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姜離搖頭,“濟病坊在她們十四五歲時便要將她們放出去,她們姐妹二人一個體弱多病,一個口不能言,到時便是做活兒也是朝不保夕,一旦遇上些波折,轉頭為奴為婢都是有可能的,但若被善主收養(yǎng),只要是個穩(wěn)妥人家,總不至于淪落奴籍�!�
這等世道,似浮萍一般的嬌弱小姑娘能有幾個有好境遇?懷夕心知肚明,又無奈道:“要是她們有武藝傍身就好了”
姜離嘆道,“習武也非朝夕之功。”
說至此,姜離眼底浮起兩分愁色,“也不知薛泠如何了。”
姜離被稱呼了數(shù)月“薛姑娘”,她自己猛然提起“薛泠”,懷夕還聽得有些古怪,她便道:“只怕如今早已經(jīng)嫁人生子了”
姜離也道:“多半是這樣�!�
懷夕便問:“您還記得她的模樣嗎?”
隨著懷夕之語,姜離的思緒又飄向了十三年前,連語氣都悠長起來,“其實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記得她的眼睛又清又亮,圓溜溜的,許和阿彩很像�!�
“寺里的師父說她幼時得過病,是被一個道姑送去濟病坊的,那時我與姑姑分離,流落到濟病坊時孤身一人,她因有些口吃的毛病,平日里不愛說話,起初我只以為她是個小啞巴,后來我看她被人欺負,幫她與那些年紀大的孩子廝打,這才與她相識�!�
“口吃?怎么聽薛氏人提起過?”
“只怕是被拐之后受了驚嚇,并非真的口吃�!�
姜離已記不清幼年情景,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阿彩姐妹的模樣,“后來我與她同吃同睡,不過只有三個多月,她被收養(yǎng)之時,我也替她高興,我只愿她快些去好人家做大小姐,再別吃流落在外的苦,可惜那時我還不知她是薛家的姑娘。”
姜離只嘆命途難測,“那時我見過她藏起來的玉玨,見過她肩背上的疤痕,可硬是隔了十多年,我才知她是薛氏走失的大小姐。”
姜離之所以冒名成功,憑借的便是肩背傷疤和那塊兒簡家老太爺?shù)窨痰谋逃裥盼铮@些在濟病坊的舊事,甚至連虞梓桐和裴晏這些故人都不清楚。
當年她被收養(yǎng)回魏氏時,薛家早已放棄在長安尋找,她不知薛氏尋女,便錯失了向薛氏報信的機會。直到前歲,她諸方謀策如何換個身份回長安時才知薛氏丟過一個女兒,再細一打探,如遭雷擊,后幾番波折,她扮作薛泠回了薛氏。
憶起往昔,姜離一時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又道:“當年收養(yǎng)她的人家乃是一戶游商,雖遠不比薛氏顯貴,但應不會讓她吃苦,只是失了蹤跡�!�
懷夕道:“薛氏雖顯貴,可夫人患了病,她若是個軟性子,即便回來了也不知會如何,反正閣中人還在南邊找她蹤跡呢,待找到了人,迎她歸來便是……不過蒲州離長安也不算遠,薛家竟是沒找過去,這或許也是命數(shù)吧……”
姜離聞言沉默下來,她卸下薛氏大小姐的身份是遲早之事,思及此,到底先為自己所圖憂心起來。
白敬之既邀約,到初四這日,姜離一早便做好了赴宴準備。
這幾日來她先往太醫(yī)署行走,又為簡嫻制藥施針,雖未得緊要線索,到底也不曾空閑,眼看著近了酉時,她乘馬車往光福坊而去。
白氏世代行醫(yī),雖非世家之列,其坐落在昌平街的四進宅邸尚算闊達。
姜離來的不早不晚,馬車停在白府外時,天色將將昏暗下來,白府外的長街上已停了七八兩馬車,府內也次第亮起了燈火。
姜離下馬車,先掃過鐵畫銀鉤的牌匾,又看向白府門前左右兩座石獅子。
眼皮一跳,她一下想起了當年被皇后放出宮后,她一戶一戶登門求問,最終卻無一人見她的場景。
白敬之與魏階交好,但當她哭求上門,白敬之也不愿見她,她彼時孤身一人,就跪在這雪色皚皚的門口石階之上。
“薛姑娘來了”
一聲輕喚打斷了姜離的回憶,她冷冰冰地抬頭,正看到岳柏恩迎了出來。
姜離彎唇,步上門前石階,“岳大人”
岳柏恩著寶藍蜀錦常服,近不惑之年的他顯得頗有些儒雅俊逸,他拱手做禮,熱絡道:“還有一刻鐘便要開席了,適才敬之令我來看看,果然等到了你,快請,今日來的大都是太醫(yī)署和尚藥局的同僚,還有些敬之的故友,這些人姑娘多半認得,待會兒可莫要拘束,雖多為男子,卻也都是守禮之人,姑娘不必擔心�!�
岳柏恩在前引路,繞過影壁,方見白府亭臺樓閣星羅棋布,碧樹芳花,疏影橫斜,白府比姜離想象之中還顯得秀美精致些。
“今日夜宴設在水榭之中,隨我來便是�!�
岳柏恩徐步在前,一路穿廊過院,便近了府中荷花汀,今日設宴的望舒閣佇立汀畔,此刻燈火通明,人影攢動,再加星月與荷香,別有一番意趣。
“諸位,薛大小姐來了”
岳柏恩輕呼一聲,閣中十多人皆看了過來。
姜離目光雪亮掃視一圈,真如岳柏恩所言多為朝中太醫(yī),這些人姜離多打過照面,因忌她薛氏大小姐身份,又知她醫(yī)術不輸于自己,面上自禮敬有加,哪怕姜離比他們小了輩分也不敢妄稱尊長。
寒暄幾句,姜離笑問:“怎不見白太醫(yī)?”
