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數(shù)民族嘛,長相有血統(tǒng)優(yōu)勢……”
“今年的大一新生質(zhì)量都這么高的嗎?我們社不是還有個帥哥,氣質(zhì)很貴那個?”
“哦,那個天菜啊,我打聽過了,是藝術(shù)系的,不喜歡女生呢……”
“噓,他在你后面!”
摩川只在最初看了我一眼,很快便收回視線。他被簇?fù)碓谥行�,眾星捧月一般接收著周圍各種好奇的提問,浮夸的贊美。
他應(yīng)對得體,仿佛天生就是為這樣的場合而生。
裝模作樣。
心里冷哼一聲,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拉開弓練習(xí)起來。
新手的箭靶距離雖然只有十米,但拉弓姿勢卻不會因為距離有任何變化。練了三組,我手臂開始酸脹,之前已經(jīng)能做到八環(huán)內(nèi)全命中,此時因為體力的流失,準(zhǔn)頭下降,非但不能命中靶心,有時甚至?xí)摪小?br />
我咬了咬牙,開弓又放一箭。結(jié)果不僅箭射歪了,弓弦回彈的時候更是打在手臂上,在手肘處打出一道明顯的紅痕。
緊抿住唇,好勝心趨勢我又抽出一支箭搭上了箭臺。
瞄準(zhǔn)中,執(zhí)弓的那只胳膊突然被人從身后輕輕握住。
“姿勢錯了。胳膊伸直,然后轉(zhuǎn)肘�!币还蓽\淡的,經(jīng)常能在寺廟大殿里聞到的檀木香味涌入我的鼻端。
我渾身一凜,偏頭看去,摩川注視著我的手,并沒有在看我。
他調(diào)整著我的姿勢,將我橫著的手肘掰直,讓胳膊呈現(xiàn)出一條流暢的直線,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帶著我往后拉。
“手肘上抬,不要聳肩,瞄準(zhǔn)后直接撒開�!�
到這會兒我才發(fā)現(xiàn),他竟然比我還要高一些,188或者189的樣子。
背后隱隱傳來另一個人的熱量,我覺得有些別扭,但別扭之余,心底又浮現(xiàn)出一股不能輸?shù)木髲?qiáng)。
淡定點,自然點,他一個恐同的人都不在乎,我為什么要在乎?
“射�!庇行├涞穆曇舴鬟^耳畔,我手指下意識地松開,飛箭如虹,精準(zhǔn)地射中靶心。
我怔然地望著那支箭,回過神時,身后的人已然退開。
追尋著記憶中的要點,我沒敢多練,怕等會兒上場體力不夠,感覺差不多了,就回到了隊伍。
棚葛隊的另三人正在算場上的分?jǐn)?shù),算下來我們最后要得四十分才有奪冠希望,也就是說,每個人都得命中十環(huán)。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沒事,重在參與,今年不行,明年再比嘛!”涅鵬拍了拍我的肩膀,讓我盡管上,不要有顧慮。
棚葛隊的幾人也紛紛附和。
“是喲,能參賽已經(jīng)很好了,得不得第一都不要緊�!�
“明年我們練好了繼續(xù)比!”
“繼續(xù)比!”
可能是心態(tài)好的緣故,身體放松了,反倒生出股銳不可擋的氣勢,雖然沒有全部命中十環(huán),但棚葛隊的其他三人在第二輪也取得了三箭二十七分的好成績。
最后一箭,哪怕我射中十環(huán),棚葛隊也是贏不了的。
既然這樣,何不一搏?
