聞言立刻看向九思,九思會意,帶著兩個武衛(wèi)疾步返回書院。
但這時方青曄又道:“薛姑娘,只憑這一點(diǎn)便斷定兇手是從頂板上出入?那頂板上十分狹窄,哪里能過人呢?更別說兇手還拿著殺人器物�!�
姜離道:“的確,只憑這一點(diǎn)還是顯得武斷了,但如果加上袁焱中毒,這一切便顯得更有可能了,袁焱房中三盞燈,無論兇手提前在哪一盞燈下毒,都無法保證雷雨之時袁焱正好點(diǎn)亮那盞燈,亦或者,袁焱還有可能提前點(diǎn)燈,如此若錯過了行兇之時該如何是好?”
說至此,她利落道:“可如果雷雨之時,兇手就藏在袁焱頭頂?shù)捻敯逯希沁@一切便不同了,他當(dāng)場下毒,再等半刻鐘不到,袁焱便可昏睡,甚至在付懷瑾房中,他可以一樣先下毒再殺人當(dāng)所有可能被排除,那看起來最不可能的便是真相�!�
方青曄愕然道:“可他哪來的那么多毒物?”
姜離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一抬看向遠(yuǎn)處古松,那人影雖看不清是誰,但依稀能分辨出是三人擠在一處,目前為止,還無人知道那兇手二人到底是誰。
姜離沉沉道:“兇手用的蓖麻籽毒,就長在書院后山西坡之下,那里有一條溪流,是書院用水之處,廚房眾人和一眾雜役們過幾日便要去那里浣衣打水,若有人認(rèn)得那毒物,只需找個浣衣挑水的借口,便可將那毒物采來,再找個機(jī)會將其交給殺人的兇手,兇手便也不缺毒藥了”
方青曄不敢置信,“你剛才說,兇手的同伙是廚房中人?是誰?你又是如何發(fā)現(xiàn)的?”
姜離不知想到什么,語聲忽然艱澀了些,“我是看病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她的病一看便有十年以上,按她的身體,是不應(yīng)忍著舊疾復(fù)發(fā)之苦來書院起早貪黑忙碌的,可她還是來了,我起初只覺她許是家中困難,但當(dāng)我想通了這一切,我便明白了,對于一個母親而言,沒有什么比替兒子復(fù)仇更為重要”
“母親?!”寧玨震驚不已,“你是說,范長佑的母親來了?”
姜離緊盯著古松,“云嫂,我說的可對嗎?”
“是云嫂!竟是云嫂?!”
“不,這不可能”
人群中響起驚呼,張穗兒都難以置信地呆了主,龔嫂在人群之中四望,“云嫂?怎么可能是她,她、她只是沒跟來而已……”
人群中沒有云嫂的身影,隨著姜離話落,反倒是那古松之后的人影不安的動了動。
方青曄忍不住道:“如果同伙是云嫂,那另一人呢?是范長佑的父親還是堂兄?你剛才說,是看到葛教頭身上的福字才猜到兇手的,可那福字是他老家的風(fēng)俗,是麻州”
方青曄說至此忽然頓住話頭,一旁的葛宏也恍然大悟,葛宏不敢相信道:“你不會是說,兇手是陶景華吧,他才十三歲,那他是范長佑的什么人?”
姜離面色復(fù)雜起來,“方院監(jiān)和葛教頭,應(yīng)該記得那蟲害之禍”
二人紛紛點(diǎn)頭,姜離又道:“那毒蟲雖生在野地,可因?yàn)轱w行距離短,多是固定在一處棲息的,而那毒蟲的源頭其實(shí)就在石刻崖下”
方青曄瞪大眸子,“石刻崖下?薛姑娘如何知道?”
姜離眉頭微皺,裴晏忙道:“我探得的�!�
石刻崖乃是書院禁地,這便是說裴晏闖了禁地,但他怎么會找去那里呢?
方青曄心底疑問滿腹,可眼下最緊要的還是挖出命案真兇,他忙又看向姜離,“所以呢?源頭在石刻崖怎么了?”