客人在閣中以茶點招待,只幾個婢仆候著,主人卻不知去向。
這時金永仁道:“適才柏恩剛出去,敬之便急匆匆往后院去了,也不知是不是有其他客人”
岳柏恩意外,“其他客人?”
金永仁道:“白珉來傳了話,他沒交代就走了,我們也是猜的。敬之這些年在長安常給貴人們看病,適才宜陽公主府便送了禮來,想來還有其他貴人派人過來吧,無礙,我們正在說近日得聞的一個疑難之癥,薛姑娘既來了,不妨也聽聽?”
在場者十之八九為醫(yī)家,所言也皆是醫(yī)道,姜離目光掃過角落里兩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一時沒認出身份,便先聽金永仁說那疑難病癥。
“此病暫稱‘目不識丁癥’罷,是洛州送來的醫(yī)函稟報的,說洛州永平縣縣丞患了一種怪病,他無任何不適,不疼也不癢,只是一夜之間突然不識字了,一個堂堂八品縣丞,本是飽讀詩書,可早晨醒來后真是一個字也不認得了,這怪不怪?”
“這定是病邪入腦,患了癔癥�!�
“若是癔癥,又如何只是不識字,并未不認人呢?”
“總不可能是失憶了吧”
“失憶也不可能只忘了字啊�!�
所有人驚詫不已,一時當個趣聞來論,姜離也聽得稱奇,見金永仁看來,她一頭霧水道:“若無任何不適,那我只能推測這人是故意裝的�!�
笑聲中不少人應和,亦有人接著猜出了更離奇的鬼神之說,正論的熱鬧,忽然一道驚叫響了起來
“刺客!有刺客”
恐懼的吼聲令閣中剎那安靜,眾人一愕,角落里坐著的那二人對視一眼,起身便往水閣東北方向去,那是水閣北門,可去往后院,眼看著二人疾出,姜離忙跟了上去。
隨著她動,其他人也烏泱泱跟了上來。
出水閣是小片梅林,眾人沒走幾步,管事白珉面色慘白沖了過來,“有刺客!有刺客刺殺我家老爺,請將軍救命”
話音落下,遠處樓閣果然有道黑影竄出,那身材魁梧的二人見狀立刻斷喝!
“哪里跑?!”
二人急掠而去,見真有刺客,姜離驚不能已,忙問:“白太醫(yī)呢?”
白珉駭然道:“在后面回春堂”
姜離提起裙擺跑起來,岳柏恩等人醒神,也忙跟著跑,回春堂就在十丈開外,為一座二層小樓,剛跑進院門,便見那二人已與黑影纏斗在樓側。
而回春堂一樓的樓門大開,里頭一盞孤燈搖曳,眾目睽睽之下,白敬之一襲月白袍衫,正俯趴在前廳的血泊之中
“老爺!!”
白珉目眥欲裂,悲呼著沖進堂內,岳柏恩驚叫一聲,也忙往堂內而去,其他人或驚愣在當?shù)�,或跟著進去救人,場面一時混亂不已,姜離震駭?shù)赝白吡藘刹剑蛛y以置信地將目光落在那纏斗的身影之上。
堂內眾人或探頸脈或探鼻息,亦有人掏出隨身的救命之藥給白敬之喂下去,岳柏恩不住地叫白敬之名字,然而很快,金永仁啞聲道:“不好,匕首正中心腔,入刺五寸,這只怕是……救、救不了了。”
在場皆為長安最好的御醫(yī),卻救不了白敬之,這怎么可能?!
姜離望著這一幕,只覺荒誕又離奇。
幾乎是同時,她聽見一聲異樣的悶哼,轉頭一看,便見那欲要逃走的黑衣人被那兩位將軍制服,二人挾制著黑面黑衣的刺客到了正門前。
岳柏恩滿手血色,悲怒交加,見人被拿住,他快步?jīng)_出門口來,“你是何人?!你與白敬之有何深仇大恨?!你怎敢,你”
他喝問著拉下刺客面巾,下一刻,剩下的話都啞在了嗓子里。
姜離看著來人的臉,也驚得瞪大了眼瞳。
寧玨被挾制著,他似也沒想到姜離會來,只咬牙道:“人不是我殺的,去大理寺,去大理寺請裴少卿來……”
第187章
罪無可辯
裴晏帶著人趕到白府后院時,
先一眼看到了回春堂外懊惱到咬牙切齒的寧玨。
“哎,裴少卿來了”
金永仁最先瞧見裴氏,立刻迎了上來,寧玨聞聲豁然抬頭,
搶先道:“師兄!師兄你終于來了!不是我殺的白敬之,
真的不是我,
我是想追著刺客出去的,卻被他們攔了下來,都這么久了刺客早就跑的沒影了”
寧玨語似倒豆,
又惱又氣,金永仁拱手道:“裴少卿容稟,寧公子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回春堂里跑出來的,他說有別的刺客,
我們實在沒瞧見�!�
寧玨面色慘白,連他也不知如何為自己辯白,只梗著脖子道:“你們當然沒看見了,
你們來晚了,
人早就跑了”
人命關天,
死的還是太醫(yī)署的同僚,
金永仁堅持道:“可敬之家的管事也沒看見別人啊,
寧公子,
雖然我也不明白你和敬之有何仇怨,但今天你不可能憑幾句話便洗脫嫌疑,
這事必須得有個交代才行�!�
寧玨欲言又止,裴晏卻已往他身后看去。
寧玨隨他轉身,
便見姜離和眼眶通紅的岳柏恩一道走了出來。
寧玨忙道:“薛、薛姑娘總能為我作證!”