望著遠(yuǎn)處的箭靶,我閉上眼,沉心靜氣,嘈雜的人聲遠(yuǎn)離了,皮膚被微風(fēng)吹拂,周身的空氣好似染上了一股似有若無的佛香。
“心靜,則手穩(wěn)。”輕柔的聲音在我耳邊蕩開。
緩緩睜開眼,我搭上箭,抬起弓,視線里只有五十米外的鬼頭靶。
“瞄準(zhǔn)了,就不要優(yōu)柔寡斷�!蹦莻聲音再次響起,從耳道鉆進(jìn)大腦,控制著我的思維,讓我只能跟著他的指示行動。
“射。”
開弓,瞄準(zhǔn),放箭的動作與腦海里那個“射”字幾乎重合。片刻后,遠(yuǎn)離的聲音重新回歸,四周爆發(fā)出如雷的歡呼。
我那一箭,準(zhǔn)確命中鬼頭靶。第二輪棚葛得分四十七,完美翻盤逆襲。
第9章
這里不是你的尋歡場
冬豐節(jié)的熱鬧一直持續(xù)到晚上。
往日太陽下山,八點多的時候,棚葛早就萬籟俱寂,路上不見幾個行人。今日在村里最大的廣場上,眾人卻依舊載歌載舞,推杯換盞。
一張張矮桌圍繞著篝火排列,桌上除了暖身的酒,還有一些果干和瓜子。層祿人三五聚在桌邊,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
“這一杯敬柏胤,他今天可太為咱們夏人長臉了!”嚴(yán)初文說罷,與郭姝一同端著酒碗朝我敬來。
我一手摟著懷里的狗子,另一只手忙去端桌子上的碗。
“過獎了,舉手之勞而已�!睖\淺抿了口酒,我的視線不自覺飄向正東主位上的人。
摩川偏著頭,正與身旁的涅鵬溝通著什么,不時輕輕頷首。這樣歡快的氛圍里,他的坐姿依然不見放松,維持著言官的威儀板正,背脊挺得筆直。
可能感覺到我的目光,他說著話,準(zhǔn)確地往我這邊看來。
我視線不避不閃,遙遙隔著篝火,勾唇朝他舉了舉手里的碗。
就如同之前的許多次一樣,這一次他也選擇了無視,直接移開眼,仿佛根本沒看到我。
我早有心理準(zhǔn)備,所以當(dāng)他真的如我所想般行動時,并不覺得惱怒,反而有些好笑。
“對了,‘拉結(jié)羅’是什么意思?”我將碗放回桌上,詢問在場的兩位民俗學(xué)專家。
嚴(yán)初文一愣:“拉結(jié)羅?你早上去過神廟了?這三個字是一種賜福,字面意思就是‘神勝利了’�!�
“嗯,去了。為什么摩……頻伽賜福的時候要說這句話?”我繼續(xù)發(fā)問。
“這個就跟當(dāng)?shù)氐纳缴裎幕嘘P(guān)了�!惫瓌冎ㄉ椎溃皩拥撊苏J(rèn)為,滄瀾雪山是山神的領(lǐng)地,他們是山神的子民。厝巖崧能夠和平安定,都是因為山神戰(zhàn)勝了鬼邪,消除了災(zāi)厄的關(guān)系�!Y(jié)羅’既是喜報,也是對神明的贊頌�!�
神明的贊頌啊,跟我猜的差不多。
不知道的時候好奇,知道了反而有些索然無味。
“柏樹在層祿人看來是最潔凈的樹木,泡過柏樹枝的水,自然是最干凈的水�!眹�(yán)初文說著伸出自己右手,掰著食、中二指道,“兩指點凈水并在額頭,拇指劃過眉眼上方,同時口呼:‘拉結(jié)羅’,這就是冬豐節(jié)頻伽賜福的儀軌。”
“挺有意……”我一下頓住,等等,這跟我經(jīng)歷的賜福好像不太一樣?
早上忙著領(lǐng)吃的,也沒太關(guān)注摩川都是怎么給前面的人賜福的,只以為大家都是那樣。現(xiàn)在看來,似乎摩川那家伙只給我搞了特殊。
干什么?懲罰我對神不敬嗎?
“你們聊,我去抽根煙。”我將懷里的二錢丟給郭姝,才剛站起來,后頭就撲上來一具沉重的人體。
“兄弟,你好厲害!”
我一皺眉,掙開對方搭在肩上的手。
來人長頭發(fā),二十出頭,五官端正,我一眼認(rèn)出來,是方才與我一同參加射箭比賽的隊友。
“我叫昆宏屠,你怎么稱呼?”他朝我伸出手,卻不是要握手,倒像是要跟我擊掌。
這么街頭的打招呼方式,我也是有幾年沒遇上了。
“柏胤�!钡詈笪疫是握住了他的手。
兩手交握,昆宏屠哥倆好地靠過來拍了拍我的背,笑道:“這次多虧了你,有機(jī)會一起喝酒啊?”