姜離幽幽道:“我此前一直在想,兇手好端端的怎會去石刻崖找毒蟲,因那斷崖高度不低,再加上狂風(fēng)肆虐,毒蟲根本飛不上崖頂,直到今天我給龔嫂和云嫂看病,她二人一個膝蓋痛一個腰痛,都要用一味‘威靈仙’的藥草,此藥難得,龔嫂的膝蓋痛有別的藥替代,但云嫂的腰痛卻已有十年之久,若用別的藥草,月余才可大好,若用威靈仙,則三五日便可見效,而我從龔嫂處得知,年后她們曾犯過一次病,云嫂彼時養(yǎng)了三日便可起身忙碌……”
姜離說至此,心緒陳雜道:“我是醫(yī)家,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她腰傷之苦,能那樣快見好,一定是有人偷偷給她采了‘威靈仙’的緣故”
眾人聽得不甚明白,姜離這時看向同樣一臉復(fù)雜的林牧之,“我記得林先生說過,說范長佑當(dāng)年只提過自己的母親身材矮小,做多了苦活留下了傷病,已臥床多年,云嫂的病正好與這一點(diǎn)合上,而同時,范長佑卻對自己的父親有些避諱,他能直言自己的母親在沙場背過砂土,卻不敢說自己的父親是哪樣的江湖手藝人,他分明不是嫌貧愛富之人”
姜離微微一頓,又道:“且同時,東方嘉樹死之后,衙門只查出了一樣古怪,說書院之外曾出現(xiàn)過一對做小生意的母子,出事之后那對母子便消失不見了�!�
寧玨驚道:“你是說范長佑還有個弟弟?!”
姜離微微搖頭,“不……不是弟弟,那威靈仙長在斷崖,能冒性命之憂去采藥,其中情誼之深自不必說,而當(dāng)年范長佑之所以無法告知林先生父親是何手藝人,不是因?yàn)樗痈赣H身份貧賤,而是因?yàn)樗母赣H患有一種侏儒少顏之癥,這等身體殘缺之疾乃是天生,且為世人鄙薄不容,令他無法開口”
不等眾人震驚,姜離加快語速道:“所以當(dāng)初出現(xiàn)在彬州書院之外的二人才會被認(rèn)成母子,而無人能想到,他們根本不是母子,而是夫妻!”
“也只有侏儒少顏之疾,他才能通過狹窄的頂板間隙出入付懷瑾學(xué)舍,他才能假冒十三歲的學(xué)子,而后一人為廚娘一人為學(xué)生,看似毫不相干,卻能里外配合,差點(diǎn)就令付懷瑾之死也成為懸案”
姜離言辭切切,末了卻沉沉一嘆:“也只有父母之愛,才能為了范長佑不惜千里之遙也要報仇雪恨……”
第164章
揭曉真相2
夜如潑墨,
風(fēng)嗚似泣,姜離話音落定,所有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林牧之不敢置信道:“不,這不可能,
范長佑十三歲便已身高五尺,
生得更是挺拔俊逸,
這樣一個人,他的父親,怎么可能患有侏儒之癥呢?!”
姜離定然道:“侏儒之癥并無遺傳,
甚至醫(yī)家也不知為何患病,許多地方將其視為詛咒與畸形,常為世人唾棄不容,范長佑定然也是因此不敢說他父親是哪般模樣,
我想,他父親自己也因此不敢來書院給范長佑招來鄙薄�!�
微微一頓,姜離繼續(xù)道:“其實(shí)當(dāng)我想到兇手是從頂板進(jìn)出之后,
我曾猶疑過兇手到底是陶景華還是江麒,
畢竟江麒身形也十分矮小,
也能從鉆入狹小之地,
且他與陶景華住在一處,
或許用過他的衣衫也不一定。但我又想到今晨廚房做了辛辣灌肺湯,
他們四人之中,陶景華一口也未動,
彼時,穗兒說今日的學(xué)子們因焚尸之事胃口都不佳,
但倘若陶景華根本不是麻州人,而是麟州人呢?麻州嗜辣,
麟州的口味則十分清淡,他根本是害怕用了灌肺湯暴露自己不能食辣的破綻。”
寧玨聽到這里,忍不住道:“那他父親到底是做什么的?他能開三石弓?”