眾所周知,薛氏與寧氏頗不對付,
金永仁目光納悶地在二人之間來回。
姜離先見禮,道:“裴少卿,我和金大人、岳大人他們是一起來的,進院子的時候,的確看到寧公子奪門而出,正要越墻而逃之時,被兩位將軍纏住,后被捉拿,我也沒看見別的刺客。”
“你”寧玨又失望又氣郁。
裴晏聞言一抬手,一邊制止寧玨辯解,一邊抬步往堂中走去。
剛到門口,便見堂內一片狼藉,鶴首燈翻倒,多寶閣上的藥瓶、擺件,書案上的茶盞、醫(yī)書皆凌亂地跌滾在地,兩把紅木敞椅、一個黃花梨高幾也方向不一地傾倒,而白敬之俯趴在地,背脊上明晃晃地刺著一把匕首,他月白的衣袍已被染紅,連半邊臉頰都侵染在血泊之中。
今日來赴宴的御醫(yī)們或眼眶微紅,或面色凝重,皆站在堂中哀默著,那兩個身形魁梧的將軍站在白敬之尸體不遠處,也滿面晦暗。
白珉跪在白敬之跟前,已哭得眼皮紅腫,見裴晏終于來了,膝行兩步到了門口,“大人!請大人為我們老爺做主!我們老爺一輩子行醫(yī)救人,如今竟然被刺死在自己家中,大人,請大人為我們老爺做主啊”
白珉扣頭在地,“咚咚”作響,金永仁嘆道:“裴少卿,這是白珉,是敬之身邊的管事,跟了他多年,最是忠心,今天晚上我們也是聽到他在后面喊叫才發(fā)現(xiàn)不對�!�
裴晏目光如劍一般掃過室內眾人,“人命關天,大理寺必定會為白太醫(yī)找出兇手,你先起來回話”
白珉磕的額頭發(fā)紅,此刻顫顫巍巍起身,看一眼白敬之尸首,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裴晏這時問道:“今夜是白太醫(yī)家宴,他何以在這回春堂中?”
金永仁忙道:“裴少卿,今日其實是敬之的踐行宴,今日之后,他便要典賣家產、遣散奴仆了,再過幾日便要離開長安,我們下午陸陸續(xù)續(xù)過來,都是他親自來迎,可就在酉時一刻時,白珉從后院來,也不知和敬之說了什么,敬之便說他去處理些事情去去就來,然后人就走了,哦這時薛姑娘到了……后來我們說了一會兒話,大抵酉時二刻時,便聽見了白珉在后院喊有刺客,等我們從水閣出來,便見白珉跑來喊人,待到了回春堂院中,正看到寧公子跳窗而出”
寧玨站在門外,聞言便要反駁,可話未出口,裴晏一個冷眼看了過來,寧玨脖子一縮,登時不敢多說。
裴晏又看向白珉,“說說你看到的�!�
白珉使勁地抹了一把臉,哽咽道:“那會兒小人去找老爺,其實是告訴老爺,下午吩咐的香燭買來了,老爺來這回春堂,其實是來上香的”
裴晏擰眉,“上香?”
白珉點頭,“這里是老爺在府中煉藥制藥、研習醫(yī)道之處,二樓則是存放藥材的庫房和一處佛堂,我們老爺身患重病,又是醫(yī)家,多年前便在府中供奉了一尊在相國寺開過光的藥師佛,每天傍晚,只要人在府中
,是一定要準時來上香祈福的。今日本該早些來上了香,晚點兒好待客,可沒想到申時過半,到了佛堂才發(fā)現(xiàn)府中的香燭用完了,老爺如今十分忌諱這些,立刻讓人去采買,等采買回來,客人們已經(jīng)來的差不多了,小人去告訴老爺,老爺想著今日來的都是熟人,這才來回春堂補上香火的�!�
裴晏往樓頂方向看一眼,又道:“彼時你在何處?”
白珉道:“小人通稟完了,因快開席了,便往廚房去看看晚膳是否齊備,查問了一圈,見差不多了,便想著回來問問老爺是否傳膳開席,可沒想到,小人剛走到院子門口,便瞧見堂內有人要刺殺老爺”
“是怎樣的刺殺?”
白珉道:“當時正門關著,屋內點著兩盞燈,鶴首燈明亮,東南角的油燈昏暗,都是小人送香燭時點的。小人再返回時,在西側兩扇窗戶上看到了刺客拿著刀劍指向老爺?shù)挠白�,小人正驚慌時,便聽里頭哐啷作響,像是打斗起來了,小人本來想往堂內沖,可……可小人不會武功,心知自己救不了人,而今夜錢將軍和付將軍在,小人便趕忙來叫人,前后也不過從梅林一折一返的功夫,等我們再來院子里時,老爺便已經(jīng)被刺殺身亡了�!�
白珉說至此,捂著臉痛哭起來,岳柏恩道:“我們從水閣出來的時候,的確剛看到白珉跑出院門,這梅林小徑也就七八丈長,我們絕不會看錯,剛進院門,我們就看到了寧公子的身影”
寧玨不知怎地面色越來越白,此時裴晏看向他,“你既覺冤枉,好好說說罷。”
寧玨視線掃過眾人,這時咬牙道:“我……我所見,和白珉說的差不多……”
裴晏定聲問:“你何時來的白府?彼時在何處?”