“行�!蔽宜斓卮饝�(yīng)。
“阿昆,我來這么多年,你怎么都沒請我喝過酒?”郭姝雙手墊在溫暖的狗腹下,一臉調(diào)笑地看著昆宏屠。
“男人怎么能亂請女人喝酒?”昆宏屠跟嚴(yán)初文他們似乎也挺熟的,說著說著索性坐了下來。
我找了個相對空曠的角落,掏出煙點燃。
冰冷的空氣伴著辛辣的煙草氣息涌進(jìn)肺腑,身后是熱鬧的歌舞聲,身前是昏暗寂寥的古舊村寨,巨大的割裂感讓我有一瞬間的恍惚,不知是夢還是現(xiàn)實。
夾著煙的手無意間觸到雙唇,腦海里幾乎立馬就浮現(xiàn)出白日里被摩川賜福的場景。
冰冷的指尖壓在唇上,再多一點,就要探到里面……
呼吸一下子亂了套,我被煙氣嗆到,直接咳得昏天暗地。
昆宏屠找來的時候,我正蹲在地上起不來。
“柏胤……你沒事吧?”他抓住我的胳膊,試圖將我從地上拉起來。
我擺擺手,就著力道起身,風(fēng)吹過面龐,眼角濕涼一片。
“沒事,就是嗆著了。”我抹了一把臉,聲音帶上絲喑啞,“你找我有事?”
他這才像是想起來意,扯著我就往廣場走:“頻伽要給我們頒獎了,我找你去領(lǐng)獎的,快點,要輪到我們了!”
我稀里糊涂被他一路拽到篝火旁,停下來的時候沒剎住,差點失去平衡歪倒。還好他在身旁及時扶住我,才讓我免于當(dāng)眾出洋相。
“你慢點走頻伽是會飛嗎?”我站穩(wěn)了,似笑非笑地抱怨。
昆宏屠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不能讓頻伽等我們的�!�
官僚主義。我在心里冷嗤一聲。
除了射箭,下午還有一些賽馬、摔跤一類的比賽,獲得第一的隊伍都能得到頻伽親自頒獎。我和昆宏屠排在末尾,前頭還有十幾個人。
“大哥,嚴(yán)老師說你是個珠寶設(shè)計師,”我和昆宏屠都不是內(nèi)向的人,幾句話便熟悉起來,開始兄弟相稱,“那你猜猜我脖子上這塊蜜蠟值多少錢?”
蜜蠟跟琥珀其實是同一種東西,說白了,就是樹脂。之前有一陣這玩意兒價格炒得很高,市場上貨品質(zhì)量參差不齊,好點的起碼賣的是真樹脂化石,奸商直接就人工樹脂當(dāng)真貨賣了,普通人根本鑒別不了。
我是珠寶設(shè)計師,又不是珠寶鑒定師,我哪知道他這塊蜜蠟是什么來頭?但是人嘛,都是喜歡聽好話的。
我捏著他胸口那塊鵝卵石樣的黃褐色蜜蠟,端詳片刻,道:“你這個啊是好東西,價值不能用金錢衡量。”
這話簡直說到了他心坎里,他激動地一把握住我的手,連“大哥”都不叫了,直接就是:“哥,還得是你們城里人有眼光,我就知道我這塊東西值錢!”