袁焱之死雖是機(jī)關(guān),但最重要的三石弓必為兇手拉開,再加上謀害林牧之的假山石柱也需極大的力氣才能鑿斷,寧玨不由懷疑陶景華是否有那般氣力。
姜離道:“我曾在江湖上看到過一種雜耍戲法,名為‘小兒托天’,便是看起來只有八九歲的小孩子,能托起成年男子都難已撼動的兩百斤巨鼎,彼時看客們驚為天人,可實(shí)際上那七八歲的小兒并非孩童,而是患有侏儒之癥的成年男子,他們身量雖不會長大,但骨骼已是成人的骨骼,而這樣身體畸形之人平日多受白眼,在雜耍戲法中卻是得天獨(dú)厚,他不僅力大,且能巧置機(jī)關(guān),多半是常在雜耍班子討生活的緣故。”
寧玨恍然大悟,正要再說,對面古松之后響起了一聲冷笑
“薛姑娘好生聰穎,連我的生計都猜對了�!�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只因這聲音分明還是陶景華的聲音,可比起那個自麻州而來的貧家小學(xué)子,此刻這人的說話聲粗豪狠厲了不少,哪里還是同一個人?
此言一出,所有目光都投向了古松之后,便見柳元嘉痛嘶連連地從樹后移出,而身量矮小的陶景華和云嫂,一人一把柴刀掩藏在柳元嘉身后。
“陶景華!真的是你”
賀炳志擠在人群之后率先開了口,他難以置信道:“怎么可能呢?你怎么可能是三十多歲的成人?我們?nèi)杖粘ο嗵�,你怎會……�?br />
不等陶景華說話,裴晏道:“他只怕早就習(xí)慣扮演小孩子了�!�
陶景華又輕笑一聲,很快,他自柳元嘉身后探出半邊臉,陰惻惻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掃視一圈,最終落在了一臉憤怒的付宗源面上,又陰沉沉問:“付刺史,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被挫骨揚(yáng)灰,這滋味好受嗎?”
“豈有此理!你們!你們還不把他拿下”
付宗源本就怒不可遏,此時更是恨不能噬兇手血肉,他此言一出,柳明程卻上前一步,斷然道:“不,不許妄動”
他說著亦切齒道:“付大人,你沒看到嗎?元嘉還在他手中,你想干什么?”
付宗源亦不退讓,“他們兩個一個體弱多病,一個侏儒廢物,這么多人一擁而上柳元嘉難道會死嗎?對峙這么久了!還不拿人是想干什么?!”
“付宗源!”柳明程毫不客氣道:“你那兒子自己干的好事,惹出這樣的報應(yīng),他死了還不夠,你還想搭上我兒子?你莫不是怕他們說出你的罪過罷!”
裴晏還未發(fā)話,他二人先爭執(zhí)起來,裴晏余光掃過二人,反不著急,他只問道:“陶不,不應(yīng)該叫你陶景華了,你挾持人質(zhì)是想如何?”
“在下范林,這是我妻宋萍兒”
假扮陶景華的范林沉沉開口,似乎也并不著急,“我和我妻是為長佑報仇而來,事已至此,我們想的自然是平安脫身�!�
“你們休想!你們夫妻二人歹毒狠辣,連害了四人,哦不,五人,你們害了這么多人,還想脫身?!做夢去吧”
付宗源大怒,怒吼之聲響徹山林,范林冷笑,“我二人歹毒狠辣?你付懷瑾四人虐殺我長佑之時,你可覺他們歹毒狠辣?!你知道你兒子怎么死的嗎?我給他下了不足量的毒,我從頂板上躍下之時,他渾身發(fā)軟,口舌不清,可他看到我卻忽然意識到了什么,我猜,他是想到了東方嘉樹,想到了魏青楊,他知道自己總有這一日,他活不久了,他堂堂侍郎公子,竟開始跪下求我”
“你住嘴,你這畜牲”
付宗源幾近潰敗,抬步就要往前沖去,柳明程眼疾手快,一把將其拉住,跟來的柳家仆從亦飛撲而至將付宗源挾制住,付宗源低吼兩聲,卻掙扎不得,待看向裴晏,卻見裴晏并沒有制止范林的打算,他恨紅了眼,卻只能在原地悲號。
范林舒爽地看著這一幕,又道:“當(dāng)初四人皆以他馬首是瞻,那我自然要好好招待他,我問他,那時誰為主犯,你猜他說的是誰?他說是袁焱”
袁興武眉頭緊皺,卻不似付宗源那般喝止,范林目光一掃而過,又繼續(xù)道:“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甚至跪在我面前,用臉貼我的鞋面,像狗一樣!好啊,原來你們這些達(dá)官貴胄在生死之時和豬狗也沒有區(qū)別,所以我把他吊了起來!”
“你住口!你這下地獄的畜牲!”