寧玨看著他一臉的欲言又止,裴晏語聲微冷道:“你眼下所言,一個字都不得作假�!�
寧玨眨了眨眼,道:“我……我是酉時初來的白府,從東北方向的外墻翻進來的,本來是想看看他們在哪里飲宴,當時、當時我就躲在東面那顆梧桐樹上”
在裴晏沒來之前,寧玨只一味地否認自己是兇手,卻沒交代為何會出現(xiàn)在白府,這時方才道明他竟一早潛藏在白家府苑之中,直聽得眾人疑心更甚。
裴晏往東面看去,雖夜色已深,仍能看清院墻外有幾顆高大的梧桐樹,春末夏初時節(jié),這幾顆合抱粗的梧桐碧葉如蓋,蒼翠欲滴,若有人著黑衣藏在樹梢中,借著夜色掩映,的確不易被人發(fā)覺。
“那梧桐樹上的視野遠闊,我藏起來沒多久,便看到白珉帶著個仆人到了水閣之外,那仆人抱著個匣子,當是從前院而來,他們先去了水閣,很快,白珉和白敬之一起往回春堂來,匣子到了白珉手中,那仆人又回了前院�!�
寧玨說至此,白珉道:“那就是裝香蠟的匣子,老爺禮佛心誠,專門買的光福寺里開過光的香蠟,比外頭貴的不少。”
寧玨憋屈道:“我看著他們二人進了屋子,后來一樓亮了燈火,隨后,那燈火又去了二樓,白珉則先一步出來了,他徑直出了院子,也沒過多久,二樓的燈火便到了一樓,自然是白敬之到了一樓”
白珉這時又道:“那盞燈便是我給老爺點的油燈,他是帶著那油燈去二樓上香的�!�
寧玨接著道:“白敬之回到一樓,本該立刻去前院待客,可我硬是看他在一樓停留下來,我等了片刻,他還是沒有出來的樣子,我覺得奇怪,便從樹梢躍下伏在了墻頭之上。也就在此時,我從東南方向,也看到了一樓西窗上的人影,那人影拿著刀劍一樣的武器,正在和白敬之對峙,我還不知怎么回事,白珉便回來了,也是在同時,屋內鶴首燈熄滅,又有重物倒地,像是打斗起來了”
寧玨語氣緊促起來,語速也更快,“我聽到了白珉喊人救命,但他們來的太慢了,我?guī)追q豫之后還是沖進了屋子,可一進門我便發(fā)現(xiàn)白敬之已被刺傷,且傷勢極重,一看就難救過來……而同時,我看到西北方向的窗戶開著,不用想就是真兇已經(jīng)逃走了,我本就要追出窗戶,這時又聽到大片腳步聲往這個方向來,我心知被撞見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也想著追兇手要緊,這才一躍而出�!�
寧玨一口氣說完,面上憋屈與無奈交加,岳柏恩聽了這么久,忍不住道:“寧公子的意思是,你藏在外頭許久,看到的和白珉說的一模一樣,但在白珉跑出院子到我們進院子這片刻功夫,兇手殺了敬之不說,還剛從西后窗逃走?而你是無辜的,只是你好巧不巧的,剛跳出來便被我們撞見?!”
岳柏恩話音落下,金永仁又道:“還有最重要的,寧公子為何這副打扮來白府?即便來了白府,有正門不走,為何翻墻而入?翻墻也就罷了,為何還藏在樹上偷窺敬之一言一行?據(jù)我所知,敬之和你們寧氏沒什么交集罷?!”
“那是因為”
寧玨一臉屈辱,正要脫口而出,又猛地止住了話頭,他視線瞟過裴晏和姜離,脖子一挺道:“我來白氏自是有要事,只是這要事不便對諸位表明,岳太醫(yī)你說的不錯,雖然聽起來巧合了些,可我所言沒有一句假話,便是到了陛下跟前,我也還是一樣的說辭,我和白太醫(yī)并無仇怨,我不會殺他,且我闖蕩江湖多年,我若是要殺他,這屋子里會如此凌亂?!我對上他,呵,一招便可致命!”
他最后一言說的理直氣壯,聽得金永仁氣不打一處來,“寧公子,長安城誰人不知你喜歡闖蕩江湖?可你再如何俠氣,那我們也沒見過,我們這么多雙眼睛,今夜只看到你一人從屋里跑出來,那模樣你說是追兇手,可我們看到的卻是要逃走,你把時機形容的如此巧合,焉知不是在胡編亂造為自己開脫?!”
寧玨不知如何反駁,也氣得胸膛起伏。
裴晏與姜離對視一眼,雖已猜到了寧玨為何如此,可如今命案當前,寧玨幾乎算被抓個正著,他二人一時也無法替他開脫。
裴晏這時道:“寧玨嫌疑的確很大,諸位請移步堂外,大理寺勘察現(xiàn)場�!�
眾人一臉悲戚地魚貫而出,裴晏帶著人進入正堂,又道:“關于白太醫(yī)的致命傷,薛姑娘和諸位太醫(yī)適才是否已經(jīng)看過?”
姜離近前道:“我們來的時候白太醫(yī)已經(jīng)斷了氣,適才我和岳太醫(yī)仔仔細細看了,這雙刃短劍是從白太醫(yī)背后自上而下,斜刺入白太醫(yī)背部,刃口刺深五寸,穿過肩胛入心腔,可謂是藥石無靈,兇手是下了死手,白太醫(yī)裸露在外的雙手與頭部并未發(fā)現(xiàn)明顯搏斗痕跡,但前額處可見一塊兒淤青,其余還需大理寺勘察之后再驗”
裴晏道:“白太醫(yī)的尸體朝向門口,應是想出門被兇手從后刺死,寧玨、白珉,你們所見窗上的陰影,可是手執(zhí)短劍的模樣?”