隊伍往前移動了幾步,我拍拍他胸口,給出中肯建議:“別賣了,傳下去,當(dāng)傳家寶那么傳下去�!眰鱾百八十年的,也是塊老蜜了。
他用力點頭,臉上不知是興奮還是被篝火烤的,浮起兩團(tuán)紅霞。
說著話,很快輪到弓箭隊領(lǐng)獎。獎牌不是尋常的金銀,而是木頭做的雕花方牌,用米白的菩提子串著,十分有當(dāng)?shù)靥厣?br />
每為選手戴上獎牌,摩川都會和藹地對他們說些諸如“你做得很好,山君以你為榮”的話。
“那是神廟里那棵柏樹的籽做的菩提子,戴著能夠消災(zāi)解厄的,哥,也可以當(dāng)傳家寶�!崩ズ晖罎M臉真誠。
我扯了扯唇角,誠心逗他:“傳不了,我結(jié)扎了�!�
昆宏屠表情茫然了一瞬,張口想問什么,前頭卻已經(jīng)輪到他領(lǐng)獎了。
他連忙回過頭去,幾步上前,雙手交疊在心臟處,恭敬地朝摩川彎下腰。
“頻伽�!彼袚Q成層祿語。
摩川替他戴上獎牌,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說:“你做得很好�!�
昆宏屠是個小個子,只有一米七出頭,看向摩川時需要微微仰頭。
“我永遠(yuǎn)都是頻伽與山君的追隨者�!彼Z氣堅定有力,仿佛這并非千篇一律的套詞,而是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愿景。
昆宏屠領(lǐng)完獎歡歡喜喜地走了,我接上去,站到摩川面前。
火光映襯下,平日里冰雕雪砌般的人也染上了一絲溫暖的顏色。從涅鵬手中接過最后一塊獎牌,摩川默默替我戴上,動作間,鼻端滿是檀木香氣。
“謝……”
“這里不是你的尋歡場,柏胤�!�
我正要道謝,摩川傾身湊到我耳邊,清晰地、明確地,說了句只有我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話。
我僵硬在原地,只是一瞬間便完全明白了他的潛臺詞,他在說:死同性戀,別玷污了這片凈土。
胸口劇烈起伏著,吸進(jìn)去的是冰冷的寒風(fēng),呼出來的是灼熱的怒焰。
摩川攏著雙手從我身前退開,說的話多不客氣,表現(xiàn)得就有多淵渟岳峙。
跳躍的火苗在他臉上、身上投下曖昧的陰影,人的心境真是很奇怪的東西,之前我還覺得這火焰溫暖了他,現(xiàn)在卻恨不得他引火上身,同這腐朽的火焰一起化為灰飛。
我瞪著他,轉(zhuǎn)身就走。
胸前的獎牌晃得難受,我一把扯住,發(fā)起狠來想扯下來丟進(jìn)身后的火堆里,臨了又有些舍不得,最后緊緊握在掌心,握得指關(guān)節(jié)都隱隱作痛。
得罪我的是那個表里不一的假圣人,這獎牌我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我拿它出什么氣?
再待不下去,我跟嚴(yán)初文他們打了招呼,獨自回了研究院。
之后的幾天,我沒再見過摩川,甚至沒怎么出過門。當(dāng)然不是因為他莫名其妙的警告。只是皇甫柔催得緊,我埋頭在房里搞創(chuàng)作,有些不知日夜。
出關(guān)的那天,雖然對設(shè)計還不是很滿意,但已是我的極限。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呼吸新鮮空氣,詢問嚴(yán)初文附近有沒有什么可供游覽的景點。
“有個巴茲海,可以看到遠(yuǎn)處的雪山倒映,在網(wǎng)上還蠻有名的,不過就是有點遠(yuǎn),離棚葛五六十公里呢。”嚴(yán)初文道。
我多得是時間,五六十公里算什么,又不是五六百公里。
問嚴(yán)初文要了車鑰匙,我一個人就踏上了旅程。
巴茲海叫海但不是海,是一片巨大的內(nèi)陸湖。天氣暖和的時候,層祿人會把自家的牛馬趕到這里放牧,水鳥也會在此停歇、繁衍,但這會兒天冷,就顯得有些荒涼。
我將車停在路邊,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個人沿著湖岸慢慢地走。
可能是比較空曠的關(guān)系,風(fēng)特別大,巴茲海就像真正的海一樣,海浪一波波地拍在岸上。
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前方出現(xiàn)一個小小的碼頭,一群人圍在周圍,清一色的黑衣中,有個白色的身影格外顯眼。
我腳步慢下來,卻沒有停下,片刻后,比之前走得更快。
這里離棚葛不算遠(yuǎn),但也絕對不近,什么孽緣這樣都能遇到摩川?
--------------------
“拉結(jié)羅”是藏語,意思就是文里的意思。
第10章
神之羽
碼頭很小,只停了一艘有些年頭的木船。一群人圍在船邊不知在商量什么,摩川不經(jīng)意地一抬頭,恰好也看到了我,愣了下后便快步朝我走來。
“你在這里做什么?”他皺著眉,語氣里透出不耐,似乎很排斥我的出現(xiàn)。
“我隨便逛逛。”我往他身后看去。
他立即擋住我,簡明扼要地吐出兩個字:“回去�!�
我都要被氣笑了:“你分得清人和狗的區(qū)別嗎?我是人,不是你的狗,不會你說什么就做什么的�!�
視線在空中交織,仿佛都能看到碰撞出的激烈火花。在這一觸即發(fā)的時刻,有人叫著我的名字走近。
“小老弟!”