“我把他像豬狗一樣倒吊起來,只在他脖頸上捅一個細(xì)小的口子,他的臟血便源源不斷地流出來,他很害怕,他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因?yàn)楫?dāng)初,他們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就是這樣害死我的長佑”
范林的語氣陡然凌厲,“他們戳瞎他的雙眼,在他面上刻字,放他的血,斷他的腿,這些畜牲不如的東西,當(dāng)然要用比豬狗還慘的法子受死,我不僅放他的血,我還剜了他的眼睛斷了他的筋脈,他叫的好慘啊”
付宗源罵啞了嗓子,人亦痛吼著癱跪在地,范林爽氣地道:“后來,我把他的尸骨剁的比豬肉塊兒還小,他的五臟腸肚簡直比畜牲的還要臭不可聞!本來,你這朝之蠹蟲也是要死的,但可惜了,可惜她們來的太快”
范林兀自叱罵,袁興武這時問:“你是如何把袁焱騙去校場的?”
“誰讓他做賊心虛呢?”忽然,假扮云嫂的宋萍兒冷冰冰的開了口。
她不再堆著滿臉的示好賠笑,深陷的眼窩顯得她的目光格外陰鷙,“付懷瑾死了,最害怕的便是他,只需要告訴他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兇手是誰,他明知出了書院便是冒險,也忍不住前來受死……”
裴晏這時問道:“是范林布置的機(jī)關(guān)?陶景華真有此人?”
“自然,薛姑娘猜得不錯,我正是跟著雜耍班子跑江湖的苦力伎人,開弓舉鼎于我而言不過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至于陶景華,麻州確有此人,當(dāng)年長佑出事之時,我正跟著雜耍板子在麻州演武,當(dāng)?shù)赜幸粦籼招諉T外請我們演了三日,這陶景華是他的小孫兒,今年也正是十三歲�!�
“麻州千里之遙,我此來本只打算留一月,也不怕露出破綻,可沒想到,書院人多眼雜,那付懷瑾更是膽小如鼠,我根本找不到機(jī)會,直到二月中書院鼠患未平,我們頂板之上動靜不小,為了除鼠,我曾鉆入了頂上隔斷之中,也是在那時,我發(fā)現(xiàn)那頂板間隙雖窄,可其上有兩層,第二層足夠一人匍匐同行”
事到如今,范林已經(jīng)無需遮掩,方青曄聽得瞠目,“學(xué)舍樓年久,這些年的確大修補(bǔ)過兩次,但我也不知頂板之上竟然有兩層!”
裴晏這時又問:“那為何你與宋氏入書院時辰不一樣?”
范林聞言苦笑一瞬,“我們夫妻在去年年初便來了長安,可那時我們才知道他們已經(jīng)來了白鷺山書院,我們苦守了數(shù)日,最終決定來書院報仇。我身量有異,不可能冒充雜役,且雜役,又如何貼身接觸這些學(xué)生呢?于是,我打算繼續(xù)扮少年�!�
“從前我行走江湖,只需假扮天生神力的孩子便可,可如今,卻是要假扮在府學(xué)念過書的學(xué)子,我一個粗人,認(rèn)得字不到百個,哪里能扮學(xué)子?于是我在檀州尋了個老先生苦學(xué)了半年,再加上我二人若是同來出事后極可能引人懷疑,又需要一人前來摸清狀況,如此,她便比我早了半年來此”
范林說完,眾人無不咋舌,賀炳志便詫異道:“我們只覺你學(xué)識一般,卻是一點(diǎn)兒也沒看出來你是現(xiàn)學(xué)的,難怪范長佑稟賦極佳!”
范林聞言不知做何感想,只幽幽道:“貧苦人家出生,能把長佑送進(jìn)府學(xué),唯一個‘勤’字罷了,這半年我苦學(xué)之后,也聞先生說我資質(zhì)尚佳,但……但莫要說我年紀(jì)已經(jīng)過了而立,便是當(dāng)年,家里又哪里能讓我這樣的侏儒之人讀書呢?!”