白珉遲疑片刻,“小人記不真切了,從窗戶上的影子來看,的確不像是長劍,但也說不好是多長的匕首還是短劍”
寧玨也甕聲甕氣道:“我當時也只看了幾眼屋內便打了起來了,應該就是短劍。”
裴晏心中有了數(shù),又看向東側案幾上的油燈,“當時只有這一盞燈亮著?”
金永仁應是,“其他燈是我們后來點著的。”
裴晏頷首,一聲吩咐,九思立刻帶著人往屋后尋去,裴晏則小心避讓過地上雜物,先帶著人在一樓搜尋起來。
一樓合了“回春”二字,乃白敬之研習醫(yī)道之處,西廂為藏書閣,正堂開闊,為書房與茶廳,東廂則為制藥煉藥之所,連銅爐小灶也齊備。
白敬之與兇手的打斗皆在五丈見方的正堂之中,從滿地狼藉來看,二人似乎糾纏了好一會兒,裴晏又去西北方向的后窗處看了兩眼,目光一轉,落在了上二樓的樓梯處,他回頭拿過那盞油燈,帶著白珉上了二樓。
“這是一早便設下的佛堂,老爺不在長安時,下人們也是日日供奉的,后來老爺回來了,尤其年后病情加重,便愈發(fā)誠心”
二樓頂高不足,略顯壓迫,樓梯連著廊道,將二樓分為一大一小兩處廳閣,小廳為雜物耳房,大廳設為佛堂。裴晏推門而入,借著昏黃的燈火,先看到滿屋五彩經(jīng)幡,堂內正中佇立著一座半人高的祭臺,祭臺之上,一座六尺高的紫檀木藥師佛手持藥樹,寶相莊嚴地聳立在逼仄的圓頂藻井之下。
這般抬眼一看,只覺那藥師佛頂上寶冠幾乎要與天花板上花紋繁復的藻井相接,格外給人頂天立地、俯瞰眾生的巍峨肅穆之感。
案發(fā)不過一個時辰,祭臺前的銅鼎中,數(shù)十支香蠟余煙裊裊,火星明滅,滿室刺鼻的香火氣味兒令裴晏屏息片刻。
除了寧玨的證詞,這尚未燃盡的香火也證實了白珉所言不虛。
“今日采買的香燭在何處?”
裴晏忽地發(fā)問,白珉立刻往南窗走去,“大人,就在此處”
那是一個木匣,打開后,里頭的香蠟皆被黃紙包裹,紙上有光福寺字樣,確是光福寺所買,裴晏又往幾處窗口探看,白珉道:“大人,這佛堂效仿了相國寺,佛像立在中間,窗戶皆是釘死,隔壁的偏廳上了鎖,兇手只能從一樓逃走�!�
手中燈火明滅,裴晏正打量著佛堂,底下忽然響起了幾道輕呼聲。
很快,十安腳步迅疾上樓來,“公子!刑部龔侍郎來了”
微微一頓,十安僵聲道:“說是奉御令而來�!�
第188章
皇家喜事
裴晏下樓時,
正見龔銘半蹲在白敬之尸體邊,面上多有沉痛,正堂之外,十來個帶刀的刑部衙差站在寧玨身邊,
一副劍拔弩張之勢。
“龔侍郎怎會來?”
裴晏面不改色上前來,
龔銘立刻起身,
拱手道:“裴少卿,我此來,是奉陛下口諭而來�!�
白敬之遇害不過一個時辰,
景德帝如何知曉?
裴晏心底生疑,龔銘一臉無奈道:“我入夜時分才從宮里出來,還沒走多遠,便有內侍追了出來,
說有御史得知了白府之事,遞折子去御前上諫了,陛下問詢大怒,
不敢相信寧公子有如此惡行,
便命我親自走一趟,
再把人帶去御前審問。”
龔銘說完瞟一眼寧玨,
寧玨瞪大眸子,
其他賓客也面露惶恐。
白敬之雖已非官身,
可到底剛從太醫(yī)丞的位置上退下來,本就不可輕慢,
如今景德帝知曉了此事,再加上“兇手”是寧玨,
不用深想便知此番難善了。
裴晏道:“我們已來兩刻鐘,剛問明案發(fā)經(jīng)過,
尚在查證,稍后我入宮稟告便是�!�
龔銘苦笑起來,“實在沒有和大理寺?lián)尣钍碌囊馑�,只是既是陛下的口諭,那我也不能敷衍了事,大理寺該如何勘察便如何勘察,但人我要帶走。”
裴晏劍眉緊擰起來,正要說話,仵作宋亦安匆匆而來,“大人,小人來遲了�!�
這片刻功夫,白敬之尸體所在已被鉛白畫出,裴晏先將油燈放下,又看向堂外道,“仵作驗尸,給今日來赴宴的賓客都錄一份證供,再把府中上下一同召來,看看今夜還有無別的異�!�
說完這些,裴晏看向龔銘,“龔侍郎想來也不急這一時半刻�!�
龔銘心知到了御前也需得陳情,若是一問三不知,這差事便算辦砸了,便應了聲好,退開兩步,似監(jiān)工一般看著大理寺眾人忙碌。
在院中設長榻屏風,又將白敬之尸體移來,宋亦安正驗尸時,九思自屋后返回,“公子,后院已勘探清楚了,發(fā)現(xiàn)了十幾處腳印,但”
眾目睽睽之下,九思欲言又止起來,裴晏看向他,“直言�!�
九思瞟了一眼寧玨,“但都是寧公子的腳印,沒有發(fā)現(xiàn)第二人�!�
寧玨在堂外被一眾衙差看著,本就惱怒,此時色變道:“這怎么可能?!眼下黑燈瞎火的,你們到底勘察清楚了沒有?或者,或者是那兇手武藝高強,是什么絕頂高手呢?會否越墻而走了呢?房頂,檐上,你們可都查清楚了?”