我瞥了眼,是涅鵬。
他走到我和摩川邊上,壓根沒察覺我倆氣氛有啥不對,和我打了招呼后,便低聲對摩川道:“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我不知道他們在準(zhǔn)備什么,但看得出摩川相當(dāng)重視,本來還要趕我走,聽了涅鵬的話,丟下一句:“別在這里久留。”轉(zhuǎn)身就走了。
眾人聚在岸邊,除了船夫,最終只有摩川一人登上小船。
船夫搖著槳,將小船慢慢劃向湖中央。摩川立在船頭,衣袂隨風(fēng)翻飛。岸上男人扶著女人逐漸紅了眼眶,人群中開始發(fā)出嗚嗚地哭泣聲。
我意識到這個情況不大對,摩川趕我走,或許不是因為討厭我,而是我無意中真的闖入了什么不對外的儀式。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往回走,涅鵬穿過人群再次走向我。
他從煙盒里抖出一支煙,示意我上邊上說話。
我們倆嘴里各叼一支煙,他給我先點上,再給自己點上,猛吸一口后,對著湖面徐徐吐出。
“還記得之前我拉你去修寬帶那次嗎?隔壁有個生病的女人,今天是她水葬的日子。”
我一頓:“有點印象。生的什么��?”
“癌。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晚期了,才四十多歲�!蹦i嘆一口氣道,“她有個小女兒,叫云朵,前些年跟個男人跑了,之后再也沒回來。她阿媽臨死都在想她,但她為了個外族人連家里人都不要了�!�
“是找不到她,還是能聯(lián)系到但對方不愿意回來?”
單純不愿意回家還好說,前者可是要報警的程度,搞不好就是人口買賣。
“聯(lián)系得到,就是不回來�!蹦i不知道想到什么,話語里帶上些情緒,“那些男人不過是看她們好看才來招惹她們,哪里會真心待她們。過個一兩年,她們不好看了,十有八九是要被拋棄的�!�
“小老弟,我們都是男人,男人最了解男人,你說是不是?一個隨便就把人家女兒拐跑的男人,能靠得住,我給我家馬兒磕頭,認(rèn)它做爹!”
話糙理不糙。當(dāng)年柏齊峰攛掇我媽跟他私定終身,讓我姥爺姥姥不得不接受他這個女婿,事后證明,他確實不是個東西。
還有摩川那個在俗世的姐姐,未婚產(chǎn)子,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等了一輩子,最后郁郁而終,留下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注視著遠(yuǎn)處那抹白色的身影,我說:“是,男人確實靠不住�!�
還好我以后不會有孩子,不然生男生女都夠鬧心的。
涅鵬可能發(fā)現(xiàn)話有點偏激,把自己也給罵進(jìn)去了,連忙改口道:“也不是所有,好男人還是有的。我和你很好,頻伽就更不用說了,是我們男人中的楷模!”