說至此范林不知想到什么,語聲一厲道:“我是苦命人就罷了,我妻也是苦命人,我二人皆是貧家出身,她雖是女子,卻也因身量矮小、體弱多病為家中嫌惡,但她不嫌我患侏儒之癥,早年下嫁于我。我們二人和美勤勞,日子也勉強(qiáng)能過,后來我們有了長佑,我多怕他和我一樣又是畸形之人,等他十歲便和我一樣高時,我和我妻高興的痛哭不止,我們拼了命把最好的給他,把他送進(jìn)府學(xué),為了讓他不被笑話,我自小極少與他一同在外露面,可我怎么也沒想到,我們夫妻的命根子,我們嘔心瀝血養(yǎng)大的骨肉,就因?yàn)槌錾碡毤覍W(xué)問太好,就被這群豬狗不如的東西那般殘忍的害死了”
范林語聲痛楚,字字泣血,在場眾人唯獨(dú)姜離也同樣身負(fù)血仇,她落在身側(cè)的拳頭緊攥,面上也生出不忍。
宋萍兒目光落在姜離身上,這時啞聲道:“薛姑娘,是你發(fā)現(xiàn)了我們?nèi)绾螆蟪�,但你放心,我不恨你,就憑你為我治病我也不恨你,我們夫妻本是本本分分的農(nóng)家人,我們也不想如此,可你大抵不明白長佑那孩子多么好,他自小到大沒有害過任何人,可他、他的遺體被送回來的時候,身上沒有一處是好的,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這做母親的心有多痛,我寧愿被折磨死的人是我”
裴晏看姜離一眼,又問道:“你們是如何得知真相的?”
范林冷嗤道:“便是個傻子也知道長佑死的古怪,他叔父雖收了銀子,可一回老家便道明了內(nèi)情,我歸家后知道了前后經(jīng)國,立刻明白是付懷瑾害死了范長佑,他叔父把銀兩全部給了我們夫妻,我們變賣了老家的田產(chǎn)就此上了路,先去麟州書院打探了消息,當(dāng)時事情很大,總有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出,前后一想便也明白了經(jīng)過,彬州畢竟更近,于是我們先去了彬州……”
“那兩家是彬州豪族,我們無法近身報仇,便只能暗中尋找時機(jī),魏青楊素愛打獵,我們便潛入了魏家獵場尋找機(jī)會,東方嘉樹平日里前呼后擁,我們便在他必經(jīng)之路上候著,只要耐心足夠,總是能被我們找到機(jī)會!”
范林說完,正佐證了那“母子”之言,而魏青楊之案中,也曾有少年上山采藥,此刻想來官府說的少年正是范林,只是實(shí)在無人想到范長佑的父親患有這般古怪病癥。
頓了頓,他又道:“魏青楊死在山坡下,我們沒有機(jī)會盤問,可那東方嘉樹死之前,我們卻原原本本地知道了長佑死的經(jīng)過”
他想到當(dāng)日聽聞,語聲又再度輕顫起來,這時,林牧之聽了許久忍不住道:“范長佑是如何死的?那笛曲你們是怎么學(xué)會的?”
他不問還好,這般一問,范林冷厲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林牧之……你一定在想,你也是無辜的,我們?yōu)楹芜B你也不放過吧,當(dāng)年你離開麟州書院之前,曾有一長松縣的老者上門求見你可還記得?”
林牧之一愣,“你是說”
范林咬牙道:“沒錯,就是我們,我們不敢表明身份,便只提了長松縣三字,我們本來以為你一聽這三字一定會見我們,可沒想到,你一聽這三字便避如洪水猛獸,便如同長佑出事的時候,你見死不救”
林牧之面白如紙,“我、我沒有”
“你沒有?!”范林厲聲喝問:“你明明知道是他們害死長佑的!他們是以你的名義將他哄去麟州城私宅,長佑本對他們多有防備,可他們說是你相請,長佑便無疑慮地去了,你當(dāng)時明明在場,可你酒后離開時只管了自己!你明知道他們對長佑有惡意,可只因?yàn)楦稇谚S了你他父親會替你在山長面前美言,你便與他們沆瀣一氣!你也知道長佑失蹤前在他們手里,可長佑失蹤后你卻絕口不提!你可知道他死前受了一天一夜的折磨!”
林牧之呼吸都凌亂起來,“不,我沒有,我那時醉了,我不知道……”
“你休要狡辯!”范林語聲更為凄厲,“長佑素來報喜不報憂,他給我們的家書之中,只提過你一個人的名字,他視你如師如長,獨(dú)信你一人,但你……但你根本沒想想過給他求一點(diǎn)兒公道,你送他的曲譜,他當(dāng)做至寶收在箱籠之中,若非如此,我們又怎能會這段曲子?可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
林牧之眼眶通紅,面上亦是愧責(zé)難當(dāng),“我求過……我……我只是無能為力,我也……我是懦弱之人,我不配……”
他哽咽著語不成句,范林握刀的手也顫抖起來,他視線掃過眾人,帶著宋萍兒往后退了兩步,柳明程見狀立刻道:“慢著!范林,冤有頭債有主,你該報的仇也報了,元嘉與你無冤無仇的,他也是我獨(dú)子,他也沒有害過任何人,你為何如此待他?”