九思道:“房檐屋頂都查了,沒有其他痕跡。”
白珉看看裴晏,再看看龔銘,啞聲道:“不可能是絕頂高手,若是什么絕頂高手,屋子里又怎么會這樣凌亂?寧公子,你就不要再狡辯了”
“我不是狡辯!真是見了鬼了!”
寧玨氣的面紅耳赤,這時宋亦安驗完了尸首,進堂中道:“大人,白太醫(yī)身上致命傷只有背后一處,前額為鈍器擊打傷,未曾傷骨,身上未見外傷,淤傷都甚少。”
裴晏聽著稟告,又仔仔細細看向屋內狼藉,“按白珉證供,兇手在他一來一去之間殺人,按寧玨陳情,兇手則是在他入屋之前便已經(jīng)逃脫”
裴晏說完看向白珉,“白敬之近日可與人結仇?”
白珉苦聲道:“我家老爺這些年來多去地方治疫傳道,每年在長安也就兩月,哪里會與人結仇呢?更何況他如今已經(jīng)病退,眼看著就要離開長安了”
說著,他怨恨地看向寧玨,“小人實在不明白寧公子與老爺有何仇怨�!�
“我”寧玨瞠目,“我都說了我不是兇手!敢做不敢當那是懦夫行徑,我若真有殺人那日,我也沒什么不敢認的!我的確私闖民宅了,可殺人的冤枉我可不受!”
“私闖民宅判不了死罪,寧公子當然能認,殺人可就不一樣了,寧公子莫要以為有東宮為你做主,便能殺人不償命了”
白珉豁出去似的,話說的極狠,寧玨梗著脖子道:“好大的膽子!你攀扯上東宮是何居心?!”
“行了�!迸彡坛雎暣驍�,又道:“寧玨私闖民宅,確為如今嫌疑最大者,有這么多人為證,白氏不必擔心衙門徇私,如今陛下已知此事,更會明斷�!�
寧玨氣得不輕,白珉聽見這話方才略放了心。
這時十安進門道:“公子,賓客們的口供問完了,除了白管事的證供,其他望舒閣的婢仆多可互相作證,他們也可證明今日來的賓客都沒有作案條件�!�
十安說完,金永仁近前來,道:“裴大人,龔侍郎,我們十多人來了之后再也沒出水閣過,自然不可能是我們,更何況……”
更何況寧玨不是已經(jīng)被抓到現(xiàn)行了嗎?
金永仁話未說盡,意思卻分明,寧玨氣不打一處來,裴晏看向眾人道:“時辰已晚,諸位留下也多有不便,既無作案嫌疑,可先各自回府。但諸位皆為重要人證,明日起,若有需要查問之處,大理寺會登門拜訪�!�
裴晏說完,與姜離目光一觸即分后,又看向龔銘,“龔侍郎,大理寺之人留下繼續(xù)問證,我先與你一同入宮面圣�!�
白珉一聽此言又跪地道:“大人,我們老爺死的冤枉,寧公子雖是皇親國戚,可、可也不能草菅人命一走了之,夫人小姐雖不在長安,但老奴也算半個白家人,便是拼死也要為老爺在天之靈求個說法”
寧玨聽得氣白了臉,裴晏再次安撫道:“有陛下親自過問此事,朝堂內外無人敢包庇嫌犯,你們盡管放心。”
面圣之令不得耽誤,眼看著裴晏和龔銘帶著寧玨離開,白珉和其他白府下人又擁著屏風后的遺體嗚咽悲哭起來,十安和九思見狀也未阻止,只喚仆從們詳細采證。
眼見大理寺眾人守衛(wèi)森嚴,金永仁和岳柏恩對視一瞬,還未全然緩過神來。
金永仁到底穩(wěn)重些,對其他人道:“夜色已深,我和柏恩留下幫忙,諸位先走一步罷,此等變故非我們所愿,敬之死的慘烈,只盼衙門早日查個水落石出,府里后事我和柏恩多照應,諸位不必擔心,待治喪日再來吊唁罷�!�
今日來的多為白敬之同僚,雖有交情,但如今命案當前,也沒幾個人愿意多惹麻煩,此言一出,其他人從善如流告辭,只那兩位將軍和姜離沒動。
金永仁便道:“多虧付將軍和錢將軍身手敏捷,只是不知此事會如何查下去�!�
見姜離不認識這二人,金永仁道:“薛姑娘,這兩位將軍乃敬之早年病患,后來兩家多有走動,這些年敬之常在地方當差,他們在長安對白氏多有照應。”
這二人皆過而立之齡,錢世杰在御林軍當差,付冕則在神策軍中供職,二人皆是官家子弟出身,自幼習武,后更拜入江湖名門,非尋常武將可比,因此適才寧玨才未逃脫。
姜離點頭示意,又唏噓道:“可惜我連白太醫(yī)最后一面也沒見到�!�
這話一出,白珉跪在榻邊悲痛更甚,“寧家公子到底與老爺有何仇怨啊,為何要致老爺于死地,老爺就要離開長安了,為何就不能放他一條生路?”