廣袤無垠的湖泊上,船夫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將船穩(wěn)穩(wěn)停在了中央,隨后將一袋沉重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倒入了水里。
摩川立在船頭,舉起手中的牛角號放在唇邊,下一秒,嘹亮雄渾的號角聲響徹整個巴茲海。那聲音極具穿透力,帶著遠(yuǎn)古的野性,神秘莫測,撼動人的心靈。
有那么兩分鐘,風(fēng)詭異地停了下來,所有聲音都聽不見了。碧藍(lán)的天空下,清澈的湖泊上,只有那一道白影佇立在那里,比雪更白,比風(fēng)更輕。
那是潔凈天地里才能孕育的無垢神鳥,是眼里容不得一粒砂的層祿神官,是凡人怎樣也無法企及的存在……
“亡者的血肉骨髓,會被水流帶往各處,滋養(yǎng)水中的生靈,最終反哺這片大地。”
我猛然回神,寒風(fēng)刮著面龐,號角聲還在耳邊回響,剛才的思緒就如巴茲海的湖面,被涅鵬一個漣漪就打散了。
湖心中,摩川垂下手,抬頭望向天空,墨黑的短發(fā)與寬大的袖子被風(fēng)吹得卷起,仿佛隨時隨地都要乘風(fēng)而起。
然而,都是徒勞罷了。我知道,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已經(jīng)被剪斷了羽翼,是無論如何都飛不起來的。
小船往回劃時,家屬們都候在岸邊,涅鵬也在其中,一等摩川上岸,便忙不迭向頻伽表示感謝。
摩川擺擺手,說著這是自己應(yīng)該做的,神色卻難掩疲倦。他的余光掃過我,這次卻什么也沒說。
眾人簇?fù)碇x開,我跟在后頭,忽然腳下踩到什么,低頭一看,是一串穗子。一串背云穗子。
今天或許是場合特殊,摩川戴的是一串更顯莊重的檀木串珠,后頭背云也較平日里短,加流蘇也不過一臂長。
串珠與背云穗子其實是兩個主體,平日里可以拆卸下來,我檢查了下那串背云穗子,發(fā)現(xiàn)是固定用的鉤子斷了。
望著走遠(yuǎn)的摩川等人,我沒有選擇追上去,而是將穗子塞進(jìn)了自己的口袋。
無心再賞風(fēng)景,我驅(qū)車回到研究院,一進(jìn)屋就將穗子掏出來丟到了桌上,然后拿出pad刪掉了前兩天辛苦畫的圖。
皇甫柔前兩個月給我接了個活兒,甲方是東亞某船運大亨的女兒。對方明年要與相戀多年的男友成婚,希望我能設(shè)計一條“完美”的項鏈,供她在婚禮那天佩戴。
完美,要求只有兩個字,說出來簡單,做到卻很難。
我修修改改兩個月,一直都不滿意,昨天好像看到點曙光,感覺終于可以交稿了,從巴茲�;貋硪豢�,全是垃圾。
筆尖落在屏幕上,腦海里不是新娘的白嫁紗,而是平靜水面上,那一葉扁舟上的孤影。
一雙瑰麗的羽翼緩慢呈現(xiàn)在白色的電子畫布上,是這世間所有鳥的羽翼,又不是這世間任何一只鳥的羽翼。
靈感噴涌而出,我完善著手里的設(shè)計,忘了吃飯,忘了睡覺,熬了一夜,終于在第二日的清晨丟下畫筆,仰天癱在了椅子里。
那是以我的想象力所能畫出的,最美的羽翼。
每一片羽毛都被設(shè)計成卷曲的形狀,就像定格在被風(fēng)吹拂的剎那間。
Bib
Neckce式的項鏈,特點就是體積大和華麗,羽毛要鑲嵌貝母和鉆石,中央的主石就用……
困意席卷,我還沒想清楚那兩只羽翼中間要鑲嵌怎樣的石頭,整個人歪倒在座椅里就昏睡了過去。
這一覺直接睡到下午,當(dāng)中我一度被脖子痛痛醒,換了個地方繼續(xù)睡,徹底清醒后就覺得餓,足足吃了一大盆米飯才算真正活過來。
任何一位有追求的設(shè)計師設(shè)計出讓自己滿意的作品,心情都會是愉悅的,我也不例外。
這份愉悅帶動其他感官,讓我覺得空氣香甜,飯菜可口,就連屁股上沾了屎的二錢看著都格外可愛。
甚至……心情好到把摩川那條背云穗子給修好了。
既然修好了,自然是要還回去的。
翌日,由于前一天白天睡太多,晚上沒怎么睡,我大清早就起了,拿著那條穗子就打算去神廟還給摩川。沒成想剛走到門口,就遇到了背著筐出門的黎央。
我問他這么早去哪兒,他說這幾天頻伽胃口不好,他打算去林子里挖些菌子。
“這么冷還有菌子?”這都十二月底了,到處冰天雪地的,什么菌生命力能這么頑強(qiáng)��?
“有,就是那種黑色的,一塊塊的,你們夏人可喜歡了,嚴(yán)老師說外頭賣很貴。”他兩手圈起來,比劃了一個乒乓球大小的圓。
“松露?”我根據(jù)他的描述猜測道。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
我不太放心他這么個小孩獨自去林子里,也有些好奇他要怎么挖松露,就說要跟他一起去。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不是很確定:“你?你行嗎?”