“我總得選一個能掣肘你們的人吧?若是選個貧家學(xué)子,只怕你們此刻已顧不得他的死活了,并且,柳侯爺,你這位公子當(dāng)真沒害過人嗎?”
范林反問一句,直令柳明程愣了住,而對面,柴刀的刀尖刺入柳元嘉后背之中,他滿頭大汗地痛呼道:“父親不要妄動,他要走就讓他走吧”
“休想走!裴鶴臣!你還在等什么!你堂堂大理寺少卿,今日若放跑了這對殺人犯,我一定要在御前擊鼓鳴冤”
付宗源怒吼起來,柳明程忙道:“不要妄動!元嘉說得對先不要妄動!”
他殷切近前,“范林,范老爺,范大人,我就這么一個獨(dú)子,你也明白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之苦,我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給你”
付宗源聞言忙道:“休要放走她們,袁興武,你不給袁焱報仇了嗎?!”
袁興武瞇起眸子,手一揮,身后隨從四人一左一右地朝范林二人包了過去,范林見狀,刀尖更深地抵在柳元嘉背脊,后退的腳步亦快了不少,姜離看向幾人后方,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始終落在那片荊棘之上。
范林和宋萍兒瞧見她所看,目光簇閃幾下后,也往那荊棘處退去,“我勸你們別動,否則柳世子就是下一個袁焱”
柳明程連忙伸手?jǐn)r住眾人,而所有人見他漸漸退往崖邊,還有滿是尖刺的荊棘攔阻,便也放緩了攻勢,柳明程心急如焚,又轉(zhuǎn)身道:“范林,有什么都好商量,別退了,你二人乃是為了親子報仇,乃是有情可原,我、我為你們向圣上求情!”
眼看著
三人退到了荊棘旁,甚至那尖刺都抵在了三人身上,范林用柴刀挾制著柳元嘉,宋萍兒則用柴刀揮砍起來,不過片刻,荊棘叢出現(xiàn)了一個豁口,范林一把揪住柳元嘉繼續(xù)往后退去,他高挺的身形直直撞在荊棘之上,直扎的他滿頭是血痛呼連連。
柳明程心疼不已,更苦苦哀求起來。
范林身形已隱在荊棘叢中,冷嗤道:“我們殺的一個是侍郎公子,一個是將軍府公子,另外二人也出身豪門大族,你以為我們會信你的鬼話嗎?事到如今長佑大仇已報,我們夫妻二人便是葬身青山綠水之間,也絕不會落入你們這些衣冠禽獸手中!!”
聽著這話,眾人皆是大驚,裴晏亦上前一步,“范林”
話音落下,便聽范林長笑一聲,又猛地將柳元嘉往前一推!
眾人只見柳元嘉一個踉蹌跌入荊棘叢中,而那荊棘之后的黑暗之中,有人影往山崖之下一躍而下,一眾武衛(wèi)連忙騰躍前沖,正要越過荊棘叢時,面對那黑燈瞎火、山風(fēng)呼嘯的無底深淵,又紛紛一個鷂子翻身躍了回來!
十安也駐足在荊棘叢前,他立刻看向裴晏,“公子?”
話音一落,其他家仆也都看向裴晏,袁興武視線在他和方青曄之間來回,冷靜問道:“這崖下情形如何?”
付宗源也沒想到范林夫妻寧愿跳崖也不束手就擒,立刻吼道:“休想如此輕巧!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快!快去尋那兩個畜牲�。�!”
付宗源的怒吼令裴晏眉心皺起,望著那黑洞洞的荊棘豁口,他語聲錚錚道:“此斷崖之下乃是萬丈深淵,深夜下崖必死無疑,付大人說得對,生要見人,我這就派人連夜去山下崖底尋他們�!�
一言落定,他飛快地與姜離對視一眼,雖只是蜻蜓點(diǎn)水般一觸即分,姜離僵緊的背脊卻松活下來,她看向滿身是血被柳家人和高暉救出來的柳元嘉,連忙上前道:“這荊棘有毒!快把柳氏子送回書院醫(yī)治”
第165章
神志不清
“去找!都去找!一定要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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