他哭嚎著,其他仆從也跟著落淚,姜離自不信寧玨是兇手,便近前道:“近日白太醫(yī)可有何異樣嗎?”
白珉抹了一把眼淚,“沒有啊,近日老爺去過太醫(yī)署幾次,其他時間要么安排宅邸田產與遣散仆從事宜,要么就是去辭別故舊,哪有什么異常呢?”
說至此,白珉望著十來個仆從道:“老爺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府中舊仆跟了老爺多年,但凡帶不走的都重金遣散,放眼長安城,沒有比老爺更厚道的主家了,為什么,寧公子為什么要害老爺啊,金大人,岳大人,兩位將軍,求你們一定要給老爺討個公道啊�!�
白珉說著又磕起頭來,金永仁幾人互視一眼,面色都有些凝重。
岳柏恩往正北方向的夜空看一眼,“等等吧,敬之能不能有這個公道,等裴少卿回來之后就知道了……”
夜色已深,裴晏與龔銘到太極殿外時,殿內一片燈火通明。
剛入殿門,便見堂中已站了不少人,姚璋侍立在景德帝身邊,肅王一臉的幸災樂禍,太子則黑沉著臉,兵部尚書寧胥遠佝僂著背脊一臉擔憂,薛琦也惴惴不安地立在側。在幾人身后,還站著幾位六部老臣,顯然,這場面已超出了一位太醫(yī)之死該有的震動。
待裴晏稟明經(jīng)過,景德帝喜怒難辨的面上出現(xiàn)了幾分陰郁,“所以,不是你寧玨殺了人,而是你寧玨……剛好撞見了殺人現(xiàn)場?”
寧玨自進殿便未敢起身,此刻白著臉道:“陛下明鑒,微臣當真冤枉,微臣確有潛入白府之行,可殺人的當真不是微臣,微臣和白敬之毫無仇怨,為何殺人呢?”
景德帝冷冷道:“那你又為何潛入白府呢?”
寧玨落在身側的拳頭緊攥,一雙眸子也急速轉動起來,然而景德帝盯著他半晌,他也難給一個令人信服的答案,顯然是有何難以企口之由。
景德帝面露失望,一旁的肅王這時遺憾道:“游之,你前些年一心向往江湖行俠,如今剛回長安半年,本以為你已改了性子,可沒想到父皇這般看重你還讓你進了拱衛(wèi)司,你卻闖出這樣大的禍事,白太醫(yī)雖已經(jīng)辭官,可他救人無數(shù),不說在長安,這些年在地方都多有美名,你怎敢如此大膽?”
他如此言辭,太子也不甘示弱,“二弟慎言,寧玨行事無狀,可他既喊冤,那此案必有內情,如今大理寺與刑部還未給他定罪,二弟如何斷言就是他殺了人?”
肅王嘲弄道:“那他為何夜闖白府呢?”
見肅王如此,寧玨愈發(fā)氣紅了眼,“陛下,微臣夜闖白府確有原由,只是眼下還不能說明,白太醫(yī)死的突然,焉知不是他有別的仇家?萬一是旁人要他死呢?”
肅王眼風輕斜而來,“言語不詳,視為狡辯,明明被在場十多人抓個正著,大理寺也說房前屋后只有你一人的蹤跡,如今在父皇跟前還敢狡辯?!”
寧玨自是不服,但他尚未開口,寧胥遠已跪了下來,“請陛下明鑒,寧氏忠君報國,微臣以寧氏一族擔保,寧玨再如何紈绔也做不出殺人之事,請陛下明查。”
看著年邁的父親伏地扣頭,寧玨面上也生出兩分悔痛來。
這廂裴晏上前半步道:“陛下,此案眼下來看,寧玨的嫌疑的確很大,但殺人尚需動機,即便寧玨真是兇手也還需深查,請陛下將此案交給大理寺,大理寺一定查個明明白白,給陛下一個交代”
肅王似笑非笑地看向裴晏,“眾所周知,鶴臣你與寧玨乃是同門師兄,這案子交給大理寺只怕不合適”
裴晏一默,“陛下,為求公正,大理寺可與刑部同查�!�
肅王還要再說,景德帝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也罷,近日亂子太多,此事就交給大理寺與刑部,半月之內,朕要知道白敬之到底因何而死。”
裴晏和龔銘一同領命,肅王猶豫一瞬到底不再多言,見太子面黑如鍋底,他心底多有快意,面上誠懇道:“父皇尚在病中,千萬以龍體為要,這些事出的頻繁,父皇若連日氣惱難免傷身,皇兄和寧尚書都知道錯了。”
短短月余,先有高暉流放,如今寧玨也成了殺人兇手,一個高氏,一個寧家,太子的左膀右臂先后淪為階下之囚,即便不致命,可接二連三的出事,景德帝再如何寬容,也會對太子心生不滿,更遑論父子二人早有嫌隙。
太子后槽牙狠咬,此時上前半步道:“父皇龍體為要,是兒子管教不力讓父皇煩憂了,不過,近日也不是沒有喜事”
肅王聽得一愣,高家和寧家接連犯錯,還能有喜事?
連景德帝也有些奇怪,“喜事?”
太子扯出笑來,“太子妃已有孕近三月,恭喜父皇要添孫兒了�!�
此言一出,殿內猝然一靜,便是寧玨都驚得瞪大了眼睛,薛蘭時十多年難有身孕,怎么如今還能再孕?此念一出,寧玨立刻想到了姜離
幾乎是同時,殿內其他人也想到了姜離,薛蘭時求子多年,如今薛氏大小姐才回來半年便有了喜訊,除了姜離,還能是誰的功勞?
“你所言當真?”景德帝到底展顏。
太子也笑道:“不敢欺瞞父皇,泠兒前幾日已診出了喜脈,只是太子妃身子弱,這才未敢張揚,這幾日調理下來胎像已穩(wěn)了。”
于世忠眼珠兒一轉,連忙道:“恭喜陛下,陛下要有小皇孫了。”
皇室添丁不僅是喜事,更是事關國運的吉兆,景德帝眼生笑意,面容也慈愛幾分,“好,確是喜事,讓太子妃好好安胎,朕重重有賞,至于寧玨”
景德帝目光斜睨過來,“先關入大理寺以待后查罷。”
太子謝恩,薛琦面露晴色,寧玨和寧胥遠也未想到薛蘭時在這時有了身孕,若在別的時候,他父子二人還要為寧瑤憂心,可如今寧玨身負命案,東宮也被牽連,薛蘭時這有孕便來的十分討巧了,父子二人皆暗暗松了口氣。
東宮本已陷入危局,卻在頃刻間峰回路轉,肅王看看景德帝,再看看太子,使足全身力氣才道出一句“恭喜皇兄”。
第189章
邪魔歪道
從太極殿出來,
寧玨先一步被押送回大理寺看押。
眾人眼看著他滿身委屈不甘地被帶走,神色皆是復雜,肅王嘆息道:“鶴臣,龔侍郎,
這案子如今雖是分明,
但父皇要你們查個仔細,
那你們也得盡心,半月之后,再如何給寧玨喊冤只怕父皇也不會輕饒。”
裴晏面無表情地應是,
龔銘道:“王爺放心,大理寺和刑部同審,定不會讓陛下失望�!�
薛琦納悶道:“這好端端的,寧玨竟會對白敬之起殺心,
這全無道理啊,傷人性命總也得有個緣故吧�!�
肅王揚眉道:“薛中丞此言差矣,多少人命案子都是那看起來最不可能之人下的死手,
寧玨和白敬之看著不相干,
但他既能出現(xiàn)在白太醫(yī)府上,
便說明還有許多事是我們不知曉的,
他自己不也說不清楚嗎?”
太子神容溫文道:“真是讓二弟操心了,
是非曲直自有公論,
相信大理寺和刑部便可�!�
比起肅王言辭機鋒,太子則顯得鎮(zhèn)定的多,
但從小到大,肅王最厭惡的便是太子這幅盡在掌握的優(yōu)越之感,
他冷聲道:“皇兄說的也對,如今皇嫂有孕在身,
她年歲大了,身體又不好,皇兄也只能將心思放在替皇嫂安胎之上,萬一出個岔子……”
他似笑非笑地一頓,“那父皇便要失望了�!�
此言太過刺耳,但太子不為所動道:“二弟盡管安心,二弟年紀也大了,也得緊著子嗣才好,免得外頭那些閑言碎語傳的沸沸揚揚。”
肅王眼底浮起幾分薄怒,但當著多人,再如何生氣也不好發(fā)作,只得道:“這就不勞皇兄憂心了�!�
太子不置可否,看了眼天色,徑直擺駕東宮。
他一走,其余眾人方出宮而去,一路到了朱雀門外,肅王當先上了自己的車架。
肅王府的馬車仆從早已等候多時,肅王掀簾落座,車室之中早有人相候。
“王爺,確是真的,寧玨當真被白府十多賓客抓了個正著,白敬之背后中刀已經(jīng)死透了,白府上下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如今大理寺留了人在白府查證,金永仁和岳柏恩留著幫忙善后,哦,對了,薛家那位大小姐今日也在賓客名單之中�!�
說話的乃是汪仲琦,先前段霈被害,段國公府一心為段霈報仇,卻不想反而牽扯出段霈貪贓瀆職之罪,繼而令段國公府元氣大傷,后來段國公告病多日,汪仲琦留在國公府無益,便到了肅王身邊,今日白敬之死的突然,他們得到消息之時也震驚得很,后來肅王入宮面圣,他便在外打探消息。
馬車走動起來,肅王蹙眉道:“薛家大小姐?這倒也是巧了,這姑娘不可小覷,她這才回來多久,薛蘭時竟有孕了”
汪仲琦一驚,“什么?可是當真?”
肅王不快道:“片刻前太子剛稟明父皇,他是拿此事保寧玨,怎敢作假?適才寧玨在父皇面前喊冤,但問他為何出現(xiàn)在白敬之府上,他卻答不上來,父皇對他本就仁愛,再加上得知薛蘭時有孕,便網(wǎng)開一面了。只讓大理寺和刑部一同查探內情,他如今雖被抓了個正著,但還缺關鍵證據(jù)和行兇動機。”
汪仲琦低聲道:“太子妃此時有孕不是好消息,今次寧玨出現(xiàn)的也確是古怪,也不知是不是有其他圖謀,按他的性子,白敬之就算罪大惡極,他也不會動用私刑�!�
說至此,汪仲琦愈發(fā)壓著聲問:“王爺,難道說和當年之事有關?”
肅王冷笑,“不管他有何圖謀,也不管太子妃這一胎是男是女、生不生的下來,他寧玨今夜既被抓個正著,那謀害白敬之的兇手便只能是他”
汪仲琦一默,“在下明白�!�
肅王府的車架走遠,薛琦瞟看著片刻間老了幾歲的寧胥遠,心底滋味格外陳雜。
寧氏與薛氏不睦,他樂見寧氏卷入波瀾之中,可東宮上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又實在不愿見太子受牽連,于是半真半假道:“寧兄不必擔憂,若不是寧玨所為,任是誰都不得顛倒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